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淚光閃閃含著笑
2024-09-14 07:25:52
作者: 閆可平
「娘,這就是建偉。」呂銀兒鬆開李建偉的手,情眼溜溜,她羞澀地向馮倩倩介紹,臉上紅雲時濃時淡。
馮倩倩心裡嘭噔一下子,心池子裡泛起一股漣漪,女兒真把對象搞來了,銀兒的眼光是亮的,這小伙子真不錯,超級的好,淡定,平靜,帥氣,神情上又有一點點的不好意思,穿著緊湊的羽絨服,深藍色的西服褲,褲腳覆蓋半雙鞋面,鞋面的皮革黑亮賊亮,身材上比銀兒高出少許。自然髮型不長不短,不雜不亂,長的真是無可挑剔。他手裡還拿著兩本紅色的結婚證書,站在那裡玉樹臨風,像是在給領導匯報工作。
「建偉,這就是我娘。」銀兒羞怯怯地說。
「伯母,您好,今天來的倉促,沒來得及買禮物。」李建偉上前跨了一步,微笑著問候。
「好,好著呢,你就是建偉呀,請坐吧!」馮倩倩沒有多大熱情表現,但不失禮節。
布輝忙重新沏茶,對銀兒一笑,對建偉一笑。銀兒和建偉都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那種不好意思,二人相挨坐下。
「建偉,給伯母說實話,是不是銀兒租你來的?」馮倩倩笑了,笑得深不可測,她不真不假地問。
「伯母,我和銀兒是在工作中相愛的,沒有虛偽,沒有欺騙,沒有金錢的成分,只有共同的信仰。她來綠原鎮第一天,我就憑直覺等到夜裡十點多。」李建偉站起來,雙手遞上結婚證書。
一旁的呂布生,此時像個傻子,他的靈魂好像出竅去了海市蜃樓雲遊,其實,他的大腦一刻鐘也沒有閒著:嬸子,嬸子完了,嬸子輸了。他又看看李建偉,心裡非常反感,竟然不給我打招呼,這小子真膽大,敢牽鎮政府黨委書記的手,說不定早就把書記睡了。一個小小的鎮長、一個副處,呀呀,呀呀!真是可愛又可恨的一對。呂布生胡忖思八想著,臉上露出了階級敵人一樣的笑容,其實,現在這個社會,已經消滅了階級,只不過笑的刻度大一點。
「你們一個書記,一個鎮長,辦個證還不是篦子上拿窩窩頭,手到擒來的事。」馮倩倩說完,接著又,說,「不對不對,是我想多了,誰也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李鎮長,坐下喝茶。」呂布輝將沏好的一杯茶送到李建偉的手上,態度蠻友好,不友好也沒法,妹妹都跟人家好上了,只好認吃啞巴虧吧。
「什麼李鎮長?他是你妹夫,還沒剛進家就欺負人。」呂銀兒對呂布輝有些不滿,及時糾正,同時也是針對娘來的,玩一些敲山震虎的把戲。
「你說是妹夫就是妹夫,反正都不是冒牌的。」呂布生附和著說。
「我信,李鎮長,你們都在鎮裡工作,屬於上下級關係,銀兒的脾氣和歲數都比你大,你能接受嗎?」馮倩倩翻看著結婚證上的照片,兩人挨的那麼近,喲喲喲,好像變成一個人才好才舒服呢,真讓人吃醋。
「伯母,我和銀兒的感情是純潔的,我們走到一起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們彼此有相同的文化知識,有共同的信仰,所以走到一起來,我們雙方自願領了結婚證書,是有合法的手續,同時也受法律的保護。」李建偉有板有眼地說,很認真,有一種赤誠勁。
「我並不否認你倆個人的戀愛關係,但是你要明白,呂家目前發生的情況,現在銀兒他爹剛火化回來,你們的婚事按農村傳統習俗,在發喪之前一定要辦完,或舉行一個簡單的程序,你和你家裡老人商議了沒有?」馮倩倩以虛為實,慢慢靠近自己的計劃。
「我的婚事我做主,年底放假,我帶銀兒回城看望老人。」李建偉說話大大方方,每說一句都要和銀兒交換一下眼神,意思是:這樣行嗎?
