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布生遇難鷹多情
2024-09-14 07:23:59
作者: 閆可平
早晨五點多鐘,呂布生便起了床。照例洗漱一遍,便感覺身體有了活力。他幾乎有輕鬆興奮之感,真想來一段京劇或者清唱幾句豫劇段子,只是月季死亡的陰影一直在心裡遊蕩,稍微一空閒就會酸楚無比,思念滿天。
他回到臥室里取了公文包,開門走出臥室,剛想下樓,迎面看到客廳里陳小藝站在那裡,他吃了一驚,以為是李月季,仔細一看是該同志,以為她在此晨游吶。
「主人,你去哪裡,早上飯還沒吃呢。」陳小藝怯生生,羞答答,不像在晨夢裡。
「啊,我還沒有吃飯?」呂布生眼睛轉動,口氣委婉,說:「小藝,你服侍親娘吃飯洗漱,我呢就不吃飯了,因為有事要出去一趟。」
「好吧!」陳小藝無可奈何的樣子,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好像在夢遊。
呂布生下樓,穿過客廳便走到院子裡奔奔車旁。這輛車是四姨子月麗的。四姨子走的時候沒把車開走,上學嘛,怎麼能把一輛車開到學校里,學校里也沒給學生們設有泊車位置。月麗把鑰匙擱在了家裡,呂布生自然會接管過來。矚物思情,這輛車是月季給妹妹買的,沒想到,買車人不到一年就離開了人世,此車成了永久性的紀念品。他打開車門坐上去,坐在車上,透過玻璃向天空看了看,看看鷹在天空盤旋了沒有。
天空無雲無風。在附近的梧桐樹上,一群麻雀「嘰喳」著,然後鷹一般「啁啾」的樣子飛過村子的上空。
今天我要去稱肉,稱最好的五花肉,切成長條,再切斷。這樣符合禽類的口味。具體說來因為鷹愛吃肉、它是肉食類動物,同樣也愛吃動物的內臟,特別是五花肉,吃肉就像吃餡餅一樣,吃手工麵條一樣。只要它有吃有喝,它就不到處尋釁滋事,就會做一個好公民,尊紀守法,就如寵物貓一樣,主人將它餵飽喝足,它都連老鼠都不去捉。
呂布生推理著邏輯,下意識把車開出家門,向西向南向東向南,便進入了與穿山北路相連接的穿山中路。
東方晨曦放光,微雲發紅,太陽像一顆種子,發芽後一點一點破土露面。緊接著如一隻籃球「噔」地一下子蹦起,以嬰兒脫離母體那般的速度,從遠山遠海里冒出來,紅彤彤的。
呂布生要去綠原村胡大家買新鮮豬肉,因為胡大家的豬是他家自己養的,每八至十個月才出欄一次,沒有餵激素類的食品添加劑,豬的肉是有香有味,蠻有誘惑力。而鎮上的豬肉都是殭屍肉,並且那豬在宰殺的時候被灌注了過量的水,又是養豬場三個月成豬,肉質不好,沒有香味。
長安奔奔在路上如同雲飄一樣,途經李月季出事地點時,它不由自主,熄火停車。呂布生以為車沒有了油,但油表顯示油箱裡的油滿滿的,他只好下車打開車蓋,把所有的部件看了一遍,什麼問題都沒有,怎麼回事?難道山神爺念動了咒語,在維護著鷹的立場?
他鑽回車裡,腦洞大開,才突然想起這個地方,是月季曾經出事的地方,他的長臉唰一下子變白了,十分駭然。難道說李月季不讓去捉鷹?那鷹根本不是什麼鷹,是月季靈魂變化而生。他這樣想著,心中默念道:月季呀,你是不是想我了呀,我知道那鷹是你的靈魂變化而成,如果我不去餵養你,讓你斂性收心,你之後會殺死很多人,聽話,放我的車走吧!
