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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生生死死事不休

2024-09-14 07:25:21 作者: 閆可平
  呂布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到腫瘤科十六號病房的,李大麗正在讓田原收拾東西出院,呂布韋想向她解釋,她卻笑了。

  「不要解釋,你和小小分手時她一定懷了呂家的骨血,所以你念念不忘,以至於今天,你聽到孩子的哭聲就發了神經。」李大麗傷心地勸他,「放下吧,為了整個呂家,咱們呂家已經大傷元氣了,像傷口一樣需要時間彌合,別再折騰了。」

  「那孩子是我和小小的。」呂布韋痛苦地坐在沙發上,兩眼呆呆地看著窗外。窗外啊,落雪了還是落雪。

  「你不要再糾纏下去,她若愛你,肯定會將那個孩子生下來養著,哪怕犧牲自己的一生,孩子早晚也會找上門來。現在,你是個乾淨人,要注意影響,你是個有妻子有孩子的男人,是汶縣堂堂有名的企業家,是納稅大戶,是政協委員,這些你想過沒有?」李大麗以母親的口氣,以理智的規勸、以局外人的身份來給他敲響警鐘。

  「這是一種責任。事情做錯了,但還要負起責任。」呂布韋不肯放棄。

  「從咱倆的感情角度講,你把我放在什麼位置,你把呂康放在什麼位置,你眼裡還有沒有我們呢?」此時,李大麗委屈的淚水溢滿眼眶,只差朝外流淌。

  「……好吧,咱不提這事,這事就這樣過去了,別生氣,咱們會迎來春暖花開的日子。」呂布韋知道,再談林小小的事無異於把李大麗送上斷頭台,於是,他只好放下這事,妥協投降。

  「我不想在這裡住下去,你去辦出院手續吧,醫院裡也催了好幾次,回家休養也一樣,只要和邵大夫說好按時複查就行了。」李大麗知道,在愛情這塊陣地上,是絕對不能放棄的。她隱隱約約感覺到呂布韋又舊情復發,像鋸掉樹身的槐木樹墩,從根部又發出了樹芽,說不定那一天就會長成參天大樹。她不願和呂布韋爭辯,越爭辯越加速兩人感情凍土的分裂,成為一座滑坡的山體,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去辦出院手續。」呂布韋順從地說。

  「叮鈴鈴」呂布韋的手機響了,呂布韋從兜里掏出手機打開。

  「喂,大哥,我是布輝,你二叔快不行了,你趕快來醫院。」呂布輝很焦急的聲音。

  「我在醫院吶,在胸外科,不,腫瘤科,正打發你嫂子出院,你馬上給銀兒打電話。」呂布韋略一沉吟說。

  「她的電話不通,我正在呼吸科,在急救室門外,醫院給下了病危通知。」呂布輝沒經歷過這種事情,他要呂布韋過去做主心骨。

  「你去吧,他是咱二叔呀!」李大麗心酸地說。因為手機開著揚聲器,她聽得一清二楚。

  「好,我馬上過去。」呂布韋掛了電話,然後對李大麗說,「二叔快不行了,正在搶救,可能是大限己到。」

  「我和你一塊去。」李大麗穿了外套,圍上圍巾,說。

  「你和田原辦完出院手續就回家,你身體不好,別過去了,聽話。咱倆的事不要給娘說。」呂布韋阻止了李大麗的決定。

  李大麗摘下自己的圍巾,給呂布韋圍上,心中非常酸楚,說:「注意感冒。」

  「嗯,我過去了。」呂布韋深深地看了李大麗一眼,並略一低頭,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前額,然後走了。

  房間裡沒有了呂布韋的聲音,只有田原拾掇衣服擺布聲音,她臉上略有一絲愁悵,她自言自語:人為什麼總是抗爭不過疾病吶?難道說是疾病厭惡了時間的陪伴,而要捨棄虛擬的時間。

