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間美味束高閣
2024-09-14 07:23:13
作者: 閆可平
綠原村西有兩家別墅大院,一家是呂布畔所住,另一家是呂布河所住,二位都是身價過億的主兒。衣食住行,起坐吃喝當然要享受。
別墅東邊是路,路東是兩家石材加工廠,占地面積數百畝,直通村後山前。
東別墅內的主人,是呂布河先生,當年的石匠娃娃如今成了土豪。此刻,他穿了一身寬鬆的略帶黑色的休閒服,內八字腳拖著一雙藍底拖鞋,脖子上掛著鎖鏈一樣的大金鍊子,在幾十個平方的大會客室里,叼著一根中華牌香菸,坐在棕紅漆色的茶桌前,一邊品茶,一邊吞雲吐霧。
「少抽點菸吧,把我的臉都燻黑了。」柳藝兒不講道理,她天生的臉黑,還怪別人抽菸熏的。她頭髮造了一個錢幣型貼在額頭上,鏤空的旗袍露著黑色的肌膚,脖子也是黑的,露出的上臂和下臂都是黑的,渾身上下沒有一個亮點。當年她和呂布河洞房花燭時,兩人達成協議,柳藝兒說,你別嫌我的臉黑,我也不嫌你的臉長,我給你唱歌,我給你跳舞,我給你說民謠。呂布河滿心歡喜,得,誰也別嫌誰,一夜春風吹開十里紫色的花,兩人便好得如膠似漆,誰也不願意離開誰。
「媳婦,我到老四家去。」呂布河把煙扔到菸灰缸里,準備去臥室換衣裳,換行裝。
「你是哥,打個電話讓老四兩口子過來不就得了,商會老高對付不了呂銀兒,因為呂銀兒是紅道,是官方。」像模特走秀一般來到落地窗前,看著院中的葡萄架和大榆樹十分愜意地說。
「總得想個辦法應付,剛停工,又丈量礦山開採面積,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嘟嚕葡萄官。太陽真大,真擔心把他們曬死到山上。」柳藝兒黑唇白牙,心中的不滿化作語言,迅速鑽進呂布河的耳朵里。
「好的,聽你的,我給老四打電話,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個對策來。」呂布河說著拿起桌上的手機給呂布畔撥了一個電話:「四弟,火燒眉毛了,你快過來一趟拿個主意吧!」
「好,我馬上到。」呂布畔回了電話,有請必到。
兩棟別墅僅一牆之隔,牆中間留了一個券門,上面爬滿了綠色的何首烏藤,過去券門便是走廊,走廊外,風景竹一排一排,風一吹竹葉子唰唰作響。只是今天沒有風,呂布畔在廊廳旁走過時,只有一陣涼爽襲過全身,沒有竹葉子唰唰作響的聲音。
他知道,三哥家的院子裡沒有一點白色,就是養的花,都不開白花,例如黑玫瑰,紅海棠,紅月季,滿天星,月月紅、反正沒有白色的花朵。因為柳藝兒對白色的東西敏感,白色對她來說是一種刺激,是一種對比。她不願站在白色的花朵或各式各樣的白色物品前,因為那樣物品顯得更白。她的黑會使人聯想到天上的烏雲,廚房中的鍋底。假如她看到穿白衣的人洋洋得意,馬上會嫉妒地說:「吆得,這家死人嘍,孝服都穿好嘍!」如果客戶來談生意,穿的衣服是白色的,她馬上就加一成價格,使客戶感到尷尬,時間久了,熟悉她的客戶便有意識穿起黑裝來,談價也輕鬆自如,並且還能降價一成。
呂布畔當然知道三嫂這不成文的規矩,今天來特地穿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衫,一件黑色亞麻燈籠褲,鞋是黑色涼鞋,手腕上戴著一塊夜光手錶,嘿嘿,這樣的話,三嫂準會拿出上好的白茶,午餐也會讓大廚煲魯花雞、燉名貴魯魚。清香的涼拌小菜,技壓群雄的夜美人酒,或者法國白蘭地、人頭馬,使家宴豐盛和諧、高貴典雅。
