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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誰說肉爛在鍋里

2024-09-14 07:23:19 作者: 閆可平
  一樓客廳里,姚氏坐在紫檀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想著心思。

  她在想四女兒月麗,月麗本人變得沉默寡言。月麗假期很快過去,她還是遲遲不動身回學校,自打月季一死,她競然提出輟學在家。有時候姚氏發現,她低頭含羞,在她姐夫面前表現得特別溫順,本來就內向的性格,更像只小綿羊了,但抬起頭來的那瞬間,眼眸如湖水,要把她的姐夫全部浸泡。女兒大了,有心思嘍,如果沒記錯的話,可能有三十歲……不,三十大幾的年齡了,因為有呂方、呂圓在那裡擱著吶,他們都上大學了,要是在萬惡的舊社會,早就沒人要了。

  半個小時後,陳小藝用一隻銀杯子沏上茶來。姚氏養成飯後三十分鐘喝茶的習慣。陳小藝摸清了主人的生活規律,飯後半個小時準時把茶端上來。

  「月麗呢,讓她過來陪我說會話。」姚氏漏風的唇口對著陳小藝說。

  「她給呂先生去送茶。」陳小藝笑了笑。她不敢大聲笑,因為李月季的喪剛發完沒多久,現在臉上只能帶出一點點笑意來,去掩飾那張永遠睡不醒的臉,富家人的死雖然與自己無關,同情是存在的。

  「送去了嗎?都是由你送,怎麼改為讓她去送?」姚氏對改變規矩是不滿意的。

  「她親手沏的。」陳小藝說:「她想和呂先生說會話,討論一下家庭目前的狀況。」

  「有啥可討論的,死的死,瘋的瘋,離開的離開,住院的住院。」姚氏知道四姑娘月麗的心事,想留下來打理這個家庭,想把呂布生留住,免得月季一死他帶了孩子回綠原村去,不在這裡做上門女婿了,因為這裡是他的傷心地,在這裡也沒有他男人的尊嚴。

  「老奶奶,事情已經過去,別再往心裡裝了。」陳小藝小聲勸解道。

  「我才不往心裡裝吶,我也不像老東西為臉面發瘋,害得我連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嘍?」姚氏豁達地埋怨著,開始慢慢品茶,她品了一口,說:「當年我在村里工作的時候,曾經是村里管計劃生育的專職幹部,我接過多少孩子出生呀,可以說是不計其數。」

  電視柜上的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著《人與自然》,那些非洲大野牛在遷徒,獅子們正匿伏在草叢裡等待著絕佳的機會,等待著落單者出現,一旦出現,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去,抱住牛的脖子,咬住牛的喉管,獅子們一擁而上大開宴席。

  「老奶奶,您是我見過的奶奶里最有本事的一位。」陳小藝拍馬屁也罷,哄開心也罷,總之是對老人的一種尊重。

  「那時候喲,接生是非常擔心的,有站胎,有坐胎,有橫胎,順產的占大多數,最難對付的就是橫胎。孩子就是生不出來,產婦痛得大哭大叫,那樣子好像要把天叫下來,喊叫聲半個村子都能聽到。我比產婦都難受。」姚氏回憶著往事,回憶著自己偉大的職業。

  「那怎麼辦呀,會不會死人呀?」陳小藝問:「趕快打120吧!」

  「那時候沒有120,公社醫院也沒有好辦法。縣人民醫院只能實行手術,也就是後來實行的剖腹產。」姚氏意味深長地說。

  「那就去縣醫院吧。」陳小藝擔心害怕起來,好像她就是得了橫胎的產婦。

  「會的,長期不下來肯定保不住大人和孩子,去城裡也只能用人抬著或牛車拉著,晚了是要死人的。」姚氏眯縫起眼睛,好像回憶著那可怕的場面,說:「這女人生孩子都要在閻王殿走個來回,命大的就死不了。」

  「這樣的事情您是怎麼處理的?」陳小藝緊張得不行,攥著的手心裡都出了汗,心臟嘣嘣地超速運行。

  「沒辦法呀,死馬當活馬醫吧!我拼了老命,我淨了手,把手伸進去,一直伸到橫臥的孩子,憑藉著手感,將孩子捋順,提住嬰兒的兩腿,強力把孩子拉到人間,孩子得救了,大人也得救了。」姚氏臉上出現了笑容,那笑容像一道道山川,比七溝八梁一面坡還要多。

