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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千姿百態

2024-09-14 07:20:57 作者: 閆可平
  候車室的乘客,熙熙攘攘,千姿百態……

  省城的車站不是國際車站,百分九十以的人都是農民,裝扮上也是沒什麼不同,穿著棉褲棉襖棉鞋,只是顏色不同,布料不同,沒有什麼奇裝異服,男和女就靠長頭髮和短頭髮辨認。

  男人們灰頭土臉戴著棉帽子,鬍子拉茬的,走路挺不起腰來,不過,他們帶著一身的土坷垃味,憨厚老實,他們背著被子從農村來到城市去,到年根兒了,從工地來,再回農村去。

  那些扎辮子的姑娘,戴個毛線織綴的帽子,帽邊兩耳旁懸掛著兩個絨球疙瘩做裝飾,各種顏色都有,穿著帶有花紋圖案的對襟紅棉襖,唇紅齒白的也挺好看,偶而有穿個羽絨服的。

  其實,要論好看,還得是車站上那些乘務員,他們穿著統一制訂的深藍色工作服,戴上一頂麥穗圖案的帽子,無論男女,都顯得朝氣蓬勃,說話吐字清楚,走路把地板踩得噔噔響,產生一種節奏美。

  呂布韋和舅舅楊軍,坐在候車室里的椅子上休息。候車室里溫度接近零度,二人喘出的氣體能見白色,他們各自穿了一件軍大衣,腳上穿著半新不舊的棉球鞋,就這身打扮,還是家裡最好的服裝。

  「舅,這次多虧了你,你是俺家的指路明燈,你是親戚當中最有能力的。」別看呂布韋有一副馬臉型面孔,但他會用真誠的詞讚美楊軍。

  「你們家那麼一個大石塘,應該有一輛叉車,再說,裝車太危險,車多了一個小時的活要裝一上午或一天,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原本計劃一天拉兩趟的車,卻每天只能夠拉一趟,當然,買了叉車就不同了,一天想拉幾趟就拉幾趟。叉車閒著的時候也可以幫別人幹活,按小時收費,或著按車收費,你家肯定能發大財。」楊軍小眼睛裡透著誠實。

  「大恩不言謝,回到家咱好好喝一頓。」呂布韋用難以表達的心情說。

  「說這些就見外了。車拖回家去後誰開呀!」楊軍忽然想起一個主要問題。

  「讓老四開,老四沒媳婦,還得用車混個媳婦。」呂布韋早有打算。

  「他會嗎?」楊軍笑著問。

  「都不會呀,可以學嘛。別說還年輕,就是上了歲數也照學不誤,俗話說,干到老學到老,八十歲的老叟學技巧。」呂布韋雖然這樣說,還真沒想到這件事,自以為想的周到,這個重要的細節都沒想到,說:「只好去學習了。」

  「我在省建築公司開過叉車,很簡單,叉車右手邊有三個杆,分別是前進,空檔,後退,一個是快,一個是慢,還有一個就是控制叉車前面叉的上升和下降。」楊軍非常熟悉地說,從理論上講,他是會開的。

  「舅,讓老四拜你為師,你教他學會開叉車,每天支你二拾元錢工錢,你看這樣行不行?」呂布韋同楊軍商量。

  「學會開車容易,總有一個實習過程,我家裡也有上學的學生,還有一個吃奶的孩子,再加上計劃生育罰款,一家人全靠我掙錢,你妗子還承包著十幾畝地,要不我就不收你這二十塊錢,現在,只是不知我姐夫錢籌備的怎麼樣。」楊軍不好意思笑笑,說。

  「沒事,我爹說的事情沒有辦不成的,因為有我二叔那個參謀長,只要叉車一拖到,馬上付錢,多虧你認識那位女廠長。」呂布韋感激地說,從心裡感激這位姥娘家的異姓舅舅。

  「那是俺家的親戚,俺娘的一位遠房表姐,你沒聽到我稱她姨嗎?」楊軍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謝謝。」呂布韋馬臉上又一次浮出笑意,視楊軍為恩人。

