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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天寬地廣人心窄

2024-09-14 07:24:20 作者: 閆可平
  「無論天大地廣,萬物繁多,我心裡只有寫作。別人是作家,別人能行我為什麼不行。多閱讀,想想過去,比比現在,這就是一篇小說。」呂布生先寫下自己的日記,放在案頭,然後在圖書館買了一些名人名作帶回家,他要開始一項偉大的事業了。

  「主人,什麼時候開筆?」阿劉十分佩服呂布生的謬論,然後追問呂布生。

  「今天晚上,趁熱打鐵寫好開頭,啃一啃這只不好吃的魷魚。」呂布生摩拳擦掌,他手中拿著一本《靜靜的頓河》,弄得輪椅轉來轉去,展現著內心的激動和不安:「肖洛霍夫這麼厲害,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若我趕上那個時代,說不定諾貝爾文學獎就是我的,我感覺到我的天才是在寫作上。」

  「有可能,主人,寫長篇小說沒那麼簡單,要從短篇練習,再逐步地拉長,還需要很多寫作技巧。」阿劉根據個人的想法提出意見。他從呂布生手裡接過那本書。

  「咱就寫兩個短篇,短篇成功了再寫長篇。」呂布生很有腦子,索性從輪椅上走下來,站在臥室的空閒處,一副信心百倍的樣子。

  「主人是從什麼學校畢業?」阿劉試探著問。

  「綠原村高等學府,上了一千七百多天,比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矮不多少,經歷了許多時代變化,啊,我的一生太美了,唱著石匠歌從乞丐走向富翁。」呂布生神彩飛揚,繼而臉一沉:「只是學歷太低了。」

  「學歷低不等於不是作家。據我所知:高爾基就是小學畢業,現在的余華、殘雪,都沒有多高的學歷,老天爺是公平的,給你關上了兩扇窗,卻給你打開了一道門。一些寫作方法,寫著寫著就懂了。」

  「在寫作上我的水平不行,還是我大哥,當年寫了一篇《我的母親》,那真是妙筆生花。」呂布生搖頭晃腦,侃侃而談。

  「哦,都寫了些什麼?」阿劉有些不平靜,問道:「怎樣妙筆生花?」

  「你聽著:我的母親就是我的娘。我的娘在俺姥娘家有個外號,叫做賽茶花。這是我二嬸給我說的。我真不明白,我的爹有一張長了草的瓦片臉,怎麼能娶到我娘這樣的姑娘。唉,真是一朵山茶花插到牛糞上。」呂布生說著,一尺三的大長臉禁不住笑了起來。

  阿劉被呂布生繪聲繪色的演講逗得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大哥是有文才,既寫出老年人年輕時期美麗的愛情故事,又寫出對人生的不解和感悟,直率加天真,故事有頭有尾。有引語、有描述、有背景、起承轉合恰到好處,算得上全校第一好文。」

  「哦,你是不是作家?你是不是肖洛霍夫?」呂布生感覺到阿劉有高深的學問,馬上向阿劉請教。

  「有當保姆的作家嗎?」阿劉笑著問。

  「也是。不過我感覺你很有學問。」呂布生佩服地說。

  「我只是個高中生,為養家餬口才出來打工。不過,也懂一些寫作方面的事,如果你要是寫書卡殼,我可以給你提建議。」阿劉看上去很誠實,那神態給呂布生帶來信任感。

  「好,我向你學習。」呂布生望著眼前書架上的一摞書說。

  「共同學習。」阿劉謙虛地一樂,翻開《靜靜的頓河》默讀起來。

  「寫個什麼呢,要弄一個大綱。」呂布生在心裡嘀咕著,手支在書架上,看著買來的書發呆:「寫一寫身邊熟悉的事……」

  「主人,四主人回來了。」陳小藝推開門,並沒進來,而是笑嘻嘻地站在門外,看著發呆的呂布生說。

  「嗯、嗯、嗯。知道了,讓她先去老主人那裡。」呂布生答應著,對於陳小藝的話並沒入心,當意識恢復時,才知道陳小藝是專門來報信的,李月麗回來了,但他不相信李月麗這麼快就回來,回頭又問道:「睡不醒,你說誰回來了?」

  「四主人李月麗。」陳小藝一副夜間沒睡足的樣子,她把門一帶走人。

  「笛笛」院子裡傳來計程車司機的打笛聲,小藝來報信時車剛進大門,現在是車停到了石榴樹下車位上。呂布生躬著腰,蹣跚著步子走到窗前,看到計程車已經停下,李月麗正從車後備箱裡朝下取皮箱。陽光斜照著她的後背,她有一米六八的身材,一身綠色裝束,馬尾在背上搖來晃去,低身探頭時馬尾又跑到隆起的胸前。她將皮箱放在地上,然後向司機揮了揮手辭別,表示有良好的教養。計程車女司機在院子裡調過頭來,又「笛笛」地打了兩聲招呼,犰狳一樣地爬走了。