  李大麗走到窗前,看到了窗外的雪花,隔窗能聽到唰唰落雪聲。

  呂子旺住在人民醫院呼吸科,他老人家一年四季之中三天兩頭給醫生打交道,塵肺和他是生命的伴侶,也是上天的眷顧。

  一場大雪的降臨,自然壓力把他的肺擠壓得不能擴張自如,於是他的病情加重,塵肺和他感情更加深厚。他表情極度痛苦,坐式呼吸也非常困難,雞鳴似地哮喘使他有一種瀕死的感覺。極度的疲勞,極度的發困,極度的汗出,極度的肢冷,使他理智地感覺到,生命之路已經走到盡頭。緊接著又是劇烈咳嗽、咳血、唇口發青,小便失禁弄濕了褲子,弄濕了病床。他心律心率逐漸不規則和加快,血壓逐漸降低,意識從清醒進入昏迷,他又一次推進了急救室。

  當呂子旺從急救室里推出來的時候,己是第二天晌午的十二點多鐘,大雪如一張病床上的被子,從天上捂下來,把整個世界捂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萬物都帶著雪的味道散發著清冷,所有活著的動物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十六號病房內,更有些緊張的空氣,死亡的氣息絲絲遊牧在整個病房當中。

  呂子旺還戴著氧氣罩,雙手上掛著吊針,他半仰臥的姿態就像一隻過世的干蛤蟆,四個爪朝上,風乾成繭。他的下肢水腫,臉上像排骨刀剔過肉一樣,顯山露峰,眼睛怒瞪著,勁動脈怒張著,但他還強力發出一絲微笑,微笑只不過太難看,太像頭骷髏去了皮肉。

  馮倩倩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即不悲傷,也不喜悅,表情凝固。呂布輝在房間裡站著,時而走動兩步,顯得有些坐立不安。茹茹坐在病床的另一側看著病床上殭屍一樣的公爹。

  呂布輝手裡攥著手機對馮倩倩說:「我妹妹的電話不通,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您生的。」

  「趕上咽氣就證明你爹命里還有這個閨女,趕不上咽氣就證明你爹命里沒有這個閨女。現在,你爹還沒到咽氣的時候,看我到時候怎麼收拾她。」馮倩倩平靜地看著呂子旺,心中十分坦然。

  此時,一位穿白大褂、戴十字白帽、口罩封著臉的男大夫走了進來:「去簽字吧,趕快出院,到家能站一站堂屋別墅,走晚了就不好說了。」

  「我去跟你簽字,我們馬上就走。」呂布輝下了決心,對大夫略一示意,意思是同意你的要求。

  男大夫沒再說話,轉身就走,呂布輝跟他去簽字。


  呂布韋神情沮喪地走進房間,問:「嬸子,我二叔現在怎麼樣?」

  「怕是等不到銀兒了!」馮倩倩雖然表現得若無其事,其實有些生氣,「這個閨女,今年從你二叔一入院,她來探望不超過三趟,咱也不知道天天忙的什麼,比國務院總理都忙。」

  「嬸,別生氣,還有俺這些兄弟們嘛,她可能有推不開的事情。」呂布韋總是善解人意,他走上床前,茹茹讓給他位置。他看了看呂子旺的眼睛,眼珠己開始渾濁,淚在眼眶裡打轉轉,他有一種想哭的感覺,輕輕對呂子旺呼喊:「二叔,二叔,我是布韋。」

  「布韋,你,你……」呂子旺因為戴著氧氣罩說不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他的兩隻手在胸前被子上放著。

  「二叔,你堅持著,咱回家療養。」呂布韋明明說的是謊言,騙鬼的話,卻還是認認真真地說,還擦了兩把眼淚。

  呂子旺笑了,笑得跟鍾馗臉那麼難看。

  「嬸子,布輝吶?」呂布韋問馮倩倩。

  「去辦出院手續,很快就回來。」馮倩倩從坐位上站起,果斷地說,「咱們走,不能再等了。」

  「12O車送嗎?」呂布韋追問。

  「用咱個人的車。」茹茹插話說。

  呂子旺意識尚清楚,他用一股子邪勁抬起手,拿掉了嘴上的氧氣罩,黑嘴圈子一咕蠕:「我說句話再走,萬一到不家就拜拜了,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大家嚇了一跳,呂子旺說話的聲部特別清楚,好如風吹鋼絲一樣的利索,他一擺手制止了大家的行動。

