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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舊事不忘傷人神

2024-09-14 07:22:49 作者: 閆可平
  飯後,李經紀在客廳里坐立不安,神情異樣。

  「爺爺,天熱你喝杯茶心裡的煩躁就會消失。」陳小藝看出李經紀的情緒不大對頭,然後試探著說。

  「孩子們不會有事的,你行了一輩子好事。」姚氏安慰他,她心裡依然是忐忑不安,有點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

  「就是,俺聽俺爹說,您老人家跑牛行,給這家買牛,給那家買牛,好事做了一牛市,因此會得到福報,家裡人外出會平安無事的,俗話說得好,好人有好報,只有天知道,不是不報,時辰不到。」陳小藝小嘴啵啵的,像會說話的鳥,像討主人家歡心的狗狗,非常可愛。

  陳小藝本來是拍馬屁的話,無意中像錐子一樣刺痛了李經紀的心臟。李經紀心想,自己做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連老天爺爺、土地爺爺也不知道。走過南,下過北,只有自己知道,天地良心,生意買賣,順風順水,實際上,生意買賣哪一個人都是在謀劃……可是,孩子們一不在家心裡邊就慌得很。

  「嗯嗯嗯。」李經紀自己思量著,言不由衷,集市上指天罵地也是理直氣壯,現在潛心做人倒使自己心裡不安起來,真是越怕鬼越來嚇,於是,心一橫便來到院中魚池旁的亭子裡、坐在凳子上,捋著鬍子沉思起來。

  即便是這樣,他心裡還是像得了心絞痛一樣地難受,當然,不管心上出現那一個症狀,憋悶、心慌、疼痛、心臟猝死,都是要命的活,他感到自己時日不多,希望自己也時日不多,起了一輩子誓,說了一輩子瞎話,人人都認為自己是好人,同時也養大了女兒們,個個都如招商銀行,把有錢的主兒和有才能的主兒,都弄到李經紀的名下,現在還有什麼不能安心的?只是陳小藝的話太在理,太入心,什麼好人有好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唉,假如孩子們出事,就證明我幹缺德事了,世人知道後,我在他們眼裡的形象就倒了,人們會指指點點,會指著我李經紀的後背罵我: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一生一世的君子之風便煙消雲散,生不如死。

  李經紀坐在亭子裡,那種深謀遠慮的神態一點沒有改變,像一尊泥塑。

  「笛笛」大門口傳來轎車喇叭聲,他急忙站了起來,僵容化為笑容,如寒冷的冰遇陽春而解凍一樣,有著春天般的溫暖,因為車的笛音是布生的,是布生的就意味著大閨女也在上邊。乘龍快婿回來了,三妮和她親愛的劉斌,和四妮也就回來了,這就證明他們是安全的,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什麼事故也沒有發生。……車禍呀、飛機墜落呀,百慕達飛機失蹤啦、外星人劫持啦全都沒有發生,哼哼,什麼好心有好報,全是騙人的鬼話。

  悠著點悠著點,不要失了岳父的身份,他抑制住內心的興奮,重新坐下,把架子一端,準備他的閱兵儀式。因為自己還有另一層身份,是女兒們的爹,是呂方、呂圓的爺爺,他想到這裡,心裡高興極了,我一家有四個老闆,兩個研究生,月艷還又勾搭來一個研究生,將來老四還會讀個研究生來……哈哈,生產力和生產關係呀……別看老三老四都三十多歲了。

  呂布生的車子開進了院子,緩緩地、慢慢地、輕輕地在院中的停車位置上泊下車來,還稍微顫了顫。第二輛車是四妮月麗的奔奔,櫻桃紅像血一樣的鮮艷。第三輛車是月紅的黑色日產東風,一個急剎車,便立馬停住。哈哈,我的女兒們沒有死,我的女婿們不會丟棄這個家。稱杆不離稱砣,男人不離老婆,這生產力和生產關係永遠不會脫鉤……

