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貸款
2024-09-14 07:20:55
作者: 閆可平
胡二,是農村信用社駐綠原村的信貸員,人人見了他都笑臉相迎,好話相送,主要的原因是想在有困難時能貸點錢救急。
胡二的家,在第二條南北大街路西第一個胡同很板正的五間瓦房,還有東房西房和南房,鐵大門朝西開,屬於坤宅,傳說是進錢財的那種。
院子裡有一棵挺拔入雲的大楊樹,每天太陽出來的時候,金色的光輝先從藍天上滑落到楊樹梢,然後再飛來一隻喜鵲,嘰嘰喳喳的叫喚一番。
胡二穿了件夾襖和薄棉褲,然後將黑色襪子套在腳上,兩腿搭在床下,腳熟練地勾起兩隻北京牌醬色鞋,分左右穿在腳上。
院子裡的楊樹上,一隻失戀的喜鵲,熬過了一夜孤獨,在樹冠上,對著還沒走出屋門的胡二「嘰嘰喳喳」一番,然後好像帶著怨氣衝天地飛了。
「喜鵲又叫了,快去開大門吧。」媳婦張巧巧說,她意思是昨天喜鵲也叫過。張巧巧從被窩裡鑽出來,攏了一下弄亂的瀑布型頭髮,然後坐穩。她泛著桃紅的薄眼皮帶著幾分滿足和喜色,微露的玉米粒狀牙齒,有幾顆是假的,不過,這也不影響她四十多歲的美,人到中年,風韻猶存。
「好像有人敲過大門了,今天又有財進門嘍。」胡二眼皮上有塊疤痕,看上去挺有個性,其他方面也沒有什麼不雅,只是嘴型有些不周正,好像對什麼都仇恨一樣。主要還是那隻疤瘌眼,寫貸款算利息的時候,就像第三隻眼睛在發亮。他把算盤扒拉得震天響,算盤珠的每一次撞擊就帶來一分利息,他每一份帳要算三遍,做到準確無誤。他心裡想:我不多扒拉一遍行嗎,這可是錢呀,所以,人們送他外號叫胡二扒拉子,因為胡家一共兄弟仨,他排行老二,老三賣豆腐,其名胡三,以後再提。胡大在惠民超市南側立了個肉架子賣肉,人送外號胡一刀,假如你來買肉,你說要幾斤,他一刀下去,不多不少,不差分毫。因為胡大長得肥頭大耳,又有胸毛,又得一外號,就是來自《水滸傳》里的鄭大官人——鎮關西。
鎮關西起的很早,東邊天上的太陽還沒長刺長毛,他就已經把肉掛在肉架子上,肉上搭上一塊白布防灰塵,其實也沒有灰塵。他支開一張八仙桌子,悠然地坐在肉架子旁,叼著一根大雞牌香菸,耐心地等待著買肉的人甘露一樣降臨。
呂子賓起的很早,目的是要買到一塊好肉,他來到胡大肉架子旁,正趕巧胡大像一尊神似的坐在那裡。
「呂大哥,稱肉呀?」胡大一臉肥肉笑著,脖子粗細和頭差不多,由於天冷,他的眼裡有汪要滴下來的水含著。
「給我打塊禮條,八斤左右就行。」呂子賓說,臉上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聲音里含著一種莊嚴和神聖。
「什麼樣的親戚,拿這麼貴重的禮物。」胡大心中高興,因為一大早就來了大買賣,是一天良好的開端呀,再說呂子賓外號叫呂洞賓。呂洞賓是神仙,會看天象,有股子仙氣,仙氣撲來,想不發財都難。
「到你弟弟家,貸點款,有些急用。」呂子賓沒有說出貸款的用途,以免泄露天機,別人捷足先登,再說,事情若辦不成,張揚出去,落人話柄,又怎麼對得起大兒子。當然,買車創業是主要的,是超乎尋常的大動作,做賺錢的生意是肯定的。