  「外甥,別那麼客氣,幫你買車也是幫她銷車。」楊軍誠實地說:「即使沒錢也能賒一段時間。」

  「沒支錢能把車拖來就感激不盡了,怎能再賒人家的車?」呂布韋以誠信為本,對楊軍的表姨也十分感激,就像除夕之夜給父母磕頭那樣,發自內心的感謝。

  兩人正在聊著,候車室里的廣播響了,女播音員那清晰的聲音,字字珠璣,入腦入心入耳:「旅客同志們請注意,旅客同志們請注意,開往綠原的客車就要到了,請您到六號檢票口檢票……」

  「走,回家。」呂布韋對楊軍說。

  呂布韋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真不願意離開這裡,播音員的聲音太甜了,比李大麗的聲音好聽多了,真想帶她回家去開山,。自己是個破石匠,老爹費盡心力用妹妹給自己換了個媳婦,想起來心裡真不是滋味,對不住妹妹……一個男子漢連娶媳婦的本事都沒有,真窩囊,真沒有尊嚴。

  「走呀。」楊軍不知道呂布韋走了神。

  呂布韋聽了楊軍的催促,忙回過神來,毅然轉身朝檢票口走去。

  檢票的是一個女乘務員,在身後人推人擠的情況下,他機械地拿出早已買好的車票,女檢票員用手鉗檢了他的票,並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很吃驚……呂布韋信步而過,和舅舅楊軍一塊兒來到六號車位上,登上了開往汶縣的長途客車。

  客車穩穩地發動,穩穩地滑動,悄無聲息地開出停車站,載著一車的人向汶縣方向走去。

  客車駛出喧囂的省城,高跟鞋的聲音消失,戴著線帽的腦袋也在消失,現在的馬路中間,隔離帶是一米見方的冬青,路邊站著沒落完葉的樹,紫紅的發黑,它耐寒的能力如山脈一樣頑強。殘留的葉子像嫖客粘在妓女身上遲遲不肯落下,但又招搖欲墜,昭示著冬天己經開始。

  呂布韋靠在車窗旁,貪婪地看著窗外的景色,身邊的舅舅楊軍己酣聲大作,暢通的氣道里,好似天邊傳來隱隱的雷聲。他想,自己的家也這般美麗就太好了,路邊也植上樹,山上也植上樹,在所有的空地上,都種上樹,一邊打著石頭,一邊欣賞著山林,聽著鳥語,聞著花香,休息的時候,領著老婆孩子坐在樹下看那藍天,看那白雲,那該是多麼愜意呀。

  客車像母親的脊背,背著兒女們,一會高山,一會平原,一會大橋,一會村莊,不知疲倦地前行。


  經過四個小時的跋涉,客車進入汶縣,路兩側不斷出現農家院落,路兩邊的瓦房像會跑的船隻在水上向後飄去。凋零的楊樹,家槐以及梧桐和一些沒有規則的雜木,出現在房前屋後。那烏鴉的巢如漂浮的黑雲懸在半空,懸在樹的蓬頭亂髮之中。

  「舅,快進城了。」呂布韋收回目光,輕輕推了一下楊軍說。

  呂布韋的話音剛落,汶縣縣城便出現了。再往前,是柳樹護堤、橫跨的河橋,流淌著的汶河水載著機帆船向前,船上的人唱著《運河游》,悠哉樂哉地前行。

  楊軍睜開杏眼,透過司機前邊工作檯上的玻璃看到了汶縣城,說:「哦,真的到家了。」

  太陽己經偏西,客車駛進縣城,並駛進了長途汽車客運站。

  二人在站外停車場,從寄存處取了自行車,順著省道南路三三線往綠原村回趕。

  呂布韋馱著楊軍,腳蹬頭伸手拿把,把一輛大金鹿壓得氣喘,咯咯噔噔的,不同的路段,車胎親吻路面的聲音不一樣。初冬開始,天變短了,翻過綠原南村山崗時,天就傍黑了,呂布韋用袖子抹著一臉的汗水,心裡一下鬆寬下來:娘耶,總算到家了,又是一個多小時。他又堅持了一會,北行數華里進了綠原村,抄近道來到了大門前。

  「他舅,進家吧! 」馮遙遙剛轉身走進大門,見楊軍和兒子回來了,兩天不見心裡便有些酸楚,她又從大門裡轉身出來:「我在大門外不知看了幾遍,你爺倆總算回來了。」

  「娘,沒事,我和舅又不是小孩子。」呂布韋用袖子抹著臉上的汗說,他知道那句老俗話,兒行千里母擔憂。甚至連家中的那隻黑狗,也跑上來圍繞著轉,嘴裡還發出哼哼嚶嚶的聲音。

