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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場悲哀又向誰

2024-09-14 07:21:46 作者: 閆可平
  「去穿山中路北段,出了車禍。」呂布畔上車後說了一句,朝後背上一靠,便閉上眼睛思考和猜測車禍發生的現場是怎樣的。

  王珊開車繞道環山西路、穿過環山北路、接近穿山路的時候,右車道上的塞車就已經開始了,有的車輛還發生了追尾,當每一輛車從霧霾里鑽出來的時候,就如兔子從窩裡蹦出來一樣,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令人猝不及防。

  南行左車道上還沒有車,看來走正道難以接近事故現場,唯一的辦法,就是逆向行駛。

  「董事長,前方可能就是事故現場,怎麼辦?」王珊的小眼睛看向坐在副駕的呂布畔。

  呂布畔睜開眼的一剎那,正好觸碰到王珊的眼神,雖然是徵詢意見怎麼辦,她卻自作主張,打輪進入了左車道,然後是車燈大開,車笛長鳴不停,速度卻像烏龜般向前慢爬。他對於王珊的車技非常滿意,雖沒回答王珊的問話,只是一個沉默,王珊便領會其中意思,然後放膽去做。

  這個王珊聰明透頂,開車技術嫻熟,直覺超群,正如她預料的那樣,前方就是事故現場,所有的車輛都沒未敢動,而王珊直接將車開到了胡苘繩的車頭前。

  呂布畔首先看到的是,是胡苘繩的大車,車輪暴胎,車胎脫落,胡苘繩依靠在沒有暴胎的車輪上,眼睛直視著雪芙萊轎車上的石頭,那巨石三米多長,兩米多寬,正好壓在車身上,把車身壓成一塊鐵餅,在巨石和車底之間,有血漿從裡面點點滴滴流出來,李月麗伏在石頭上哭得十分傷心,周圍的人們呆立著,從他們的神情看,石頭下壓死的人好像是他們的親人。

  王珊第一個下車,熟練地給呂布畔拉開車門。

  「王珊,疏散右車道上的塞車,讓塞車全部從左車道上撤走,做好叉車來前的準備工作。」呂布畔長臉像紙一樣白,面色上籠罩著濃重的霧氣。

  王珊撥開一側人群,站到胡苘繩的車頭上,大聲喊道:「司機同志們,兄弟姐妹們,為了處置事故車輛,請大家幫忙配合,雪芙萊以北的車輛,全部從左車道開走,以免影響現場的處理,兄弟姐們請幫忙了,我在這裡代表當事者的家屬謝啦!「

  司機們見事主出現,就按王珊的指揮,將車拐入左道駛離,消失在霧海霾流之中,看得出他們的心裡都沉甸甸的。

  裝載機和叉車趕到的時候,李月紅也趕到了,她將車停到路下,推開車門,本能地沖向雪芙萊轎車,那巨石像五行山壓在雪芙萊車上,輪胎都被壓爆了,車門成了仰月形,這意味著李月季可能己經死亡。

  「月紅,你要冷靜。」呂布畔一把將李月紅拉住,說:「快,快把四妹拉到一邊。」

  李月紅儘管心如刀絞,她都保持著一分鎮靜,儘管眉間纏繞悲痛,還依然睜著面對現實的眼睛,儘管眼淚流淌,她還是按呂布畔說的去做。她點點頭,哽咽著,一個轉身將伏在車前的李月麗拖開。

  李月麗一下伏在月紅肩上。

  「四妹,堅強些!」李月紅拍打著李月麗的雙肩,耐心地安撫著她,而她自己,早己是淚流滿面。

  叉車司機高高地坐在駕駛樓里,看上去如騰雲駕霧一般,由於霧霾濃重,他看不清楚石頭和車身之間的縫隙,他那狹窄的額頭上,緊張地分泌出汗水,稀疏的鬍子隨著嘴唇的用力一翹一翹的在動。叉車司機的藍工作制服緊貼在身上,看那樣子,他對叉起這塊巨石毫無信心。