銀兒總是以羞澀的笑、含情的笑以作鼓勵。呂布韋、呂布畔、呂布輝、呂布生都裝著看不見。
「好,即然你有情,銀兒有意,我不阻擋你們的婚姻,但必須在發喪之前走個過場。」馮倩倩用不容別人抗拒的口氣說。
「就按伯母的意思辦。」李建偉很謙和地說。
「銀兒,別擠眼弄神了,把你哥哥們介紹給建偉。」馮倩倩傳統得要命,她不犯一絲一毫的差錯,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伯母,我們都認識,我沒少來綠原。商會會長呂布韋大哥,大名鼎鼎,二哥呂布生也是身價過億的老闆,四哥呂布畔、哥哥布輝都是商界精英。」李建偉坦率地說。
「哦哦,你們比我還熟!」馮倩倩臉上有了笑模樣,嗔著的老臉終於放開。
「建偉,改口叫娘,以後有錢花。」呂銀兒小聲說。
「娘,我年輕魯莽不會說話,初次見面請原諒。」李建偉認真地說,並給馮倩倩鞠了一躬。
「哎,建偉,都是一家人,別這麼客氣,等一會娘給你準備個紅包。」馮倩倩喜笑顏開,那臉就像天空睛朗朗的。
「娘,字據的事怎麼辦?」呂銀兒始終不忘字據的事。
「娘認輸,發喪的事你們看著辦,我這就給胡旺打電話。」馮倩倩笑容滿面,說著從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機,給胡旺播通了電話,並打開揚聲器。
「喂,胡旺兄弟,對不起嘍,喪局的辦理暫停一下,因為銀兒回來了。」馮倩倩對著手機說:「兩台大戲全部退掉,八班子吹手一個不要,沿街紅毯白綾一律撤掉,聘來的孝子賢孫一律攆走,百桌宴席減少縮辦。」
「啊!老太太,你不是開玩笑吧,拉出的屎怎麼有可能坐回去。天寒地凍,街也鋪了,樹也掛了,戲台也搭了,樂隊也請了,菜也買了,孝子也在你家靈堂里趴下了,總而言之,該辦的都辦了,現在,您一句話說的真輕巧,說不辦就不辦了,可能嗎?」胡旺在手機那頭尤如上了屠宰架的豬一樣,拼命地嚎叫。
「吼什麼,錢照樣支,人員你撤走,街上的紅毯白綾全部撤掉,我絕對不讓你吃一毛錢的虧。」馮倩倩財大氣粗,不屑一顧。
「不行,說話要算數,言而無信還叫人嗎?人無信則不立呀?」胡旺聲色竭力,一定是氣紅了臉在叫,「你們呂家人怎麼能這樣辦事?」
「我給你說過,銀兒回來了,她不讓我大操大辦我就不能大操大辦,她是書記,她不能帶頭破壞這鄉規民約。」馮倩倩沒想到自己的話竟然失去了作用,只好拿出女兒來壓他,真沒想到的是,一不小心讓蟒蛇給纏上了。
「當初你怎麼說的,你說銀兒沒爹,不用管她,現在卻又說她回來了,現在你可以照樣不管她。」胡旺這傢伙據理力爭,像鱷魚咬住羚羊的脖子,拼命地朝水裡拖。馮倩倩手裡的手機,被他的聲音吼得都有些震顫。
馮倩倩也感覺自己理虧,自然有些汗顏,說:「胡書記,你不要得理不饒人,我己經作了讓步。」
「我馬上過去,我要面對面和您老人家談談,子旺大哥在天之靈也不會支持您這種做法,仁義禮智信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你這樣背信棄義,把三姓祠堂里的老祖宗都辱沒了。」胡旺巧舌如簧,變著法罵人的話也用上了。
一直沉默的呂布韋抬頭看了看銀兒,銀兒點了點頭,呂布韋會意,起身走到馮倩倩面前,從馮倩倩手裡接過手機,非常沉著,非常冷靜,對著手機說:「喂,是胡旺大叔吧,我是呂布韋,我想給您說兩句。」
