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韻
2024-09-14 07:21:18
作者: 閆可平
中午的太陽,投下春節後的溫暖,在晴朗的天空中散發著溫和的氣流,盤山鷹在山的上空盤旋。已經立春了,山下的田野里,有人開始放風箏了。狗跟著放風箏的孩子們轉悠,不小心驚動了臥在麥田裡的兔子,然後又是一陣瘋狂的追逐、歡叫:「逮住它、逮住它。」狗攆了兔子,兔子溜了狗,狗喘著著粗氣,兔子嚇得鑽進了寨河橋上的窟窿。
大雁北飛。丫頭們拿著紙風車,車追著風,風追著天上的大雁,呼喊著,快樂地飛過綠原山的頂峰,留下一串歌聲。
這些穿著棉襖的孩子們,因為沒有錢,不能在綠原鄉集市上鬧元宵,便在家裡的街道上,田地里折騰,在寨河灘上斗羊。有的孩子將自家的大羯子羊牽出來,一人牽向西,一個向東,兩隻眼睛兩隻角,「嘭」地一聲,兩隻雄性的公羊再次爭鋒,羊主人揮舞著羊鞭,大聲呼喊:「抵抵抵抵、咔——」
在通往綠原山的路上,因為山路不平,坑坑窪窪,一輛黑色奔馳轎車走得很慢,跳舞似的前進著。
轎車上,高俊通過車窗,看著田野里的孩子們,臉上浮現著笑意。妻子蕭妮熟練地轉動著方向盤,在公路上施展著車技。這輛車是從縣城4S店裡開來的,還沒有落戶,花了八十萬塊人民幣,在付錢的時候嚇了呂布韋一大跳,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這位車站上邂逅相遇的大哥大嫂,這麼有錢,可稱得上腰纏萬貫。當然,呂布韋自己也不知道萬貫錢財是多少人民幣,能兌換多少人民幣,總而言之是大哥大嫂有錢,並且還給他在手機店買了一塊千元的康佳手機,充上手機費,輸了電話號碼,並教給自己怎麼使用。呂布韋如同在夢裡,只差感動得沒有休克,連女播音員報站的聲音都忘記聽了。
「這裡的天空真美呀!」高俊看著天空中的風箏說。風箏鷹一樣的不斷升高,但能看得出是一隻紅色的蝙蝠,當然還有大雁,還有鳳凰,還有龍蛇龜兔,隱隱約約聽到那些孩子們的呼叫聲。
比風箏更高的天空處,一隻盤山鷹突然出現,它高傲地俯視著那些風箏,悠悠然地和高俊的車並行,高俊莫明其妙地心中發慌,但這種發慌幾秒鐘就閃了過去。蕭妮身體好像也出現了這種狀況,車子東搖西拐了一下後,車身又恢復了正常。
「該死的路,方向盤都握不住,差一點下溝。」蕭妮開著車,她突然感慨萬千,她說:「美好的東西總要會被破壞,一旦修復它那就要付出雙倍的價錢。」
「利益會促使人忘記一切前因後果,利益會促使人不停地去挖掘。」高俊回過頭來說。
只有高俊懂得蕭妮說的話,呂布韋不會聽懂。
呂布韋聽不懂。他反覆看著那塊手機,心裡喜滋滋的,有了它就可以自由地接打電話,就可以和大嫂聯繫業務了。據大哥大嫂講,哪怕是隔著千山萬水,也能聽到對方的聲音,就如村裡的電話機一樣,比村裡的電話機先進,因為這個無線的,有穿越天空的能力。
轎車爬上一道坡,與一群小尾寒羊不期而遇,這些四條腿的動物,並不懂禮貌讓開道路,四個輪的轎車只好停下,放羊的老人見羊擋住了車的去路,趕緊揮鞭趕開,並且大聲罵著:「你們這些啞巴,也想坐轎車呀!」
放羊老人一個響鞭,幾十隻寒羊候鳥大遷徙似地跑過路面,下了山溝。
高俊在車裡聽了,不但沒有不愉快,反而哈哈地笑了,誇說:「這老頭真風趣,真幽默。」
呂布韋也聽到了,他朝窗外一看,原來是二叔的朋友張拐子,是自已的媒人,走路一拐一拐地,於是說:「這是我二叔的朋友張拐子,綠原北村的,真能跑,放羊跑到西山來了,我的媳婦就是他介紹來的。」
「是個月老,真牛。」高俊讚賞了一句:「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
一陣不快掠過呂布韋的面孔。
車停了下來,呂布韋推開車門下來車,禮貌地和張拐子打招呼:「張叔,放羊吶!」
