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燦爛的天空> 第22章 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

第22章 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

2024-09-14 07:21:38 作者: 閆可平
  大奔駛出車庫時光潔明亮,在路上走了沒有幾里地,便布滿灰塵,就如嬰兒剛換了一件尿不濕,轉眼之間又尿滿了。塵土在車輪下揚起,呂布生稍微一加速,車輪帶起的塵土便落滿後窗。天上的霧霾濃厚,霧霾重重地降落在綠原山一帶。

  李二傻的媳婦火化完裝入骨灰盒,又把骨灰盒裝入棺材,運回家來,搭了靈棚,設了靈堂,因為本家人少,又沒多少認識的朋友,喪局草草結束後,把她埋在了家北的李家陵,入土為安。喪局上沒有多少禮錢,兒子李鴿子高中也畢業了,高考差分,落榜是自然的事,呂布生把他安排在二廠的財會部,又給他家一百萬元,雙方簽字畫押,永無反悔,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呂布生對於玲玲的死,非常同情,思想情緒有些消沉,他開著車,眼前總晃悠著玲玲的悲慘模樣,他一狠心,把那悲慘模樣從眼前拂去,卻又淹沒在了這霧霾里。工作檯前的玻璃上,落滿了粉塵和霧水,雨刷每刷一下,都會產生一片渾濁的模糊,不得不勤加玻璃水來增加玻璃的能見度。

  每逢出了大路,進入礦區的路,風沙和揚塵便成了這裡的特產,石碴鋪的路儘管不陷車,但它飛沙走塵是避免不了的,每個獨立的礦山都是這樣,不只是哥們的季生二礦。

  季生二礦位居穿山中路路東東頭下面小山子上,向北是綠原北村和綠原東村的地盤。季生二礦創建於高俊夫婦和呂家老塘合資三年後,呂布生在分紅中有相當,在媳婦李月季的鼓勵下,收購了劉大鼻子的老塘,投資千萬元,辦了採礦證,然後和大合天俊一礦形成犄角之勢,風化層僅一米之厚,其面積不下五十畝地,當然,也無法超越大合天俊一礦,因為老礦在送子觀音廟的北方以及西方,又加擴了近百畝地,石質好,沒有夾線,也沒布鴿嶺,勞動力和技術工便宜,所有一切都順風順水。

  高俊和呂家的合作,為綠原鄉的招商引資開了一個好頭,開創了一個全新的局面,全國各地的投資商朝綠原山蜂擁而來,採石建廠,挖土建礦,一時間蠶食了綠原鎮兩萬多畝土地,綠原鎮的稅收也變得相當可觀,每天的進帳令人暇想,眼饞。當然,呂家老三布河,也成立了布河三礦,在山的西中段,拉開陣勢,當年就收入一千萬塊。更令人暈眼的是老四呂布畔,在西段的山南方,成立了畔紅四礦,第二年又建立了畔紅四廠,畔紅四廠規模宏大,長約四華里,從山根一直到了柏樹林,還有幾十米就到柏樹井。呂氏家族的事業如日中天,難能可貴的是,呂家兄弟、呂家媳婦們都十分敬業。

  呂布生把車開進石礦,長寬高的框架大門,高高聳立著,燈帶閃爍著赤橙黃綠青藍紫的亮光。現在,天才四點,礦山上的機器便隆隆地叫起來,燒機的吼叫聲更加刺耳震心,好像兩個滑動的山體在來回摩擦。掌子面上,工人們使用風鑽鑽眼的鑽眼,下撐子的下撐子,打錘的打錘,如螞蟻般忙著搬家,小山一樣大的叉車,端著一塊巨石行走。