「哦,哈哈,是布韋呀,剛才你嬸子太不懂事了,地地道道的老娘們嘴,弄起這麼一大攤子來,說撤就撤,這讓我這個治喪委員會會長怎麼幹。好好好,你接過這攤子來就好辦了。」胡旺語氣上有所緩解,說話的音質也就不同了。
「這樣吧,所有的樂隊、演員、雜工,包括聘來的孝子都加一倍的錢給人家,這個價碼不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您沒有其他目的,這個事情是好處理的,然後,我再告訴你一個官方消息。」呂布韋不緊不慢的態度給胡旺了一個震懾。
「什麼官方消息!」胡旺的聲音一停頓,證明他十分敏感,這個消息說法也起到了一定震懾作用。
「你說我這種處理方式行不行吧。」呂布偉有一種傲慢之態,語氣里有一種盛氣凌人之勢。
「不行,你們呂家有的是錢,看在你的面子上加兩倍還差不多,這樣的話我還要舍著老臉給殯儀公司賠不是,耽誤人家的才藝沒有得到充分發揮。」胡旺貪心不足,窮凶極惡,聲音特狠,估記牙都得咬上了。
「三倍也行。」呂布韋有些陰冷地,「錢不是什麼好東西,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賺。」
「那你告訴我官方消息。」胡旺迫切想知道這個問題,因為他聽出呂布韋的弦外之意,但心裡又如偷腥吃的貓,看到腥而吃不到腥卻是不甘心。
「好吧,上邊很快會來徹查綠原鎮大小村官。」呂布韋捏著嗓音說:「我告訴你,你也關心關心國家大事。柏樹林咱村里賣了三千萬,這三千萬修了一條管道就不翼而飛了,百姓們有疑問,俗話說,民不告官不究,現在是民不告官也究。」
「我已經退休,這和我沒有一毛錢的關係。」胡旺的聲音很強,好像在為自己壯膽,「咱們不是花在了引水工程上嗎,你是這個項目的發起人。」
「哈哈,是我的發起人,共產黨不相信謊言。」呂布韋陰冷地笑了起來,他對於手機那頭的胡旺感覺是此人很好玩,很毒辣。
「錢花出去了,怎麼算也對不上茬,真有事你這發起人也脫不了干係。」胡旺的聲音變得有些溫和,不過,他內心感覺今天這個官方消息,如同天上掉下來一根大棒槌,一下子砸在天靈蓋上,頭腦懵他個王八三孫子了。
「但我沒有經手這筆錢,這筆錢的支出經手人是你、胡二叔、還有王其八兄弟,鎮政府有可能徹查此事。」呂布韋敲山震虎,他知道,對於胡家不可兒戲。
「……」胡旺在那頭沉默有加。
「胡旺叔,咱爺倆扯得太遠嘍,還是談談我二叔的喪怎麼發這件事吧!」呂布韋對付胡旺這種人還是有一套的,只是平時對於自己的實力不顯山不露水罷了。
「哦,哦,好,好,發喪這事就按鄉規民約來,從現在開始,治喪委員會絕對不違規一項,呂布輝家即然願意簡辦,咱就簡辦,銀兒書記真是覺悟高呀。」胡旺態度急轉直下,非常快,快得像放屁一樣,真懷疑這傢伙有神經病。
「胡旺叔,掛了,我還有事。」呂布韋很客氣,很禮貌,掛了電話。
「大哥就是大哥,敢於敲山震虎。」呂銀兒誇讚呂布韋說。
「多虧你大哥給我解了圍,差一點就被狼吃掉了。」馮倩倩對呂銀兒說,她長長出了一口氣。
「嬸子,以後遇事千萬不要自己自作主張,最好商量一下,免得有什麼閃失。」呂布韋提醒說。
「有這一次記一輩子。」馮倩倩笑著,接著話峰一轉,「建偉快坐下,商量一下你和銀兒的事。」