呂布生在心中禱告著,下意識打火,車居然顫抖了一下,啟動起來,像一隻遭受驚嚇的兔子,騰地竄出窩去。呂布生出了一身冷汗:天靈靈,地靈靈,月季你保佑我吧,我會永遠懷念你。我今天要給你最好的肉食,讓你得道成仙,去更高更遠的地方等我。
呂布生有一胸腔的真心實意,他要把祝願牢記心間。
他忽然驚醒,馬上調整情緒,把握方向盤,奔上山崗,越過路兩側的礦山大門,入村後,減了速度,車烏龜樣向前爬行,經過左鄰右舍,胡苘繩家大門,十字路口,惠民超市,在胡大的肉市案攤前停下車來。
胡大早已起床,在門面上轉了一圈,僱工操刀師傅十多人己經上班,操刀師傅們白帽子、白圍裙穿在身上,尤如皇帝御賜的官袍加身,使他們的工作積極性蠻高,不斷地在鉛錠上噝啦噝啦地揮舞著明亮的大刀,他們按照排隊買肉客戶的要求進行下料,過稱,收錢。
「哎喲,哪陣風把您給吹來嘍,好多年從未在我門前走過。」胡大的腦袋很亮,比以前亮多了,他並不是頭上沒毛,而是他樂意留個光頭,一來洗頭省水,二來洗頭省事,三來顯得黑大,四來顯得霸氣,五來怕毛長掉在肉上使顧客不滿意,影響他的生意。
「今天來是祝胡叔買賣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的。」呂布生的嘴是好使的刀刃,禮節上的話是說不錯的,他裝模作樣地一拱手,說道:「以前不是經常吃您的肉、照顧您的生意嗎?」
「是這樣,爺們,胡叔啥時候也比不過你們呂家爺們,我這小打小鬧的生意,干一天不如你的一塊石頭賺的錢多,以後多照顧著點。」胡大滿嘴生意,說話自然是圓滑客氣。
「胡叔,我雖然在綠原北村,可我的兄弟們還在咱綠原村,他們不是經常吃你的肉照顧你生意嗎?」呂布生話中有話,挑著道理說。
「你兄弟是你兄弟的,那是他們的事,不是你的事,嘿嘿。」胡大不想輸在嘴上,卻還怕得罪呂布生,把笑都堆在胖臉上,掩蓋了凶神惡煞的樣子,掩蓋了「鎮關西」的本來面孔。
「話既然說到這份上,今天來就是照顧你的生意,哈哈,別委屈,胡叔什麼時候都想著錢,想著生意。」呂布生有些嘲諷地說。
「胡叔哪能比你呀,大仁大義,搭上一條人命,還照顧人家一百萬人民幣。」胡大有些挑釁,對族家兄弟胡苘繩不滿,想借李月季的事來報復胡苘繩,因此才說出這番話來。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一張餅在鏊子上來回翻,翻來翻去就烙糊了,那就不能充飢解餓。說句心裡話,胡叔,李月季的身價豈是一百萬能買得了的,做人厚道一點吧,生和死只是一線相隔,人生不是保險公司,保險公司也保不全。」呂布生笑了笑,然後沉下一尺三的臉說:「多年沒見過胡叔的刀功了,給我弄五十斤五花肉。」
「喲,侄子,還要我親自下把!」胡大心裡咯噔一下,問。
「對,胡叔多多費心。」呂布生很認真地說,他對這個惡胖子沒有好感。心想,胡苘繩當年只不過窮點,和你弟弟胡二產生過節,就因為這小事成天耿耿於懷,嘴上無德。
「胡叔可不是鎮關西,給你操刀是為了生意,藉此可以複習複習功課,練練手法。」胡大高著嗓門說:「到家喝茶稍等,五花肉五十斤,我馬上切出來。」
「不,我就站在案前看著你做!」呂布生認真地說。就怕你這個老鬼把雜碎摻進去。
「好嘞!」胡大不順心地答應著,走進鋪面,心裡儘管感覺尷尬,但佩服呂布生的為人。他對兩個屠夫說:「給我立大案。」
兩個胖子屠夫,拉開四米長的一個案板架在木架上,然後清水過案。胡大脫了衣服,戴上圍裙將一頭豬搬到案上。只見胡大把月亮刀一操,在豬上揮舞一翻,豬皮便抖落案邊。他又換鬼頭大刀,將豬開段,一個刀削麵片,肥肉便從豬上滾落下來,露了豬排,又是唰唰幾刀,刀在肋骨間遊走如龍,連削加切,只一刻鐘,五花肉堆積在案,肥瘦都有,他拿了肉盒,給呂布生盛上,頭上微微見汗。