呂布畔邊想邊走,不覺來到院中。
院中有棵很高的榆樹,高度超過了三層樓。榆樹頂端的樹椏上,有一座烏鴉的宮殿,兩隻烏鴉天天早上乞丐似的哀叫悲鳴,柳藝兒不但不心煩,而且還十分高興,並說它們是美麗的黑天使,是給呂家送錢來的,是聰明的象徵。呂布畔抬頭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一搖頭,暗自笑笑。
「喲,四弟呀,你可來了,你三哥都快愁死嘍,差一點就要臥床不起嘍,二叔家那個多事的剩女,但願她永遠嫁不出去。小苑,小苑,快沏茶。」柳藝兒一步三搖,她一邊和呂布畔說著話,一邊咒罵著呂銀兒。
「三嫂,今天中午飯在這邊吃,麻煩您了。」呂布畔心中帶笑,表面嚴肅,而又十分平易近人,他說。
「不麻煩、不麻煩,把月季也叫過來,共謀大事。」柳藝兒說著走出客廳。
小苑端著新沏的茶上來,向呂布畔打了招呼:「四老闆好?」
「好,放下吧。」呂布畔一笑,一笑的原因是因為小苑穿了黑色蝙蝠衫,和黑紗褲,她將茶放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布畔,銀兒這次連高俊和大哥的面子都不給,照樣補交開採面積和占用面積的稅,再說,很快就到畔紅四礦和藝河三礦。不知銀兒怎麼想的,昨天布輝五礦也是一視同仁,下了補交稅單。」呂布河愁眉苦臉地說。
「從法律角度來講,銀兒是正確的。但是停工修路,礦山要損失很多錢,不可估量,這一點老闆們會反對。」呂布畔實事求是地說。
「反對有個屁用,路面不硬化,鎮政府不讓開工。」布河轉動著眼球,在不停地想著辦法。
「只能聽政府的,因為礦山是國家的。」呂布畔笑了笑說。
「現在咱們有合法的手續能不能對抗一下?」呂布河好像想到了辦法,想到了錦囊妙計。
「硬對抗不行,軟對抗或許有點效果。」呂布畔笑著說:「好在銀兒是咱叔家妹妹,諒她也不敢對咱做出出格的事來,夜間干怎麼樣?」
「你是說偷著干。」呂布河一拍巴掌,高興地說:「不謀而合,狗熊所見略同……英雄所見略同。」
「偷著干也要採取策略。」呂布畔笑著說:「不能讓她抓住。」
「我有辦法了,」呂布河臉上憂色漸去,說:「組織人盯梢她,她不是二十四小時值班嗎,在鎮政府不遠的地方埋暗哨,只要她一出動,暗哨馬上通知工人停工,當他們趕到時,跑的跑,藏的藏,就說沒幹,死不認帳。」
「油要備足,燒機要檢修好。要幹這事還是二哥在行。」呂布畔笑著說。
「二嫂一死,他親爹一瘋,還有心事幹這事。」呂布河陰陰地說:「讓他搞個鴻門宴或許可以。」
「難說,不一定,以二哥的脾氣和心路,干不干還兩可。」呂布畔推敲著說。
「關鍵時候他會幹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十分難纏。現在還沒割著他的肉,他覺不著疼是不會出手的。」呂布河憂鬱地說:「穿山中路以西丈量完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想辦法把補交的稅款干出來。」
「我也這樣想,但是銀兒不好纏。」呂布畔又一次顧慮著說。
柳藝兒走了進來,挑撥說:「幹嘛怕她,不就是呂銀兒麼,干,她找上門來再說。」
