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病來如山倒
2024-09-14 07:25:10
作者: 閆可平
馮遙遙被兒媳李大麗和保姆童新攙扶著下來樓的時候,身體才略感覺發累。她站在別墅的台階上,仰臉看了一眼榆樹上的烏鴉窩,不由得發出一聲嘆息。
那烏鴉窩在蓬勃的榆樹枝杈上,迎著空中之風屹立著。一陣風吹來,滿樹的黃葉在微風中凋零著,蝴蝶樣翩翩落到院子裡人們的頭上和身上,唰唰啦啦地作響,從頭上身上再掉到地上,毫無生命力地躺在那裡,任人踏踩。
在藍藍的高空上,一隻鷹盤旋著,像一隻年老的風箏在飄搖著,蛇一樣吞吐著涼涼秋尾。它時高時低,不離其別墅左右,魑魅魍魎般地遊蕩,看著呂布河家的別墅在啁啾。它好似有大志未展、壯志未酬的情懷,告訴愚蠢的人類,應當怎樣搏擊風雨才能活下去。
「唉!」馮遙遙又嘆了一口氣,和大麗一塊朝停車場上走。
院子裡的人們圍了上去,都上前寒暄。
「大嫂,你可要挺住啊!」胡天帳上前握住馮遙遙的手,有朝人傷口上撒把鹽的意思。
「大嫂,這事攤在誰家也沒辦法。」張巧巧似笑非笑,似悲傷非悲傷,說。
「是不是得罪了山神爺,那山神爺住在鷹山,盤山鷹就是它的化身。」胡二也明顯變老了,因保養得很好。近七十多歲的人和五十多歲差不多,還盡顯年輕。
王二拐子縮在人群里,瞪著兩隻貓眼,滴滴地轉著一言不發,看看這個人的面孔,看看那個人的嘴臉,像一隻出洞前的老鼠,打探著外邊的信息。人們卻沒把他放在眼裡,把他從人前扒拉到人後,他依然不屈不撓,又從人縫裡鑽進來。
「山神爺可不是隨便得罪的。」胡三還沒有走,從人群里擠到馮遙遙面前,面帶笑意,說,「井神爺也是不能得罪的,唉,怎麼落得這樣的下場,保重喲保重,沒事,兒多不怕死,還有三個兒子吶!」
王二拐子聽了周圍人的說話方式,搖了搖頭,說:「守著人說人話,守著鬼說鬼話,說話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現在卻當面說起來了。」
胡三聽到了,很多人都聽到了,王二拐子一下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胡三對於王二拐子的出現十分生氣,用拐杖搗了他的肚子,罵道:「連個彪種都算不上的人,也在這裡胡說八道,滾,這裡沒你的話語權。什麼級別!」
「剛才你們說呂家缺德帶冒煙,斷了山神爺的根,這是應該得到的報應。」王二拐子站出來義正辭嚴地指懟說。
「都是誰說的?」胡大用惡狠狠的目光逼視著王二拐子,意思是讓王二拐子閉嘴,「還不趕快滾蛋。」
王二拐子不理會胡大的那一套,一手掐腰,一手指著胡三、胡大、胡二、胡天帳,對馮遙遙說:「他,他,他,還有他,他們說你四個兒子都會死,現在才開始,山神爺是饒不了呂家的,有錢沒人花,有房沒人住,墳地里墓子接二連三比山高。」
馮遙遙哈哈哈大笑,笑畢,說:「眾位鄉鄰,諸位真是抬舉我們呂家了,我們呂家能與山神爺作對,最其碼來說我們不是妖魔就是神仙,再說我呂家與諸位鄉鄰往日無冤,近日無讎,詛咒也是沒用的。好心有好報,只有天知道。說句對不起大家的話,我們呂家沒少照顧你們的生意,我們懂得感恩。你們做豆腐,我們不去鎮上給工人定購,只吃你們家的豆腐;殺豬的,我們讓工人買你們家的豬肉;開超市的,小至油鹽醬醋,大至勞保用品;搞貸款的,我們總把一部分資金放到你們那裡;你們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有四個兒子,現在死了一個,他們死不死與你們又有何干?兒子死了還有孫子。大家應當有感恩的心才好。國運隆昌,大家都有花不完的錢,為何要有妒嫉之心吶!我也要奉勸各位,你們以後少踏進呂家的門,呂家從此不再做你們的生意,我們互不來往,互不相欠。」
「對不起大嫂」「對不起老嫂子」「對不起」……更多的對不起,胡氏兄弟們對馮遙遙點頭哈腰賠不是,繼而,矛頭指向王二拐子。
胡大大喊一聲:「揍死他,這個挑撥離間的小人。」
「揍死他,這個操蛋鬼。」胡三揮起拐杖朝王二拐子打去。
王二拐子那裡見過這陣勢,踩著不平的路就很跑,他一邊跑一邊大喊:「救命啊,打死人啦!」。
馮遙遙大喊一聲:「住手,打死人要坐牢的。」