「全憑娘來做主,您說怎麼辦咱就怎麼辦。」李建偉坐下後才說,銀兒也坐到娘的身邊。
呂布畔在一旁笑了,笑得很壞意,而且盯著李建偉又盯著銀兒,說:「操那麼多閒心幹啥,現在他們倆人不一定不是在度蜜月。」
「四哥,我可是你妹子,說話要讓著點。」銀兒知道呂布畔想說什麼,急忙阻止,臉通紅通紅,酒窩兒顯現。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八字還沒一撇就從下午睡到晚上,睡出兩個五千元來,那才叫皮臉瘢嘍。」呂布生揭著老四呂布畔的短處說,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還真猜對了。
呂布畔無聲地笑了,笑過之後,唉嘆了一聲,皺著個熊眉頭便沉默起來,因為落下兩個五千元的後遺症,媳婦月紅的病一直不見好轉。
「這證都領了,有了合法手續,什麼事情只是個形式而已,今晚就給他們布置洞房,等二叔的喪事一過,給他們再補辦個結婚典禮就是了。」呂布生建議說。
「這句話我愛聽,不過出喪那天還是要當著眾人的面由銀兒給建偉系上連理結大紅花,再提一桌酒席,由你兄弟幾個人陪著,飯後出喪。」馮倩倩的立場堅定,堅守始終,「銀兒和建偉意見如何?」
「娘,你說咋辦就咋辦,只要不影響俺倆的工作就行。」呂銀兒也有一分留心,因為鄉規民約是鎮裡制訂的。
李建偉笑了笑說:「什麼時候了,還說工作的事。」
「她就是個工作狂。」呂布輝說,「以後你們不用回城,家裡有別墅,下班就回家,人多住在一起,又熱鬧又開心。」
「好,大家分頭行動,守靈的守靈,布置新房的布置新房。」馮倩倩高興地傳達懿旨。
「娘,首先講好,建偉可不是倒插門,不是入贅咱家。」呂銀兒先小人後君子的思想從腦子裡蹦了出來。
「我有兒子布輝就夠了,女兒終久要嫁出去,我還怕建偉入贅分家產吶。」馮倩倩笑著說。
「沒事,妹妹,你出嫁那天,哥給你半個億,你用於搞點慈善事業。」布輝大方不足,正而八經地說。
「行,哥,這事就說定了,晚上全家聚一聚,談談心。」呂銀兒建議。
「是不是想做政府工作報告。」馮倩倩笑著問。
「娘,知女莫如母。」呂銀兒上前摟住娘的臉親了一口,「娘的臉還是那麼香。」
「去,一邊去,這麼大了還撒嬌。」馮倩倩開心地笑了,眼角皺紋笑成了河道。
此時,樓外的老天爺爺想起那個曾經下河洗澡的孩子,脫掉衣褲,撒了泡尿,然後一頭扎進河中不見了蹤影。現在身邊這個下午的太陽,也是這個動作,它「呲溜」一下從天上鑽進了暮晚。
噔噔噔,阿劉急急忙忙地跑上樓來,說:「樓下聘來的那些守靈哭靈的人,都兔子一樣地跑了。」
馮倩倩看看呂布韋,看看銀兒和建偉,看看所有的人,心裡感到非常欣慰,老臉又一次開心地笑了。
呂子旺的喪期在過七天之後,第八天如期舉行,改掉了以七為期的傳統。
治喪委員會撤掉了兩台大戲,原計劃《秦雪梅弔孝》唱上兩天,現在一秒鐘都唱不了啦。八班子吹鼓手那裡來還是回那裡去,況且還沒有來所以也就沒有回去的說道。南村的吹鼓手田大麻子本想來諞能吹上一曲,只因近段時間胸悶心痛,只好由徒弟李大麻子陪著修身養性,並將手中絕活傳授給他,然後說:吹、吹、吹、吹去吧,只要一吹就有錢,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樣吹起來的。
