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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思維

2024-09-14 07:20:49 作者: 閆可平
  呂子賓的石塘,真有十畝地那麼大,在綠原山是最大的方石塘。據推測,不準確地說,它比王母娘娘的瑤池還要大一些。當然,呂子賓沒有用石塘和王母娘娘比瑤池的想法,也沒必要去證實瑤池是十畝之多,還是十畝之少。呂子賓也沒有心思飄洋過海,穿越大氣層帶著兒子和未出世的孫子們去瑤池查看一番。不過,呂子賓還是十分愉快,看著他的這片江山,和「臣子」們的熱火朝天還是感到很大欣慰,人強馬壯喲,別人肯定不能小覷。再加上年前冬天,娶了兩房兒媳,又將老二按閨女出嫁,這美好的世界無法言說,連老天爺都把臉洗得一乾二淨,弄個太陽天天掛在天上笑著。

  老大家李大麗,肚子很爭氣,像吹著的氣球一樣快速增大,一直增大到十個月,到第二年秋後便生下一個小兒郎,取名叫呂康。

  老二家李月季,說是肚子也有動靜,指不定等上幾個月也能生產一個麒麟之子,以後登科及第,踏入仕途,到大城市弄上個一官半職,能讓祖墳上冒幾縷青煙。只是老二成了別人家的人,入了贅,倒插門,生個皇帝對呂家來說意義也不大,只能算個皇親國戚。不過,總歸是呂家血脈,落葉早晚歸根,想起來也總是令人興奮,像打了雞血一樣。

  至於老三呂布河媳婦柳藝兒,操著一口廣西水鄉話,黑皮膚,今天裝病,明天裝恙,要不就是懷孕,要不就是懷上後一走路掉了,走路一步三搖,看上去屁股又圓又大,就是不見生下的崽。在家裡,柴禾棒子不豎、油瓶倒了不扶,灶戶窩裡不去,鍋底下一把火不續,還去惠民起市胡天帳那裡買大雞牌香菸抽。一切活路都落到婆婆馮遙遙身上。

  李大麗剛出月子,就幫婆婆幹活,洗碗做飯,還要侍弄窪里的三十多畝承包田,棉花玉米都有種,有時候還要扁擔一挑,弄著飯菜上山送飯。

  到了初冬,送飯送菜還是她的活,扁擔一挑,胸前兩座山似地將初冬的薄絨衣撐起,一走路像跳高運動員似的,一躥一躥的。

  山上也是大忙的季節,拉料石和塊石的客戶不斷,剛下來的一個大掌子,幾乎覆蓋十多畝地的面積,收拾完這個掌子,呂家也就該回家過年了。看山的活交給觀音廟裡的黃大仙,交給山神爺,交給盤山鷹。

  有一塊氨水池料,足有幾百斤重,如果搭架子用撬棍往12型拖拉機斗上平裝,恐怕會弄斷了,或弄裂紋,這樣人家客戶就不要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人手抬上去,這時候需要步調一致,人心統一、用力統一等事項。石塘里只有七個人,四個「合天俊」和呂子賓、呂子旺兄弟倆,還有司機楊軍。楊軍是西村的,按輩份應該是呂布韋兄弟四人的外姓舅舅,「合天俊」們在姥娘家門上沒近沒遠,在稱呼上不能錯了。楊軍剛買了這輛泰山12拖拉機拉石頭搞運輸,卻對石匠活是個大外行。人員雖多,走葫蘆頭遇見劫道的,干咋呼沒有下把的。

