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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唐王李世民

2024-09-14 07:25:36 作者: 閆可平
  北一村十字街口,右跨角就是李大頭的家。

  大雪也照樣光顧了李大頭的家。大門用石條做橫樑壓在兩邊的石柱子上,兩扇被風雨剝去黑漆的榆木門,門框仿佛要倒塌似的,不知哪年哪月那日貼上的春聯,紅色的紙也已褪成了白色,春聯如花圈上的拜條實實地粘貼著。幾個毛筆字寫得還扭七扭八,字樣尚可辨認:李世民登龍位萬民稱頌,勤朝政安天下五穀豐登,橫聯是:天倫之樂。

  「這春聯寫得有水平。」呂銀兒舉著傘,看著對聯,對李建偉說。

  「高手在民間。」李建偉也看著對聯說。

  「我寫的,兩句戲詞!」村主任秦方笑著說,「去年春節時給他貼上的,紅紙都褪了色,春聯成了花圈上的白色拜條。」

  「他可是北一村貧困戶之一喲!」呂銀兒對李建偉和秦方說,「咱們去看看他住的情況。」

  秦方在前推開虛掩的大門,大門扇子凍得幾乎要掉下來,橫樑上的積雪受了震動,便紛紛跌落。門吱扭一響,狗便在窩裡叫了起來,叫了幾句便停下來,它認為,大冷天的,誰也不願意出被窩,吼兩聲便對得起自己的主人了。因為生活待遇不好,沒有加班費。

  呂銀兒辨別著狗叫的方向,眼在掃描了屁股大的院子一圈後,終於發現在院中的一垛玉秫秸下,有兩隻黑色的狗眼閃閃發光。狗把頭探出窩門口,又汪汪地大叫著,對呂銀兒一行表現得很不友好。

  三面院牆半人高,上面放了一些帶毒針的酸棗棵,西南角有一半人高的矮牆,那是李大頭的御用廁所,三間土坯牆瓦房,最東邊那間是做御廚用,因為門口的煙燻火燎牆面足以證明是李大頭做飯的地方,權且叫它御膳房吧。

  「李大頭在家嗎?」秦方亮起嗓子,站在院子裡的雪地里大喊,並且笑著說:「政府來看你了。」

  漆黑的堂屋門關閉著,只聽裡邊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有人,還沒餓斷氣吶。」

  呂銀兒和李建偉兩人走進院子,便感覺到眼前的房屋低矮,積雪掩了門坎,一種貧窮與寒酸的氣味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二人襲來,兩人不禁對望了一眼。

  「誰呀?」門開了一個縫,從門縫裡露出一張臉來,那張臉全憑骨胳支撐皮肉,肉皮上的毛孔星羅棋布,毛孔里彌散著洗不去的灰垢,頭髮黑毛刷一樣地長短,當他看到秦方領著兩位領導模樣的人時,便將屋門開大一扇,嘿嘿一笑:「請進,請進,漚火呢,這天太冷了,冬天一樣,下著鵝毛般的大雪。」

  大家收了傘,側身走進屋裡,一種柴火的燒焦味鑽入鼻孔,三人這才注意到,房子中間放著一個漚火盆,上面堆滿了一些碎柴草,柴草潮濕,冒著白煙兒。

  「把你嗆死屋裡誰也不知道。」秦方沒有好話。

  「你不是天天來嗎,嬸,第一個知道的一定是您。」李大頭一呲牙,白白的牙齒都生了黃鏽。

  呂銀兒打量著這座李世民的「金鑾殿」,有通著的兩間屋,一間臥室,一間客廳,客廳也是餐廳,另一間房被夾山牆擋在東邊,分水嶺似的成了兩個世界,成了廚房世界。李大頭家沒有倉庫,裡間屋裡的床頭上放著兩口泥缸,糧食也許盛在那裡頭。

  屋頂和梁頭的交界處,有一張大大的蜘蛛網,少說也得有幾年的歷史。那張網排列得八卦陣一樣,占據著房頂的半壁江山。

  「咯咯」秦方未言先笑,說,「你這宮殿裡還是住著兩家人哩。」

  「嬸子真會耍,就俺一個人呀,哪裡住著兩家人?」李大頭亮黑的老鼠眼看著秦方,他還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另一手在懷裡插著,好像在取暖。

  呂銀兒和李建偉有些莫明其妙,哪裡住著兩家人?當看到秦方笑著手指屋樑頭上的蜘蛛網時,頓時恍然大悟。

  當然,秦方一定幽默地想到,只是不知道這蜘蛛是男是女,它住在李大頭的正宮裡,一年到頭也不說個軟和話,做著垂簾聽政的工作,好像是名不正言不順。

  「那不就是蜘蛛嗎?好幾年沒掃屋了,所以它就在這裡住了下來,它也是條生命,不必要攆走它,留它明年還要逮蚊子吃吶。」李大頭瞪哼著眼說:「這叫生態平衡。」

  「得得得,李大頭,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咱鎮政府的呂書記,這位是咱鎮政府的李鎮長,他們心繫群眾,今天來看看你,看看你的宮殿別被雪壓塌了。」秦方停止調侃,其實對付李大頭這樣的人也只有秦方。