  呂布生將車放在辦公樓前的水泥地上,朝辦公樓喊了一聲:「李礦長——」

  二愣急忙從辦公室里跑了出來,他長得愣頭愣腦,濃眉福相,一對如來佛似的大耳朵,說話時總是帶笑:「董事長,每次霧霾天氣您都來視察,路上能見度很低,多危險呀!」

  「拿安全帽來。」呂布生心情沉重地說,因為李二傻媳婦的死,他的情緒總好不起來,不是因為疼那兩個錢,按理說,人死了,撫恤一下是很正常的,一百萬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對於自己來說像十元錢而己,但是,這不是原則,人死了,命都沒了,錢又有什麼用。玲玲事件使他對礦山上的安全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對環境也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整個礦山沒有什麼安全措施,只是強調安全措施。

  礦是露天石礦,面積大,周圍沒有圍欄,沒有防護網,一公分的石子掉下去就能洞穿人的腦袋,就能造成死亡,這非常不安全,存在著極大的禍患,這樣傷亡的事情就會經常發生。他沒有盡到一個董事長責任的問題,自己是罪人,是錢財的罪人,是錢的奴隸。

  每次自己在臨下礦山前,都想面對蒼天高唱:都為夢中明天,看鐵蹄錚錚,踏遍萬里河山,我站在風口浪尖、緊握住日月旋轉,願煙火人間,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的流行歌曲,而今天,他沒這心情。

  二愣拿來一個紅色安全帽,笑著遞到他手上,看到他一臉的憂鬱,便退到一邊去,低聲問:「還唱嗎?」

  二愣本可以回辦公室,但不放心呂布生,下礦的雲梯八十多米,好像從天上走到地獄,真的很危險,雖然每次都是從危險中下去,再從危險中上來,好像今天有所不同,什麼地方不同他也說不清楚。

  「董事長,還唱一曲嗎?」二愣憋不住話,就像憋不住屁一樣,他又問了一句,惟恐他聽不到。

  「不唱了,說真的,沒心情,玲玲昨天剛發過喪,高興不起來。」呂布生心裡著實酸楚。

  「賠他錢了呀,並且是一百萬。」二愣驚嘆地說。

  「就是賠三百萬,誰願意死呀?賠錢是應該的,但也是是不負責任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呂布生悲天憫人地說。

  他戴上帽子,來到礦口的雲梯前。

  「給您眼鏡。」二愣從兜里掏出眼鏡,畢恭畢敬地遞到他的手上。

  呂布生戴上眼鏡,深深地看了二愣一眼,感嘆地:多忠誠的下屬啊……好像戰友之間臨分別時的注目禮,有種送戰友踏征程的感覺。

  呂布生站在雲梯第一個踏步上,像個雲霧中走來的使者。深廣的石礦窟窿,霧霾翻卷著從天上滾下去,經微風一吹,又從礦窟里擰著勁上來,像起伏的山巒連綿不斷,又如天上的流雲,濕漉漉地流淌,那氣體裡還夾雜著一種酸氣,就像稻草麥秸杆腐爛了一樣的味道。

  掌子面上,響著裝載機和大噸位叉車嘟嘟的聲音,就像閻王爺在敲著地鼓。那些幾千瓦的礦燈,配合著嘶啞的人的喊聲,如同鬼嚎,活動著的工人像魑魅魍魎在走。

  他站在雲梯口,面對的好像是一座人間地獄。騰飛的白霧,深不見底的掌子面,一片蒼茫,他真有點暈旋的感覺,踩在雲梯上,感覺就像踩在棉花垛上,腿彎子酸軟無力。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抓著扶手,一步一步向下放著腳。他必須下去,這是他的責任,檢查一下有沒有像四毛尾那樣的人,不戴安全帽,不帶防塵口罩,不戴防塵眼鏡……

  呂布生下到十米左右,眼鏡就被霧水打濕了,眼前什麼也看不到,只能憑著感覺朝下走。扶手是濕的,腳踏板是濕的,並且都是滑膩膩的,忽然,兜里的電話鈴響了,並且是接連不斷、挺追心的歌曲: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親愛的,你張張嘴,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是誰這麼無聊,偏偏在這時候打電話,大概是那個形影不離的李月季吧。李月季是自己的媳婦,是自己的老婆,雖然入贅他家,她沒有欺負過自己,當然也不允許別人欺負,包括她的親爹。