胡大聽說給胡二送禮,心裡想:我多給你砍些,多個一斤二斤的礙於面子也不能再砍下來,弟弟多得了肉,自己也沾了光。因為呂子賓送去的肉,胡二也捨不得吃,他會再提過來賣掉,兩塊錢一斤的肉按一塊五退給自己,自己每斤還賺五角錢,意念之間,刀在豬的屍體上加寬了一公分,等砍下來一稱,十斤高高的。他訕笑著說:「大哥,十斤多一兩,算十斤,還割下二斤來嗎?」
「別割了,沒外人,多斤少斤的,你二兄弟總不能嫌多吧。」呂子賓知道胡大的那點破想法,以他的仙眼早已看透這位屠夫的心,再說,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不與小人一般見識,不就是多四塊錢的事嘛。
胡大在肉上拴了提系遞給呂子賓,呂子賓一手接肉,一手從衣兜里掏出二十塊錢遞給胡大,胡大一樂接過,猶如得了個元寶。此時,天己放亮,太陽從山底下釋放出光來斜照在高高的樹梢上。
呂子賓提肉在手,走過惠民超市朝西拐三十米路北胡筒,便來到胡二的大鐵門前,「哐哐」地敲了幾下,然後便站在門前的冷風裡等著。
路上零星的柴草根落上了寒霜,地上也白茫茫的,薄薄地落了一層。拾糞的王二拐子背著糞筐,拿著扒耙子,在大街小巷裡行走,時不時惹怒早起的公狗母狗,發出「汪汪」叫聲,叫聲很冷酷,冷酷的程度足足把大門樓上的麻雀嚇走,飛到土牆上的狗尾巴草上。
王二拐子家就在這條胡筒里,就在胡二家後邊,有著簡易的二郎擔山大木門。王二拐子揉搓著沒洗的臉出來木門時,看見了呂子賓提著山一樣大的豬肉,並趕忙同呂子賓招呼:「大叔起這麼早,上他家來貸款是吧?」
「來串個門,你去拾糞呀!」呂子賓對誰都態度友好。
「你來時看到街上有牛糞嗎?」王二拐子幹啥說啥,他知道呂子賓不是拾糞的:「哪裡有糞你給我說,鷹山南我有兩塊承包地要用糞。」
「你去找找看,興許能碰上。」呂子賓恭恭敬敬地說,對於這種實在過頭的人絕對不能忽悠,都是人嘛。
王二拐子二話不說,糞耙子朝糞箕里一放,胳肢窩裡一夾,頭朝前一伸,咧拉著懷,越過呂子賓朝大街上跑去,並且還回頭看了看呂子賓手裡提著的肉:真香啊,何時我也能吃上一口肉啊。
胡二扒拉子家的楊樹上,太陽光先上了樹梢,喜鵲報過喜之後,胡二便吱扭一聲開了堂屋門,然後不慌不忙地走到院子楊樹下,越過楊樹,走到大門底,聲音輕柔地、客氣地、拉著長音像皇宮太監一樣斯文地問:「 誰呀?」
呂子賓的聲音透過大門縫傳了進來,十分親熱地回答:「胡二兄弟,我是子賓吶,兄弟來看你了。」
「神仙來了!」胡二心中一陣驚喜,暗自忖思:呂子賓這個人很少與他單獨打交道,在村里也是數得著的戶子,開著獨山獨塘,別看他臉長得瓦片一樣,卻有著駿馬奔騰的四個兒子,只要他一聲令下,四匹駿馬騰雲駕霧,馳騁草原,那可是道風景。去年一年,花了上萬元,給三個「合天俊」娶上了媳婦,那氣派是綠原村和其他人所沒有的,真是個能人喲,長得筆桿條直的好小伙都不好娶媳婦,嘖嘖嘖,看人家呂家,連進加出。這呂子賓確有主貴之處,真有點仙風道骨,一下子弄得家運昌隆。僅這些還不說,他幹了十幾年的隊長組長,聲望很高,又會在山上搞副業,村民讓他當村主任的願望也十分迫切,慢慢地也能把綠原村村民委員會拿下,下一步甚至說,鎮裡一看他是個材料,還不讓他的位置向上走,綠原村的第一把交椅就是他的嘍,胡王兩姓就完蛋了。胡二越想越害怕,今天他的到來,是否與他想進村委有關係?