  「這塊石料有七百斤重。」呂子賓審視了氨水池底座,說。

  「至少也得有六百斤。」呂子旺感覺用人工抬沒有信心,因為六個人,不好架,如果砸開,一個人也能把它搬走。

  「我看能行,只要使真勁。」呂布韋威嚴地說。

  「要是石頭像棉花一樣輕就好了。現在主要是餓了,吃了飯咱再裝車。」呂布生找著藉口,看東邊路上的山口,心裡話,嫂子,快來吧,多一個人就能多一份力量,並且還能帶飯來。

  「要是石頭和棉花的比重一樣,那就不叫石頭了,也不能做氨水池了。」呂布河辯解說:「咦,你以吃飯當藉口,是不是想磨洋工呀二哥。」

  「其實,六個人也用不著,五個人就能架起來。」呂布生一聽老三說的話,心裡不免氣往上來,於是,出了一個鬼主意。

  「四個人也能架上車。」老三呂布河幸災樂禍地說:「吆得。」

  四「合天俊」呂布畔對大家一笑沒有說話,只在心裡說,有一部吊車或叉車什麼問題都能解決。

  「你淨諞能,我站在里看著,看你怎麼架上。」呂子賓雖帶仙氣,但罵人照常,由其是罵個人的兒子,又不犯法、愛咋罵咋罵。

  呂子旺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馬上明白老二呂布生的詭計,他拉了一把大哥呂子賓:「哥,咱到一邊說話,看他們怎麼把氨水池底座弄上車去。」

  呂子賓和呂子旺去了石屋下背風的地方。

  李大麗挑著飯菜,顫顫悠悠地出現在石塘口,腳下生風,彈性有力的圓臀提著兩條腿像跑一般走進石塘,腳步聲猶如揮錘砸鐵的聲音。她把飯挑進屋子,放下挑子,將飯桶和菜朝石桌子上一放,對呂子賓說:「爹,快趁熱吃吧,吃完飯再架石頭,腿上才能有勁。」

  「那塊石頭裝不上車不能吃飯。」呂子賓下了死命令,就像戰場上的總司令下令攻克前面的陣地,拿不下陣地不班師回營那樣。

  「我去看看。」李大麗甩開大步,走到那塊氨水池底座前,見兄弟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還有那個面帶笑容的楊軍舅舅,那破棉帽子上的風一吹擋風披就像老鷹翅膀,有起有落,上下翻飛。

  「二哥,你真諞能,咱爹和二叔走了啵,又少了兩個人的力量,我看你咋辦?」老三呂布河翻過來埋怨老二呂布生。

  「好辦。」大哥呂布韋見來了李大麗,李大麗一人也頂兩個老頭子的勁大,心中底氣十足,說:「老二,老規矩。」

  「好辦,憶苦思甜,大家想想,娶個媳婦有多難,黑夜裡摟著格拉拜子睡,白天還得再上山,錘把冰涼鏨頭寒,光棍苦,光棍難,我這一輩子,咋就那麼難……」老二呂布生板著臉,好像吹豬似的。

  李大麗見老二那認真的樣子掩口想笑,但盡力憋住沒有笑出聲來。

  「光棍苦,光棍難,光棍家裡沒有錢,我這一輩子,咋就那麼難耶。」老二唱了幾句又一番宣傳,他這一宣傳,大家都來了幹勁。

  憶苦思甜,沒有錢只有干,有了錢大家才不至於當光棍這才是真理。,大家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四個「合天俊」各就各位。李大麗見老四年少骨頭茬嫩,便站到了他這一邊。

  「嫂子,你身上有味,上我大哥那邊去,這邊你放心,我一定能架起來。」老四呂布畔笑著捂著鼻子說。

  「我身上有啥味?乾乾淨淨的,前天剛在鎮上澡堂子裡洗了澡。」李大麗瞪著眼睛問老四,鳳眼都快瞪圓了。

  「有……有奶腥子味……」老四不好意思起來,結結巴巴,還紅著臉。


  老二老三都笑了,連老大都笑了。

  「你,你這小屁孩,你大哥還沒嫌我吶,你倒嫌起我來了,我和你架一邊是看你最小,怕折了你的骨頭茬,落下傷,你不知道我這心裡是咋想的,要做到母親的責任,你們在我眼裡,老嫂比母,小叔子是兒。」李大麗用手一指呂布畔的頭,一翻心裡話說得頭頭是道。