  「吁——」陳小藝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鼻子上的汗珠漸漸消失,臉色白上加黃,說:「您老人家真是菩薩,絕非浪得虛名。」

  「不過,產婦兩三個月都不能下床,還要讓村裡的赤腳醫生打消炎針,屁股上都硌出瘡,哎喲,女人喲就是遭罪,遭罪的都是咱們女人。」姚氏悲天憫人地說。

  「那就不要找男人成家了吧!」陳小藝心有餘悸地說。

  「唉,找還是要找的,找個可心的,女為知己者容呀,現在醫學發達了,玻璃管里就能造人,孩子出生不走正道,在肚皮上劃個口子,醫生一伸手,孩子便蹦出來,用線將肚皮縫上,七天就能長好。」姚氏很粗糙地講著她的耳聞目睹。陳小藝眼都聽直了。

  「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姚氏說話全憑舌頭和嘴,唇花四季盛開,橫瓣堅瓣都有,像曬乾的杭白菊,展現著歲月的崢嶸。

  一主一仆,一老一少,一問一答,兩人不覺從午飯後說到半下午,院子裡花池夕影,竹風颯爽,亭影東長,電視上放啥節目都不知道。

  姚氏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說:「四閨女送茶怎麼還沒回來?」

  「沒,沒回來,在二樓吶。」陳小藝忙回答,睏倦消失。

  「有什麼事談到這時候,快去看看。」姚氏很不放心月麗和布生單處,總認為會發生問題。

  「是。」陳小藝應聲便朝二樓走。

  「回來。」姚氏喝住陳小藝。


  「怎麼啦?」陳小藝不解姚氏的意思。

  「還是我去。」姚氏自有她的想法,老年人想得周到。

  姚氏認為,孤男寡女在一起很容易出問題,送去一杯茶至今沒有下樓來,太久了,開車去城裡寶相寺燒香敬佛也該回來了,尤其是姐夫小姨子在一塊,是危險品、爆炸品,兩人很容易突破禁區。

  姚氏用手杖搗著樓梯,故意發出噔噔的響聲,解放腳驢蹄子般有力,輕鬆上了二樓,穿過客廳,來到呂布生的臥室門前,剛想舉手敲門,接著便聽到月麗從裡邊傳出「哎喲」一聲,驚得她手舉在半空,沒敢與門接觸。

  姚氏想:完了完了,自己來晚了,早幾分鐘到就不會聽到「哎喲」之聲嘍,或者說不會發生。她心驚膽戰,不知道自己是進還是退,還是像特務一樣耳朵貼在門上搞竊聽……

  她想到這裡,真想衝進房裡去將這兩人分開,但是不行啊,想那呂布生萬一生氣走人,誰來給我養老送終啊,不行不行,千萬不要驚動他們……舉在門前的手累了,縮了回來,並且退了兩步,又退了兩步,又退了無數步,退到了客廳里靠背椅子上……可憐的閨女耶,怎麼像娘一樣傻,當年你爹給你姥娘家買了一頭牛送到西村就出現了這賠本的買賣。當時啊當時,當天晚上,你姥爺留下你爹過夜,娘給他送茶時,李經紀塞給了娘五塊錢,當時娘就和他私訂終身。第二天天未明,兩人就私奔綠原北村嘍。後來你姥爺找來,經過老人們一番周旋,便妥妥地入了洞房,那個幸福喲,一個月未出頭,就懷上了你大姐。你爹這個老不要臉的,瞪著蜜獾似的眼睛,看著我,說:像家北的黃土地,撒下種子就出苗……後來,又生了老三和你,以至於現在,老娘都把你的歲數忘了,是三十幾歲吧,不確定,應該是不確定。

  回首往事,呂布生喲,你想幹什麼,是不是欺負李家沒人?