  「你去院子裡接她。」樓上窗前的呂布生不冷不熱地說:「劫數來了。」

  「主人,什麼是劫數?去院子裡接那位美女?」阿劉放下書本,來到窗前,映入眼帘的是院中的一位女學生,他沒見過李月麗,也不認識李月麗,於是問:「主人,是不是去接這位女學生?」

  「是的,你要稱她為主人,這位是孩子的四姨。」呂布生告訴阿劉:「從現在開始,你要不離我左右。」

  「好的。」阿劉莫明其妙,但還是按照呂布生說的去做了。

  院子裡的李月麗,下車後沒有進別墅的意思。她打量著整個院子,打量著假山假水,打量著帶頂的亭子,打量藕池魚池,打量著院牆上的何首烏藤、打量著院子中間那顆紅著臉的石榴樹。九曲迴廊,東牆竹掩,院子裡很靜,靜得連鳥叫聲都沒有。爹去了醫院治療,大姐已離開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兩個外甥在外求學,只剩下了娘和陳小藝、及姐夫。姐夫因為鷹的事致殘,現在不知恢復得怎麼樣。院中沒有了往日的喧鬧。沒有了住四合院土瓦屋時候的興奮。現在這個家是興是敗尚難肯定。難怪《紅樓夢》一書開篇就說:有敗必興,有興必敗。

  她仰望天空,一隻鷹在天空中悠閒地盤旋,它凝望著人間,凝望著這世界中的別墅,確實讓人對生活有著不盡的情思和感嘆。她對自已有些自責,前段時間來綠原搞「勤工儉學」時就沒回家一趟,看望一下爹,看望一下娘,看望一下牽腸掛肚的姐夫。

  上學臨走時,姐夫點頭許諾了自己,如果考上博士後或其他什麼的,他就會娶自己,可是,當自己冷靜下來一琢磨,這是一個荒唐而錯誤的決定。是一個自私自利沒有大格局的決定。老娘的戰略是同意自己嫁給姐夫,這樣家產就得到了鞏固,肉爛在鍋里也就是這個意思,可以說自私自利。再說姐夫有他的選擇,自己怎麼不明白聖人的名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您好,主人讓我來接您。」阿劉來到李月麗面前,在石榴樹下站定。


  「你是……」李月麗不認識眼前的男子,遲疑地問。

  「哦,我是男主人的侍從,男主人身體不舒服。」阿劉主動介紹說:「我叫阿劉,是個護工。」

  「我姐夫身體恢復的怎樣,不會截癱吧?」這是李月麗最關心的問題。因為姐夫是這個家的頂樑柱,頂樑柱不能折,如果頂樑柱一折,房子就會像不周山一樣倒塌,天也就會塌下來。

  「不會,還好吧!」阿劉誠實地說。

  「哦,還好吧,還好吧是什麼意思?」李月麗不解地問阿劉。她的聲音是軟綿的,沒有一點兇巴巴的意思。

  「喲,主人,您回來了,老太太正等著您吶。」陳小藝出現在院中不遠處。她穿著男式跨欄背心,胸罩帶微微露出,背心下部分束在杏花色腰帶裡邊。她一路笑嘻嘻地走來,步子像走秀一樣,她走到李月麗的銀色皮箱前,伸手提起,掂了掂說:「真重,衣服都帶來了,不打算回學校了?」

  「我來提吧,我是男人。」阿劉說了一句,他只顧和李月麗講話,忘記提皮箱的事。

  「早提呀!」陳小藝白了阿劉一眼,不滿地說:「房間裡那麼涼快,幹嗎站在院子裡說話。」

  「走吧。」李月麗催著陳小藝和自己一塊朝別墅里走去。

  阿劉在最後跟著,保持著距離,絲絲香氣籠罩著他。

  李月麗和陳小藝先去了自己的房間。陳小藝放下皮箱便出去了。李月麗在自己的房間裡呆了一會,看著寫字檯鏡框裡姐妹四人的合影:四個人幾乎是一樣的臉形,一樣的笑靨,一樣的嫵媚。但如今,姐妹四個卻是各奔東西……思念之餘,便走出房間去看娘,和娘談一談心裡話。

  李月麗的房間和姚氏的房間一牆之隔,這樣便於陳小藝照顧二位主人。

  李月麗來到娘的門前,用手輕輕敲了兩下門,裡面便傳出姚氏的聲音:「進來吧!」,看來娘的聽覺很好,耳朵沒有聾。李月麗心中非常欣慰:老人們健康就是自己的幸福,如果她多災多病,自己無論如何放不下心來。