  李大頭聽說是鎮裡呂書記、李鎮長,一隻手撫摸著放明的青布棉襖沒地方放,他不好意思地說:「俺是有大號的,俺叫李世民,俺是從大唐盛世穿越而來,跟不上形勢發展,以至於今天混得很狼狽,俺有力氣,能幹活,能養活那兩隻雞和那隻狗,還有老張,至於……」

  「好了好了好了,少說兩句,跑題了。」秦方瞪了他一眼說。

  「呂書記,李鎮長,您兩口子請坐,咱就這條件,以後會變好的,只是現在手頭比較緊。」李大頭搖頭晃蛋地說。

  呂銀兒這才注意到,靠正牆下方有一張老式八仙桌子,兩邊兩張老式椅子,上邊有些灰塵,老長時間沒有人在上邊坐了。靠牆的椅子旁,有一把大笤帚,屋子中間的那盆火,剛才是他一個人在烤火取暖。

  「不坐了。李世民同志,這房子會不會被暴雪壓塌?」呂銀兒擔心地問他,因為銀兒看到房頂將軍肚似的下垂著,對於他的言差語失並不在意。

  「不會,這房子一直這樣,秫秸把子登頂,槐樹木做椽,比皇帝的宮殿還結實。呂書記,我只是沒有時間出去打工,照顧貧困戶的錢不夠花。眼看年關一到,總得稱斤肉吧,豬肉比人肉都貴,二十五六塊錢一斤。」李大頭開始訴苦,臉一拉像一隻鞋拔子。

  「是挺困難的。秦村長,今天想辦法把李世民同志搬走,絕對不能在這場暴雪中出現屋塌砸死人的現象。」呂銀兒心中擔憂地對秦方說。


  「走訪完就搬。」秦方嚴肅地回答,剪髮赤紅臉顯得莊重而沉穩。

  「一年才幾千塊錢的花銷,政府就給那麼一點錢,怎麼夠花?」李大頭苦瓜著臉,他希望鎮裡領導到年關能給些柴米油鹽。

  「就你事多,一年照顧你幾千塊錢,吃藥打針全報銷,自己就種那二畝地,其他活什麼也不干,不出去打工,如果再這樣下去,你這個貧困戶哪輩子才能脫貧?」秦方大聲斥責著他,溜溜圓的眼睛弓箭一樣射著氣憤。

  「俺不就是沒出去打工嗎。」李大頭嘟囔著,翻愣了秦方兩眼,「我出去有點放心不下。」

  秦方忽然笑了,說:「張寡婦又跑不了,你出去掙錢,回來交給她也不遲,一年到頭總朝她那裡跑,看你這點出息。」

  「嬸子,俺是殘疾人,四級殘疾,能幹什麼活!我這手當年為生產隊開拖拉機,被三角帶咬掉五根手指,現在還疼著吶,哎喲!」李大頭從懷裡抽出那隻手來,原來是一個肉巴掌,手指真的不存在,他聲淚俱下,說,「再說,要不是這手指,還用俺偷偷摸摸去她家嗎,挨頓揍才讓上床,意思讓我倒插門。」

  「咯咯咯!」秦方笑得更厲害了,笑聲也很好聽,銀鈴似的聲音。

  呂銀兒和李建偉相視而笑,只是沒有發出聲音。

  「笑啥,俺這叫做戀愛,各有各的戀愛方式,狗在大街上搞戀愛,鴛鴦戲水搞戀愛,就不允許俺挨頓揍上床搞戀愛?」李大頭一抹眼淚堅強起來,不再哭了,他以質問的方式對秦方說。

  「當心辦你個強姦寡婦罪。」秦方嚇唬李大頭。

  「她願意的,她說她寂寞。」李大頭爭辯著,面紅耳赤。

  「好啦,別爭辯了,春節快到了,給你三百元錢,過了年後你兩人若不能發展養殖或種植,我在南山上給你找個看大門的活如何?」呂銀兒通過他與秦方的談話,知道這人太直,還有點二百五,但是看到他確實困難,便從兜里掏出自己的三百元錢遞給李大頭,放在李大頭的肉手掌上。

  李大頭一愣神,雙手接過三張嶄新的紅票,緊接著眼眶裡滾出淚珠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著說:「謝謝書記,您真是青天大老爺、老百姓的父母官、俺們的貼心人呀!」