  但有一點姚氏想得比較明白,家醜不可外揚,不能讓那個陳小藝知道,如果她一旦知道,回家到處宣揚,月麗以後怎麼嫁人?想到這裡,她趕緊拿起手杖去了樓梯口,因為她聽到陳小藝上樓的聲音。

  「老奶奶您慢點。」想上樓梯的陳小藝看到姚氏出現在樓梯口,關心地說。

  「嗯,沒事,我慢點。」她臉色難看,面上的皺紋形成了溝壑,像天色從樓頂上黑下來。在她的想法中,家裡的事家裡解決,肉爛在鍋里,誰也不知道。

  其實,李月麗和布生並沒幹成男女之事,呂布生將李月麗推倒床上後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斥責完後才知道和他接吻的不是李月季,而是李月麗,他忙又向李月麗道歉:「對不起,她四姨,對不起,她四姨。」心中又大喊,這下可完了,這下可完了。

  李月麗什麼也沒有說,翻身趴在床上,不聲不響。

  「四妹,出去透透風吧,多半下午嘍,你不能總在姐夫房間裡。這讓娘怎麼想,讓陳小藝怎麼說,咱們是有身份的人家,也是名人之家。」呂布生理智起來,說:「這樣吧,你留學回來再說,姐夫等你的好消息。」

  李月麗翻身從床上坐起,臉紅紅的,又羞又惱,說:「姐夫,不許抵賴,我的初吻都給你了,快憋死我了,你現在不要我,我留學回來你一定要我。你這人真固執。」

  「行,只要你留學歸來,我承諾的一定兌現。」呂布生故伎重施,心中沾沾自喜,等不到留學歸來,追你的男生排成隊,如春風十里,你一自鳴得意,就會把這事忘到九霄雲外了,哈哈哈,kvf有一家人和一家人做夫妻的,小糊塗蟲,姐夫準備為你姐守身如玉,也樹一個貞節牌坊,那上面寫道:節男是李月季之夫,二十四歲婚配李月季,後,月季亡,其父瘋癲、其母蒼老,本人夜夜寂寞、日日孤單,為思念李月季,守身如玉、撫養雙親及其爹娘,至始至終從不鬆懈,為宣傳其門風事跡,特立貞節牌坊。撰寫人,某某某。並在牌坊柱上寫道:呂布生守身如玉不要敢心禾重,做招商引資沒有不好且定能心。橫批是:查有此人。到那時,你便不敢越雷池一步了,在學校里樂不思蜀,拿著青春賭明天,對老呂可是無可奈何。呂布生想呀想,想得一塌糊塗,總而言之一個想法,躲過今天再說明天吧!


  「呂布生,我走了,我希望你記住對我的承諾,男子漢大丈夫,不許反悔。」李月麗鼓起勇氣不再稱呼姐夫,而是真呼其名,好像己經嫁給了他,由四姨升為堂堂大妻,只待胡苘繩三聲炮響,伴著嗩吶聲,牽著連心結,一同步入婚姻的殿堂,不,是婚姻的別墅和樓房。

  「走吧走吧,親娘還等你陪她說話呢。別在這裡呆久了,免得引起誤會。」呂布生哭笑不得,悲痛剛去,新愁又來。

  「我不怕哩,這不是誤會,這是正事,她們說什麼我都承擔,讓她們一直誤會著。」李月麗沒遂心愿,卻也經歷了一番風雨,她給呂布生一個羞澀的笑,開門走出房間。

  李月麗隨手將門帶上,一抬頭,便看到客廳里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娘在那裡坐著,一臉的嚴肅,從那多皺的皮肉上,她看出娘不是閒坐。李月麗微微有些驚訝,她知道娘開始懷疑她和呂布生的關係,於是便若無其事地同娘打招呼:「娘,你……! 」

  「你姐夫喝茶了嗎?」姚氏並不發怒,而是十分平靜,她看著李月麗有些散亂的頭髮,小聲小氣地問。

  「喝茶了。」李月麗躲避著娘的目光,有些心虛地回答。

  「解渴了吧?」姚氏平靜地問。

  「解渴了。」李月麗不知娘是啥意思,沒考慮清楚便倉促地回答。

  「喝茶的時候是不是燙了你一下?燙到哪裡了?」姚氏的潛台詞十分的微妙。

  「……沒有啊!」李月麗有些發蒙了,心裡說根本沒喝茶,上哪兒燙著人呢。

  「那你哎喲什麼,都嚇了我一跳。」姚氏生氣地說,她眼中有了淚水。

  李月麗的臉騰地紅了起來,羞澀地問:「娘,你偷聽女兒?」

  「就算是吧,你這個孩子喲,不懂得自重,不計後果。假如有了事怎麼辦?」姚氏所說的有了事怎麼辦是指李月麗懷孕了怎麼辦。

  「能有什麼事。你老人家瞎想。」李月麗認為娘是胡思亂想。

  「閨女,你不要嘴硬,娘接了一輩子生,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情並不陌生。」姚氏用自己的經驗來攻破李月麗的防衛心理。