  「進來吧。」仍是姚氏的聲音。房間裡的姚氏,遲遲不見女兒進來,開始催促。

  「嗯,嗯嗯。」李月麗答應著,遲遲沒有進去。不是不願意進去,而是進去之後談什麼,怎麼說,怎麼面對肉爛在鍋里這個問題。說法和內容是直接拒絕,還是委婉一些。她猶豫著。最後還是下了決心,要對得住死去的姐姐,堅持自己的方向去讀書,要將綠原的天空淨化,還姐姐一個公道,讓姐姐的靈魂在一個乾淨的世界裡得到安慰,自己依然保持勤工儉學的本色,充分體現自己的思想。就像設計綠原山的道路、環島、水庫、洗車台那樣條理清楚。想到這裡,她推開門,毅然走進姚氏的房間。


  姚氏正在一張躺椅上看著窗外的藍天,享受著生活。那藍天上有幾抹紅紅的雲彩,只是沒有邊緣,中間夾雜著暗灰,像紅土埋著的棺材。姚氏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副勝利者的姿態,還有笑意。她見女兒李月麗進來,指著茶几旁的不倒翁圈椅說:「老四,坐下吧!」

  李月麗謹慎地坐進去,圈椅涼絲絲的,感覺上十分爽快,看到窗外天上那些毛刺刺的雲彩,如散開的血跡,從西天的太陽處延伸過來,逐漸向東方拉長。她忽然感覺心中有些發顫,她想起姐姐李月季車禍的現場,那滴淌的血液也沒有邊緣,毛刺刺的不斷擴大……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神,馬上克制自己鎮定下來,說:「娘,我接到電話便請假回來了,以為你身體不舒服。」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姐夫他把腰摔折了,現在略有好轉,回家養著。」姚氏不笑了,臉上沒有了笑意。

  「為什麼不早給我打電話!」李月麗埋怨說。

  「怕耽誤你的學業。」姚氏說了一個可靠的理由:「這事也沒給呂方、呂圓說,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他爹受傷。」

  「不給他們說必須給我說呀,也許我能做些什麼。」李月麗非常生氣。

  「別生氣,別動了胎氣。」姚氏盯著李月麗的臉說。

  「什麼胎氣?」李月麗吃驚而又莫明其妙,騰地一下站起來,指著自己的肚子沒好氣地說:「我這好好的,哪裡來的胎氣!」

  「你的臉那麼黑,好像要出蝴蝶斑,也就是妊娠紋,這就是孩子上身的標誌。以前那臉都是白生生的。」姚氏也站起來,伸手去摸李月麗的小腹。

  李月麗本能地倒退了一步,她一下子懵了:這是哪跟哪呀!什麼蝴蝶斑、妊娠紋?越老越糊塗。

  姚氏又跟了一步,伸出手來去觸摸李月麗的肚子並說:「瞞三不瞞四,從你離家那時候起到現在己經有四個月的時間,現在肚子該有些形狀了。」

  李月麗又好氣又好笑,索性把上衣一掀,下衣一拉,露出芙蓉花一樣的肚皮。小腹如廣闊的平原展現在姚氏的面前。

  姚氏一下子傻了,女兒的小肚腩一馬平川,像碾麥場似的平整,沒有隆起的胎丘,沒有高起的娃娃房。於是,她含著淚,哆嗦著嘴唇說:「快穿上衣服,快穿上衣服,娘以為你破了身子,有了孩子。」

  李月麗流淚了,內心十分委屈,她受到了娘的侮辱,她沒有穿上衣服,瞪視著母親,她哭著說:「女兒是想過那種美好,可是,呂布生不就範呀,他是姐姐最忠誠的男人,女兒的身子依然乾淨如初,娘,你可看仔細了,如果想查到底,咱娘倆只能去醫院讓我做個妊娠試驗或B超,看看是不是你剛把我生下來的那個樣子。」


  「快穿上,快穿上,娘不再檢查了!」姚氏沒想到女兒這麼剛烈,這小女兒在自己的眼睛裡從小到大都是懦弱的,今天怎麼一下子堅強了起來。

  「我真後悔沒被姐夫睡了。」李月麗怨氣橫生,罵道:「這個呂布生為什麼還是那麼愚蠢,那麼傳統,長著那長長的臉是幹什麼的,娘,你既然對我不放心,生我時,為什麼不把我變成一個男人。」