  呂布畔冷靜地仰視著他,一身蠶絲西裝已經被汗水浸透,他看出了司機的緊張和不安,知道他心神已亂,於是喊道:「你給我下來。」

  聲音不大,卻能穿雲破霧,傳到了小鬍子的耳朵里。他驚慌失措將叉車熄火,很快從車上下來。

  「我……」小鬍子紅著臉,搓著手,囁嚅著說:「董事長,我……」

  「平時工作那麼好,關鍵時候就掉鏈子。」呂布畔說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縱身拉住扶手,三蹬兩步就飛進駕駛室。

  小鬍子羞愧地退到一邊,依靠在車輪上的胡苘繩也麻木地退到一邊。

  呂布畔進了駕駛室,凝心定神,起動掛檔,慢慢接近巨石,叉子推進方料底,像被捶著蛋的牛哀嚎著渾身顫動,然後十分吃力地將巨石端起來,他屏心靜氣慢慢轉輪退檔,將巨石放在路邊的空地上。

  雪芙萊成了夾心餅,車頂和車底合在了一起,石頭雖然挪離,這樣依然看不到李月季的人影,只看到縫隙間的血還在滴落,黏黏的,稠稠的,無聲無息的滴落。

  呂布畔開車返回,他準確地找准車頂和車底疊合著之間的縫隙,將前叉一公分一公分的推進,等推進到最大限度,然後提升叉子,將車頂挑開。車頂挑開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看李月季到底成了啥模樣,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月季如一張紅紙,頭和腳摺疊在一起,和車座、方向盤全部鑲嵌在一塊,她的大腦,她的眼睛,她的嘴和鼻子、耳朵和顱骨都在那張紙里,還有她的五臟六腑,同樣在這張特製的紙張中,紙變成了血淋淋的一張畫……

  「月季,我來了——」呂布生撥開人群,他一個踉蹌,便撲到那幅畫上,他伸手去拉畫中的李月季,他抓到的卻是摻著血肉的布片。他望著那布片,眼中盛開了一朵血紅的月季花,那月季花越開越大,傾刻間占據天空,天空一瞬間變得紅彤彤起來,只聽李月季呼喚著呂布生的名字:「布生,我走了,我要到天上去,那裡有乾淨的土地,有燦爛的天空,有青山綠水……」

  「帶上我一塊走吧,我要和你一塊走,你不能沒有我呀,沒有我你睡不好覺的。」呂布生雙手去抱李月季的身體,卻怎麼也抱不起來,他的手摳進身體裡,使勁一拉,血紅的腸子連著骨頭,好像串串血紅的瑪瑙,又像一串串的佛珠,他瘋狂地去提那脊梁骨,脊梁骨發著脆響。

  此刻,李月麗看著那肢離破碎的屍體,心痛地扭過臉去,手指著那不成形的屍體,她痴呆呆地問李月紅:「二姐,這是大姐嗎?」

  李月紅竟無語凝噎,淚在泉眼裡漫過眸山向灘地上奔跑,她無法回答月麗。

  「李月季走了,她升天了,她要到有青山綠水的地方去,有燦爛陽光的地方去,她走了呀,她撇下了我,你們信不信!」呂布生手上的血衫提不動了,那衣服包著骨頭肉,包著李月季的靈魂,呂布生跪下來,慢慢地翻動著李月季……碎了,一切都碎了……

  李月麗掙開李月紅的擁抱,生氣地走到呂布生面前,說:「翻、翻、翻,你翻什麼,你把她翻折了,她怎麼站起來,你上的什麼狗屁山,她是去找你才遇難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罪,我要和她一快回家。」呂布生神經病似的,手依然在翻動,他翻出了李月季的肋骨,他瞪視著。

  「二哥,你要冷靜,你要清醒。」呂布畔下來叉車,走到呂布生身邊,勸道:「誰都不希望二嫂是這個樣子。」

  李月紅兩眼已經通紅,她來到呂布畔面前,一下撲到呂布畔懷裡,哭著說:「大姐太可憐了,死也死得讓人揪心。」

  「都是我的錯,我有罪,都是這該死的霧霾。當時能見度很低,兩輛車都在躲一輛玩飄移的摩托車,所以……所以就出事了。」胡苘繩像個罪犯站在呂布生身邊,在坦白從寬,其實,他坦白是他的誠實,他沒想從寬,他繼續說:「要打要罵要罰或者逮捕,我都沒有怨言。」