  老大老二老三都繼續笑著,都把老四呂布畔笑羞了,笑得他恨不得找個山縫鑽進去,臉從耳根,紅到全身,恰如一塊紅皮大地瓜。

  「想不想吃熱乎飯了?都墊好手口,我重新開始憶苦思甜了。」老二呂布生呼喊著。

  「想」,當然,大家都是怕《石匠歌》引起的心酸,趕緊彎下腰將手放到石頭下,但等一聲令下,如箭離弦,一鼓肚子,一挺腰,便將氨水池底座弄上車去。

  「誰不使勁誰沒爹,一、二!」老二呂布生一聲令下,大家又閉氣又挺腰,一下將氨水池座架起,前頭迅速搭在車箱後尾,老大老二忙摸起撬棍,利用槓桿原理,找好支點,同時朝前一撬,老三老四李大麗將後尾端平,借著前頭撬棍上的力量朝前一推,石料便輕鬆地滑了過去,穩穩噹噹地上了車箱。

  呂子賓走了過來,瓦片臉凶不拉嘰地問:「你們幾個慫彪子,有媳婦了還唱那辛酸的歌。請你們幾個人記住——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

  「吆得」,「合天俊」們都突然笑了,但不敢大聲笑,就像面瓜一樣的笑,一樣的甜。

  李大麗笑著說:「爹,俺這些人誰也不能沒有您呀,不是罵您,是他們撒嬌唄!」

  「嘖嘖嘖,侄媳婦說的對,大家趕快吃飯去,吃完飯再裝車。」呂子旺一個眼神,兄弟四人扔下撬棍,朝背風的石頭屋子裡跑去。

  呂子賓和呂子旺兄弟倆,還有李大麗也朝屋子裡走去。

  李大麗先給兩位長輩盛上飯菜,又給四個「合天俊」盛上飯菜,然後自己盛了碗菜湯去泡饅頭。菜是豬肉白菜燉粉條,豬肉少得可憐,星星點點的,用筷子還夾不住,還有烙得麥子麵餅。

  「舅,你也快過來吃飯。」呂布韋招呼他。

  「我吃飯來的,你們吃吧,我在這裡避避風,和你們說說話就行。」楊軍很客氣,現在他的臉上又紅又黑,他那頂雷鋒帽也早己放下耳朵,這帽子又破又髒,有些地方露著棉絮,但它同樣肩負著保護頭顱、給頭取暖的任務。

  楊軍笑嘻嘻地坐在碳爐一旁,抄著手,看著同一長相的父子們,唇口冒著熱氣,透著牙齒的白光,他好像有話要說似的,卻又怕打擾了他們的狼吞虎咽。


  「裝車太累了,要是不裝車就能幸福生活萬年長了。」老三呂布河咬著餅子說,嘴撐得歪三扭四的,腮幫子鼓起一座山丘來,那山丘時大時小,最後「咕嘚」一聲山丘掉到胃裡去了,每個人幾乎都是這樣。

  「我也這樣想。」老四呂布畔也這樣說,他不再為嫂子的數落而害羞。

  「拿石如捉虎,不使勁石頭飛不到車上去,不裝車,不裝車石頭賣給誰家,賣給哪個大爺?」老二呂布生說:「只是沒有想到好辦法。」

  「還有五塊沒裝上。」呂布韋是老大,邊吃邊提醒大家,說話吃飯別忘了裝車。

  「想不干也行。」呂子賓發話了,話如大風掀動著屋檐上要掉的瓦片,叭噠叭噠地拍著檐子。

  「那幹什麼去?」老二呂布生追爹一句話,好似拍馬拍到了馬蹄上,要挨兩蹄子彈。

  「去當縣委書記,鄉黨委書記也行。」呂子賓盡搗兒子們的軟肋。

  呂布生把頭一扭,表示對爹所說的話不滿:不就是上學學得不好嘛,還用天天掛在瓦片上,拿出當爹的架勢,說話連諷加刺,讓每個人感覺不舒服,兒子們都尊重你還不行嗎?還得讓娘治你,鹽滷做豆腐,一物降一物。想到這裡他偷偷地笑了,他加快了吃飯進程,「叭嘰叭嘰」的猶如豬吃食一般。

  呂布韋看著呂布生偷笑沒有說話,吃飯的速度卻慢了下來,他知道老二在想什麼,對老爹產生了對抗意識,他瞪了他一眼。

  呂布生卻一樂說:「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叫《海港》,有一個老頭唱道,大吊車真厲害,成噸的鋼鐵,它輕輕一抓就起來,咱要把碼頭的面貌改,就記得這些。」