於是,胡二緊走兩步,把鐵門栓拔開,哐哐啷啷開了大門。胡二的目光一下子先看到呂子賓的手上提著一塊磨盤一樣的大肉,他突然放下心來想,原來他是來找我辦事的,不是找我聯合進村想當官的事,頓時臉上笑開了花,說:「呂大哥,稀客稀客,來就來唄,還拿禮物幹什麼。」
「應該的,平時不來,來就是需要麻煩你。」呂子賓遞上禮條,看著胡二放光的疤瘌眼說。
胡二接過禮條在手裡暗自一掂量,感覺到沉甸甸的,以平時的經驗,準確猜知這塊肉足有十斤一兩重,還是正裝的新華豬肉,根椐砍肉的刀口來看,那齊刷刷的茬子面,是一刀下來,可以斷定是哥哥胡一刀鎮關西的活。並且不難看出,在中間停刀的那一刻,呂子賓肯定想稱八斤肉,哥哥一偏刀加了二公分寬,給他砍了十斤,嘿嘿,在這個世界上啊,最有感情的就是親兄弟,一個娘養的,一個爹生的,一個鍋里掄勺子,一個老祖宗延伸的,哈哈,今天又多了一份收入,還是當信貸員好喲,與人方便自己也方便……他由衷地笑著說:「儘管說,儘管說。」
胡二提著肉在前頭引路,外八字腳過大而顯得重心不穩,也許是因為提肉重力失衡而顯搖晃。他引著呂子賓進了堂屋,對著臥室里還沒起來的張巧巧一聲招呼:「他娘,他娘,子賓大哥來了。」
「知道了,起著呢!」女人嬌柔造作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就像十八歲,或者說就是十八歲。其實,已是荷花過秋,老了。其實,張巧巧並不很老,也就四十多歲唄。
呂子賓嚇了一跳,以為胡二又娶了一房小媳婦,但根據他的稱呼,就肯定還是張巧巧。
張巧巧己穿完衣裳下床,她從胡二親切的聲音里聽出了內容,意思是神仙給咱送禮來了,並且禮還不輕,一塊肉就有八斤以上,當然,如果沒有八斤以上,胡二的聲音絕對不會太監一樣的發著顫音,這顫音像小羊羔尋奶的聲音,至於有多少分貝,確實無法計算,讓人心裡痒痒的激動跳躍……一大早,喜鵲跳躍在楊樹梢上,這就意味著有喜訊報來,這不,綠原村最大的個體戶、開著獨塘的神仙來了,他還帶著一種金銀財寶的味道,這味道甚至他站在大門外等著時就能聞得到。等呂子賓來到堂屋裡坐下,那財氣隔著牆壁和門帘就進入了張巧巧的全身,進入了張巧巧的大腦……自己男人那聲音喲,也被這種財氣熏蒸了,大腦給她的信息是讓她先出來把禮物接過去,然後送到大哥胡大那裡去,賣掉變成錢,存到銀行里吃利息。她明白了,並且很明白,她急忙拿起桌子上的桃木梳子,唰唰梳了幾下馬尾,雙手輕輕朝脖子後一攏,白色的面孔如綻開的白菊,然後再灑上清水,顯得嫩之又嫩。她懷微微敞開一點,露著紅色襯衣兒,裝模作樣笑吟吟的,不慌不忙掀開門上的桂花圖案布門帘,屁股一搖,頭一擺,走了出來,她目含秋水,雲彩流離,笑著說:「呂大哥您坐。」
「坐,坐。」呂子賓瓦片臉上有了笑意,然後坐下了,他絕對不能喧賓奪主。他用眼睛的餘光看了一眼張巧巧,這個女的真風騷,但和馮遙遙相比,還是差點兒。
胡二將肉遞給張巧巧,張巧感覺手上挺重,心裡猜摸,這塊肉十斤只多不少,真大方呀,有錢人就是大方。她母羊似的一仰臉,頭髮如一把鍋灰似的上了背,對呂子賓客氣有加:「讓您破費了,來玩,還帶這麼貴重的禮物幹什麼。」
張巧巧嘴上雖然這樣說,心裡卻樂開了花,不要白不要,別說你送十斤來,你送半個豬來我也敢要,習慣就好了。