  呂布生聞言站起,猛地站在胡苘繩對面,他揚起血淋淋的巴掌,劈頭蓋臉朝胡苘繩摑去,手還沒到,便被呂布畔過來伸手擋住了。

  「二哥,你醒醒,他有錯誤是他的問題,他也不想砸死二嫂,他的車只是沒有車幫加固。」呂布畔說:「你看這天,九點多了看不到一點陽光,陰森森、霧茫茫。」

  「他,他,他砸死了我的媳婦……」呂布生血淋淋的手指指著胡苘繩說:「讓我如何能原諒你!」

  「月紅、月麗,架著二哥先回大哥家,這裡有我料理,先火化後發喪吧!」呂布畔走到呂布生面前:「這事先別給她姥爺、姥娘說,以免出現意外。」

  呂布生鼻涕長長,哭哭咧咧,在他心裡,那個人知道或不知道這場災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死了,同甘共苦二十多年的媳婦沒了。

  月紅點點頭,月麗也點點頭,她們每瞅一眼李月季,心就好像被刀攮一下子一樣,如蟻啃蛇吞。二人去拉呂布生回家,呂布生不想走,他捶胸頓足,仰天大哭。

  「二哥,走吧,人死不能復生,你在這裡哭到什麼時候爹娘聽說還不知道會怎麼樣,他們歲數那麼大,肯定經不起折騰。」李月紅勸呂布生回家,心裡同樣不是滋味,說著說著又流下眼淚來。

  「我不走,我要在這條路上守著她,以後誰也不能走這條路,這是一條有罪的路,高俊就不該修這條路,我要向高俊問罪,我要他還我的媳婦。」呂布生情緒失控了。

  呂布生這一跳,使李月麗從悲傷中震醒,她看到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是那麼強烈和瘋狂,她被感動了,她為姐姐曾經擁有這樣一位男人而驕傲,而幸福,如果姐姐靈魂安在,她一定感動得流出眼淚,於是,她猛然跑上前去,上去抱住呂布生的胳膊,哭著說:「姐夫,你這樣我姐姐會生氣的,如果她看到你這副模樣,她會傷心,你如果對我姐好,你不要哭,你不要悲傷,你不要遷怒於任何人,把她的喪事辦好,把兩個外甥管好,讓他們順順利利地上完大學,讀完研究生。」

  呂布生一下子呆了,這話好像是李月季說的,但卻從他四姨嘴巴里說了出來,這個文文靜靜的姑娘,心裡卻裝著這麼堅強的思想,她像月季一樣,有著偉大母性的善良,又有著遠大的理想。於是,他掙開李月麗的雙手,走到滴血的雪芙萊前,手扶著高大的方料石,大聲說:「月季,你不是愛聽石匠歌嗎,我給你唱。」

  呂布生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大吼而唱:「光棍苦,光棍難,光棍家裡沒有錢。我這一輩子咋就那麼難,黑夜裡摟著各拉拜子睡,一抻腿床那頭涼半天。白天還得再上山,錘把冰涼鏨頭寒,我這輩子咋就那麼難。衣單被寒還要嗨起來……

  「咱們回家。」李月麗又一次挽起呂布生的胳膊,呂布生一手抹著眼淚,一邊唱著跟著李月麗上了車。

  李月紅也上了車。

  王珊也被這場車禍弄得有些情緒不好,卻被呂布生重情重義感動了,她本想去勸呂布生,卻被李月麗幾句話說服了,她從心底里升起一絲醋意,酸溜溜的眼淚汪汪,不過,她不好意思多言多語,也沒必要多言多語,只有開好車,負責好主人的安全才是她的任務。不過,有時候,也會為董事長操點閒心,她走到呂布畔面前,說:「董事長,是不是應該通知總礦和分礦老闆?」

  「都通知。」呂布畔冷靜地說:「這是一個警告。」

  呂布畔說完,從兜里掏出手機,抑制住心中的悲傷,撥打了電話,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大哥呂布韋,告訴了三弟呂布河,告訴了二叔家呂布輝,告訴了高俊夫婦,並通知殯儀館的人來收屍。呂布畔通知著,淚水在長臉上形成多道小溪,他不斷變換著打手機的姿式,小溪內淚水更多,遊動著悲傷,遊動著他對二嫂的一份感激,那份感激永遠不會忘懷。他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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