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情如花絮撒滿路
2024-09-14 07:23:04
作者: 閆可平
呂布韋在豫州恩特機械廠考察了兩種鋸,一種是石塘里的地鋸、道軌鋸,也就是大切,一天一夜能鋸百多米、深度一點二米,著實神速,比胡三當年切豆腐要快千倍萬倍。第二種考察的是龍門鋸,是廠子裡專門用的,能組合能吊裝,這對於呂布韋來說,有耳目一新之感。他考察完的當天夜裡,便給高俊打了電話,高俊說等你回來敲定。
這天晚上晚餐之後,他非常興奮,興奮得睡不著覺,於是,沐浴後更衣,穿著白色休閒服出了酒店,在大街的人行道上散步。
霓虹燈下,法國梧桐樹舞影婆娑,那掉在地上的樹影,竟然像著了裝的無數隻蝙蝠在顫動,綠化帶像一排軍訓的大學生穿著迷彩服在操場上正步而行,好似喊著口令:一、二、三、四。迎面來的燈光照在它們身上,亮亮的,紅紅的,綠綠的,吹著笛兒,唱著歌兒。
車來了,車去了,綠化帶安靜下來,林蔭道也安靜下來。散步的人很少,但是總有三三兩兩的男女勾肩搭背,摟腰挎臂。更有甚者,不顧周圍人的目光,依舊相互咬著嘴唇……呂布韋有些羨慕和嫉妒:城裡人的作派,相愛也是這麼有學問,這麼有文化,所有的戀愛文化一定是起源於城市。
「叮鈴鈴」變換了鈴聲的手機在上衣兜里橫衝直撞,它被呂布韋的右手捉住以後還拼命地再喊上兩嗓子。呂布韋打開手機,一看是呂銀兒打來的,便不情願地接了。
「大哥呀,你好啊,考察得怎麼樣了,要不要去人幫忙,以政府的名義給你完成這次預訂。」呂銀兒關懷備至,在電話那頭得意洋洋,讓她的語言乘上信號快車,悠悠地傳進呂布韋的耳朵。
「你好好在鎮裡做你的官吧,少操點心為好,這事我自己做就行。」呂布韋控制著自己的脾氣。
「現在是鄉改鎮嘍,該操的心還是要操,鎮政府正在丈量礦山開採面積。今天丈量了二十多家,旗開得勝噢。」呂銀兒在電話那頭聲音婉轉。
「鄉改鎮是國策需要,人口增加自然要鄉改鎮。」呂布韋感到新鮮,其實,改啥都一樣,都是在黨的領導下,況且鄉改鎮又不是一天了。
「我來之前就改了,只是沒有機會傳達精神。」呂銀兒笑著回答,在她心裡認為,大哥真是有點孤陋寡聞,自以為是,自己只不過找個由頭而已。
「你有什麼事請說吧!」呂布韋知道,呂銀兒是多麼的好動不安。
「每一家礦山都有盜取國家資源的嫌疑。」呂銀兒說。她本想說你盜取了國家資源,但感覺到不合適,便說成了許多礦山,聲音也是溫柔的。
「那就該抓的抓,該拘留的拘留,該判的判,該槍斃的槍斃。」呂布韋認為銀兒的舉措是胡攪蠻纏。
「這可是你說的,你不能不領情,不過,該納的稅一定要補上,不交補欠稅就追究刑事責任。」呂銀兒義正詞嚴。
「噢,原來是這樣。」呂布韋心中鬆了一口氣:「原來政府是為了稅收。問你一句,我的礦山超面積開採沒有?」
「有啊,還挺大的,裝什麼裝。」呂銀兒那邊又傳來了笑聲,聲音振動著電話信號。
「超標多少?」呂布韋平靜地詢問,心想:這個呂銀兒變得這麼殘酷無情。
「你幾十畝地沒有納稅。當然不會比王母娘娘的瑤池占地面積大,王母娘娘的瑤池是省城十環內面積的總和。」呂銀兒笑著說。
呂布韋猜想:此刻的呂銀兒一定在臥室里或在休息室里,也許在辦公室里調侃著自己。
「那就該補的補,該交的交,光明正大一些。」呂布韋十分地不舒心,交錢誰還舒心高興。
「慢慢來,大哥,治理環境不是一日之功,丈量礦山開採面積只是個插曲,只是一種正能量的體現,一種不忘初心的證明。」呂銀兒換成一副不緊不慢的腔調。
「這些詞我沒聽說過,我現在正在散步,有事你找高大哥聯繫好了。」呂布韋掛了電話,他不明白呂銀兒是啥意思。
「叮鈴鈴」呂銀兒又把電話打了過來,呂布韋只好又接了她的電話,這個二妹子,瘋婆子一樣的行事風格。
「大哥呀,我來綠原當這個黨委書記不容易,哥哥不要給妹妹計較,妹妹是哥哥的忠實信徒。同時咱又是一家人,笑話不能出在你身上,只要哥哥配合妹妹工作,年底綠原鎮給你發個大獎盃,純金白銀打造。」呂銀兒連拍加打加嚇唬。
「綠原鎮是你的,隨你怎麼折騰,哥哥是搞石業的,是搞經濟的,和你不是一路人。」呂布韋一句話將呂銀兒拒之千里。
「大哥,我是咱呂家人,你可不能不認我這個妹妹,即使你不認我這個妹妹,我這個妹妹要認你的……」呂銀兒說話的聲音變得決絕,堅定。
呂布韋又一次掛了電話,雖然表面平靜,但內心裡波濤洶湧,這個二妹像小時候一樣霸道,記得小時候有這樣一件事。