  「娘,你想到哪裡去了,姐夫不是那種人,再說,我喜歡姐夫,喜歡不等於就做了相愛的事。」李月麗對娘的用詞極為不滿,自已並沒做什麼呀,她羞得臉發燒,心發燙,不由得雙手捂上了眼睛。

  「別犟嘴了,都哎喲了,還有什麼值得遮掩的,只是家醜不可外揚,娘只許你這一次,因為你姐夫不是外人,肉爛在鍋里,趕緊上你的學去,以後沒事少回來,免得惹事生非,真是熬不住了,就找個你三姐夫那樣的男生,劉斌。」姚氏儘量壓低著聲音,以防呂布生和一樓的陳小藝聽到。

  「行,我走,我去念我的書,考不上博士後永遠不回家。」李月麗快要哭了,她知道與娘爭執是沒用的,只好默認下來,娘說的也正合她的意思,只要有了呂布生的承諾,什麼事情都不用怕。

  「你明天回省城學校,免得我處處掛心,家裡事情剛過去,你又搞這一出,在咱農村,哪有姐妹倆找一個男人的,生了孩子都沒法稱呼。」姚氏不分青紅皂白,盆子罐子一塊砸。

  李月麗跑下樓去,去了自己的臥室,她知道娘傳統第一,無法解釋通,只好自己打點行裝走人,去學校冷靜自己,也讓布生和娘冷靜冷靜。儘管呂布生有了不是承諾的承諾,眼睛還是哭得像桃花荷花一般紅。

  姚氏毅然站起,她走向呂布生的臥室。男人瘋了住了精神病醫院,現在這個家應該由自己來掌管,要是李經紀身體健康,腦袋靈光,今天也不至於發生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她走到臥室門前,用女中音喊了一聲:「布生,你出來。」

  門應聲開了,呂布生軟綿綿地走了出來,他很疲憊,就像牛拉完一天套、耕了一天地那樣疲憊,他出現在門口,病秧秧地問:「親娘,啥事。」

  姚氏看到呂布生這副疲憊的熊樣,更斷定他和女兒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但她還是壓住怒火,學著當年男人的樣子,回到椅子上,平靜地問:「你四妹送去的茶好不好喝?」

  「好喝!」呂布生吊兒郎當地回答。

  「喝得過癮嗎?」姚氏並不動怒,因為動怒沒用。

  「過癮,過癮,新的東西肯定過癮。」呂布生沒明白姚氏的意思。

  「布生呀,你應該把月麗當親妹妹看待。」姚氏語重心長地說。

  「娘,我這就是把月麗當親妹妹看待。」呂布生半明白半糊塗。

  「當親妹妹看待還干那種事,月季一死沒人管你了。」姚氏眼一瞪,用手杖噔噔地搗著地毯,地毯發出悶重的棍子聲。

  「幹啥事了?」呂布生雲裡霧裡,可以說一頭霧水。

  「月麗都承認和你有一腿,你就別嘴硬了!」姚氏氣憤地說。

  呂布生一下子明白過來,姚氏對他產生了誤會,認為自己和月麗雙棲雙飛了,嘴裡不由得說:「完了完了完了,這個月麗把屎盆子扣在了我頭上,她就不想想讓我怎麼做人。」

  「怎麼樣,包子掉底露餡了吧?」姚氏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取得了勝利,說:「事情過去了就到此為止,就允許你這一回,明天一早你送她去車站,讓她回學校,給她再打個卡,你要把她當親妹妹看待,不能有任何非份之想。」

  「娘教訓的是,兒子一定謹記,不過,我和四妹是清白的。」呂布生委婉地糾正說。

  「好啦,老娘不是瞎子,有則改則,無則加勉,以後不能耽誤了她,我走了。」姚氏提了手杖,噔噔地邁著步子下樓去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的晚娘後媽耶,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月麗呀月麗,你真能坑人,姐夫一個正人君子能和你連在一個石榴枝上嗎?天下還有說理的地方嗎?」呂布生回到臥室坐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他一個四仰八叉,臉朝天花板,背朝席夢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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