  「他舅,你受累了。」馮遙遙感激地說。呂布韋把車子叉好,看著娘和舅說話。

  「沒累著,我一路坐著。″楊軍高興地說:「就是有點冷。」

  「可不是麼,你大舅真是個熱心人,給咱幫忙去買車。讓你大舅屋裡喝水,一會您爹回來就吃飯。」馮遙遙客氣著。

  李大麗把孩子放到被窩裡,聞聲從東屋裡跑了出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丈夫呂布韋,丈夫出門兩天,好像分別了兩年,她這兩天胡思亂想,現在自己的男人終於回來了,眼中不禁噙滿淚花。還是他瘦了一圈的馬瞼,摘掉帽子的一剎那,借著月光她清楚地看到,他的頭上放光並且冒著熱氣,看上去,那雙長長的瘦眼變得更長了,山脊似的鼻樑也高了,兩腮變低了,稀疏的鬍鬚己有一指多長,下巴模糊,好像十分憔悴,她走上前去,說:「戴上帽子,當心感冒,我去沏杯紅糖薑茶。」

  「去吧去吧,沏兩杯。」呂布韋不知說啥好,見到妻子有些激動,雖說小別兩天,總是會想到媳婦和兒子。車站上那個女檢票員雖然比李大麗俏生多了,呂布韋想到這裡,候車室里女播音員甜美的聲音在耳邊也消失了,但現在他的耳朵里只有李大麗的聲音……