呂布韋領著呂布生、呂布河、呂布畔,呂布輝和呂銀兒在綠原山上拾柴禾,大家都拾了一筐,惟獨銀兒拾了半筐,於是她就坐在送子觀音廟前大哭起來。
「銀兒哭啥。」呂布韋問。
「我的柴禾沒滿筐。」呂銀兒瞪著淚眼說。
「你小嘛!」呂布生說。
「你們比我都大不了多少。」呂銀兒理直氣壯地說。
「你是女孩子當然拾得少。」呂布畔給她找著合適的理由。
「拾柴禾面前不分男女,咱們是一家人,哥哥們要勻給我點,不給我點我就不走。」呂銀兒蠻不講理,說。
「你不走,觀音娘娘會把你抱走送給人家的。」呂布生出了一個餿主意嚇唬她。
呂銀兒上前把住下山的路口,有一女當關,萬男莫開的氣勢,說:「不行,不給我拾滿誰也別想走。」
「現在天快黑了,這裡有狼,走晚了不被黑瞎子吃掉才怪吶。」呂布河神神秘秘地說。
「先吃掉你。我不怕。」呂銀兒真的不怕,大家沒有了辦法。
「銀兒,把我那筐給你,我要你那半筐。」呂布韋對銀兒說。
「行,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呂銀兒伸出手和呂布韋拉鉤,還用大拇指蓋了章。
呂銀兒笑了,臉上有兩個幸福坑。
「妹妹,不是自己勞動來的不能要。」呂布輝生氣地說:「咱爹怎麼說的,不勞動者不得食。不能要大哥的。」
「關你屁事,我要的是大哥的,這樣我明天就能上學去了。」呂銀兒背起呂布韋那一滿筐柴禾下山去了。
呂布韋每每想起這件事,便會對銀兒有些想法,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三到七歲其性格脾氣就己經長成。山難改,性難移,從小的脾氣改不了,正因為她有這種性格,才順順噹噹地讀完大學,經過考試,成為科班出身的公務員,只是這脾氣,真有點匪夷所思。
呂布韋想著銀兒的事情朝前溜達,他想,如果李大麗在身邊該有多好呀,能享受一下豫省的夜晚,想到這裡,他的目光又轉向了那對戀人,自己從來沒有和李大麗在城市親吻,因為腦子裡沒有城市的戀愛文化,噢訝,自己的愛情生活也是落後的,戀愛也是落後的,戀愛也是一種文化,自己連這些都不知道,竟變成戀愛盲一個,怪不得林小小說城市人和農村人是兩種概念,這一觀點還真的被她說中了。
林小小!大腦里又蹦出這個姑娘,她現在在哪裡?是不是會想念自己,或者會恨自己,也許她真的在汶縣消失了……他這樣想著,又朝前走了百十米,他看到前邊不遠處有張連椅,連椅上坐著一個姑娘,坐在那裡正專心致志地擺弄著手機,身邊放著一束玫瑰花,手機里發出一個女播音員的聲音:「旅客同志們請注意,開往汶縣的客車馬上就要到了,請攜帶好您的物品,到六號檢票口檢票……」
「小小!」呂布韋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他情不自禁地朝連椅上的姑娘喊了一聲。
那姑娘抬起頭來朝他笑笑,燈光使她的臉變得有些發黃,面貌和林小小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眉心裡多了一顆美人痣,美人痣可能是朱紅色的。
「哦,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呂布韋表示道歉,遲疑著轉身要走。
「沒錯呀,我就是蘇小小。」那姑娘一笑,說:「您是哪位?」
「我叫呂布韋。」呂布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世界上相貌一樣的人真多,這個世界原來很小。」
那姑娘用哀怨的眼神凝望呂布韋幾秒鐘,忽而笑了,說:「歷史上有個呂不韋,衛國濮陽人,戰國末年商人,政治家,思想家,很偉大!」
「你很有學問。我是現在的呂布韋,是個商人、農民。」呂布韋笑了笑說。
「坐下吧,休息一會。我是豫州大學歷史系講師。」那姑娘挺大方,挪了屁股,讓出一個寬闊地帶,讓呂布韋坐下。
呂布韋本不想坐,怕傷了人家面子,只好坐下來,說:「還沒請教您尊姓大名呢!」
「我姓蘇,叫蘇小小,我和南齊時期著明歌伎蘇小小同名,她是中國版的茶花女。」蘇小小說。
「是個才女,死的太早,太不幸了。」呂布韋沒事就在手機百度上瀏覽,他曾搜到過這個蘇小小,記得最清楚的應該是這個錢塘蘇小小,那時的蘇小小貌美如花,如果穿越到現在,應該和眼前的這個蘇小小一樣貌美,千男萬男爭相娶之,不再干大學講師之類的工作。
「你在想什麼?」蘇小小瞪著眼睛問他。