  「二叔。」呂布韋知道這是佛家所說的迴光返照,他忙說,「您說。」

  「布韋呀我是你親二叔,我用一生的事實驗正,人缺了錢是萬萬不行的。你把堂屋打掃得再乾淨,沒錢買飯菜侍候客人也不光面。比如說我這病,沒錢早就見了閻王。有了錢,天上藍天白雲就乾淨,撒泡尿都不帶有臭味的。礦山、石材加工廠一定要開下去……行了,我就說這些,我走了……這錢啊,分明就是個好東西。」呂子旺說完便開始咳嗽,馮倩倩忙給呂子旺捶背,促使他氣道通暢。

  呂布韋立即表態,說:「您老人家的話我記住了,繼續把握好掙錢的機會。」


  呂子旺殭屍般地一笑又轉過臉來,一下抓住馮倩倩的手,說:「別捶了,還有一件事我不放心,不管用什麼辦法,要把銀兒的終身大事解決了。」

  「我有辦法,我有的是辦法。」馮倩倩握緊呂子旺的手,落下淚來,說,「你一定要堅持住,等到銀兒回來見個面再走。」

  「……等不到她……我先走了,我去看看她在哪裡。」呂子旺聲音雖然不重,一瞪眼,一挺頭,一伸脖子,咔嘣一聲死了過去。

  馮倩倩、茹茹以為大夫用藥發生了效果,病情可以好轉,這個想法還沒有想完,老先生便死了過去。大家手忙腳亂,又給他戴上氧氣罩,呂布韋扭頭看那心臟動態監測儀,那小小屏幕上的曲線,變成了從南極到北極的一條直線。

  「喊大夫。」呂布韋轉身朝外走。

  「別喊了,喊來也沒用,治病治不命。」馮倩倩制止道,「朝家拉吧!」

  「用自己的車拉回去?」茹茹不假思索,說。

  「聯繫殯儀館出車,拉家去再作商議。」馮倩倩處理事情比較果斷。

  「我打電話,我這裡還有呂原鎮殯儀館的電話,趁著雪沒下大,趕緊回家。」呂布韋轉身出去打了電話,對方表示馬上出車,越是這樣的天氣,越要為人民服務,不過出車費是一百塊錢。呂布韋又加一百,二百元,馬上來。

  呂布輝辦完出院手續就回來了,當看到呂子旺已停止了呼吸,兩隻手上的吊針管上的滴壺已停止了滴答,心電監測儀屏幕上一片黑暗,就知道爹已經去逝,他哭喊一聲撲過去,公牛似地叫了一聲:「爹,我不該離開你呀!」

  「爹……」茹茹終於忍不住大放悲聲,布輝沒哭時她也沒想起來哭,布輝一哭,悲傷才從心底里翻箱倒櫃地出來。

  「哭什麼哭,一哭你爹的靈魂就會魂飛魄散,怎麼跟著回家。」馮倩倩鐵青著臉說。

  呂布輝聽娘的話,咧呱著嘴停止了哭聲,茹茹也嚇得不敢哭了,縮著身子退到一邊。

  「車馬上就到,嬸子。」呂布韋抽身回到病房,對馮倩倩說。

  馮倩倩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小陳護士來房間給呂子旺起了吊針,把氧氣罩一併拿走,不一會她又回來了,她再看看這位幽默風趣的老人。他縱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活稱也不過八十斤,現在打了近一年的藥水,稱稱的話也沒增加分量。小陳護士看到這些。淚水在眼睛上給她畫了眼影圈圈,紅紅的,像三月的桃花,像四月的杏花。