  車上的人顯然看到了亭子下道貌岸然的他,大家卻遲遲不下車,好像逗他玩一樣:還好像向他示威一樣,佯裝看不到他。

  李經紀真的有些生氣了,你們這些孩子,裝什麼裝,我走過的橋也比你們走過的路多,我掰過的牛嘴比你們見過的都多,你們還不快快下車,向老子跑過來,向我請安問好。出了一趟國,放了老子的假,孩子們,快快下車吧,老爹在這裡吶,爺爺在這裡吶,泰山也在這裡吶,趕快把買的禮物獻上,我讓陳小藝多做幾道菜,喝最好的酒,再發給你們紅包,在家裡吃不夠檔次的話咱們去喜客來,老子擺大宴,發大紅包,在喜客來一站,凡是認識老李的人都會陪著笑臉,都會殷勤地問候,前呼後擁,人道我之貴也。李經紀想到這裡,心裡美滋滋的,有點飄飄欲仙的感覺。頭腦像太陽一樣熱熱的,洋洋得意,興奮到了極點……好一位十里八鄉的名人李經紀大好人。

  車門終於打開了,第一輛車上先下來的是呂布生佳婿,還是平日那種樣子,留了個小寸頭,一身米黃色的蠶色西裝,由於型號大點,一走空蕩蕩的。他好像突然有些老了,背像牛肩一樣駝起來,下來的第一個舉動,便是扭動雙肩上的馬臉朝亭子這邊張望,他看到了他的親爹我李經紀。我這個親爹也在注視著他。車裡又下來兩個人,一位是老三月艷,另一位是老三月艷親愛的劉斌,他們也回來了,哈哈,真是喜上加喜啊!他們關了車門,好像沒有人再下車了……月季吶?她應該和布生在一輛車上,他倆是不分幫的,像一對鴛鴦,形影不離,哦,怎麼……噢,她一定在第二輛車上,也許和兒子們在一塊。

  第二輛車的車門打開了,四姑娘月麗先下了車,她還是那麼年輕朝氣、柔弱、少言寡語、性格內向,直筒褲短外衫,一隻馬尾在腦後,似搖非搖,帶著一種平靜、一種夜靜、一種月亮獨行的樣子。緊接著呂方、呂圓從車後排上下來車。這兄弟倆今天看上去不怎麼歡實,像霜打的茄子那麼沒有精神……月季呢?不在第一輛應該在第二輛車上,怎麼第二輛車上也沒有她?一定在第三輛車上,絕對不會留在國外聯繫業務,可眼前明擺著沒有她呢,那麼,她一定在第三輛車上。李經紀這樣判斷著。

  第三輛車上也沒有李月季,只有李月紅和呂布畔,兩人幾乎同時從正副駕上下來,「嘭」地一聲關上了車門,李經紀的心臟一緊縮,咯噔一下,猶如熱身子掉進了涼水裡,毛骨悚然,他一下子猜疑起來,我大妮難道說出國旅遊沒有回來?不會的。他抬頭看了看大門的方向,突然感覺到好像少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大妮和她的紅色車,車和人沒來,她一定在一個地方,或許真的去了三十六層天上的上清境,如果夢中所述是真的,將毀了爹的一世清名。

  「爺爺,爺爺!」呂方和呂圓向李經紀跑來,並呼喊著,雖是大熱天,聲音里充滿著淒涼,帶著一種不祥之兆向李經紀襲來。寒森森的。

  「哎,哎」李經紀答應著,忘記了端架子裝樣子,他的眼睛發揮最好的眼力,掃射著來人,他發現呂方、呂圓的臉色與平時有了異樣,他又如牛市相牛,細緻入微,敏感過度。汗水突然從他的額頭上流了下來,因為他看到兩個孩子的眼睛是紅腫的,聲音是悲哀的,眼神是哀怨的,這就證明他們經歷了一場難以述說的劫難,和過度愁傷。什麼樣的悲傷才這樣過度,除非是爹死娘亡。

  李經紀看著所有的人都走了過來,臉都是烏雲似的臉,似乎要下雷暴大雨的那種雲彩,連他們走路的姿勢,都帶著大悲之氣。李經紀腳底板開始發涼,涼氣像荒草一樣開始瘋長,蔓延著朝腿上、朝皮外滋生:「方、圓,你們的娘吶?」

