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情壓抑夢出鬼
2024-09-14 07:22:16
作者: 閆可平
老二呂布生、老三呂布河、老四呂布畔每燒完一個掌子面邊溝,人像從石灰粉里扒出來一樣,口罩和眼罩也是白色的。這兄弟仨跟著一個叫曾文萬的燒石師傅學技術,這人態度很不友好,脾氣太陽一樣的大,嘴裡常帶著一串罵人的話「嗯耐垃撒」兄弟仨人一跟不上節拍時,他就會罵人。
曾文萬在前拿著火槍,呂氏三兄弟扯著像細碾棍一樣粗的管子在後,當曾文萬打開火槍,那火光比太陽光還要明亮。明亮幾十倍、明亮幾百倍、明亮幾千倍,兄弟仨不免有些打怵,曾文萬見了,用看不見的冷笑,用聽不懂的語言,回頭對著兄弟仨便會罵一句。
曾文萬矮矮瘦瘦的,身材也就一米半高,但幹活不含糊,抱著火槍前推後拉,犁地似的一拉一送,反反覆覆,當呂布河跟不上節奏時,他氣得嗷嗷叫,摘掉加厚口罩,回頭對著兄弟仨罵一句,再戴上口罩繼續燒。兄弟仨不知他說的什麼鳥語,認為福建和四川相挨,那是野人出沒的地方,說的是野人的話,後來越考慮越不對勁,便去問高俊,高俊笑而不語,便猜想不是好話,於是決定他再罵的時候教訓他一番。令人高興的是,自從呂氏兄弟問了高俊以後,曾文萬就不再罵了,而是用很友好的態度,即使兄弟仨跟不上步驟,他只是摘了口罩笑笑,做一個快一點的手勢,又繼續燒起來,有時把火槍放給兄弟仨試燒,燒快燒慢也不計較。
呂布生私下叫他王八蛋,而且見面就喊「王八蛋」他也不介意,而且還笑笑。後來才知道高俊把他給訓了:他三位是股東,你在掙他們的錢,如果你再罵人,他們會讓你滾蛋。他立刻明白,必須改變態度。別看他身材有先天性不足的硬傷,卻如一條蛟龍在煙塵里翻滾。燒槍拼命地吐著火舌,曾文萬給呂氏三兄弟的幻覺是,他隨時會上升到天空中的雲霧裡。
燒機的聲音像怪獸一般吼叫著,聲音刺破天空,震撼著整個大山,幾乎將人的心臟摧垮,摧殘著人的意志,讓人從心裡發顫。
石塘的周圍站滿了來看熱鬧的群眾,他們像過節日一樣,打扮得漂漂亮亮,穿得乾乾淨淨,爬上山丘,坐在樹杈上,爬到送子觀音廟的牆頭上,瞪著好奇、驚嘆的眼睛,看看他們如何把石頭燒下來,是不是像胡三切豆腐那樣,乾淨麻利快。
這些圍觀的群眾幾乎每天都到,來時換上一身乾乾淨淨的衣裳,回家時帶走一頭一臉一身的石粉,甚至口中都有一些黏黏的粉塵味。
火槍硬在山體上打出一道十五公分寬、十米深、圍著山體延長的縫隙,這條縫隙形成一方幾何樣圖案,有數萬立方米。這些才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接著便是燒井、下料、解構,大批的工人、機械便蜂湧而上,如群獅分吃大象一般。運輸車輛也從全國各地冒出來,穿雲破霧地飛向綠原。
穿山中路也就在這一個月多的時間裡,與從綠原北村到綠原南村的省道三三線連接起來,在連接處設置了過磅及物流。十二米寬的水泥路,像一具殭屍硬挺在綠原大地上,走慣土路的人踩上去,心情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就如走上了天堂之路,在上面踩上一踩,跺跺腳,神仙般地搖搖欲墜,路啊,你是一條天路耶,再不是來來去去長滿了荒草、遍布著石碴的土路,是通向財富的天街。
到了年底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雪,山上所有的工作告一段落,高俊從南方招收來的工人,褪去了一年的粉塵鐵衣,換上毛料裘裝,提上用血汗換來的錢財,乘上南去的列車,去過一個豐富的春節。
山上六層的辦公大樓十月份就峻工了,如出嫁的新娘,做了很好的化妝,沒走的工作人員,早已搬了進去,各個部門做了分配。變壓器也已開始正常使用,它一路從汶縣發電廠翻山越嶺而來,像人體內的血管從發電廠的心臟出發,在肌體神經叢中穿越到此,給山上的工人帶來光明,帶來溫暖。這兩大建築物,在俊高一礦上形成一道風景,這道風景披風戴雪,在綠原山上十分精神地聳立著。
雪將天空打掃了一遍,太陽從雲彩的牙縫裡爬出來,如一面鏡子反射著光輝,使雪像動物有了鮮活的靈性,只是在那種靈性里,包容著西北風,包容著寒冷。空中的雲也開始退卻,如移動的山峰或山坡,歸去天際。