  馮倩倩給呂子旺換了一身乾淨的棉襖棉褲,對呂子旺深情地說:「他爹,咱們回家,你要把你的靈魂帶走,咱回家。」

  小陳護士也給他幫忙穿了衣服,說:「大爺,一路走好,對於您的護理周到與否,請多多原諒吧,我不會忘記您的。」

  呂布韋的電話又響了,是殯儀館打來的:「先生,先生,車到了,在醫院大門外等候。」

  「好,馬上下去。」呂布韋回電說,並掛了電話:「嬸子,咱們走。」

  「布輝,把你爹背下去,小時候他也背過你。」馮倩倩以不容改變的口氣說。

  「爹,咱回家休息。」呂布輝走到床前,彎腰把呂子旺抱起,出了六號病房,他乘電梯下樓,穿過樓前的停車場,直奔大門外的殯儀車。

  老天爺爺讓雪一個勁地緊下,天地間沒有一絲風聲,好像整個人間世界都得罪了它……

  布輝家的別墅門口,一根秫秸挑起一串黃紙,大約七十來張,一歲一張,秫秸插法,順其風俗,男左女右,意思先告訴四鄰八村,這家有人去世嘍,去世的是老人,並且根椐紙量的多少來說明死者是什麼輩分,多大歲數。當然,過街的人也不需要著重去看,就知道呂子旺這位睿智的老人鶴駕西征了。挑紙是綠原山一帶從古到今的風俗。

  在這一天,可以允許任何人去哭祭,街上的嬸子大娘,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比呂子旺低一個輩份或平輩份,有義務在他家靈堂前哭拜,哭拜完後再去火化,火化完,再從火化廠里拉回來放在靈堂上,靈堂前再搭起靈棚,行幾天大七,再開始正式發喪。

  那串黃紙孤悠悠在大門前懸掛著,自動電子門在風雪中大開著。街上沒有一個行人,惟一的過客是一隻黑色的流浪狗,頂風冒雪地來到呂布輝家大門前,站在落雪中,看了看那串黃紙,抽動了幾下鼻子,失望地扭頭走去。

  村中街口,出現一輛紅色長安奔奔,從穿山中路來到惠民超市門口,拐彎就向西開來。它走得很慢,就像一隻烏龜在河灘上的亂石中爬行。開車的司機是陳小藝,通過溜車的感覺,不斷地運用陳詞爛調褒貶著:溜冰了、扭屁股了、要鑽被窩了……等等等等。

  呂布生坐在後排車座上,儘管心情沉重。他相信陳小藝的車技,坐在她開的車上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和入了太平洋保險公司沒什麼兩樣。阿劉也知道這個「睡不醒」開車是一流的,別看平時蔫了巴嘰,只要一上了車,尤如草原上的騎手騎上紅鬃烈馬,放逐無邊無際的草原。

  「小藝,商量個事。」呂布生態度很謙和。

  「請講大哥,我這裡一心不可三用。」陳小藝擺正方向盤,讓車輪儘量不改轍,使車身平衡地朝前爬行,車輪下的雪尖叫著,咯咯吱吱、哧哧啦啦地哭著,濃縮著。


  「陪靈的人少,你幫忙給二嬸家當陪靈丫頭怎麼樣?」呂布生笑著問。

  「沒門。你當我是他家什麼人,只有做兒女的、做兒媳的才是陪靈的人。我只是你們家的傭人,你應當區別開來。」陳小藝一口回絕,沒有商量餘地。

  「你不是出來打工賺錢嗎?這不失為一個好方法,一天一千塊錢,怎麼樣?」呂布生以錢誘惑,手段不光明。

  「大哥,要師出有名,要名正言順,不名正言順一天一萬塊也不做。」陳小藝是有尊嚴的。

  「阿劉,你做不做?一天一萬塊,一共七天,七萬塊,我提前支你三萬五,完事以後結清。」呂布生問身邊的阿劉。

  「我做,我體驗一下當孝子的辛苦。」阿劉認真地說,「因為我還沒當過孝子。」

  「真沒勁,沒骨頭沒筋,為了錢什麼事都干,卑躬屈膝一男子,你微信名應該是,有一個當孝子掙錢的男人。」陳小藝表示對阿劉有看法,她嘟嘟囔囔,但沒忘記開車,也沒忘記說話。

  「我哭什麼?」阿劉問呂布生,為了錢,阿劉沒去理會陳小藝,小聲問。

  「你說吶?真笨,咱們是兄弟,你當然哭二叔嘍。」呂布生笑著說,「我二叔這個人活著的時候特能,年輕時是我爹的軍事。一輩子只認錢,對錢感興趣,塵肺這麼重,他還支持掙錢,不支持環境治理。」

