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柏樹林與天上星
2024-09-14 07:26:00
作者: 閆可平
「我對這孩子算是傷透了心,做事有頭無尾,鑽頭不顧腚,本應該給她爹服完三再走,卻和她的女婿鑽出被窩就跑了,連個人影都沒見。還有她那個對象,連個招呼也不打,和銀兒是一路貨色,一丘之……一丘之什麼來,布生?」馮倩倩一大早,準確地說凌晨四點,天還沒亮就在家裡罵上了,罵著罵著,忘了詞語,只好求教於呂布生。
呂布生和呂布韋,還有呂布畔、呂布輝正在桌子上拾掇上墳用的東西,雞魚肉鮮果等五大件。這五大件件件不能缺,就如人的五官一樣,缺只耳朵也不好看。
「一丘之貉。」呂布生頭也沒抬地說。
「對,一丘之貉。」馮倩倩找到了說話的對接點。她對剪紙的李大麗說:「他大嫂,你掌握著,人去雙不去單喲,你看你妯娌之間誰去最好,剩餘的人在家張羅飯菜,等著上林服完喪回來吃。」
「行,嬸子,去的人數還要限定幾人嗎?」李大麗明顯地身體虛弱,她少氣懶言地問。
「只要是雙就行。」馮倩倩是懂事二大嬸,她不掌握大權,什麼事情都別想做成,至少馮倩倩這樣認為。
「我和布畔要去,給二叔盡一份孝心。」李月紅精神明顯好轉,她將剪好的冥幣用包袱包好。
「老二布生就別去了,等到你的對象談成再說。」馮倩倩直接宣布。
「我和阿劉不是兩個人嗎?哪有那麼多條條框框。」呂布生不怕天寒地凍,他是堅決想去的,對二叔的孝與不孝就看這一遭。
「阿劉是外人,這道理是行不通的。」馮倩倩板著個二嬸子臉說。
「好吧,在家裡圖安逸,才舒服。」呂布生說著退到一旁的沙發上去,心裡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那大麗就不要去了,在家養一下精神吧!」馮倩倩知道李大麗的病情,免得有什麼忌諱。
「我不能不去,在咱們家小一輩的媳婦屬我最大,這份孝心應該盡的,再說……」李大麗說著說著眼眶潮紅,在她看來,今早去看墓中人,明早自己躺墓中,一種由衷的心酸,從心裡爬上鼻子,從鼻子爬上眼睛,從眼睛裡爬出淚水。
「那好吧,不要在那裡哭個沒完,只要心裡有他就行了,咱們還得活下去。」馮倩倩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人老了,對於生老病死的事看習慣了,自然而然,人生觀也就非常無所謂,是的,他死了,咱們還得活下去。
呂布韋懂得馮倩倩的大實話,從他心理上講,他不願讓李大麗去,因為她沒有多少時間能在人間停留,必須要讓她安逸地休息,儘量享受人間的快樂。但是,她心裡苦哇,她心裡的苦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自己這張一尺四的臉,卻總是在給大麗增加痛苦,大麗臨出院那天,自己還認錯孩子走錯地方,這又是一次多麼大的傷害……大麗呀,但願你的病能夠痊癒,永不復發。
「你在車裡看著我們。」呂布韋對李大麗說,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去都去了,還在什麼車裡,人不是凍死的,是病死的。」李大麗有一種無名的惱怒,許多憂愁。
「大哥不要說什麼,嫂子去是應該的,身體一去也許就好了,也許就康復了,走病臥瘡嘛。」李月紅笑著說,眉宇間的嫵媚之氣在恢復,煥然一新的樣子。
呂布畔回頭對李月紅使了個閉嘴的眼神,李月紅心神領會,她不知道根本原因,她猜測李大麗身上一定會有什麼事,自己生病的這段日子裡,家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好吧,去六個人。」馮倩倩最後決定,「布韋、大麗,布畔、月紅,布輝、茹茹,剩下的人在家,去的人天明之前必須回來。」
「嬸子,我們去了。」呂布韋說。
「去吧、去吧。」馮倩倩有一些哀傷。
上墳的東西拾掇齊全,大家都拿下樓去,包括死者遺留的衣物,都放到兩輛車的後備箱裡,六個人三輛車,車燈大開,如同白晝撕裂夜間的寂寞,朝村南寨河旁呂家林駛去,車輪碾軋著路面,發出老婦人在鏊子上揭煎餅哧啦的聲音。
墳墓上的新土凍成了一個硬殼,上面的花圈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墳前燒的冥幣味還未散盡,新一輪的焚燒接著到來,在這朦朧的夜裡,林間顯得有些陰森森,花圈上那些搖動的紙花,像呂子旺從墳墓里伸出的手在搖擺,打著招呼,呵呵,我的孩子們,四更天你們就來了,冷不?