「哈哈,布韋呀,混闊了,什麼時候買的這輛車,你不是買的叉車嗎,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坦克了。」張拐子本想隨著羊隊下坡溜山溝,忽然聽到有人喊他,於是便轉過身來,一看是呂布韋,便露出一口黃牙笑著說。
「不是,這是福建我大哥的車,在4S店買的,一句話說不清楚,俺們去綠原鄉有事。沒事你去我家喝酒啊。」呂布韋不忘舊恩,總懷著一顆感恩之心。
「山上還沒開工?」張拐子趕著羊丟下一句話、拐著腳走了,也走路身形高低不平,就像個瘋跑的孩子……他可是朝鮮戰場上下來的兵。
「過了正月就開工,天冷石頭還沒開化吶。」呂布韋見他只顧羊,隨便搭了兩句話便上了車。
只聽張拐子唱道:「老天爺下聖旨,古老又奇葩。夜裡下大雨,白天曬乾姜,風大河道走,別叫它串梨行……」
奔馳重新啟動向東,路面變得平坦起來,進入了綠原鄉地界,綠原鄉政府便呈現在面前。
「今天是元霄節,也是綠原會,肯定很熱鬧。″呂布韋介紹說。
「咱先去鄉政府。」高俊平靜地說,對他來說綠原會沒有多大吸引力,有吸引力的自然是石頭。
「朝前開,廣場對面就是,大門朝西。」呂布韋當著嚮導,但他不明白為啥先去鄉政府:「為啥先去鄉政府?」
「綠原鄉有位趙書記,去過我們那裡考察,他要求我們到這裡來開發,說這裡正要開始招商引資,頭三年免稅,所以,我們就急急忙忙趕來了。」高俊告訴呂布韋。
奔馳從南入口開進廣場,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烏龜一樣前行,本來幾分鐘的路,走了整整半個小時,太陽漸漸偏西,現在更接近它的床榻了,那床榻是山巒,是柔軟的夜幕,是第二天的黎明,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車子開進鄉大院,在院南一棵梧桐樹下泊車,這是最好的停車位,沒有城裡保安的瞎指揮。
鄉大院分東西兩跨院,一條寬寬的過道把兩院隔開,過道兩側栽有梧桐樹,每一排房子都有一個圓圓的券門,左右共十二排房子,在房子的後邊是大會堂,大會堂門口朝南,正對著過道。
書記趙長生的辦公室在禮堂前的第一排,左跨角第一間,也就是券門以里。辦公室前邊的院子裡,有一片竹子,經過一冬還沒有落葉,有的枯黃,有的還綠著,與大自然拼命抗爭著。
高俊和呂布韋、蕭妮下了車,根椐門牌標識,順利地來到趙長生的辦公室。趙長生正在看著一份農村大眾,一支泰山牌香菸在右手的指縫裡夾著,菸頭冒著縷縷白煙,年輕帥氣的一字眉,就像畫筆畫上去的一樣,雙眼重皮的,鬍鬚也很少,唇紅鼻正大方耳。
「趙書記,學習吶,沒敲門我就進來了。」高俊一步跨進屋裡,蕭妮和呂布韋隨後跟了進去。
「學習……」趙長生一抬頭怔住了:」咦,高老闆和蕭老闆!」
「不歡迎嗎,可是你讓我們來的喲。」高俊笑著說:「還不讓我坐下。」
趙長生趕忙站起放下報紙,擲掉菸蒂,上前握住高俊的手,親切地搖著說:「高老闆,歡迎歡迎,我從你那裡回來,天天想你,夜夜盼你,夢裡都有你,今天總算把你盼來了,請坐請坐,各位都坐。」
趙長生和高俊握過手後又和蕭妮握手,說:「我們綠原人傑地靈,滿山是寶、地下有錢。歡迎您的到來,您一定要給高老闆當好參謀長,做好賢內助,為開發綠原做出最大貢獻。」
「合作共贏,應該的。」蕭妮一笑,不卑不亢的表態。
趙長生又去握呂布韋的手,他一下愣住了:「……你?」
「趙班長,不認識了,咱倆在一塊上過學吶,你家是綠原山西村。」呂布韋一進門就認出了趙長生,他是綠原西村人,二人在綠原鄉中學一塊讀過初中,後來,趙長生考上了縣一中,從縣一中又考上了師範,師範畢業借調縣裡當秘書。後來他又到綠原鄉來了,這傢伙運氣真好。
「呂布韋,外號合天俊,你的作文寫得很好,我比你大三歲,對於你我記得一清二楚。」趙長生和呂布韋來了個擁抱。
「從你考上縣一中咱倆從未見過面,將近十年,那年我十四,你十七,我今年二十六,你大概虛歲三十。」呂布韋鬆開擁抱,算著時間說:「我學習不好,沒考上高中,初中畢業就停止追求了。」