一聲喝叱震住了胡家家兄弟們,他們停止追打。王二拐也刁猾,抱頭又跑回來躲在馮遙遙身後,胡家兄弟們都不敢造次。
「走罷走罷,咱們進城。」馮遙遙敦促大麗說。
李大麗扶著馮遙遙走到奧迪A6車旁,然後在人們的注目下上了車。童新上了駕駛,大麗坐在後排馮遙遙身邊。童新開了兩車笛,人們立馬讓開一條道路,讓車慢慢開出了別墅。
轎車上了去汶縣的大路。李大麗手按在胸前乳房處,細膩的額頭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感覺到乳頭又在溢液,膚色又在變黃,疼痛又在加重。
「去人民醫院。」馮遙遙果斷地說,口氣里含著命令童新。
「叫胡家兄弟氣的,沒事!」李大麗知道婆婆疼愛自己。她放開胸前的手,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今天回來就是為了給你檢查身體。咱們家傷了元氣,農村就是這個樣子,人沒有立場,牆倒眾人推,鼓破亂人捶。想當年人窮的時候過得有滋有味的,現在有錢了倒生出許多是非來。你聽娘的話,去檢查身體,女人最不擔事的就是這個地方。」馮遙遙飽經風霜,無限深長地說。
「娘,我聽您的。」童新一拐方向盤駛入右車道,直奔青年路朝人民醫院而去。
李大麗掛號、診斷、抽血化驗、拍片胸透,一系列的程序下來,花了三個小時,樓上樓下各個科室,最終回到胸外科門診女大夫面前坐下。
女大夫是位主任醫師,胸牌上寫得的明明白白:邵月華。邵月華年過半百,頭上青絲白髮相互摻雜,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很亮,很深沉,行動舉止很穩當,白大褂掩蓋著略微發福的身體,看人說話都有笑意,很和藹。她看完所有的檢查結果,把整個身子轉過來面對李大麗。
「你一個人來的,家裡沒有人陪你來診病?」邵月華和藹地問,透明晶亮的手指敲著桌面,另外一隻胳膊搭在椅子背上,一副放鬆悠閒的樣子,一副拉家常的樣子。
「我和婆婆一塊來的,她在大廳休息。」李大麗對邵大夫很有好感。
「看來婆媳關係處理的不錯,一般來說,兒媳的天敵就是婆婆。」邵月華很了解人情事故,她微笑著說。
「我婆婆有大智慧,怎麼會給俺這些小輩計較。」李大麗一想起婆婆,尊重之心油然而起。
「好福氣。幾個孩子?」邵月華慢慢問道。
「一個男孩子在讀研究生。丈夫在綠原山上,他更沒時間來,礦山在修路,環境在治理。」李大麗不知道邵大夫是啥意思,不過,人家是大夫,是專家,有權問及衣食住行。
「讓你的婆婆過來好不好?」邵月華徵求著李大麗的意見。
「大夫,是不是我的病十分嚴重?沒事,什麼病你給我說。」李大麗從邵月華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猶豫。
「你的病半年多了,怎麼到現在才來就診,平時乳頭溢液、乳房色彩改變,你為什麼不放在心上?不可能條件不好吧,穿金戴銀的,就你手腕上那塊歐米茄表就值十萬元人民幣。」邵月華懟人的口氣十分軟,十分好聽,裡面包含著埋怨、包含著痛心或同情。
「邵大夫,我知道我的病很重,你就直說吧,是不是乳腺癌?」李大麗平靜地問。
「你的病應當立即手術,不能再拖,一些過度診療就不需要了。」邵月華的口氣雖然柔和,卻給人一種不容反駁的感覺。
「邵大夫,其實我的病我知道,死馬當活馬醫吧。我不喜歡手術,通過內科保守治療如何?我的家庭情況雖然很好,但我身體上不願意缺任何一塊。死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手術。」李大麗笑著說。
「你很堅強,也很勇敢,在我這裡有兩種方式可供選擇,一個是手術,一個是轉院。」邵月華不笑了,她認真地說。
李大麗態度從容不迫,說:「邵大夫,這是我的選擇,好與不好都與您無關,能不能化療,再口服一些藥物?」
「讓你的家人來吧。」邵月華感覺到李大麗不可思議,同時也為她堅強的精神而感動。
「不能讓我的家人知道,他們都在忙,況且我的病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如果想讓家人知道的話,我早就讓我男人陪著我來了。」李大麗說。