滿林地里的雪,反射著林間的樹木及站立的石碑、石馬、石人、供桌,這些雕塑身上都有一層未融化盡的雪,像白癜風似地長在身上。
大家先在墳前擺了供,然後燒了香,將冥幣及呂子旺生前的衣裳點燃,並在上面奠了酒,然後是男人磕頭,女人蹲在冷地陪哭,哭了幾聲,便從冷冰冰的土地上爬起來,又將食盒裡綠豆餡餃子潑在墳頭上,希望來年春天能發出幾顆綠豆苗來,以示後輩們好運連連。當然,那綠豆餡餃子在鍋里煮過,只不過倒進鍋里就撈出來而已。
老天爺爺的,老天奶奶的,對於這些孝子,沒有絲毫的憐憫,在這三九日子,夜間四更天天是格外的冷,李大麗儘管穿著貂皮大衣,穿著名牌的羊皮靴子,身上還是感覺一股一股地透涼氣。她的身體有些搖晃,只好蹲下來禦寒或維持平衡,以防影響大家悲哀的情緒。她真的體力不支呀!不過,呂布韋早就發覺她不大對勁,感覺到她支持不下去了,火光耀照著她蒼白的臉,他急忙走過去,從地上把她挎住,低聲說:「回車裡去吧!」
李大麗一聲沒吭,隨著呂布韋便走,路上踩爛的雪與皮鞋摩擦著,發出咔嚓咯吱的顫音,像心碎的聲音一樣。
貓頭鷹在很高的柏樹上,悽厲地「哈哈哈」地笑了兩聲,李大麗渾身一陣顫抖,她幾乎要倒下去,她感到這陽間和陰間沒有多大區別,到處都是疼痛和痛苦。呂布韋彎腰把她抱起來,打開停在林路上的車門,把李大麗放進去,自己也擁著坐在她的身邊,並關上車門。
「別怕,貓頭鷹發現了食物,所以它大笑起來。」呂布韋告訴李大麗:「我守著你,讓他們去築墳吧!」
墳前少了呂布韋和李大麗,大家也沒在意。
「築墳吧!」布畔說:「布輝,第一杴土你先來。」
「好,我來。」呂布輝長得膀寬腰粗的,揮起杴來去鏟地上的土,地上的土發出噔噔的聲音,布輝震得手都發麻,說:「鏟不下土來。」
「二哥,你快來刨,全是凍土。」布輝把杴一扔,說:「已經埋好了,偏再蓋上一層土。」
「這就是復大三的意義。」呂布生說:「對老人的孝不孝全在這幾杴土上。」
「二哥,看看你的功夫如何,別光啄木鳥似的嘴巴硬。」呂布畔笑著說。
「我刨完你就把土坷垃鏟上去。」呂布生慌忙走過來,由於走得太急,一下滑倒趴在地上:「哎喲喂我的腰來,二叔把我絆倒了。」
「是月季絆倒的你吧,怎麼把這帳算到咱二叔頭上。」呂布畔玩笑著說。
「不要瞎說,他在墳墓里真的要復活了,一下子頂開棺材蹦出來,事情可就麻煩了,今天是回家還是不回家。」呂布生嚇唬大家,大家當然不再害怕。
呂布畔笑了,伸手把呂布生拉起來,說:「我來刨土吧,你這身體都成空殼了,還有腰傷,二叔看見你來,一高興真把你拉進墳子裡去。再說這復大三是一個地方興俗。」
「謝謝老四。二叔才不理我這骨頭架子,那邊早有人侍候他了。」呂布生說著把鎬給了呂布畔。
呂布畔接過鎬來,甩開膀子,在場子周圍刨了一圈土,呂布輝又重新拾起杴,借著雪光,把土鏟起來撩到墳子上。
「雞勾勾,喔!」村子裡的雞叫了,預示著天快亮了,但天色依然黑暗,天上的星星凍得閉眼眨眼的縮成一個亮點,流著冷光,貓頭鷹依然叫了兩聲,使人感覺到整個柏樹林裡都恐怖,並且增加了一種神秘的色彩、親近的色彩和寒冷的時空。
「走,完工。」呂布輝鏟完最後一杴土,對大家說。
月紅和茹茹收拾了供品,放在車的後備箱裡,爭先恐後地鑽進車裡,趁著天未明,好趕回家去。此時,大家誰也不能回頭看,這是傳統,恐怕看見墳墓里的人出來相送,若是看到見了,那便是離死亡不遠了。
最倒霉的是呂布生,將鎬和杴收拾在肩上,最後一個朝車前走,不小心腳底一滑,又一下子趴在地上,鎬和杴扔到了前面的雪地上,感覺後腿被人拉住,他說:「二叔,咱爺倆再親近我也不能在這裡陪你呀,我還有你的兩個孫子,我還有王西影,你已經留過我一次嘍!」
布畔布輝聽了哈哈大笑,但沒笑出大聲來,趕忙把他從地上架起來,呂布畔說:「二哥,今天你功勞最大,孝心最誠,雪中送鎬,挨摔兩次,令二叔感動,你上車吧!」
布輝又收拾了鎬和杴,放到後備箱,然後,坐進車裡。
呂子旺的喪發得比較愉快,本來是很悲傷,因為銀兒的老大難問題得到解決,有了對象,有了小伙子鎮長寵著,當然是呂家大快人心的事。呂家真走運,銀兒找對象也會找,找了個鎮長叫建偉,這樣一來,一下子膨脹了呂家人的自豪,所以,人們也就不那麼悲哀了。再一個,就是老四家李月紅,看病大小醫院都去了,趁著這發喪,看了銀兒和李建偉的磕頭,大笑幾聲,咯了幾口痰,神經病就雞鑽窩似地好了,身體就奇蹟般地康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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