「這肉是隨手在你大伯哥那裡提來的,挺鮮。咱們做鄰居時間長著吶。」呂子賓也用客套話說。
張巧巧提著肉上街去了,她提著肉,一步三搖,三步九拽,走出屋門,穿過院子,消失在大門洞裡。
「呂大哥,你沒事不到我這裡來,這次來想必是有事?」胡二心裡很明白,呂子賓是來找他貸款的,而故作不知道,不過,反過來一想,他在這裡停留久了,還要在這裡吃飯,一頓飯要吃進半塊肉錢,這樣不划算,不如早問明情況,解決了事讓他走人。當然,呂子賓這種人,平時請都不會請到,在村里享有盛譽,家中人丁興旺,是個萬事不求人的主,真在這吃飯也是長自己的臉面,到時讓他把在山上賺的錢存過來,在銀行里也能拿提成……不過,還是省一頓飯為好。
「我有點饑荒,想在你這裡貸一筆款。」呂子賓鄭重提出:「這需要兄弟你幫忙。」
「咱們世世代代做鄰居,咱兄弟也沒紅過臉,別人能貸,你更能貸。」胡二很爽快,也不拖泥帶水。
「六萬。」呂子賓紅口白牙瓦片臉,輕輕鬆鬆很坦然,六萬塊錢好像六塊錢,不當一回事地說了出來。
「六萬!」胡二有些吃驚,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以為宇宙爆炸了,在綠原村還沒有人這樣大開口,貸款一萬元的人家就不多,那還是給孩子蓋房娶媳婦,貸六萬塊,真是個天文數字。貸給他,他用什麼來還?在山上打石頭,六個人一年才七八千塊錢,不吃不喝還要還八九年。
「是六萬。」呂子賓重複了這個數字,惟恐他聽不清楚,他看到胡二的疤瘌眼瞪得很大,就知道擔心自己還不起,看來,話不說不知,商業機密看來還是要透露的。
「貸六萬元幹啥用?」胡二習慣性的咬了一下右側磨牙,右側法令紋深深地呈現出來,好像他在咬牙切齒恨一個人,其實,他誰也沒恨,而是讓這六萬塊貸款錢驚的。
「六萬塊錢說起來是大錢,是天文數字,其實不然,而是讓它雞生蛋,蛋生雞。連本息加利息,一年就能還上,運氣好的話,不超過半年,也就三個月。」呂子賓解釋著,眼睛不離胡二臉上左右。
「怎麼雞生蛋蛋生雞吶,六萬塊錢得多少雞蛋生雞呀,又有多少雞生蛋孵蛋呢?萬一有閃失還不上,不是雞和蛋的事,我也要負責任,要不少貸一點兒吧!」胡二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疤瘌眼不再放亮。
「兄弟,少貸不如不貸,你放心,一年之內絕對還清,不讓你在中間承擔責任受磨難,俗話說,寧叫一人擔,不叫二人寒,大丈夫做事敢做敢當。說實在的,我買了叉車有叉車抵債,我山上的收入每年接近一萬,這是最壞的打算,雞生蛋蛋生雞隻是個比方,這是最壞的打算。」呂子賓耐心解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此時,張巧巧回來了,杏子眼葡萄似的轉動。她站在門外早把二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楚,於是,走進屋來,嗲聲嗲氣地對胡二說:「呂大哥絕非凡夫俗子,他敢貸就不簡單,咱這裡誰敢貸這麼多錢呀,別人頂多也就是貸一頭牛錢的款,平常人你貸給他們,他們也不敢要,你放心,這筆錢貸給咱大哥,他一旦打著了老虎還能不給你湯喝。」
「 你買叉車?貸,一定貸,要多寫幾個人頭。」胡二經張巧巧一鼓勁,膽氣壯了一些,不過,起主要作用還是呂子賓剛才的那一番話語。
