大伯的秘密

  大伯在村里是個最讓人瞧不起的邋遢人。矮矮的個頭，一張苦瓜臉，幾顆暴突在外的屎豆般黑門牙，加上常年布滿眼屎的火燒眼，著實害苦了我們家族中的兒孫後輩。若有生人在場，我們是絕不願呼他為大伯的。

  然而，世間事就是這樣難以預料。第一個在村里蓋起了二層小樓的，竟是我那個邋遢得雞不啄狗不啃的大伯。

  最羨慕的要數母親了，每天見我就嘮叨：「你還算是五尺高的男子漢，看你大伯……」

  我很是煩躁，火爆爆地嚷：「我哪天偷懶了？」

  母親不再言語。聽人說大伯是在外做買賣發的財，她便趁過年時拉了我，讓我拜大伯做乾爹，學做買賣。

  大伯坐在嶄新的沙發上，得體的灰嗶嘰中山裝代替了那件破棉襖。母親恭敬地遞上了帶來的禮品。大伯聽說我要拜他為乾爹，高興得火燒眼一下子睜得溜圓，但聽母親說讓我跟他學做生意時，大伯那臉立時變回苦瓜臉，眼皮也耷拉了下來，像睡著了一般。直到我幾乎冒出火來，大伯才重新翻開眼皮，說：「她嬸娘，不是我不賞臉，我這買賣，……伙不得人啊。」

  回到家裡，我坐在那隻「吱嘎」作響的椅子上，很是憤激。堂堂七尺男兒，豈有不如一個侏儒的道理？便痛下狠心，冒死出去闖一闖。聽人說伊犁羊皮蠻便宜，便給在伊犁的一個朋友去了信，東拼西湊，揣了幾千元錢，來到伊犁。

  到了伊犁，才知道是誤傳。這天，正和朋友在屋裡借酒消愁，忽聽門外狗吠連聲。朋友出去，見是個要飯的花子，便連連喝斥。花子不但不退，反擠進門來。一雙滿是污垢的手顫抖著，舉在朋友的面前：「這位好心的小哥，你就開開恩，可憐可憐我吧。我是從河南老家來新疆投奔兒子的，誰知這畜牲竟不認我。可憐我身無分文，又得了病……咳……咳咳……」我被這可憐巴巴的聲音說得心裡發酸，便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十元的票子，要給那花子。猛然，我發現那幾顆暴突在外的屎豆般黑門牙，不覺失聲喚道：「這不是大伯嗎？你怎麼……」

  花子抬起頭，望望我，滿是眼屎的火燒眼耷拉下來，嘴唇顫抖著，連連說：「好人哪，我祖輩世代單傳，傳到我還是個孤老頭，蒙這位小哥喊一聲『大伯』，死也瞑目了。」

  我愕然地望著那張苦瓜臉，許久說不出話來。時到今日，我到底沒有弄清，那天是我認錯了大伯，還是大伯認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