「爺們,完活,五十斤一兩不多,一兩不少。不用過稱,是派人給你送過去還是你自己帶走。」說完將刀順勢嘭地一聲砍在案子上,顯出一個老屠夫的不平凡。
「給我放在車後備箱裡。」呂布生說:「多少錢,讓您受累了。」
「奉送,不要錢,你吃我的肉是胡叔的榮耀。」胡大摸著山丘似的頭說。
「胡叔,不要錢我就不要了,我從小到大喜歡買賣公平。」呂布生認真地說。
「說的是,大早晨做買賣不收錢不吉利。拿個本錢,別人十八塊一斤,你十塊一斤,合五百結帳,誰不欠誰,生意一天順利,想不發財都不行。」聽來胡大很有情義,好一副嘴口,人情世故總是拿的准。
呂布生將肉盒搬到車後備箱裡,從車上打開皮包,抽出兩千塊錢扔到案子上,說:「不用找了,我還來。」
胡大看到錢,然後便去數,按十八塊錢多了一倍一,他抽出一千五百塊想退還呂布生,沒想到呂布生調過頭,開著車走了,他心裡不平衡地說:「這世道真令人懷疑,有錢人是怎麼想的。」
呂布生調轉車頭沒向北去,而是一拐向東開去,開出村子四五里路,便是環山東路,也叫鷹山西路,然後打輪向北,一窪五里,便到登鷹山的西路口,然後把車停在路邊平坦處。
呂布生從車後備箱裡搬了肉盒,然後扛在肩上,趔趔趄趄,搖搖晃晃,兩步一個台階朝上走。按道理來說,一個男子漢扛五十斤肉應當和鬧著玩一樣。可是,呂布生同志,由於多年沒從事過體力勞動,養尊處優,再加上月季活著的時候,兩人感情甚篤,身體基本上掏空,並有些微喘和汗出,體力明顯下降。五百米高的山,他走了將近一個小時,走走停停,停停歇歇,可謂是十分吃力。
他知道,鷹還沒有起飛,此時極有可能在睡覺。也許是,它氣得飛不動了,胸疼憋悶地在巢穴里哭叫,因為它孑然一身,沒有兒女,悲愴哀鳴。令人最不放心的是,或許李月季從去世後魂無可依,在天空遊蕩時撞上了你,你把她靈魂的精髓,溶入在你的身上,她跟著你經常挨餓,因為你的山沒了,你的土地沒了,生態失去平衡,失去了你的飯店,失去了你的喜客來,失去了喜客來里的山珍海味……這其四就不用說了,鷹兒你等著,月季你等著,我馬上就來到。
呂布生張口氣喘,全身濕透,終於登上山頂,在廟門前的槐樹下休息。
槐樹下有一長條石凳,他每次來都在這裡坐一坐。他放下肉盒子,一屁股坐在石凳子上,真舒服,比金鑾殿上的龍椅要舒服得多。涼風習習,樹影悠長,山周圍有青青的薄霧,紗巾似的繞著山脖子,太陽此時照過來,真有點人間仙景之感。
呂布生不禁心生埋怨,鷹啊鷹,這裡如此好的風水寶地,你瞎折騰啥,要不是李月季的靈魂附在你身上受罪,我才不上這兒來給你送飯吶,別說你是山神爺,你就是玉皇大帝又耐我何。
他左右看看,沒有鷹的影子。他向天上看看,天上空空如也,更沒有鷹的影子。他又移目南崖,眼晴為之一亮,歪斜的梓樹下,那隻褐衣白喙黃足的白腿鷹喲,正在南崖的平地上一瘸一拐地撲愣著翅膀,踽踽而動。它突然發現了布生,然後就一動不動,靜立在那兒,判斷著呂布生來的意圖,並嗅到了那盒子發出的肉味,它擺動了一下頭,動作優美。布生看到了它,大腦把那隻鷹臉變成了李月季的美女臉。
他注視著它,太陽的光暈籠罩在它的身上,那麼美麗,那麼動人,一顰一笑,李月季嫵媚的面孔在呂布生的眼中真是漂亮,像活著時一樣眉間妖冶而生彩,眼中顧盼而流連。月季呀,原來真的是你,現在確定下來就是你。
月季立在南崖的霞光之中,向呂布生嬌笑著招手,喊道:「布生,你來呀,我餓了,我走不動了。」「嗯嗯嗯」呂布生答應著,搬起肉盒子,一步一步朝前挪,等挪得近了,便將肉盒子打開,抓起兩把五花肉朝李月季遞了過去。月季也不靦腆,伸手接過便吃了起來。布生把肉盒子推給她,她抽出手照布生頭拍了一巴掌,弄得他頭頂生疼生疼的。平時月季也這樣打過他,現在又給了他一巴掌,他感覺疼乎乎的挺幸福,心裡問:月季,你還好吧?月季一笑,只顧狼吞虎咽地吃那五花肉,最後啄了一嘴,移動著有點瘸的腳步,走向峭壁上的梓樹。