「手術還是有一定希望的。如果不手術,一味保守治療,首先是我對你不負責任。但是,即便是你同意手術,我也不能保證你身體就能康復痊癒。你應當冷靜冷靜,對你的丈夫、對你的孩子多考慮考慮,他們多麼希望你留在這個世界上。」邵月華動情地說。
「我給你保密,保准不讓任何人知道,不過,你得答應娘一個條件。」馮遙遙突然出現在門口,面色嚴肅,說話鏗鏘有力,她一步一步走進來,邊走邊說。
李大麗立馬屁股離了凳子,慌忙站起來,略感驚異,說:「……娘,……你不是在大廳里休息嗎?」
「傻孩子,娘不是三歲小孩,娘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有病就要看醫生,要面對現實,不能自甘墮落。那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於命運相抗爭。老鴰野雀還不想死呢!」馮遙遙站在李大麗面前,對李大麗充滿疼愛地說。
「娘!」李大麗一下撲到馮遙遙懷裡,抽抽答答地哭了,她哭著說:「我不想連累任何人,咱家沒有可以連累起來的人了。」
馮遙遙顫抖的手把李大麗抱住,手撫摸著有些零亂的頭髮,滿眼裡噙滿了淚水,說:「娘知道你心裡委屈,委屈也要活著是不是?人的命,天註定,真是老天爺不留咱們,咱們再走也不遲。」
「娘,我聽您的。」李大麗抬起頭來,看著馮遙遙流著眼淚說。
「咱做手術,娘給你請一個保姆,這住院的事不公開。」馮遙遙抱住李大麗就像抱著自己的閨女,她止住眼淚說,「等你的病好了,你開著車,接著我和你爹,來一個全世界自駕游。」
「……我一定把車開得好好的。」李大麗破啼為笑。
「好。那就要好好聽話,來,娘跟大夫說句話。」馮遙遙鬆開李大麗,面向邵月華,說:「大夫,治病不治命,錢有的是,你給辦入院手續吧。」
邵月華眼中閃爍著五星級淚花,被這對婆媳言談舉止所感動,她很禮貌地離開座位,上前握住馮遙遙的手,說:「感謝您對我們大夫的理解,她有您這樣一位好母親,是幸福的。對於她的病,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謝謝你,大夫。」馮遙遙鄭重其事地說。
「娘,明天來住院,今天回家拾掇一下。」李大麗果斷地說。
「知道。」馮遙遙點了點頭說:「還要通過家政公司招一名全職保姆,能開車的,能做飯的,能說會道的。」
「大娘想得真周到,您明天還是到腫瘤科來找我。」邵月華囑咐說。
「我們回去了,你就放心大膽地治療吧。」馮遙遙和李大麗臨走時說。
「一定一定!」邵月華把這對婆媳送到門口,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對於李大麗的病情,邵月華自然不敢怠慢。她拿起那兩張胸部片,重新放到閱片機的屏幕上觀看:在高聳的胸部里,有兩朵邊緣清晰的花朵,這兩個朵花像睡蓮一樣地艷開,只是看不到這兩株「荷花」的根部,也許它的根部如蔥須蒜根那樣發達,也許它的根部已伸向淋巴樹,正在全身全方位地轉移,也許是兩顆肉樹,從五臟六腑里扎出來,汲取著血液的精華,使李大麗一步一步走向死亡。邵月華看到這裡,仿佛看到李大麗己在死神咀嚼之中,那死神得意地張開血盆大口,而李大麗卻只剩下了骨架,只剩下了靈魂,骨架倒癱在地,靈魂在醫院的太平間裡遊蕩。太平間裡靈魂暴滿,它被從門縫裡擠出來,飄飄搖搖地跑上大街,在汶縣的大街上哭泣……
邵月華出了一身冷汗,當醫生幾十年,從握手術刀那天起,有多少生命之花在她手裡開得很艷,有多少生命之花在她手裡枯萎,她已記不清楚,她從未統計過這些數據,要想知道有多少病人,只有在一摞又一摞的門診日誌上查找才能知道。而今天,不知為什麼她緊張地出了一身汗,以至於意識在大腦磁場裡飛掠,充滿幻覺……由此看來,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手術,要從死神面前里把她搶回來,絕對不能讓她的靈魂在汶縣的大街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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