  「……娘出車禍了。」呂方喃喃地說。

  「……她……她沒事吧!」李經紀渾身的涼氣一下子衝上頭頂,全身發麻。

  呂圓淚水奪眶而出,說:「己經入土為安……」

  呂布生一步衝上前來,上前握住李經濟的手,嘴唇哆嗦著說:「親爹,親爹,你要挺住啊!」

  李經紀不知從那裡來的一股子邪勁,一揮手把呂布生推了趔趄,哎喲一聲,說:「我的一世清名喲……」

  「爹,你要挺住。」李月紅跑上前來,生氣地說:「只知道你的一世清名,您聽俺說。」

  「哎喲,我的娘耶,氣死我嘍。」李經紀大叫一聲躺在椅子靠背上昏死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上前將李經紀扶坐好,捶背的捶背,拍胸的拍胸,喊魂的喊魂,打鬼的打鬼,一陣急救,一陣折騰,李經紀突然睜開了眼睛,環視著所有人,嘿嘿地笑了兩聲,然後騰地站起,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我發誓,我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誰要說瞎話誰沒爹。」李經紀突然暴跳起來,怔怔地看著大家說。

  大家面面相視,不解地看著對方。李爹、李爺爺、李大爺、這話是啥意思?

  李經紀上前捧住呂布生的手說:「說真話,誰說瞎話誰沒爹,我一輩子沒坑過人。」

  「親爹,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你老人家一輩子沒說過瞎話,德高望重,三里五莊、十里八鄉,誰不知道李經紀您吶。」呂布生搖著李經紀的手說,他有些意外,李經紀為什麼會說起這些話來。風馬牛不相及,令所有人哭笑不得。


  李經紀又握住李月紅的手,說:「我發誓、誰說瞎話誰沒爹,你成媒的時候前後我才要了一萬塊錢,我不是賣閨女,那是我應該要的,我要買兩頭大牛。」

  「爹,你說什麼瞎話,這事我有機會再給你說,那時的一萬塊錢是天文數字,比現在一百萬都多,我永遠不能原諒你,因為現在要給你說的,我大姐出車禍了,你千萬不要再裝神弄鬼?」李月紅知道李經紀精神出現了異常,她非常驚駭,她想用姐姐李月季的死來喚醒爹的理智。

  「我沒說瞎話,我沒坑過人,誰說瞎話讓他絕戶三輩子。」李經紀瞪著眼睛。

  「爹,沒人說你坑過人,也沒有人說你說瞎話。」李月麗急的轉著圈說,她哭了,她不知道爹為什麼說起瘋話來了。

  「大姐的死,刺激了爹內心深處的一些想法。」月紅流著眼淚說。

  「你們都在胡說八道,懷疑老子的人格,誰坑人誰沒爹,別把我的素質看得太低。」李經紀擠出人群,一蹦老高,拍著巴掌「啪啪啪」,對天大喊:「天地良心,我可沒有坑人,誰坑人誰沒爹。」

  「咱爹怎麼會這樣。」月麗哭著對呂布生說。

  呂布生搖了搖頭,也感到莫明其妙。

  此時,姚氏被陳小藝扶著走了出來。因為她倆人聽到了李經紀咋呼聲。

  「姚氏,你說,我坑過誰騙過誰,我的心是肉做的。」李經紀老遠對著姚氏和陳小藝大聲嚎叫著,他叫喚完便跌跌撞撞向大門外走去。

  姚氏和陳小藝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姚氏吃驚地埋怨著孩子們,說:「怎麼回事?你們一進家就惹他生氣。」

  「娘啊,月季死了,我爹他聽到這個消息就這樣子了。」呂布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把月季死亡的消息告訴了姚氏。