  「進屋裡去,進屋裡去,我去做飯。」馮遙遙催促著,大腳板踩地有聲,轉身走進了廚房,廚房裡的燈緊接著亮了起來。


  楊軍作為客人應該上坐,楊軍不肯坐,因為有姐夫呂子賓,呂布韋死拉硬拽地把他推到首位上,楊軍勉強坐下。

  李大麗沏上薑茶,笑了笑說:「我去廚房幫娘,讓布韋斟水。」

  呂布韋瞅著李大麗問:「三弟、四弟和咱爹呢,怎麼沒見他們?」

  「老三和老四去接咱爹了。」李大麗說到這裡臉紅了,因為這話不方便在客人楊軍面前講。

  「咱爹還沒回來。」李大麗繼續說,那雙錚亮的眼睛總笑著看人,他沏了兩碗薑茶,先端給楊軍一碗,後給呂布韋一碗,自己轉身朝堂屋外走。

  「錢的事辦得咋樣了?」呂布韋想著放不下心的事,他示意楊軍喝茶。

  「可能辦齊了,貸了六萬。」李大麗回過頭來說:「咱爹去請客了,一大早送了十斤肉給胡二,又請過萬行長林方在喜客來吃了一頓。」

  呂布韋欲言又止,心生憤怒,說:「這些人貸款就要請客送肉。」

  「現在都興這個,社會風氣還不如空氣乾淨。」楊軍感嘆著說了一句。

  「是這樣,是這樣。」呂布韋心又平靜下來,不管怎麼說,事情辦得十分順利,勢如下坡騎車。

  「大哥,叉車是啥模樣?」呂布畔一腳邁進堂屋來,他沒見過叉車,叉車啥樣子自然不知道。

  「明天就給拖運過來,來了你就知道了。」呂布韋沒多解釋,卻轉了話題:「四弟。」

  「嗯,啥事。」老四看著呂布韋那嚴肅勁,知道有事要問,因為大哥有事時,那張馬臉總顯得那麼嚴肅認真,而又親切溫和。

  「爹吶?」呂布韋問。

  「去二叔家了。」呂布畔回答。


  「錢吶!」呂布韋最關心的問題。

  「咱爹帶著吶。」呂布畔很高興地回答。

  「想不想開叉車?」呂布韋問。

  「想是想,可惜咱不會開呀!」呂布畔難為情地用手搔著頭皮,不好意思地看看楊軍,說:「我連小拖拉機都不會開。」

  楊軍一樂,小眼睛眯成倆黑點,說:「外甥,開叉車比開小拖拉機簡單,一個前進檔,一個後退檔,一學就會。」

  「舅什麼車都會開,真了不起。」呂布畔從心裡肅然起敬,覺得楊軍十分神秘,他頓時來了興趣:「那麼簡單?」

  「如果你想學,就跟咱舅好好學,爹回來我給他說聲。」呂布韋鼓勵著說。

  「你就給咱爹說說唄。」呂布畔下定了決心。

  「這次讓你大哥說了算。」呂子賓神仙似的從天而降,落在堂屋門口,身後還跟著呂子旺。

  楊軍急忙站起,猶如見了聖人,禮貌地讓座,並說:「姐夫,您坐。」

  「在咱家裡別客氣,你坐,應該坐的,怎麼說你也是孩子們的舅,咱這雙重關係,過於客氣就不好了。」呂布韋讓出陪坐,呂子賓坐了上去,呂布韋又給二叔呂子旺安了個座。

  呂布韋和呂布畔坐在一條凳子上,呂布畔起身下廚房去端菜,準備吃飯。

  呂布畔是呂氏兄弟中最小的一個,所以,斟茶倒水,端菜催廚,拾掇酒具,這些活全部是他的。他是最小的一個,還有呂康。

  廚房裡,娘是最高統治者,李大麗是第二統治者,洗菜切菜炒菜全是娘的活,乒桌球乓,吱吱拉拉,油鹽醬醋、蔥韭姜蒜是手下的千軍萬馬。這位廚房裡的最高統治者,先做出了炒花生米、清炒豆芽、醋熘白菜、蒜泥黃瓜幾道菜,只等堂屋一聲開宴,四道菜先立馬端上桌,快慢有序。

  「娘,我端菜吧?」呂布畔一張臉笑嘻嘻地伸進廚房門,臉上掛著幸福的笑,感覺他有天大的喜事,比娶媳婦還大的喜事。

  「你三哥呢?」馮遙遙問。

  「回來就鑽西院去了,陪俺三嫂去了。」呂布畔笑嘻嘻地說:「一會端菜?」

  「端吧,別讓你爹胡扯,你哥和你舅可能一天沒吃飯了。」馮遙遙從呂布畔的臉上,看出了事情的成功,心中更是舒坦,叉車只要能買來,山上裝車的活就不那麼累人,還能讓老四有個手藝,藉此還能給老四娶個媳婦。叉車的到來,同樣意味著家庭經濟的發展,一改精打細算過日子的時代。

  燒鍋的李大麗百里挑一,鍋底的火照亮了她紅潤的面孔,風箱有節奏地拉著,並且還很聽婆婆的話,就如割莊稼,婆婆讓她上東,她絕不上西,讓她打狗她絕不罵雞,和婆婆一塊侍弄著三十多畝地,還要上山送飯,還要和男人一樣的抬石頭。並且也會過日子,勤儉節約就像這燒鍋、打鐵燒鐵一樣,大鐵烘,小鐵攻,既省碳又輕省,和婆婆配合的也十分默契。

  「四弟,你端上兩盤菜就在桌子上侍候客人,剩下的我端就行了。」李大麗作為嫂子,很疼愛這個小弟弟,她將柴禾放到鍋底下,對小弟弟說。

  「謝謝嫂子,嫂子最偉大。」呂布畔一個逗笑,隨手端了兩盤走人。

  「筷子。」馮遙遙朝轉身走掉的兒子喊道:「你這個冒失鬼。」

  呂布畔好像沒聽到娘的小聲呼喊。

  「娘,我送筷子去。」李大麗從竹筒里抽了幾雙筷子,又端了兩盤子菜朝堂屋就走。

  「留下點菜,你奶著孩子,沒奶水怎麼能行。」馮遙遙小聲對大麗說。

  「有剩的吃就行了,他們男人還要動腦子、扛大活。」李大麗沒有停腳,輕聲說著去了堂屋。

  「這孩子,你也沒少上山搬石頭,也沒少下地幹活,還奶著孩子,吃虧的總是你,一會我給你留份燉排骨。」馮遙遙小聲嘮叨著,心裡一陣酸楚,朝鍋底下續了一把柴禾,又開始把排骨放鍋里。

  火在爐灶中升騰,像火山一樣爆發,加了蓋子的鍋如海濤一樣翻滾,熱氣通過鍋蓋的縫隙鑽出來,在廚房裡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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