「弟妹識大體,說得很對,掙到了錢,絕對不能忘了你,吃水不忘打井人嘛。」呂子賓看了張巧巧一眼,在眼神里,有佩服,有感激,有難以表達的心情。
張巧巧笑著,趁胡二不注意,丟給了呂子賓一個媚笑,那媚笑里好像有挑逗,有不好說的一種意思。
呂子賓心想,這女人真沒分寸,我五十多歲的大老頭子可丟不起人。
胡二下了決心,貸就貸吧,也不能得罪呂氏家族的頭人,不過,還有點事要給他說清,村裡的事以後不要插手,一不能參加選舉,二不能被選舉,三呢如要參加選舉,要選舉胡王兩家的人,於是張開了嘴說:「給你說句話,大哥。」
「說吧,我聽著吶。」呂子賓恭敬地回答。
「以後村民委員選舉要多操心嘍,只選胡王兩家的人,選誰屆時給你通知,免得別人瞎摻乎。」胡二那雙眼看著呂子賓說。
「誰干我也不會幹,我干我的石匠,我種我的地,五個兒女操心就把我累死了,還有閒心去爭這個官當!你只給我貸款就行,西街呂家三百多人全聽你的,說得來的鄰居多半個村也聽你的,你說選誰就選誰,兄弟,只要這筆貸款成功,我一輩子不當村長書記,手都不痒痒。」呂子賓明白,胡王兩家想稱霸綠原村,拿貸款來說事,農村這官連三百六十品都算不上,當上又有什麼出息,自己當了多年生產隊長,還不是照樣窮光蛋一個,要不是當石匠,早領著一家人闖關東要飯去了。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胡二相信呂子賓這種窮仗義的哥們,他伸出了手。
呂子賓好不猶豫地拍上去,「啪啪啪!」連三響,拍完手兩人又將掌擊在一塊,兩人都笑了。在一旁的張巧巧也笑了,並且笑出了聲……
「貸款。」他從抽屜里拿出單據和複寫紙,也沒多幾個人頭,一單三份,呂子賓簽上字,又從兜里掏出章蓋上,大功才算告成了一半。
「呂大哥,咱上午去農業銀行,不過,要在綠原鎮『喜客來』請行長吃頓飯,咱才能順利完成。」胡二難為情地說:「這是不成文的規矩,貸款只要過萬的,都要請他一頓飯吃,所以,很多人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過萬行長。」
當然,胡二也有自己的私心,以後你掙了大錢也不一定想著我,貸款如果到期不還,叉車抵債,訴訟法庭打官司,法庭傳你不傳我。今天看在十斤肉的面子上給你辦,並且還要給你辦好,畢竟為人民服務是我的責任。
「行,兄弟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回家騎了自行車咱就去。」呂子賓慷慨應允就走了:「咱在山崗上會合。」
「好的。」胡二訕笑,答應著。
呂子賓起身回家,走路如風,話剛說完,便走出屋去。
張巧巧對這個瓦片臉老頭投以欽佩的目光:這個老頭太神秘,一年解決了三個兒子的婚姻,現在又買大叉車,天啊,難道他真有法術。
「哎,怎麼了,對老頭還感興趣?」胡二不經意地給媳婦開了句玩笑。
「去你的。」張巧巧嗔怒地說:「老規矩,給我打包回來。」
全鄉最好的飯店是喜客來飯店,座落在集市中心。
趕集的人經過這裡,總要抬頭看一看喜客來那個大門上懸掛的木質鍍金招牌,它像一個勝利者一樣,高高地在大門上方站著,以桀驁不馴的姿態俯視著門前走過的芸芸眾生,同時,它又像一個謙虛的君子,向街上的人頷首低頭,認人們看清它真正的面目:喜客來。
