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

2024-09-14 07:17:44 作者: 梁克鋒
  北市場道口的熟食行里,有輛賣辣味燒雞的小食品車,車主是個滿天星的麻子,人稱麻三。麻三本不姓麻,姓詹。街坊鄰里,熟人生人,都覺得喚他詹三,不如喊聲麻三來得有辣味,又有特性。其實,人們自然不好意思犯了麻子的忌諱,便在背地裡喊。不知從哪個調皮鬼當面喊起一聲,這名兒便蔓延開來。除了戶籍警,外人要問起詹三,街坊鄰居還要瞪起眼睛愣怔好一刻呢。麻三也算開通,乾脆就把那「麻三辣味燒雞」的牌子掛出來,只一年,北市場周邊的居民,沒有一個不知道他們有一個街坊叫麻三的。

  麻三做買賣最講仁義。人說十個麻子九個奸,餘下的那一個不奸的偏就是麻三。他那燒雞,皮酥、肉嫩、料道足。買過他燒雞的人無不讚不絕口。麻三做買賣還講究童叟無欺。孩童老嫗、鄉下百姓、城裡幹部,一視同仁。

  這天,有個幹部模樣的人來麻三攤前買燒雞。麻三就剩最後一隻,是給那個鄉下老太留的。那老太太陪了老頭子來城裡住院,不知怎麼麻三辣味燒雞的名聲就讓老頭子知道了。老頭子天天念叨要吃一口那燒雞。老太太轉了幾個市場,問了好些人,才尋了來。燒雞包裝好了,一摸口袋,錢不夠。麻三讓她先拿走,明天把錢送來。那老太太執意不肯,硬要回去把錢拿來再拿雞。麻三把這情況給那幹部說了。那幹部說一隻雞嘛,誰付錢誰拿走。麻三一再解釋,那幹部才悻悻離去。望著那幹部忿忿離去的背影,和他車挨車的一個賣滷肉的老漢說:「你惹麻煩了。」

  麻三不知就裡,問:「惹啥麻煩了?」

  老漢壓低了聲音:「剛才那人是咱鎮衛生防疫站站長。」

  麻三卻顯出一副坦然的樣子,說:「咱有衛生檢驗合格證。」的確,麻三的食品車無可挑剔,一切按衛生要求操持。白案板、白蓋布、白包裝紙袋,就連那件工作服也是雪白雪白的,不見一絲污垢。

  但那老漢瞧了瞧麻三,只是詭秘地一笑。

  第二天,麻三依然推了一車燒雞來。那賣滷肉的老漢卻惴惴不安,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中午,果然來了個防疫站的年輕小伙。那小伙子來到麻三的食品車前,從提著的包里拿出一隻塑膠袋,很有禮貌地對麻三說:「我是鎮衛生防疫站的,要對你售賣的燒雞進行衛生防疫檢驗。」

  麻三心裡跳了跳,難道賣滷肉的老漢說的對,那位站長真的要來找麻煩?他轉頭看看,見附近也有幾個小伙子在別的熟食攤前裝樣品,便定下心來,笑著說:「好的,好的。」他知道,防疫站每隔幾天就要進行一次例行檢測。

  那小伙把一隻燒雞裝進塑膠袋裡,寫了張紙條,遞給麻三:「一小時後我們會把結果給你送來。」

  果然不久,那小伙如期而至,但臉上卻多了幾分嚴肅:「你的燒雞不能再賣了。」

  麻三吃了一驚,問:「咋了?」

  小伙子把一張滿是曲里拐彎洋字碼的報告單遞過來,說:「化驗結果出來了,你的燒雞里含有病菌,這種病菌對肝病有誘發作用。按規定這批雞不能再出售,並且,要全部交到鎮衛生防疫站,由我們做銷毀處理。」

  麻三先是呆呆的望著那小伙,既而又感激起那小伙來。這燒雞含有病菌,虧他們檢驗出來了。要讓顧客買回去,真的吃出啥毛病來,豈不做了傷天害理的事?虧幾個錢是小事,可這信譽最重要呀。麻三很乾脆把剩下的燒雞讓小伙子拿走。整理好車子準備回家,卻又納悶。這燒雞我每天都嚴格按祖傳手藝配料、製作,這麼多年都沒出過毛病,怎麼這批雞就檢出有病菌呢,許是兒子買回的雞有病吧!這龜兒子,差點砸了我麻三辣味燒雞的牌子。麻三這樣想了,便推起車子,去找兒子。兒子在博格達酒家當採購,順便購回活雞,算是公私兼顧。麻三踏進博格達酒家大堂,正想到後廚去找兒子,餐廳一包間裡的一個聲音吸引住了他,仔細聽,那聲音蠻熟悉,是個年輕小伙子的聲音:「這辣味燒雞的確名不虛傳,蓋!來,哥們,我們吃水不忘挖井人,先敬站長一杯。」

  麻三好生蹊蹺,一種預感涌了上來。他悄無聲息轉到後窗窺視,果然是那個防疫站檢疫的小伙子,挨著那小伙子坐著的,就是那個來買燒雞的幹部模樣的人。他的那些帶有病菌的燒雞,就擺在那張抹擦得錚亮的圓桌上,已有一半變成了骨頭。麻三一陣眩暈,許久,才默默離去。

  這些天,麻三仍在北市場道口的熟食行賣他的辣味燒雞。那些熱衷於他的食客仍絡繹不絕。只是,熟食行里傳揚開了,說鎮衛生防疫站站長被撤職查辦了。有人說是麻三給衛生局長送了兩隻最肥的燒雞;也有人說那站長白吃吃油了嘴,不知怎麼就吃到一個當官的親戚頭上去了。只有麻三明白,他那天回去後就到站長的上司縣長那裡喝了一回茶。縣長是他一起當兵的戰友。縣長當上縣長以來,他終於第一次破了自己發的誓,求上門去辦了一件屬於自己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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