呂子賓從開業那天感冒痊癒後,就一直沒再上過山,他想念山,但他不想上山,也不想見山上的人,家裡人一提到有關山的字眼,他就感覺到頭大,煩躁,心裡和腦子裡都不舒服,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台梅花牌電視,成了他日夜相擁的伴侶,十二個頻道輪著看。
電視裡的內容呂子賓沒有記住,每套節目也不入心,屏幕上只有亂糟糟的畫面,煩人的噪聲,有時候出現一座山峰,這才使他想起山的事情,山怎麼樣了?他強迫自已不要去想,還又不得不想,想來想去也是一種奢望,心中不由生怨,高俊啊,你讓我失去了鷹的精神。
雪後三天的一個上午,呂布韋、呂布生、呂布河、呂布畔兄弟四人,每人扛了一帆布袋子錢回到家裡。
「爹,咱發財了!」呂布生對看電視的呂子賓說:「每人分了三百萬,你看看。」
呂布生說著把錢袋子解開,剛一解開錢袋子,一道紅光從袋裡射出,滿屋子裡都有了旭日東升、朝霞滿天的景象,紅光在呂子賓眼前飛來繞去,經久不退。
「這麼多錢!」呂子賓游移的目光變得有些專注起來,說:「每人一袋子,咱那六萬塊錢翻多少倍?」
「爹,沒法相比,給您留下零花錢,剩下的俺儲蓄起來。六萬元的貨款從我這裡邊出,再給胡二稱十斤肉,不,稱二十斤。」呂布生說著從帆布袋子裡拿出十沓紅色的人民幣放在呂子賓面前。
「爹,我也給您十萬。」老三呂布河十分不情願地從帆布袋裡拿出十沓紅色人民幣放在爹的面前,然後將袋子口一擰,朝肩上一扛,說:「爹,我走了,真沉。」
「走吧走吧!」呂子賓擺擺手說:「別忘了辦年貨。」
呂布河沒再言語,扛上錢走人。
呂布生說:「爹,我也走了。」
「走吧走吧,去辦年貨吧,路上小心。」呂子賓擺擺手說。
呂布生將錢袋子朝身上一扛,轉身朝外走,並說:「改天去提輛小轎車,提高生活質量。」
呂布韋對於錢表現得並不怎麼激動,他對呂子賓說:「爹,你那一部分已給您存上。我這份也給您。」
「爹,這一份也給您,您是咱這個家裡的當家人,明年的分紅再歸我。」呂布畔把自己那個口袋放在呂子賓面前。
馮遙遙走了進來,說:「你大哥既然將錢分開了,你們都存儲起來,以備急需,布韋那份你也存儲起來,供呂康上學。」
「娘,我給您辦個卡,給你們養老用。」呂布韋誠摯地說。
「我和你爹有你們兄弟四人就可以了,要什麼錢呀。」馮遙遙心中酸楚一些,因為她看到大兒子並不怎麼高興,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滋味。
「都拿去吧,我有百之二十五的股份,比你們錢多,我現在對錢不感興趣,我要去看我的山,我的山現在是什麼狀況了。」呂子賓又提到了山,他真想去看看,接近一年沒見面了,確切地說八個月沒去過山上。
「我陪您去。」呂布韋說。
「我去吧,爹,陪您說說話。」呂布畔央求說。
「誰也不用去,就讓你娘陪我去就行。」呂子賓下了決心,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馮遙遙從椅子上拿了大衣給他披上,並給他系了圍巾,戴上大耳朵棉帽子。
「娘,你們慢點。」呂布韋心中悸動了一下,有種不吉利的感覺。
「沒事,把你們的錢拿走吧。」馮遙遙扶呂子賓來到院子裡。
呂子賓站在院子裡,感覺天比較高,雪比較白,日光比較冷,幾隻林間的麻雀站在屋脊上歌唱。
這場大雪真美呀,好似天上雲鋪墊在山上山下。
呂子賓感到這些鮮亮的東西,像刀子般剜眼,他用力眨巴了幾下眼睛,然後兩手指輕揉太陽穴,防護式地做了按摩,感覺到舒服一些,才踏著積雪走向大街。
大街上有人在掃雪,有的孩童將鞭炮插到雪堆里,再用火柴點燃捻子,「嘭」地一聲炮響,打出一個雪洞來,雪洞上繚繞著殘煙,讓人感覺有了年的味道。
呂子賓和馮遙遙沒有走大路,而是選擇小路。從柏樹井過柏樹林向上慢行,野地里的雪沒人打掃,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就像牛吃胡蘿蔔那樣的聲音。
柏樹井井台上的雪沒人打掃,上面只有兩行腳印,也許是胡三來這裡看了看,然後又回家拿挑子去了,打水做豆腐。柏樹上,有一隻烏鴉飛來,見呂子賓和馮遙遙朝這邊走來,啊啊地叫了兩聲,既不是反對,也並非問候,最後還是向村外最高的榆樹上飛去,因為那裡有它最好的空中樓閣。