「正是這樣,正是這樣!」趙長生高興地說:「我記得你在作文里這樣讚美自己的母親,我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娘,名叫賽茶花,這是我二嬸告訴我的,我真不明白,像我娘這樣的美麗姑娘,怎麼嫁給了我爹這個瓦片臉,唉,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屎上。」
「奇思妙想,奇思妙想!」高俊大笑起來,蕭妮也笑得合不攏嘴。
「現在你當官了,還是那麼有才,那麼久的事情都記得那麼清楚。」呂布韋誇讚也有,感慨也有,諷剌也有,糾正說:「原文大致相同,因為這事我爹和我娘都吵架了。」
「哪裡是什麼官呀,連七品都算不上,為人民服務唄,盡一個鄉黨委書記的責任。仕途一事,純屬偶然,多虧了妻子周紅。算了,以後再聊家事,還是先招待咱們的客人。」趙長生發現高俊和蕭妮還沒有坐下,忙中止了兩個人的私聊。
高俊和蕭妮等著他倆敘完舊,然後坐到茶几兩邊的沙發上。
「沒外人,是大哥大嫂。」呂布韋很直爽地說。
「是親戚家的?」趙長生不解地問,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怎麼成了你的大哥大嫂?
「一會兒再說,先招待客人。」呂布韋長臉一笑,打個啞謎。
「財神爺來到家門口,哪有不歡迎的道理,高老闆和蕭老闆能到咱們山區來,簡直就是蓬壁生輝。」趙長生口材極好,年輕有為,三十歲的人,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正是朝氣蓬勃時期。
呂布韋在爐子前邊的椅子上坐下,沒有坐到棕色的皮革沙發上去,他勤快地朝爐子裡添了幾鏟子碳,以增加室內的溫度,他害怕南方人來到北方不太適應北方的冷。
「沒想到高老闆和蕭老闆今天能來。」趙長生非常高興地說。
「你每天給我打一個電話,我能不來嗎,再說做生意搞開發也是順天意順民心,順應潮流,順應改革開放。」高俊很客觀地說。
趙長生沏了三杯茶,分別送到高俊和蕭妮的手上,還有呂布韋的手上,對高俊說:「我有點不明白,我這老同學怎麼和二位一塊前來。」
「有緣吶。」高俊端起茶杯品了一小口茶,說:「我們是在省城車站上結識的。」
呂布韋一樂,唇兩邊出現了兩道法令紋,說:「我本想去南方考察,看看人家怎樣開採石頭,在車站遇到了大哥大嫂,他們了解了我的想法,又看了我帶的石頭標本,今天一早便往汶縣趕,到了現在才來到你這裡,見到了你這個人中龍鳳。」
「什麼人中龍鳳,走向這個崗位咱就腳踏實地地干唄,縣裡指示各級領導以招商引資為主,去年我們考察去了南方,在高老闆的家鄉與高老闆相遇,看了他們的開採方式,打算號召全鄉石匠們,組團去向人家學習。後來,咱鄉里邀請了高老闆和蕭老闆來傳授技術和投資,這不,今天高老闆和蕭老闆來了。現在主要的問題是咱鄉里的石匠們,誰來帶這個頭,給予支持,可以無利息貸款,買那些先進的設備。路子是很廣,方法也有很多,石匠們搞股份制也行,自己有能力開發也行,不管怎麼說,總得有人帶這個頭。」趙長生憂慮重重地說,富有表情的一字眉,如河上的浮橋在盪動。
「我敢帶這個頭,只要貸款不費勁,只要銀行敢批給。」呂布韋藉機表態,那張馬臉的長度好像更長了。
「好,老同學,回去寫出你的計劃,鄉里支持你,要不然這樣,你和高老闆聯合一下,咱們先到綠原山考察後再做決定。」趙長生談出自己的想法,他的方法很務實。
「我看趙書記這個建議很好,考察是必須的。」蕭妮嫣然一笑,還有當年少女的影子,她保養得很好,看不出像四十歲的女人,倒像一個才十八歲的大姑娘。
「今天就談到這裡,二位老闆放心,只要您看中綠山那一片,鄉里出面和村里談,批證的事放在鄉政府身上,爭取讓您在綠原山打響第一槍。」趙長生滿懷信心,厚寄希望,大力鼓勵,大力支持。
「我們來時,看到咱這裡的主要交通道路,路面過窄,硬度不夠,甚至說就不算是路。」高俊指出:「路修不好,何談招商引資,最基本上要有一條二十米寬的路,或者十幾米寬兩車道的也行。」