「你嫂子說的有道理,乾乾干,四弟。」呂布河煸動性地說。
「還是給大哥商量一下吧!」呂布畔猶豫著說。
「大哥肯定不樂意,人家財大氣粗,還差夜裡仨瓜倆棗的,人家是名人。再說,俊高一礦靠近大路,車從鎮住地朝山上來不超過十五分鐘,他才不會找事,再說,高俊大哥是商會一把手,大哥是二把手,這樣干會激化矛盾。」呂布河表示不和呂布韋商量。
「不用給大哥商量,現在大哥正和大嫂舊夢重圓,不忍心傷害家人,對城裡那個林小小只能是忍痛割愛,精神狀態還沒有調整過來,哪有心思賺錢,吃著碗裡的,望著鍋里的,好白菜讓長臉豬給拱了,哼哼。」柳藝兒連說加笑,有恨有怨,黑臉放光,好像一團烏雲在客廳里浮動。
「別胡說八道,大哥心裡有苦衷,只不過表現不出來罷了。我想,只要是賺錢他一定不會放過。前段時間他去了豫洲恩特,看好了開山鋸和龍門鋸,他不一定沒有大動作。」呂布河說,他不歡迎柳藝兒詆毀大哥,那怕是片言隻語。
「你想學大哥呀,當心我把你耳朵割下來作涼菜。」柳藝兒咬牙切齒地說。
「三嫂,三哥不是那種人。」布畔笑著為三哥遮擋。呂布河也真沒那份膽。
「四弟最了解我,你不能瞎猜忌,如果瞎猜忌會影響身心健康。」呂布河皮笑肉不笑地說。
「三嫂,我三哥對你多愛呀!三哥人品正,是個坐懷不亂的人。」呂布畔在嫂子面前塑造三哥的偉大形象。
「嗯?坐誰的懷不亂?你給我說清楚。」柳藝兒聽到呂布畔一句無心的話,立即醋心大發,醋海翻騰,她走向呂布河,伸手就要扭呂布河耳朵。
「別別別,別先擰耳朵,四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正派,正人君子,誰也沒有坐誰的懷裡,你這醋酸來得真快,快趕上二哥夫人李月季了。」呂布河擋住柳藝兒伸來的手,忙解釋說:「老四別亂用典故,你三嫂聽不明白。」
「我不是聽不明白,有其兄必有其弟,我看到大哥那一尺四的長臉就來氣。」柳藝兒咬牙切齒,又恨又笑著,然後罷了手,一團黑雲離開布河:「你們這些人都不如二哥讓人放心,別看二哥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
「咱四弟也是君子一個呀!」呂布河忙補充說。
「那還用說,有君子之風。其實喲,形象好不好都是個人塑造的。」柳藝兒酸味減輕,說:「閒話少說,停工的事怎樣對付?」
「說過了,干。」呂布河說。
「老四,你吶,你干不干?」柳藝兒瞪著黑眼睛問。
「我做夢都想成為全國首富,我看這樣吧,給二哥商量一下,他的季生二礦在路東,其占地面積相當大,不算數的地又多,如果讓他補交稅款,他一定心有不甘,夜間會偷偷摸摸地干,他會和銀兒記仇,現在也有可能記仇。」呂布畔算計著說。
「那只有耐心地等機會,機會一旦成熟咱就去聯繫二哥,讓二哥挑頭干。」柳藝兒不愧為女中豪傑,還有大智大勇吶。
「夫人,上菜嗎?」小苑低聲下氣、惟惟諾諾的樣子,她見柳藝兒在此,只好向她請示,以防她給自己弄出莫須有的事情來。
「月紅來了再上菜,免得這兩位饞貓吃得腰壯陽剛,做了像大哥一樣的事情。」柳藝兒懂得蠻多,繼續說:「這叫防微杜漸。」
「三嫂,吃頓飯也這麼較真,如果這麼較真的話,以後在一塊吃飯的次數就會減少,大哥肯定不會上你家來,你縱是滿漢全席,讓家人吃得愉快才是。」呂布畔笑著說,心中有些窩囊的感覺,他看了一眼三哥,卻見三哥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嫂子的好飯一定要吃,今天請了大廚,費了三嫂一片真心。」李月紅笑著走了進來,說話有板有眼的,說:「三嫂是大仁大義之人,愛憎分明,少有的巾幗英雄。」