  姚氏後悔不迭,一言不發,心裡的主意煙消雲散。不過,她在調整思維,如何與女兒和解,希望她能嫁給她姐夫,把呂布生長期拴在綠原北村,只要有呂布生在,就有花不完的錢,他的身體會好起來,會使女兒連生三子,傳宗接代。於是,她放手大膽一搏,又來了主意,對李月麗說:「閨女,你在走之前的那天下午,娘聽你在他房間裡哎喲一聲,那一聲疼痛的叫喚,難道是我聽錯了,我說肉爛在鍋里,就誤認為你們做了那種事情,你不但不爭辯,還默認。」

  「你不要侮辱他的人格。我姐死後,他一直有些精神恍惚,把我當成了姐姐,當他把我推倒在床的時候,我驚叫著哎喲了一聲,他清醒了,根本就沒發生什麼。」李月麗心裡痛苦地掙扎著,她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的清白,姐夫的清白。

  「……噢,哦哦,原來是這樣。娘錯了,娘不該侮辱他的人格,好啦,妮,別生氣,娘是個沒主意的人。」姚氏軟硬兼施,辦法用盡,不過有一點讓她沾沾自喜,姑娘是維護呂布生的。

  李月麗見娘賠了不是,道了歉,心中怒氣漸平,理智慢慢復甦,她穿上衣服,問:「你打電話讓我回來是啥意思?」

  「沒有啥意思,布生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不回來看看他,如果不看看他,這事情從道理上講說不過去。」姚氏說。姚氏這次學刁了,開始從道理上說事,本想出其不意給閨女來個下馬威,沒想到自己老馬失蹄,弄了個難看加尷尬。現在必須悠著點,看月麗心思朝哪,是不是願意嫁給呂布生。

  李月麗當然明白娘的心思,於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娘,現在我改主意了。」

  「改什麼主意?」姚氏緊張地問。

  「我不會嫁給姐夫的。」李月麗決絕地說,沒有了小時候膽小懦弱的樣子。

  「為什麼?」姚氏心提到嗓子眼,卻又不甘心地問。

  「我要繼續求學,我要為家鄉做一些事,最重要的一點,我要把綠原的天空打掃乾淨,讓綠原的兄弟姐妹不會再受到傷害。」李月麗精神振奮起來。

  「可咱這個家就敗了。你姐姐去世了,呂布生說走就走,因為他有他的理由,這裡只剩下一座空房,讓我和你爹這個瘋子來住。院子沒人打掃,花草沒人剪修,飯沒人做,我死在這裡生蛆長蟲也不會被人發現。至於你爹,神經病一發作到處亂跑,國家長跑運動員也跑不過他,我到哪裡去找他呀!」姚氏說著說著便哭起來,來一個現實版的苦肉計。

  「他不會扔下你和爹走人的,他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這一點我敢保證。」李月麗心軟下來,勸著娘說。

  「這也不是好辦法呀。」姚氏抹著眼淚,心中無比悲傷。

  「您有什麼辦法?」李月麗試探著問。

  「有好辦法,就怕你不聽娘的話。」姚氏瞪著淚眼說。

  「什麼好辦法?」李月麗隱約感到有一種不光彩的事襲來,她警惕地問。

  「他的身體現在還不那麼靈便,到晚上的時候,你衣服一脫,哧溜鑽進他的被窩,來個霸王硬上弓。」姚氏面授機宜,淚也不流了,說話也踏實了。

  李月麗聽到這裡,一下子變得怒氣衝天,她真想一巴掌打過去,不行,因為她是娘。她不明白娘為什麼變得這麼自私和齷齪:這是啥辦法呀,這與逼婚、誘姦、強姦有什麼兩樣。李月麗突然意識到娘沒有上過多少學,沒多少文化。如此看來,不讀書的人多麼可怕,多麼悲哀,就像戲台上的一個小丑,活躍在人生的舞台上。她冷冷地笑了。

  「你笑啥?這方法管用,有了肌膚之親誰也不能反悔,要講道德、講良心。」姚氏用道德和良心說話:「我那時候就是接了你爹的五塊錢,必須跟他生兒育女的。」

  「娘,時代不同了,現在是什麼時代?生了孩子照樣離婚,到時候,您的計劃會賠了夫人又折兵。我賠上了青春,賠上了前途。給你老人家再說明白一點,學校內男女生談戀愛,不小心懷了孕,就去醫院打胎很正常,沒有你說的那種傳統觀念,我按你的想法和姐夫走到半路分手,一家人更不好相處,那時候他才會走掉。」李月麗想從多方面說服姚氏。

  「真沒人性了,真沒道德了。」姚氏絕望地說。她看不到她的希望,她看不到她想要的希望,然後,一屁股蹲進椅子裡,一個大憋氣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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