孝子賢孫假內眷三十來人,像麻雀一樣哄然飛走,只保留了廚房,原計劃一千元一桌的大席,縮到了二百五。吸中華煙、喝五糧液的計劃全部取消,戒菸戒酒也成為一項新時尚內容,街上的紅毯鋪地,白綾掛街也蕩然無存。唉,發喪總要弄個響吧,別墅樓頂安了兩個低音炮,調好揚聲器,保持著原有的哀傷氣氛。呂子旺聰明一世,死後靈魂也得以安歇,儉省節約、勤儉持家的精神得以發揮,得以傳承,死者心愿得以實施。
胡苘繩還是炮手,原來弄來的二十六門「火箭炮」也全部退了回去,還是咱土法上馬,用咱的起三落五炮。早上的時候,三通炮響過之後,發喪就算是開始了。
別看是喪事,馮倩倩從心裡往外高興。家中有女兒書記,又來了個鎮長女婿,再加上身價過億的兒子,俺呂氏一脈在綠原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人家。有勢也有錢,馮倩倩像一個國家裡的女皇帝,指揮著喪局的進程。
中午的時候,李建偉胸系紅綢布做成的紅花同心結,臉上一臉嚴肅,和銀兒一塊出現在靈棚前、供桌前。這是當地風俗,不管男女雙方哪一家有老人仙逝,沒拜堂的兩人要披紅掛彩祭拜,否則,兩位有情人要等到三年以後再談婚論嫁。馮倩倩自然不喜歡銀兒再等三年結婚,況且她第一眼就相中了李建偉這個女婿,別說還是個鎮長,就是普通老百姓小伙長得這般模樣,在綠原也是雪花蓋頂了。管它什麼時候辦事,先辦活人的事,後辦死人的事,現在如願以償。
別看天氣賊冷,街坊上來看熱鬧的人,像螞蟻搬著骨頭滾著疙瘩一般湧進呂布輝家的別墅大院。胡旺、王其八、胡二等很多人從治喪委員會辦公處走出來觀看,觀看呂家的乘龍快婿會不會磕頭。家裡的嫂子李大麗、茹茹、月紅還有許多人在靈堂上隔著帘子朝這邊偷看,看看這位新姑爺是鞠躬還是跪拜。
胡旺看到銀兒和李建偉的出現,心裡不免嘀咕著:呂家真他娘的走狗屎運,這女人找個男人也是鎮長,幸虧呂子旺生了這麼一個妮,要生上十個八個的,還不都是官呀,從鎮裡到縣裡,從縣裡到市里,從市里再到省里,到聯和國……未嘗不是呢!
站在胡旺身後的是王其八疤瘌嘴微微張開,烏龜眼唧不溜秋地打量著呂銀兒和李建偉,看著李建偉氣宇軒昂的樣子,心裡不禁寒顫了一下: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栽倒在這些人手裡……正在忖思。
「以後綠原的天下就是呂家的了,說治誰就會治誰,愛怎麼搞破壞就怎麼搞破壞。」胡三的媳婦在人群里說,一張白臉兩片子老肉嘴,說出話來卻是一種嫉妒、痛恨的味道。
劉大鼻子和胡三是站香案的,他們的權力是管理來靈棚祭拜的人,劉大鼻子見銀兒和鎮長來到香案前,故意啊啾咳嗽一聲,意在使銀兒和建偉精力集中。這兩人當官在行,一進靈棚便讓人看出磕頭是兩隻雛兒。
「姑娘姑爺,是磕頭還是鞠躬?」劉大鼻子並不為難他們,礙於他是書記和鎮長,又是新人,自然要照顧一下。這兩位穿得紅氣盈天的人如果跪下磕頭,也顯得有失身份。
「磕頭磕頭!」胡三馬上說,「亡靈之前,死者為大,哪有不磕頭的道理。」
「那就磕頭吧。」李建偉沒磕過頭,他本想說鞠躬,因為胡三從思想上對他作了指導,心中不免有些把持不住,況且這是靈棚里的規矩,人家站香案的說了算,要聽人家的,鎮長不如現管,心中自然也有些慌亂,就如和銀兒初次親吻時那樣慌亂。