「就你會說話,哄嫂子開心,三嫂和你相比真是彪不拉嘰的,小苑,上菜,今天喝夜美人和人頭馬,一萬六一瓶的那種。」柳藝兒聽了月紅的幾句讚歌,心花怒放,一高興,在客廳里便走動一番,於是,客廳里烏雲滾滾,連雷加閃,很快暴風驟雨就要到來,絕了。再看她表情上,臉上晴空萬里、腰一扭,牙齒一亮,便吩咐小苑如何如何。
「是。」小苑臉上也有了笑意,謹慎移步退出客廳。
呂布畔一樂,心裡話:三嫂耶,你像烏鴉一樣,翅膀一飛就把陽光遮住了,弄得全世界陰森森的,吃頓飯就像工兵探地雷,步步小心,但嘴上卻說:「三嫂就是與眾不同。」
呂布河笑笑,心裡對媳婦的做法有些不滿,他客氣地站起身,說:「四弟,還有他嬸子,咱們入座。」
大家剛坐上餐桌,小苑便七碟八盞地端上來,那大廚做的菜絕非浪得虛名,桌上有青龍、白虎、水中人參、陸地珊瑚、金鳳凰、銀孔雀、半壁江山、月宮玉兔、琉璃山藥、蛤蜊珍珠,最後一道菜,憶苦思甜,白菜豆腐。
好一桌家中宴席,有笑容、有讚歌、有禮貌、有適宜的室溫,菜也可口,酒也可口,最後飯也更可口。
院中的榆樹上,烏鴉巢在空中的熱風裡飄搖,小烏鴉飢餓地躺在空中樓閣里,熱風時不時從門口裡翻卷而進,充斥著整個巢,巢里沒有空調,溫度上升到幾十度,它們吱吱呀呀地慘叫著,等待著世界未日到來。它們沒有飯吃,沒有水喝,天時地利均沒占著。只等著外出討飯的媽媽老烏鴉。
老烏鴉養育了這四個兒女,它每天都要給孩子們操吃弄喝,飢餓的孩子們求食哭鬧,小烏鴉們不明白媽媽的辛苦,總是不斷地向沒有回來的媽媽發著抗議:「媽媽,我們餓了!」
老烏鴉在豆田裡捉了四條豆蟲而來,在熾熱的空氣中像個幽靈,拼命地忽閃著翅膀,背負太陽的劍光,躲過山鷹那凌厲的魔爪,飛向村西頭呂布河家,飛向那棟富麗堂皇的別墅。它並不是去別墅里做客,而是要去那棵榆樹上去給孩子們餵食送飯。它飛呀飛呀,一身是汗,空氣中的粉塵弄得全身黏膩膩的,如越獄的囚徒忙於奔命。它看見了它的空中樓閣,它心裡一陣欣喜,又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們了,剛到巢,便聽到兒女們哭啞的嗓音。它不由得流下淚來,急忙鑽進它的巢穴。
兒女們的四張嘴幾乎同時張開,它把四條蟲子分開,每個孩子一條。也許是豆蟲太大,兒女們瞪著眼睛不吃。
「怎麼不吃吶,不是餓嗎?」老烏鴉問兒女們。
兒女們可憐巴巴地說:「太難吃了,有石粉味,酸酸的,吃到胃裡就要吐。」
「是嗎?講究點吧,綠原的食品並不綠色,到處是橫飛的石粉,石粉夜以繼日地沉澱在大地上,沉澱在空氣里,只有有錢人才能吃到沒有石粉的大餐,好比說我們的主人家,現在正在吃人間美味,因為他們是人類,我們是鳥類,能在這棵樹上生存就不錯了,吃吧吃吧,等你們長大我們就搬走。」老烏鴉無可奈何地說。
小烏鴉們眼淚汪汪,只好拼命地吃那多足的青蟲。
老烏鴉走出大殿,站在大殿門口,對著香氣撲鼻的客廳,「啊啊」地叫了幾聲,聲音乾澀,充滿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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