  她給自己生了兩個健健康康、虎虎實實的倆兒子,現在已成人上大學。在開初取名的這個問題上,她與爹娘產生了分歧。李經紀想讓孩子姓李,李月季不從,說:「爹,孩子本是呂家種,應當姓呂才對,這樣孩子大了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根正苗紅,免得顯出來他爹是上門的窩囊廢。」李經紀摔盆子打碗,李月季抱起兩個孩子就走,喊著呂布生一塊兒回綠原村。這下,李經紀和姚氏傻了,只得由著閨女來,但是,他要閨女對天發誓,永遠不回綠原村,李月季很爽快,當即舉手對天發誓:「李月季永遠不回綠原村,侍奉爹娘到百年。」那天,呂布生自己感動得都哭了,後來的事,合資老礦發了財,二人創建了季生二礦,三年時間,又創建了季生二廠……李月季是最旺夫、最通情達禮的女人,給萬兩黃金也不賣。

  今天,自己早起床來礦時沒告訴她,她一定放心不下自己,然後才給自己打電話。

  李月季的電話一定得接,縱使有千難萬險也要接。他停下腳,不再朝下走,雙腳踩在一塊踏板上,一隻手扶著扶手,一隻手掏出電話接通。

  「喂,是月季吧!我在季生二礦吶!」呂布生對著手機說。

  「你不要下礦了唄,剛料理完玲玲的喪事,晦氣太重,喪事三天不出門喲。」李月季在電話里嗲聲嗲氣,甜膩膩地說:「布生,回來吧,不檢查照樣能生產,讓礦長二愣干就是了。」

  「我現在已經在雲梯上。」呂布生感覺媳婦的話是對的,只好以實相告。


  「啊!你個長臉真能惹事,你站在那裡別動,我馬上過去。」李月季大吃一驚,她感覺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一大早,難道說老天爺敲了她的天靈蓋,提醒她做事要萬分注意,她嚴厲的聲音在濃霧裡傳來:「親愛的,你抓住扶手千萬別動。你也不看看,今天的天氣更壞,霧霾更大。」

  「責任啊,掛了吧,我等你,我站在這裡不動!」呂布生己習慣於媳婦的責備,掛斷了電話。

  他抬起頭來看天,霧霾遮住所有的視線。他認為霧霾是從宇宙另一邊而來,邁著深沉的腳在宇宙河中行走。它充斥在天地間,在那裡,沒有時間和空間,沒有死亡,沒有磨擦,沒有生物,只有寂靜和遼闊,全部是渾濁的,沒有陽光,也許去逝的人就在那個地方。

  腳下,是擎天柱一樣的雲梯,雲梯從八十米以下生長出來,留下這露天的地獄,這深挖的礦山,就像地球上的黑洞、吸盤,吸盤產生巨大的磁場,不管是何物,只要沾邊就被吸住。

  山體好像在抖動,那抖動通過腳手架傳到呂布生的心裡,他心中一陣悸動,手立馬抓緊了扶手。他明知那是大噸位叉車沒將巨石叉牢,又砸在了石頭上所致,但還是一陣心慌。因為那抖動不是一般的抖動,它從地球的心臟里傳來,那地芯里的岩漿,在地球的心臟里橫衝直撞,撞擊心臟的瓣膜。大地呼叫著疼痛,那種悽慘的喊叫,好像地球末日來臨。

  呂布生的心一顫,他不敢再多想,腿彎子打軟,一個旋暈,幾乎要從雲梯上栽下去,開一朵紅色的山茶花。他趕緊單手用力,死死地抓住鐵扶手,全身刷地一下子出了冷汗,額頭上也冒著水漿。我他娘的真實在,幹嘛要在這裡等她,我上去到辦公室等她不一樣嗎?上,他豪不猶豫地將手機放在兜里,回身雙手抓住扶手,朝上攀爬了幾步,感覺有些心慌氣短,他沒有戴防塵口罩,每呼吸一口氣,就感覺嘴裡滿滿塵沙,像沙塵暴里的泥沙灌入口中,堆住喉嚨,不由得罵了一句:這該死的霧霾,我要是玉皇大帝,或老天爺,非得判霧霾的死刑不可,讓它在人間消失。看來,李月季讓我原地不動是對的,那就再等一會。