「走這裡怪嚇人的。」馮遙遙自言自語地說。又好像是一種善意的埋怨。
「嗯嗯。」呂子賓答應著,承受著馮遙遙的埋怨,女人就是女人,到老都有撒嬌的成份,但他也沒考慮那麼多。他在考慮他的山,一年賺了那麼多錢,山一定會挖走不少,急功近利的高俊夫婦怎麼那麼狠呀,那麼文明的兩個人,做起事來那麼瘋狂,表里不一喲。
兩人走出柏樹林,然後就到了山根前,山的陽面矗立著一些稀稀拉拉的槐樹,那些雪就像槐花一樣地騎在樹杈上,一些鳥兒怕滑倒跑到樹木密集的地方去。那些極有尊嚴的雪花,掩蓋了山上所有的荒草,包括野兔子的洞,螞蟻的宮殿,以及蚯蚓爬過的「隧道」,草的生命力在雪下延伸,任憑大自然對它實行殘酷的屠戮。
呂子賓牽著馮遙遙的手,二人順著蛇行的山路,辨認著路的輪廓,一步一個腳印前行,這條路走了幾十年了還沒有踩斷,但今年對它卻漸漸淡忘。他們又爬過了一片槐樹林,再往上爬就是送子觀音廟,就到了自已家的石礦。不對,就到了俊高一礦,合資了嗎,應當是兩家人的。唉,好像與自己一毛錢的關係也沒有。
爬上送子觀音廟廟台,喲嗬,送子觀音廟的三面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就像人身上割開的一條白口子,裂開著面向蒼天,面積大約有二百畝。礦上的大小機械,山堰上的大小吊機都不怕寒冷,在冰天雪山上昂首挺胸,披著一層厚厚的棉衣,凝視著山身上的大白窟窿。這窟窿的深度大概有二十多米深,送子觀音廟在這山上成了一座荒礁或著說是一座孤島,可憐一座山,被掏心掏肺掏腸,用刀剝開劃開,任虎狼吞噬……呂子賓突然感覺眼前橫出一團白光,這團白光由大變小,生生地鑽入他的腦際,剎那間產生一種雪一樣的空白,連臉色都像白菜幫一樣蒼白起來,脊梁骨爬山時的溫熱,突然變得拔涼拔涼的,恰如一塊冰山壓在背上。完蛋了完蛋了,高俊那句扒到龍門三級浪、挖到地下水晶宮成了真話,並非是空洞的豪言壯語,他的話以後會逐漸應驗,綠原山的根就會被挖斷,所有的山體都將變成一個又一個白色的黑洞。呂子賓感覺到頭皮發炸,帽子將要被頭髮頂掉,眼前是一個白茫茫的世界。
在呂子賓的意識中,眼前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幻覺:一個白鬍子老頭從山裡冒出來,他手拿拂塵,唇紅齒白,滿臉仙氣纏繞,他輕擺拂塵,問道:「你是呂子賓嗎?」
「是!」呂子賓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回答。
「你家三代做石匠,你的父親約束了你,沒有破壞這綠原山,而你沒有約束你的兒子們,把我山神爺趕得無處躲藏,夜夜無眠,我欲把你告上天庭,無奈你有尚方寶劍,為解我心頭之恨,把你打憨也就算了,留你一條生命,繼續在人間做父親。」山神爺輕出手掌,在他頭上輕輕一拍。
此時,盤山鷹「啁」地在天空中出現,它一個俯衝直奔呂子賓而來,在呂子賓還沒有覺察之時,只聽「嗖」地一聲,一陣涼風從頭頂而落,那鷹便穩穩地落在呂子賓肩上,輕輕咕叫兩聲。呂子賓一點也不害怕,他下意識從懷裡掏出一包肉食朝天上一扔,鷹便展翅而起沖向那包肉食,隨著那包肉食風箏般墜落,突然伸出兩爪,把肉食抓住,一個翻轉升空,平行盤旋,悠悠向鷹山落去,好一個完美的動作呀!
馮遙遙看到了這瞬間發生的畫面,感覺十分驚駭,她剛想追問究竟,但又閉上了嘴巴,怔怔地看著呂子賓。
呂子賓也看到了馮遙遙那怔忡的眼神,突然感覺頭痛欲裂,接著便有一種泰山壓頂之感,他大喊一聲:「趕快回家,山神爺找我來報仇了,以後我只能裝病了,以免山神爺找到我。」
馮遙遙聞言大吃一驚,才知道盤山鷹襲擊了呂子賓,覺察到他神色不對,不對呀,那鷹並沒有襲擊他呀?估計他可能偶感風寒,又受鷹干擾,因害怕而失態,於是,她什麼也顧不得,立即挎起他的胳膊,朝山下走去:「回家。裝你的病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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