「鄉里不是沒考慮這個問題,關鍵是沒有這部分資金,只有等開發起來,收了稅款,拾著坷垃砸坷垃,修兩條東西貫穿,南北貫穿的外環路。但是沒錢呀。」趙長生滿面愁容。
「我倒有一個方法,借雞生蛋。」高俊笑著說。
「願聞其詳。」趙長生臉上有了喜色,就如掉入大海,隨手抓住了一個救生圈。
「同樣招商投資,誰投資誰受益。」高俊看著趙長生,在徵詢他的意見。
「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這是個好辦法,誰投資誰受益,行。」趙長生腦竅頓開。
「高老闆是不是想投資?」趙長生問,他很希望他投資修路,沒有路,再多的錢也拉不到綠原來。
「對,不過要走法律程序,解釋權歸投資方所有。」高俊嚴肅地說。
「我支持,你只要能把路修好,徵收的土地價格都好辦。」趙長生深謀遠慮。
「按國家土地徵收規定來,一平方米多少錢,這樣好解決。」高俊說。
「好,咱今天就談到這裡,一會按排您住下,明天咱們去考察綠原山。」趙長生考慮到二位老闆舟車勞頓,結束了話題。
「今晚大哥大嫂回綠原村住,明天一早考察綠原山所有的山疙瘩。」呂布韋終於有了插話的時間,他對高俊的戰略思想佩服得五體投地。
「住在綠原鎮吧,鎮上有一古老氣息的大酒店,叫喜客來,再說,我在高老闆那裡考察時,沒少給高老闆添麻煩,今天我以私人的身份要盡一份地主之誼。」趙長生有情有義,懂得感恩。
「這話我愛聽。」呂布韋調侃了一句,一臉的喜悅,馬嘴開合時露出好幾顆大牙。
「這次來我要多住些時日,把所有事安排妥才能走,所有的項目都進入正軌後,我再去新疆那邊檢查一下,那裡也有我的礦山,為了交流方便,暫住鎮上,喜客來的房子給我租下十間辦公用,趙書記也就省去很多麻煩。同時也能抽出時間開會研究徵收土地修路的問題。」高俊說話辦事利落,寫文章般立意明確,不拖泥帶水。
「我想讓大哥大嫂住在我家,吃住方便,有人照顧。也能隨時看看山上的藍天白雲。」呂布韋若有所思地說。
「小弟,你的心意我領了,咱們會合作成功的,不僅在山上合作,還要辦石材加工廠,如你願意入股,咱也可以合作,唉,以後的天空只能靠暴風雨來洗刷,我們在心裡留下一片燦爛的天空就行了。」高俊感謝呂布韋的深情厚意,他的語言變化,趙長生和呂布韋都沒在意。一個商人的情感,除了錢,也有感情,也要藍天白雲,但是,只要開發,環境是要受到破壞的。
蕭妮笑了,知道呂布韋重情重義,於是安慰說:「小弟,第一步合作先從你那裡開始,你那裡的天空肯定是燦爛的。」
趙長生略一沉思,對呂布韋說:「在你那裡樹起一面招商引資的旗幟,通過網絡傳播出去,只要有了豐厚的經濟回報,綠原人的笑臉是燦爛的,錢包也是鼓的,來投資的老闆和客商們,心情也都會燦爛的。綠原人傑地靈,資源豐富,只要投資,就有效益。」
「好,大格局,趙書記也會仕途暢通,萬民景仰。」高俊興奮地說:「走,今天我請客,用當地菜招待當地客。」
「謝謝你。」趙長生笑著說。
喜客來在鄉政府的北面,中間隔著一條大路,坐北朝南,明清時期的建築,相傳這裡曾經是官府驛站,歷經千年的木樓古瓦,門窗鏤雕,紅漆圓柱,香木樓梯,由於主人家的世代維修保養,依然是風骨長存。
高俊更是大手筆,一張口便在這裡租下十間房子,上下二層,臨街而立,這裡又是元宵節掛燈的中心,可以憑欄觀燈,閱男賞女,驛站內外,亦是燈紅酒綠,一些鄉間有身份有頭臉的人,到喜客來買上一壺茶,在低等側座茶棚里,裝模作樣,顯示著自身風光。
而二樓一號雅間,卻是四八大件之席,高俊主陪,趙長生和呂布韋為賓,蕭妮副主陪,這幾人沒心思去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只在這裡敘事談心。
廣場的戲台上,秦香蓮在唱:秦香蓮跪轎前心驚膽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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