銀兒就在建偉身邊,兩人說好是鞠躬的,不明白建偉為啥又說成了磕頭,心裡突然涼了半截,這該死的胡三,怎麼讓你站呂家的香案,下達這種可恥的命令。自己今天穿的又是旗袍、高跟鞋,特別是這可恨的高跟鞋,起跪都不方便,不崴腳才怪吶……沒辦法,夫唱婦隨吧,磕就磕吧,磕頭是傳統文化,磕頭有幾千年的傳統,是聖人之約,儒家之風,再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況且自己吃過豬肉。
李建偉在香案前站的筆桿條直,他沒有作揖,他在思考應該怎樣磕頭,他要在腦子裡起一個草稿,像開會作報告那樣有頭有尾,有始有終。目前問題是應該磕幾個頭,以前老年人們祭典時都是磕頭的,但不知道嗑幾個,他模模糊糊記得,應該磕四個?或者八個?磕十二個頭的也有,二十四個頭的實屬罕見,磕頭前還要作揖,作揖時應該彎腰。
胡三見李建偉和銀兒一直站著,並且有些發呆,看了劉大鼻子一眼,隨後怒斥道:「新人啊,你們又不賣豆腐,為何一直杵著?」
劉大鼻子見狀,也有些疑惑,胡三一句對他二人訓斥,馬上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知道李建偉暈場了,忙說:「李鎮長別慌,先作揖再下跪,然後磕頭,八拜九叩。」
「噢。是不是這樣?」李建偉答應著先作了一個揖,然後雙膝撲通一聲一齊跪下,雙手合十,猶如拜佛,一頭磕下,動作生硬滑稽,引起看熱鬧的人們哄然大笑起來。
呂銀兒見李建偉有些異樣,兩人約好是三鞠躬的,由於胡三的指揮,李建偉只好改成磕頭,她只好隨著,見李建偉並不會磕頭,弄起一片大笑,當一個頭磕完站起時,她說:「建偉,往後站、跟我學,我怎麼磕你就怎麼磕,誰愛笑誰笑,笑掉他們的牙齒才好吶。」
「我不會磕。」李建偉大冬天臉上冒了汗,他趕緊跳舞般後退兩步。
銀兒在前,知道高跟鞋礙事,把兩隻棕色皮鞋一脫扔在一邊,赤腳上陣,兩手男人般一揖從膝下拾起,手與眉齊,單膝下跪,放手屈膝,第二膝依次下跪,雙手撫地,一頭磕下。再起,反反覆覆拜了四拜,站著捻香,跪著奠酒,又行四拜四跪。
李建偉見銀兒在前磕得有模有樣,然後慢慢跟著跪磕,磕過兩頭一下子明白過來,見銀兒脫掉鞋子,知銀兒來了彪氣,心中不免想笑,但還是規規矩矩一個一個地磕起頭來,由於磕得順手,八拜禮弄成九拜禮,又引得人們哄然大笑。
呂銀兒八個頭磕完,又見李建偉再多磕一個,又好笑又好玩,只是臉羞得通紅,然後拾了高跟鞋用左手提著,右手拉起來建偉從靈棚進入靈堂。靈堂里的嫂子們和近門近知的人們都抿嘴樂著,連那個神經病李月紅也哈哈大笑。
「笑,笑啥,人家不就是沒磕過頭嗎!誰再笑我就把誰的嘴縫上。」呂銀兒站在靈堂門口,眼一瞪,眉一擰,臉上出現一臉的漩渦,為了捍衛李建偉的面子,她站在靈堂門口,開始撒嬌弄潑。
人們都趕緊閉上嘴,憋著笑,呂氏兄弟四人臉上只掛著笑意:姑奶奶的,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最好不說話嘍,氣死你。
「妹夫,你們去二樓吧,娘在二樓客廳等著您呢!」呂布輝笑著,這張臉也根本不像哭爹的。
呂布韋體諒地說:「頭一次嘛,難免會出笑話。」
「沒事沒事,你們上樓去,哥哥一會教教你們,下午就不會出差錯了。」呂布生寬容地說。