  「就記得這些?哪個年代的事?」呂布河還想聽,還想讓二哥多來兩句過過京劇癮,卻有開頭沒有了下文。

  「我也不記得,那時候還沒有我吶,估計也沒有你,知道這些就夠用了,呵呵!」呂布生詭譎地一笑,看著呂布河說:「比你的『老表老表,上山打鳥』有作用。」

  大家都大笑起來,呂布河罵他:「讓二嫂把你的嘴給你縫上。」

  呂布畔說:「我去機械廠開一台吊車來,此事就解決了。」

  呂布韋一直沒有說話,他在沉思。


  「二弟是不是說買吊車呀。」李大麗聰明賢慧,一下猜中呂布生的意思。

  呂子旺看到布韋好像有心思,忙問:「布韋,想事了?」

  「買輛叉車,一個是自己用,第二個是租賃,整個綠原山十幾里,大小塘口無數,卻連輛叉車都沒有。」呂布韋真是呂布韋,第一號「合天俊」,奇人自有奇相,奇人自有奇招。

  呂子賓也沒有想到,感到大兒子超過了爹,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呢。他看了看呂子旺,意思是你怎麼沒有想到呢,軍師呀,應該什麼都能想到,眼睫毛有幾根應當都能想到。

  呂子旺不斷點頭稱妙,雞啄米似地說:「嗯嗯嗯,這方法可行,英雄所見略同。」

  呂子賓突然碗筷一放,飯也不吃了,嚇了大家一跳,沒想到他問:「老大,多少錢,咱買一輛,只要你看著這事行。」

  在場的每個人都不知道價格,呂子賓的目光環顧每個人的臉,希望能在那一個人的臉上找出價格。他審視每個人都很認真,好像看外星人似的認真,看到誰,誰得必須表明態度,包括兒媳婦李大麗,當他目光觸及李大麗的臉時,李大麗臉一紅搖了搖頭,就是沒看楊軍,連看兄弟呂子旺的目光也是入木三分。

  「我就知道一點:有三萬的,有六萬的。」楊軍說得很肯定:「想買的話我可以領著去。」

  「就是只要上萬大錢呀。」呂子賓搖著頭感嘆著說:「天文數字。」

  「只要有價咱就能買,貸款,再加上今年一年的石料款。」呂布韋好像早有計劃似的,有一錘定音之勢。

  「買這幹啥,多出點力累不死,快到年底了,還要過年不是。」呂子旺阻擋著:「要給兒女籌備明年學費,再說,萬一賠了怎麼辦。」

  「買六萬的,如果都買得起,那就掙不到錢了。」呂布韋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好像比平時多了一個腦袋,多了一份天資,如果上學的時候這樣聰明就好了。

  「你讓你舅領你去看車,我在家籌款,什麼三萬、五萬,就按布韋說的,買六萬的大傢伙,耐用,這種車叫啥名字?」呂子賓打了雞血一樣精神,他做了這個重大決定,開了天眼,找到了去天堂的大路。

  「叉車。」呂布韋不愧為是「合天俊」,連叉車都知道,老二老三老四都傻眼了。

  「對,叫叉車。」楊軍笑著說:「那也得給我裝上車呀!」

  「我不贊成買,我不買。」呂子旺帽子下的光明頂肯定出汗了。

  「不勉強,你的那份錢照樣開給你。」呂子賓喜笑顏開的說:「裝車,我這一輩子咋就那麼難……」

  「黑夜裡摟著格拉拜子睡,一抻腿床那頭涼半天,哈哈。」老二呂布生馬上接唱,唱了兩句便大笑起來。

  呂子賓哈哈大笑,說:「對對對,唱吧唱吧,憶苦思甜吧。」

  於是,一家人飯沒吃完,扔下碗筷,急先恐後地去裝車。呂子旺走在最後,心中偷偷發笑,心裡說:只要不少我的那份錢,您們這些老粗,愛咋折騰我都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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