在喜客來二樓一號房間,「過萬行長」林方坐在八仙桌前的老式椅子上,他獨特的體態顯出行長的不同身份,那種「貸款一萬,請一頓飯」的銀行行規在他腦子裡根深蒂固,他不要禮品,只吃喜客來里的一頓四八宴席,說起來也挺妙趣橫生。他抽著呂子賓遞上的一支大雞牌香菸,鲶魚嘴不斷地蠕動著,紅色的、大頭朝下的鼻子近乎酒糟色,外凸的猿眼有點像牛的眼睛,短眉下的眼皮,因為體內熱量過剩而顯得有些浮腫,額頭寬闊,但下巴和兩腮更寬闊,短頭髮稀疏,隱約可見白色的頭皮,寬膀之上架著一截短脖子,哇噻,白色牙面兩邊縫隙里,保留煙燻火燎的痕跡。
四八宴席的菜由一位女服務員一個個端上來,每來一次,她都是笑意盎然,青春四射,菜的香氣把她那張鍥子臉浸透得如玉含水,而她那利爽的手腳,不一會就將幾十道菜上完。
過萬行長笑了,他對胡二說:「呂子賓同志那筆貸款通過,這點小事還再喊我,你自己辦了不就行嘛?」
胡忙從提包里拿出單據和筆放在林方面前,林方摸起筆看也沒看一眼就在經辦人那個小地方簽了字,然後擲筆在桌,說:「喝酒吃飯,只要過萬。」
胡二收過簽單放在提包里,又小心翼翼的給林方斟上酒,很有點卑躬屈膝的樣子,謙卑地說:「 呂大哥主要是想認識認識您。」
「就是,今天能夠認識林行長也是我的福氣。」呂子賓客氣地說,還有些低三下四眉壓低,自己花錢請客,還要講一些違心的話,還要鞠躬作揖。呂子賓要過胡二手中的酒壺,又給胡二斟上,最後斟滿自己的盅子。
「林行長,來,敬您一杯,同時祝您步步高升。」胡二有一種拍馬屁的本事,說出話來很受用,很耐聽。
「就是,林行長體恤民情,為民排憂解難,一定會步步高升。」呂子賓不知怎麼弄出一些學問詞來,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過萬行長哈哈地笑了,笑畢,端起酒盅一飲而盡,說:「這些話我愛聽,端酒端酒,你倆也端。」
呂子賓和胡二陪著林方飲酒,也陪著吃菜,決心一直陪到林方心滿意足為止。
過萬行長的臉上開始變紅了,紅色漫浸於白皙的面孔,他忽然眼盯胡二兩,眼發直,好像靈魂出竅,只剩下一副皮饢坐在椅子上。
胡二嚇了一跳,紅紅的疤瘌眼十分驚懼,看林方就像看一具灌了水銀的殭屍。
呂子賓也嚇了一跳,他疑惑地看著林方、胡二,難道說這二位會分身術,像孫悟空一樣跑到了九霄雲外。
「哈哈哈……」林方突然大笑起來,說:「胡扒拉子,你給我找兩掛丈石,我家裡建房用。我第一次向人要東西。」
「這事讓呂大哥去辦就成,叉車一到手,您就派車來山上拉,不,給您用拖拉機送去。」胡二的心猛然鬆了下來,沒有生命之憂,送三掛丈石也值得,他笑咧咧地說。
「林行長,您放心,叉車一到,我就下料,拖拉機一裝,諸事都好。」呂子賓像說單口相聲,詞藻好著吶,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麼說得這麼好聽。心裡卻想,你這個過萬行長,不但吃飯,還要我變相的送禮,唉,送就送吧。
「好,這事就妥了。」林方居高臨下,大方有加,又幹了一杯。
這一舉動,呂子賓驚得魂飛天外,雖然自己是酒中仙,沒想到這過萬行長卻是酒中佛,不是自己不敢喝,而是自己喝的錢是全家人的血,不是中都老窯……唉,只要貸款成功,喝就喝去吧,還有兩掛丈石不算啥,這個可恨的過萬行長。