  「月季是怎麼死的,你怎麼沒有死呀?」姚氏丟掉拐杖,一把抓住呂布生的手問,這消息尤如棒喝,一棍子擊中她的頭顱:「你怎麼沒照顧好她!」

  「車禍車禍!」呂布生搖著姚氏的手生氣地回答。

  「我的閨女耶,疼死我了。」姚氏眼睛一閉,一下子背過氣去,她直挺挺地朝後倒去。


  呂布生忽然明白過來,李月季死亡的消息如同一把刀子直捅丈母娘的心臟,可是,想把說出的話收回來已經晚了,他急忙把姚氏攬在懷裡,輕輕放在地下,大家一陣忙活,掐人中、掐虎口,捶胸弄背,不一會就把姚氏折騰活了。

  「我的孩子啊!」姚氏長出一口氣,老淚從兩個眼角里滾出來,呼喚著李月季,她知道,李月季再也回不來了,男人說的很明白,她去了三十六層天上的上清境,想她的時候去呂家林里看她。於是,她掙扎著爬起來,說:「我要去看看她,喊上你們的爹。」

  人們這才想起了李經紀,由於姚氏的昏死,大家忽略了李經紀。

  此時,李經紀已經瘋癲,正在大街上喊:「誰坑人讓他絕戶三輩子。」

  李經紀喊完街,跑進街心的祠堂。

  這些人中,最冷靜的就是呂布畔和李月紅,悲傷雖然在心中、在眼中,但他兩口子並沒失去理智,不像呂布生那麼衝動,不像李月麗直抹眼淚,不像李月艷緊緊抱住姚氏的臂膀,陪著她淚灑別墅。李月艷的親愛的劉斌,只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呂方、呂圓兩人撼天動地呼喊著奶奶。

  陳小藝驚叫一聲:「爺爺跑了。」

  「快快,快把他找回來,別叫別人家的狗咬了得了狂犬病。」姚氏指揮著人們大喊著。

  呂布畔拉了李月紅朝大門外跑去,二人去追大街上的李經紀。

  李經紀站在祠堂的走廊上,兩眼充滿血絲,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居然能一蹦老高,那武大郎似的身材,像個螞蚱輕快地蹦來飛去,口中叫罵著:「誰坑人讓他絕戶三輩子。」

  李經紀轉身走進祠堂,看到祠堂的供桌上擺滿了祖先的牌位,說:「祖宗們,您給老李證明一下,寫個證明,蓋個紅章,就說老李一輩子沒坑人,就說老李沒坑人,並且三輩子沒絕戶……你們這些混蛋祖宗,生下的世世代代,一代比一代絕戶多。」

  桌上的牌位幾百個,大眼瞪小眼的你看我,我看你,但沒一個會說話的,他們不知道這位李家子孫是幹什麼的,一不上香火,二無供品獻上,還要求寫什麼證明,真是異想天開。

  李經紀好像聽到了祖宗們的怒斥聲,他也是義憤填膺,心想,不給開證明也就罷了,居然偷偷罵人,我要讓你們全部滾下供桌來。於是,他怒吼著沖向供桌:「誰坑人誰沒爹。」把許多牌位弄下了桌子。

  呂布畔和李月紅一路循著聲音找到了李經紀,此時的李經紀在祠堂上沒有人勸阻,只是一個人砸供桌弄香案,神神叨叨。

  「怎麼辦呀?」李月紅看著瘋爹沒有了主意,她滿臉是汗,為姑娘時的圓臉,現在變成了瘦長臉,依然很俊。

  「打120吧,精神病院的。」呂布畔說著掏出手機撥打了120。

  半個小時後,莊岱精神病醫院的120車拉走了李經紀,呂布畔和李月紅陪同前往,大街上留下一句話在空氣里飛來盪去:「誰坑誰絕戶三輩子。」

  祠堂的大紅柱子上,有篆書對聯一副,上聯寫著:祖德流芳思木本。下聯寫著:宗功浩大想水源。

  太陽很亮,太陽很熱,它之所以很亮很熱、是因為剛被雨洗過沒幾天,然而,西北天上又爬來一塊烏龜大的厚雲,人們誰也沒想到,一道閃電,一個炸雷,將雲攤煎餅似地攤開,緊接著閃電又像孔雀尾巴一樣張揚開屏,一場急雨在綠原北村的上空又一次恣意妄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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