「我有個朋友也叫小小,只是姓林,叫林小小,長得和你一般無二,只是你比她多長了一顆美人痣,你手機上那段錄音就是她的聲音。」呂布韋心裡沉甸甸地說,思想上如苘和麻纏在一起,無頭無緒,開始鬱悶。
「她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情人,還是你的准妻子?」蘇小小盯著呂布韋,眼睛熠熠閃光像螢火蟲似的。
「都是,都不是,反正忘不了她。」呂布韋說:「我心中有些痛苦。」
「你有妻子嗎?」蘇小小輕聲問。
「有妻子有兒子。妻子是大胸懷,宰相肚裡能行船的那種,兒子在讀省內名牌大學。」呂布韋失去了控制,對他來說已經沒有隱私,在他眼裡,眼前的這個姑娘只是一個話友,一個能引起他的回憶的紅顏知己,她只是蘇小小。
「你想不想她,她在你心裡是什麼位置?」蘇小小急切地問。
「她在汶縣消失了,因為我們分了手,我後悔,本來我是想讓她做我的妻子,可是,我有妻子,有兒子,他們受到的傷害更多、更大,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不想傷害我自己,可是,我還是傷害了她,離開或分手就意味著傷害。當時我不敢娶她,怕她在我的家庭里受委屈,我娘向著我媳婦,我弟媳們偏向我媳婦,再說還有兒子呂康,娶進門他會受到傷害。」呂布韋眼淚汪汪,很想大哭一場,可是,眼前坐著的是一位陌生人呀,他哽咽著不哭出聲來。這位陌生的姑娘,呂布韋感覺對她很熟悉。
「只要你愛她就夠了,你忘不了她生活會更加美好,她肯定不會忘記你,她也許就在你身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不,她也許永遠等著你,給你生個兒子然後再去找你。」蘇小小看著呂布韋心如刀絞的樣子、心中也隱隱作痛,她想告訴他一切,卻欲言又止。
「我和她分手的時候,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或者更多一點時間,是家裡傭人童新告訴我的,我真傻,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懷孕,我四個多月沒有回城,一直在開發區工作。」呂布韋看著路上過往的車輛,那車輪胎好像在碾軋著他的心,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毫無防備地把心裡話告訴這個小小的替身,這個從兩千多年前穿越而來的蘇小小。
「你來豫州幹什麼?」蘇小小惆悵地問。
「考察恩特開山鋸,因為開發區的環境髒亂差,我們要改變開採方式,找一個既能賺錢又能不破壞壞境的好方法。」呂布韋忘記了不快,但他和蘇小小在一起,大腦卻沒有一點分辨能力,蘇小小問什麼他都會說出來,不問也說出來,就像下雨一樣。
「先生,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任何事情都要聽從命運的安排,相愛是無奈的,相愛是無可奈何的,人性自身的本能意識、自然意識,誰也抗拒不了它的誘導。」蘇小小站起來客氣地說,呂布韋看到她流淚了。以為是同情之淚。
「是的……」呂布韋沒聽明白。
「旅客同志們請注意,開往汶縣的客車就要到了,請攜帶好您的物品,到六號檢票口排隊……」她玩弄著手機,不小心又把車站上的錄音翻出來。
「對不起先生,我走了,如果有緣,還會再見。」蘇小小屁股離開了椅子,她拿起自己的那束玫瑰花低頭一聞,然後笑了。
夜風輕吹,燈光下她那舞動的白裙,像一隻仙鶴欲行欲飛。
呂布韋驚呆了,這不是林小小嗎,和林小小別無二樣呀。
蘇小小順著林蔭小路往回走去,呂布韋看到她馬上要飛起來,走出很遠時,她還回頭站定,凝望呂布韋,呂布韋頓感悵然若失,他的心空落落的像被人摘去了一樣。那個白點消失的時候,瞬間變化成一個會爬的嬰兒,那嬰兒漸漸飛起來,飛到夜空中懸著,並且笑著,喊著,聲音像楊花柳絮一樣的輕柔:「爸爸,我來了!」
路上突然充滿了來來去去的光,一束一束地相互交映,宛若現實生活中的一個夢境,光束托著那個會飛的嬰兒奔跑,呂布韋伸開雙臂,竭盡全力大喊:「兒子,爸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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