  秦方面對李大頭的舉動,憋不住地想笑。

  李建偉滿臉笑意,三百元錢就使李大頭匍匐在地,三千元恐怕是他要懶驢打滾了。當然,他也是人,也有獨立的人格,養成這種奴性的根本原因,一是人的生育基因劣質,二是後天的教育制度沒完善,三是經濟條件太差,可悲可嘆。


  呂銀兒也意識到了李建偉所想的這一點,心中似乎撕裂性的疼痛,科學已發展到太空,我們的國家還有這種文盲,確實可悲可嘆。不過,她還是被李大頭的舉動弄得不好意思,因為她不喜歡別人為她唱讚歌,拍馬屁,因為她是黨員,這是她應該做的,還是笑著說:「老李同志,起來吧,這點錢算不了什麼,關鍵是自己要勤勞,女人都喜歡勤勞的男人。」

  「呂書記,這錢頂大用了,我和張寡婦結婚的錢就算籌備夠了,我要去告訴她。」李大頭嘰連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轉身要朝屋外跑。

  秦方一把將他拉住,笑著說:「你幹什麼去?像兔子的爹一樣跑那麼快,我要不拉住你,你和張寡婦連雙胞胎都生了,無證生育。」

  「俺真的是想去找老張呀!」李大頭站在屋中央,愣不溜秋,看著秦方,但他不知道哪個地方出了錯。

  「就你這破房子能娶媳婦麼?」秦方指著越來越大的將軍肚屋頂,說:「你的蜘蛛娘娘恐怕要死在你手裡了。」

  「不礙事,不礙事!」李大頭憨笑著。

  呂銀兒並沒聽她二人說什麼,此時她的注意力爬上屋頂,吉椽往下墜的部分己經拉開縫隙,椽與椽之間由於空格過大,秫秸把子被上面的泥瓦雪壓得下沉。她不僅倒吸了一口涼氣,對秦方說:「秦村長,現在就讓李世民同志搬出去。」

  「俺不搬。這是俺的金鑾殿,這裡還是俺的革命遺址,俺李世民穿越到此也是不容易的。」李大頭來了別愣勁,頭搖得貨郎鼓似的。

  正說著話,屋頂撲踏一聲落了下來,一瞬間,了不得了,金鑾殿開始搖搖欲墜。李建偉一把將呂銀兒拉到門口:「快躲開!」

  秦方隨著喊聲己跑到了屋門外,只有李大頭站在屋中央呆立,他以為大家唬弄他。房頂在繼續墜落。

  呂銀兒掙開李建偉的大手,折身而回,把李大頭從屋中央推了出去。此時,一根又粗又長的木椽從屋頂上掉下來,砸到呂銀兒的額頭上,血一子從額角皮開處冒了出來,她晃了兩晃向地上倒去。

  李建偉早就注意到這一情況會發生,還沒等到他把話說出來,將軍肚破膛了,屋頂天塌似地落了下來,他看到呂銀兒被椽子砸中,身子發晃,心中大叫一聲不好,一步跨了過去,伸手將呂銀兒抱在懷裡,呼喊道:「銀兒、銀兒。」

  呂銀兒忍住疼痛笑了,對李建偉說:「封鎖我被砸傷的消息……」她還想說什麼,但沒說出來就昏了過去。

  「知道。」李建偉答應著,手捂著她頭上出血的部位。

  「打120吧!」秦方吃驚地問,意外使她的臉色驟變,對李大頭責罵道,「呂書記為了救你才被砸中的。」

  「俺有罪,俺有罪。」李大頭嚇得面如土色,娘耶一聲坐在雪地上,愣呆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口中嘟囔著說。

  「打通120也來不了,這鬼天氣!」李建偉氣得叫罵著,抱著呂銀兒朝院子裡跑去。

  李建偉越過院子,跑到大門外,又抱著銀兒朝村委大院的推土機跑去,等到了推土機前,他累的己是滿頭大汗,冒著熱氣。李建偉抱著銀兒想爬到推土機上去是非常艱難的,或著說根本不可能。他想了一下,只好把呂銀兒抗在肩上。一緩手,呂銀兒頭上的血便開始滴嗒,弄得李建偉一身都是,像個殺豬的屠夫。他沒顧忌這些、扛著呂銀兒進了駕駛樓,把她放在身邊的座位上,將頭捺正,從自己兜里掏出衛生紙捂在她的傷口上。傷口有五厘米那麼長,她的臉上布滿了血漬,頭髮零亂著,有的已粘在血漬上。李建偉脫掉外套,將襯衣扯出來撕成布條,把呂銀兒的傷口纏住,然後穿上外套,坐在駕位上,發動推土機,推土機「嗷嗷」哭叫著掉頭就跑。

  天上雞毛般的大雪還在下,路上來時推土機推出的路徑尚未消失,新的一條路徑又被推出來。李建偉什麼也沒有想,駕車直奔綠原鎮西邊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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