梓樹長在石壁里的泥土中,梓樹上的那個鷹巢,在椏杈上十分牢固,布生親眼看見月季走進了鷹巢里,那巢在呂布生眼裡變成了天堂,變成了海市蜃樓,梓樹的身子變成了雲梯和天路。
「月季,月季,這些都是給你的,你搬到樓里去吃!」呂布生呼喊著,彎腰端起肉盒,朝海市蜃樓里走去,去追李月季。可是,這天路雲梯卻變得狹窄而陡峭,非得小心翼翼才能過去。他不怕這天路雲梯的高險,抬腳走到雲梯上,他走了一步感覺不是很好走,不禁朝峭壁下看了看,下邊雲蒸霧罩,山風在樹葉上流動,似有人引誘著他去死。他想退回去,卻見李月季正站在海市蜃樓的門口笑著向他招手:「布生,布生,來呀,快過來呀!」呂布生聽到李月季撕心裂肺的召喚,鼓起勇氣,端著肉盒子朝前走去。
一陣風吹來,呂布生聽到了樹響,汗水通過魚尾紋流進眼睛裡,他無法用手擦一擦,鹽一樣的汗水蜇得眼生疼,如錐刺針扎一般,他只好將眼睛閉結實,聽著李月季的召喚:「布生,來呀,快來呀,我想你呀!」
呂布生無法控制自己,那種心酸的思念在內心深處不斷升騰。他感覺全身血管暴脹,心跳加速,興奮異常,就如被愛情下了魔咒已經不能自拔……我親愛的月季,哈哈,他一陣高興,甩開大步,一步剛邁出,兩步沒走完,腳下踩空,他脫離了天堂之路,向雲蒸霞蔚間行去。
耳邊風聲呼呼地響,全身十分清爽,他下意識撒開肉盒,身子像一段平衡木在空中跌落,這一刻他突然清醒,馬上意識到:完了完了完了。自己從梓樹上掉下來了,朝山澗里掉去,歪斜的梓樹不是雲梯,不是天堂之路,是自己的幻覺,是死亡的召喚。惟獨真實的是李月季的靈魂附在了盤山鷹的身上,因為她死得冤屈,因為她落得像李二的傻媳婦玲玲一樣的下場。
完了。完了。完了。他慢慢落著,他嗅到了山谷里的空氣,像小時候聞到的那種味道,柏子香味,松樹油味,青草莓味,更有一種涼冽的山泉水味。完了完了完了,月季呀,這回我真的要找你去嘍。
在暫短的墜落里,他聽到梓村孤獨的吟誦,他迷失了具體的方位。
山風不停地咽哽著。
呂布生希望自己能出現奇蹟,能夠死裡逃生,還真別說,一陣樹枝折斷的聲音響過之後,他被粗大的長青藤接住,密密麻麻的長青藤在樹與樹之間連接起來,接住他輕如鴻毛的奇瘦身材,真是天之大幸。可愛的原始森林澗壑,讓好人有好報,讓好人一生平安,讓好人落在青藤網之上,並且整個身體還在這青網子上蹦了兩蹦,彈了兩彈。他感覺身體像散架一般,眼前金星亂飛,好在沒有繼續跌落。
他一動不動,驚恐地睜著眼睛看著峭壁上縮小了的梓樹,看著梓樹上的空中樓閣變成了鷹巢,他不相信這是現實,他的目光又變得匆忙起來,去尋找李月季的身影,他又犯迷糊了。他看到李月季穿著一身黑色裸肩旗袍,像嫦娥奔月那樣飛來飛去,飛著飛著,便像受了傷一樣歪歪斜斜下來,腳步不穩地跌落在他的身邊。她來陪伴他了。
「你受傷了!」呂布生膽子大了起來,因為有李月季在,什麼危險都不怕。
「咕咕」,李月季嘴裡發出低沉而哀傷的叫聲,兩隻胳膊撲愣了一下,露出腋下和腹部地帶,他看到在李月季的腋下,一枝木箭在她身上刺著。呂布生馬上意識到有人暗害李月季,想用弓箭射死李月季,這人真卑鄙喲。
「我給你拔下來。」呂布生鼓足勇氣,伸過手去。
盤山鷹聽懂了呂布生說的話,撲棱著翅膀朝呂布生靠過去。
「尊敬的夫人,別動別動,讓我夠得著你。」呂布生伸手觸到了那枝木箭,他將箭緊緊握住,一咬牙,一個翻滾,李月季啁啾一聲,悲哀又悽苦,一下化作盤山鷹飛起,那隻木箭便被拔掉,他像外科大夫做了一例成功的大手術那樣興奮。沒想到的是,青藤斷開,他本能地抓住一根長青藤,從破開的青藤網上墜落下去。
山澗之底是鵝卵石灘,這是一條東西溝壑,鵝卵石灘上長滿了像蘆葦一樣的茅草,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雜草,長秧短須互相纏繞,呂布生像泥塊一樣摔在這裡,一枚鵝卵石硌住了他的腰椎,只聽咯嘣一聲脆響,他的雙下肢像斷電一樣,唰啦一下子便沒有了感覺,他大喊一聲,然後便昏了過去。