  真他娘的不明白,身體怎麼這麼睏乏……哦,我怎麼又說髒話了,李月季說:你這樣的大身份要文明,說話要口中吐芳。看來還得自律,改掉自己這可惡的毛病,樹立起儒雅風流的形象。

  於是,呂布生一動不動,心潮澎湃,當思想平靜下來之後,霧霾是最濃的時候,他幾乎能聽到霧霾沉重落下的聲音,像無數悶棍敲擊著礦山,礦山裸露在霧霾之中,在承受這個龐然大物地侵襲。

  呂布生又等了一刻,卻沒有等到李月季的到來,他不明白,按她的脾氣性格、雷厲風行的態度,早應該來到了,自己的兩條腿都站累了、站酸了、站麻了,身上的工作服都潮濕了,氣體裡的酸味也增強了,手也冰涼了,媳婦耶,你怎麼還沒來吶。於是,他決定不等了,不能傻傻地一動不動。他雙手用力,抬腿邁腳,如上天一樣朝上攀爬,等他爬到了頂端,二愣一伸手將他拽了上來。

  「你,還沒回辦公室啊!」呂布生明知道二愣沒有走,卻還是問了一句。

  「沒有,還在這裡等你。」二愣笑了笑,一臉的燦爛。其實,二愣每次都在這裡等他,從他下去的那一刻他便守在雲梯旁,看著呂布生一步一踏板地走下去,再等著他檢查完掌子面上的各項工作後,看著他再從雲梯上爬上來,就如主人家的狗一樣,對主人十分忠誠:「今天您下的最快,上來的也最快。」

  呂布生長臉滑稽地一笑,說:「今天最快,但不知道為什麼下到十米多就全身不舒服,月季給我打電話,按照她的囑咐就在雲梯上等她,她到現在還沒來,出國也應該買完票登上飛機了。雲梯上又濕又冷,霧霾的味道酸酸的,牛屎一樣的味道,於是,我便不再等她,一鼓勁便攀援上來。」

  「走,到辦室去說。」二愣善解人意地說:「月季姐是疼你,怕你有閃失,她來到肯定要扔給你一根安全繩系在腰上,找工人把你提上來,俺知道,二傻嫂子玲玲的死,對你的打擊很大,月季姐明白你的心。」

  呂布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有些懷疑人生,他摘掉眼鏡遞給二愣,心神不定地說:「二愣,你說句實話,這招商引資,我指的是咱綠原人,是不是搞錯了,一團空氣就能奪走一條人命,讓一個完整的家庭破裂,假如四毛尾不被空氣中的粉塵傷眼,玲玲也不會死去,這是不是山神爺對咱的報復?」

  「啊,說不準,但有一點能說准,招商引資沒有錯,山神爺也不會有錯,錯的是這空氣,是人把空氣弄髒了。」二愣說到了點子上,把自己的看法談了出來。

  二人走進辦公室,二愣讓悶悶不樂的讓呂布生坐在沙發上休息,然後又調了空調,沏好茶,說:「喝杯熱茶靜靜心吧!」

  「沒錢也不行啊!」呂布生在考慮自己的創業是為了什麼。

  「錢多也沒什麼錯誤。這樣無止境地挖下去,比胡三切豆腐都快,也實現了當年的夢想,我真的很擔心,有一天咱們把地球打穿,岩漿從石縫裡冒出來,火山噴發。」呂布生恢復了精神,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您家老爺子經常這樣說,開採速度之快使他精神受到了刺激,其實打上幾百米深,也挖不去地球的一點皮毛,地球的半徑是6371千米,咱連個零頭挖不到也就停工了。」二愣笑著,臉上佛光橫生:「只是有一點,咱給後人留下了無底深淵。」

  呂布生點點頭,說:「高,實在是高,你什麼時候學到了這麼多高深的學問?」

  呂布生的手機鈴響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