  「老人有老人的看法。」阿劉折衷地評價。

  「咱們的陳小藝,比二叔先進,寧願不掙錢也不當陪靈人。」呂布生故意氣她,並用手機把三萬五打給了阿劉,阿劉開了手機一看,眼睛馬上笑成一條線。

  「本人先天性睡眠不足,不要說那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協議上沒有陪靈這一項,再說,除阿劉之外,有一個人挺合適來守靈。」陳小藝伶牙俐齒,說著說著便拐彎抹角了。

  「誰?」呂布生很感興趣。

  「王西影呀,文化站站長啊,以侄媳婦的名義准合適,主人何必東尋西覓的,你現在打電話,她馬上就蹦上來,你當大家都眼瘸,應該有不少個孕周了唄。」陳小藝說的還在理。

  「啄木鳥掉進水裡,濕毛嘴硬。」呂布生諷剌了陳小藝一句,偷偷地笑了,其實啊,陳小藝同志的提醒不是沒有道理,王西影呀,我要把你娶過來。


  「吱」地一聲,車哧溜滑出幾米遠才剎住,陳小藝緊張得前額冒汗,「主人大哥,目的地到了,是否下車?」

  「不下車來幹啥,我二叔仙逝了,這個不吉利的日子。」呂布生透過車窗,看到了什麼叫做大雪紛飛,門前挑著的黃紙上,落了一層厚厚的雪。那雪在紙上融化了一部分,使黃紙變得沒精打彩,二叔家沒有人進進出出,也沒有聽到哭聲,怎麼搞的,該不會都不幸了吧,今年真他娘的不順,呂家死人死出癮來了,我的娘來,拜了個拜……

  六隻腳疊印出雪地上的路徑,咯吱咯吱地從車前一直穿過大門,越過靜止不動的黃紙,消失在別墅的廳廊下。

  呂布生進來靈堂,撲通跪地,咚地磕了一個響頭,那別墅樓受了震動,晃了兩晃,好如地震來臨。他又大叫一聲,衝擊波輻射整個靈堂:「我的二叔呀,你咋撇下我們就走了呀!」一時間,眼淚滾滾,滔滔如注,頃刻而至,尤如一場傾盆大雨,使陪靈的呂布韋、呂布畔、呂布輝、茹茹倍受感染,也跟著一塊嚎哭起來。呂布生哭著磕頭,哭著訴說:「沒有您,二叔,這日子怎麼過耶,經濟豈是不倒退了呀,現在山上還沒有開工呀,你也不囑咐囑咐銀兒,讓她放開手腳,挽起袖子,開山打石呀,我的那二叔呀。」

  阿劉、陳小藝在後邊也磕了頭,施了禮,陪著哭了幾聲,表示悲痛。

  布輝哭著說:「二哥別哭了,有事還要同你商量吶,怎麼哭出這麼多事來,就差銀兒沒出嫁的事了。」

  呂布生借坡下驢,立即停止哭聲,但哽咽聲還在,說:「在心裡裝了太久了,一哭從心裡就跑出來了。」

  陳小藝燒了紙,紙在泥盆里霞光四射,在房間裡增添了一些暖氣,阿劉很乖,口稱伯伯,坐到呂家兄弟後邊去,規規矩矩,默不作聲,掙錢嘛,七萬元,三萬五己經到帳。

  待了很長時間,呂布生才沒有悲哀之聲,他看到呂家的男勞力除了上學的都在這兒了。而小一輩的女人,也都沒有來,呂銀兒沒來,李月季早已去世,李月紅還在鬱悶的夢中,李大麗自然不必用說,大家都還不知道她得了癌症。至於香香,雖然是出家的和尚外家的僧,接到通知燒「倒頭紙」肯定會來,或者來得較慢。現在路上估計不能行車,只有和李大錘結伴而來,步行是肯定的,這樣的雪天,坐飛機也會迷失方向,導航也會失靈。