這個山澗並不太深、也就有五百多米吧,陽光能照射進來,斑駁的影子照在上面的石壁上,溝底一條小溪嘩啦嘩啦地流著,由此看來,這條澗從東向西都是有出口的。
呂布生醒來的時候,已到了下午五點多鐘,他想翻身爬起來,但腰以下不聽使喚,雙下肢涼涼的,麻麻的,沒有活著的感覺,他咬緊牙關,雙手倒支,想坐起來,但折騰一番後卻是徒勞,他只好重新躺下,遠遠地看著峭壁上的那棵開花的梓樹。
那隻鷹又從梓樹上飛下來,好像它的箭傷己瞬間恢復,它咕咕叫著落在呂布生身邊,好像有一種母性的溫柔籠罩著他,它對呂布生左看右瞧。呂布生十分恐懼,生怕盤山鷹用嘴啄他,他用一隻手捂著眼睛,等待著它的襲擊。他在心裡開始數數,如果數到十它不襲擊自己,那就等於它認可了自己。於是,他閉上眼睛開始數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好嘍好嘍,它不會襲擊自己,它認可了自己,他把捂著眼睛的手放下,他看到,那隻鷹十分溫順地守在他的身邊,喉嚨里不時發出溫情的叫聲,此時,呂布聲一顆懸著的心放鬆下來。只是感覺到自己口乾舌燥,現在如果有一杯水,或一杯茶最好了,能夠提一下精神,不至於出現虛脫。他沒有辦法站起來,他如一位截癱病人一樣,失去了站起來的功能,他只能躺在這裡,聽著溝底的小溪流淌。他現在才有些後悔,知道了自己的愚蠢,假如讓陳小藝或李二愣陪著一塊來,也不至於出現今天這樣的問題。
完了、完了、完了,這回真的玩完了,如果不能被人救走的話,早晚會成為鷹的下酒菜,鷹現在不吃自已,不代表自己死後不吃自已,自己一身排骨肉,要多香有多香,一丈二尺長的肥腸,是世界上所沒有的山珍海味……唉,即使能被救出去,後半生也將與輪椅為伍,和輪椅互稱哥們,不過,怎樣與外界聯繫呀?我的爹,我的娘,我的哥哥,我的兩個弟弟,我的兒子,還有二叔,還有二嬸,還有布輝,還有銀兒,不,親近的人裡面沒有銀兒,銀兒是自己的克星,自從她當了綠原鎮黨委書記,自已一直還沒走好運。月季死,廠礦關停,親爹瘋魔等等……
呂布生這樣想著,假如自己死後,自己的家業將由呂方、呂圓繼承,或者託付給大哥來管理,讓倆兒子繼續讀碩士,讀博士,讀博士後,做教授,留學,在城市裡找個媳婦,脫離綠原這塊大地,脫離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山區,徹底改變自已的身份和地位。唉,再好自己也看不到了……他想著想著,眼睛裡的淚水如澗底的小溪,嘩啦嘩啦地奔流,他忍不住悲從心生:「我的娘耶,兒子快要死了,快來救救孩子吧!」
絕望之中,他聽到了手機鈴聲:「沿著江山起起伏伏的曲線,放馬愛的中原,愛的北國和江南,面對冰刀雷劍風雨多情的陪伴,珍惜蒼天賜給我的金色華年,做人一身肝膽……」這歌聲這麼熟悉呀,哦,是自己的手機鈴聲,手機在那裡?他躺在那裡用耳朵仔細地聽著,細緻地聽著,耐心地聽著:哦哦哦,原來就在自已的褲子布袋裡。並且是在左側。
他馬上精神一振,一顆流星划過天空般的希望出現,漂亮的手機啊,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掏出手機打開,未語先淚。是楊軍舅舅打來的,詢問他在那裡。他一下子激動起來。他想回答,卻又咽哽無力,他一天沒有喝水吃飯,他的身體極度虛弱,最後使出吃奶的力氣,回答了楊軍舅舅的問題,這位異姓舅舅真親、真近,他一下子昏迷過去,又來的電話他無法接起。
盤山鷹在他身邊咕咕地叫著,布生醒來吧,快接電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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