送回林方的時候。已是下午,夕陽紅乎乎的臉,像害羞的少婦,此時,大地上出現了一種朦朧,天空湛藍有加,透明的星星好像被一顆一顆地按在上面,最後,嫌星星不亮,又把一顆銀西瓜從東邊慢慢滾出來。
呂子賓和胡二趁銀行工作人員沒下班,儘快取了貸款,稍做停留,就辭別了過萬行長,天就黑了。
呂子賓騎了一輛自行車,胡二也騎了一輛自行車,呂子賓的大衣兜里揣滿了錢,整十二沓,一沓五千,他心裡甭提有多踏實,錢隨著心臟一起跳動,他要永遠記住這個日子。
胡二車把上掛著一個碩大的提包,那提包要比呂子賓懷裡的六萬塊錢重,鼓鼓囊囊的……在離開喜客來酒店時,他遵守來時張巧巧的教導,將未吃完的雞鴨魚肉打包好,然後放進他這個黑色大提包里,帶回家,剩菜博得美人笑。胡二一想媳婦那好看的笑容,騎著自行車哼起了歌……
「誰,站住!」遠處傳來一聲怒喝:「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呂子賓和胡二車子剛騎上綠原山山崗,一個人影出現在前面路中間,月光下,就像鬼一樣,加上夜冷,喊聲更加駭人了。
「壞了大哥,遇上劫道的了。」胡二說著下來車子,掉頭就想逃跑,說:「大哥,保命要緊,往回跑。」
「往回也跑不了嘍,我在這裡等候多時了,快把錢交出來。」身後又是一聲斷喝,一個人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胡二一聲「娘哎」,嚇得一下蹲在地上。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修,要想從此過,留下貸款錢。」前邊那個黑影說。
「不要害怕,胡二弟,哪有兒子劫老子的。」呂子賓笑著說:「前邊是老三,後邊是老四,他們是來迎接咱們的。」
「真的?」胡二的聲音都變了。
倆黑影一前一後跑了過來,果然是呂布河和呂布畔,兄弟二人急忙將胡二扶起,胡二還沒忘記掉在地上的提包,趕緊將提包拾了起來。
「我的魂都快嚇掉了。」胡二囁嚅著說,依然還有膽怯的顫音。。
呂子賓笑了兩聲,罵道:「你倆個熊孩子,這樣的玩笑也能開?」
「嘿嘿。」老三呂布河說:「爹,這不能怪老四和我,是二哥臨走時交給俺倆的任務,並讓我發了誓,誰要不這樣做就……」
「回家再說。」
呂布畔接過爹的車子,趕緊討好地說:「 爹,你上去,我馱著你。」
「好吧。」呂子賓坐到后座上,呂布畔一貓腰蹬上了車子,率先在前邊走了。
「胡二叔,我馱著您吧,您老有功。」呂布河笑著說,還為剛才他的慫樣嘲笑。
「你可得慢著點,我不禁摔。」他抱著提包坐到後車架上。
「好咧。」呂布河一個下跳上了車子:「 坐好了,回家喝糊豆子去嘍。」
「慢點兒,剛才嚇死我了。」胡二嗔怒著說:「現在心還撲騰著呢。」
呂布河沒再理會胡二扒拉子,上車子後,故意一搖把,差一點兒把胡二摔下去。
「想卸磨殺驢呀!」胡二張口罵著呂布河。
呂布河也不答話,一溜大下坡,一竄一跳,風風火火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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