  馮倩倩從耳房裡走出來,拿了一套孝服給呂布生,呂布生說:「麻煩你老人家再拿套來,給我這個弟弟穿上。」

  馮倩倩又拿來一套,遞給布生,布生又轉給阿劉穿了。馮倩倩說:「咱們呂家的男人都在這裡,你們說這個喪怎麼發?」

  「嬸子,您的意思是因為天氣不好還是有其他打算?」呂布生接過孝服穿上,屁股還沒坐到地毯上,便直接開了言,阿劉隨著呂布生坐下,陳小藝衛兵似站到他二人身後邊。

  「你二叔喝了一輩子石渣沫子,終於被石渣沫子憋死了,我想把這個喪發得好一些,風光一些,排場一些,以告慰亡靈。」馮倩倩坐在沙發上,思想上幽幽怨怨,她把目光投向呂布韋,希望呂布韋能支持她的計劃。

  「布輝有什麼想法?計劃怎樣辦二叔這個喪事?」呂布韋沒有對嬸子表態,因為這需要商議。

  「我聽娘的,什麼想法都沒有。」呂布輝是個孝敬的孩子,什麼都以老人為主。


  呂布韋看了看呂布畔,呂布畔搖了搖頭,他心事重重。他認為,二嬸家的事由二嬸說了算,她老人家垂簾聽政,指揮著布輝,咱還有什麼權力來改變這一切。

  「嬸子,這事還需要和銀兒商量一下,她是咱鎮裡的書記,上下大小事群眾都看著她。」呂布韋在發喪這個事情上考慮得十分周到,全面。

  「她做她的書記,咱發咱的喪,天各一方,誰也不牽扯誰。」馮倩倩十分生氣,怒在臉上,臉皮上都掛著一些怒容。

  「嬸子,鎮裡一直號召移風易俗,李經紀大叔也是按鄉規民約發的喪,剛死去的呂布河發喪也是很簡單,全鎮都在執行這個政策。如果我二叔發大喪,這不是明擺著和鎮裡對著幹,和銀兒對著幹嗎。」呂布韋說,「以後她這個書記怎麼當!」

  「她沒爹,以前打個電話十回有八回不接,今天打電話卻一點不通。她這個書記架子真大,還端上范兒啦。」馮倩倩失望地說,「喪發好孬與她無關。」

  「嬸子,我打,我打肯定通,咱馬上就請治喪委員會。」呂布生認為自己有面子,因為王西影跟著銀兒。滿有把握地掏出手機,撥打了銀兒的電話,電話通是通了,傳來的聲音像是一個女鬼在黑暗的夜裡「嗯哪嗯哪」的哭叫。

  一分鐘後,鬼叫消失。呂布生不甘心,不甘心丟掉面子,他又撥打了他戀人王西影的電話,王西影的回答是:下雪前她就下鄉了,去一個叫天池村的地方,我打電話也不接,有可能消失了。並說:我最關心的是你什麼時候娶我,因為我肚子裡長蟲蟲了,蟲蟲咬得我晨起頭暈,有時嘔吐,挑食厭食,喜食酸味,白帶增多等等,弄得呂布生一頭霧水,沒想到老牛吃嫩草吃出學問來,沒想到寶寶的冬天要結婚。呂布生喜得咧開了嘴。大家看他時,他一臉的無可奈何,一臉的懵圈:完了,呂銀兒在天池村消失了。

  「她在天池村,下雪前去的,現在還沒回鎮裡。」呂布生告訴馮倩倩,告訴大家,以彰顯自己人脈關係的廣大,證明自己有神仙一樣的能力,不能把她弄來,最起碼知道她呂銀兒的去向。

  「如果發大喪,她一定不會同意,因為制度是鎮裡制訂的,這會影響到她的政治前途。」呂布韋又一次強調說。

  「村里也不會允許。王二妮的侄子王其八把持著村中大權,如果他沒有利益可圖,肯定不會鬆口同意,現在他勢頭正旺,手眼通天,還是不惹這種人為好。」呂布畔分析著說。

  「只要給他點好處,他肯定會同意的。」呂布韋說,「關鍵的問題銀兒是鎮裡書記。布輝怎麼看?」

  「我聽娘的,如果我主張發大喪,她回來非撓我的臉不可,說不定還氣得尿在褲子裡。」呂布輝提起呂銀兒便有些打怵。

  「沒事,有事我頂著,看她能蹦到天上去,當官也不能不要爹啊。」馮倩倩說:「花錢咱不怕,布韋負責把王其八搞定。」

  「嬸子,這樣不好吧,明知不能為之,為什麼還偏要做。」呂布生擇詞選句,試探地,「銀兒必竟是咱呂家的人,咱為什麼要給她難做。再說人死了什麼都不知道,發大喪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做給活著人看的。」