「見笑了,見笑了。」李建偉隨著銀兒跑進了電梯,讓外面的人們笑去吧,笑掉牙笑斷腸子,做腸吻合手術。
呂布畔倒是沒笑,他看到右則陪靈的李月紅在笑,心裡感覺到非常震驚。周圍的人憋住不笑了,她還在哈哈大笑,笑得非常駭人,一瞬間,只見她大笑停止,頭一揚,脖子一伸,嗚嚕一下子從口中噴出一口痰來,那痰色烏黑髮亮如煤,接著又吐出數口,黑的、白的、紅的、混雜著如爛魚腸子,腥臭難聞,李大麗忙給她捶背,讓她緩過氣來。並挽她到一旁的沙發上,她輕輕地拍打著自己的胸部。
茹茹愛乾淨,忙找了笤帚和鐵鏟子,弄些干土,進行打掃,在嘔吐物處灑了水用吸塵器吸乾,方才罷休。
李月紅顯得有些疲憊,不過她精神好多了,如同田裡的旱苗遇到了雨馬上蔥蘢起來,她看了一下用圍的人,最後對李大麗說:「大嫂,給我倒杯水來。」
李大麗非常吃驚,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月紅不是精神病嗎,怎麼會說正常人的話。
「大嫂,給杯水喝。」李月紅又重複了一句,不解地看著李大麗,說,「我看你倒像生病了,咋那麼瘦。」
「……好,好,我去端水。」李大麗忽然明白過來,「李月紅的病情好轉了。」
呂布畔在東側,隔著個骨灰盒桌子。他從剛才就發現媳婦病情突然好轉,真是天降祥瑞,心裡那個樂呀,比在公司里談成幾個客戶都高興,現在是貓抓狗撓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激動地喊了一聲月紅,然後跨過桌子,來到沙發旁,伸手將李月紅牽起來抱在懷裡,淚如雨下,比哭二叔淚水都多:「你可好了,你可好了!」
呂布韋也高興地笑了,也為李月紅精神上的恢復鬆開了成天陰著的臉,長長的眼睛笑成了一條山縫,他說:「老四終於有盼頭了。」
「布畔,你們回家吧,回家休息休息再來,在這裡人多雜亂。」呂布韋說,他眼裡含著淚花。
「月紅,走,回家!」呂布畔鬆開擁抱,李月紅還有些不好意思。
李大麗端來了水,李月紅喝了下去,並漱了口,茹茹、還有其她陪靈的女人都勸李月紅回家。
李月紅把杯子遞給李大麗說:「大嫂,我一會就回來。」
「去吧,去吧,不用回來了。」李大麗擺擺手說。
布輝站起來,從兜里掏出車鑰匙遞給布畔,說:「四哥,開車回去,路上冷。」
布畔接過車鑰匙,有點傻子般地笑著,然後挽著李月紅一前一後出了靈堂,從過道上穿過靈棚,來到院子裡奧迪A6前,二人上車走了。
靈棚站香案的胡三,疑問的目光看著呂布畔和李月紅走出靈棚,走到停車位上,說:「瘋子也不瘋了,這呂家人到底怎麼了,邪毛鬼祟到底又幹什麼去了。」
「胡三,你這人真差勁,總想看別人的笑話,人家還有一個兒子,你連一個兒子都沒有,你的豆腐公司連個繼承人都沒有。」劉大鼻子抱不平地訓斥說。
「我和他家也沒仇呀,只是痛恨他家把柏樹井裡的水污染了,我要買水做豆腐。」胡三說完便閉上閉眼睛,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語地說,「那時候多好啊,全村的人都去柏樹井挑水吃,那水呀真甜,就像加了棗花蜜似的。」
再說呂銀兒和李建偉,兩人狼狽地跑到二樓上,客廳里的馮倩倩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們,當看到呂銀兒手提著鞋子,笑意加深了。
「鞋子怎麼穿到手上去了?」馮倩倩嘲笑地說。
「娘,這主要是準備工作沒做好,要知道磕頭,打死我也不穿這高跟鞋,有損形象。」呂銀兒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對李建偉說:「建偉,別害羞,以後咱們再也不來綠原村了。」
「這事主要是怨我,咱們說好是鞠躬的,不知怎麼回事嘴瘸了不當家,鞠躬一下子改成了磕頭,那位站香案的老人也下達著磕頭的命令。」李建偉不好意思地說,他在銀兒身邊坐下。
「一個頭沒嗑好就不回綠原村,要是兩個頭磕不好就要離開地球村?」馮倩倩說:「你哪像個大家閨秀,也不像個書記樣子,我真懷疑你們上邊領導的眼光是不是四個眼。」
呂銀兒把鞋子丟掉地上,開始給馮倩倩斟茶,也給建偉和自己倒了一杯,說:「一會抓緊練兵,出喪的時候別再出錯,其實一看到靈棚掛的爹的照片,磕頭的程序就忘了,只想哭。」
「磕錯頭並不丟人,如果心錯了就丟人了。」馮倩倩意味深長地說。
「下一次絕對不會再出錯。」李建偉向馮倩倩保證說,「我從小到大沒幹過這樣的活,今天是頭一次。」
「一會讓你大哥教你,那樣就不會再出錯。」馮倩倩心疼地說,「你倆去臥室休息吧,等待客人來齊就開宴。」
呂布韋從電梯裡走出來,拐進樓廊,進入客廳,高興地對馮倩倩說:「嬸,告訴你個好消息,老四家的病痊癒了。」
「怎麼回事?」馮倩倩問:「這麼重的病怎麼說好就好了?」
「因為銀兒她們磕錯了頭,大家都笑起來,沒想到月紅也會笑起來,由於笑得太過,吐了幾口血痰,然後腦子便清醒了,現在老四領著月紅回家了,下午再過來。」呂布韋解釋了事情的經過。
「蒼天有眼啊,這是老天爺爺的安排。」馮倩倩雙手合十,念經似地開始祝福。
「四哥這兩口子要感謝我和建偉,沒有我倆人出洋相,月紅絕對不會大笑起來,胸中的積鬱絕對不會吐出來。」銀兒洋洋得意地推理著,然後對李建偉說,「建偉,咱們去休息,讓咱娘和你大舅子哥先聊。」
呂銀兒起身拉了李建偉進了她的臥室,兩人去臥室里幹什麼誰也不知道,剛才銀兒說過了,去休息,哼,鬼才相信呢,小兩口現在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不分地方都可以纏綿,哈哈!
下午出喪,和以往死人出喪形式一模一樣,先是三聲炮響,接著就是送盤纏,孝子賢孫老客少眷又是磕頭又是哭。北風像巴掌似地打著人們的臉,又涼又痛,生痛生痛。
靈堂上放骨灰盒的大桌子,又綁了兩根長棍子,權當轎棍,由眾人抬著走,孝子賢孫跟在後邊,來到門口大路上又開始祭拜,俗稱路祭,當然,不只是路上祭,還要林上祭,入土為安祭,然後把骨灰盒放進挖掘機挖出的土坑裡,這其間最後還要祭,等下完葬的炮聲響過五響,俗稱落五,哭聲又起,哭聲淒淒,人們跪在冰涼的雪地里,凍得牙碰牙齒響,停留在腮邊的淚結成冰珠……人們圖什麼,死要面子活受罪,換來林間烏鴉啊啊地笑叫。
呂家林里又添一墳,人們忘記了夏天李月季的墳,忘記了秋天呂布河的墳,將來再添新墳時,再下新葬時還會忘記呂子旺的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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