  「行啦,不要咧咧了,這個家我當了,布韋你若不出面的話,我去搞定,什麼移風易俗,那都是踩著高蹺唱紅歌,高聲高調。」馮倩倩顯然是下了決心,一定要把呂子旺的喪發好,讓他風風光光地住進呂家墓府。

  呂布生一樂合上了嘴巴。

  呂布韋沉默片刻,考慮二嬸是因為銀兒不接電話而生氣才這樣發喪,還是二叔臨死前有過交待,發大喪、發喜喪,還是這次自己想發喪:「嬸子,你老人家說句明白話,為什麼要發大喪?是俺二叔生前交待過,還是因為生銀兒的氣?」

  「布韋,各方面的原因都存在,就說銀兒吧,手機是個通訊工具為什麼不帶在身邊,再說,從古到今,誰家不排排場場地娶媳婦發喪,就她一來當書記,偏能充愣,把這規矩全破了,落個罵名。」馮倩倩終於說出心裡話,一腚蹲在沙發上,兩眼落淚。

  「嬸子,我明了,就這點事,她雖然不在家,有俺兄弟幾人,雖然我兄弟幾人不能代替她,但最起碼能把事情辦好。咱不能不為銀兒著想,銀兒在工作上是正確的,環境治理不只是治理空氣污染,也治理人的心、人的肺、人的腦子方面的污染。現在,全鎮七萬群眾都瞪著眼睛看著她吶,她雖然當不了您的家,但您是她的娘啊,娘哪有為難女兒的道理。如果咱真的不按移風易俗的條款做,銀兒只能是從綠原鎮走人,請求調離綠原鎮,離開這個傷心地,離咱們將更遠,心也將離咱們更遠,您說因為這點小事值當麼!」呂布韋耐心地對馮倩倩說。

  「她為什麼不接電話?」馮倩倩怨女之心何其重,她真的是因為呂銀兒不接電話所致。

  呂布生心裡那個嘲諷:喲喲喲,當起好人來了,不想想她把我們的管工弄進拘留所里那一節故事,罰款二十萬零五千。

  「嬸子,她不接電話肯定有原因,她去了天池村,天池村是全鎮最窮的一個地方,環鄉路修得比較狹窄,地勢比咱們綠原山還高,並且那裡還不能開發。現在雪下得這樣大,是不是在走訪中把手機掉了,還是有其他方面的原因,這不得不令人擔心。當然,去天池村是兩個人去,可去的時候還沒有下雪,而現在雪下得這麼大,有意外沒意外還不好說。」呂布韋分析著,沒朝好處想,因為呂銀兒開的是一輛破北京現代169。

  「那還不趕快去找。」馮倩倩聽呂布韋這麼一說,忽然想到了危險二字,心裡馬上坐不住馬鞍轎,怨女之心變成了愛女之心,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換了張臉說,「去人找,死的先躺在這裡,先去找活的。」

  「喲喲喲喲,坐不住了吧,還是和你的女兒親,剛才的舉止,都是戲台上的鬍子——假的。」呂布生撇著嘴在心裡說。

  呂布畔看到二哥那怪怪的表情,忍不住臉上有了笑模樣:二哥一定在胡忖思八想。

  「這惡劣的天呀,怎麼去找。」布輝不耐煩地說,「現在大雪紛飛,車都不能開。」

  「能開,我去,讓阿劉跟我一塊去。」呂布畔提議,「我去開推土機推著雪走,讓阿劉開小車跟著。」

  「不行。」呂布生板起聖人臉說,「讓陳小藝去,阿劉的開車技術不如陳小藝,再說,阿劉一走缺個陪靈的。」

  「走,陳小藝。」呂布畔脫了孝服,起身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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