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哪怕延伸到天堂
2024-09-14 07:26:03
作者: 閆可平
呂銀兒和李建偉凌晨三點鐘就出了熱乎的被窩,臉沒洗,頭沒梳,鬍子沒刮,便做賊一樣悄悄下樓,開上李建偉從鎮裡開來的北京現代,便趁服三的人還沒起床,溜之乎也。
二人溜回了鎮裡,在銀兒休息室的床上抱團取暖,因為天色還早,只得又睡了幾個小時,兩人睡到七點鐘,便起了床,弄了兩桶方便麵,用開水泡了,美滋滋地開始早餐。
「你對綠原村前任書記怎麼看?」呂銀兒吃著方便麵,展現著小鳥啄食的樣子,津津有味。
「先讓宮書記約談一下,一個是貪污問題,一個是紀律問題。」李建偉認真地吃著方便麵。
「嗯。」呂銀兒考慮了一下,說,「建偉,你去天池村一趟,在綠原村吃水打井這一塊上,確定一下七村長他們到底收沒收綠原村的錢。這不是一個小事,村里那時有沒有搞建設?三千萬到底是怎麼花的?」
「趙書記在時是宮書記去協調的此事,王其八是村委主任,也參與買管道流通水源的事。」李建偉說。
「今天這事暫且保密,上班以後秘密出去,我在鎮裡和宮副書記碰個頭,讓宮副書記約談胡旺和其八。」呂銀兒把麵條吃完,又把湯喝下,額頭上汗津津的,心疼地說,「我真不願意讓你一個人去。」
「當心感冒,你就別出去了,我去天池村。讓七村長和張弓書記各寫一份材料作證明。」李建偉麻利地把筷子碗放進垃圾筒里,然後走了出去。
呂銀兒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樓外一片光明。東方曦光像無影燈一樣布滿天空,天上的星星賊一樣消失,附近樹上,喜鵲「嘰喳」或「嘰嘰喳喳」地叫著,其它鳥兒也語來語往,不盡相同。她心情非常好,看著大院裡來上班的同志們,有騎車的,有坐車的,有步行的走進大院,走進辦公樓里。他們全身捂滿各種各樣的冬裝,各式棉衣,像城牆一樣擋住風寒。
「呂書記,來這麼早。」秘書吳長鈞走了進來,口罩、線帽、圍巾、羽絨服、長筒靴、全副武裝。
「天上掉下來的,我沒看見你進大院?」呂銀兒回過頭來笑了笑說。
「那是你走神了。怎麼樣,進度怎麼樣?」吳長鈞關心地問。她開始脫掉全副武裝,只剩一身標緻的深藍色西裝,有模有樣的,只是臉色白皙,卻沒有改變那種貧血的相貌,由於戴口罩的原因。
「什麼怎麼樣?」呂銀兒故作莫明其妙,其實,她不願讓別人知道她的私事。
「那個誰誰誰對你怎麼樣?」吳長鈞挺神秘地一眨眼睛,笑笑,「是不是度蜜月去了?」
「噢……」呂銀兒裝明白過來,臉一紅說,「沒進展,年齡懸殊,有代溝。怎麼能做老牛吃嫩草的事。」
「那這段時間神出鬼沒的,你倆經常在一塊,難道就不出現一點磨擦,出現一點火花?」吳長鈞誤以為真,秘書就是秘書,技能總差一籌。
「磨擦?我的大姐,在北一村讓李世民家的屋椽掉下來給砸了,把頭皮磨擦了,差一點為革命犧牲了,你看,縫了五六針,到現在還沒拆線吶。」呂銀兒掀起額角邊的頭髮讓吳長鈞看。
吳長鈞走過去,看到呂銀兒髮際處橫著一道傷疤,上面縫著好多針線,大約五六針,心痛地說:「你住院了,大家都不知道。」
「任何人都不知道,在院裡住了幾天。」呂銀兒把戀愛的事含混過去。
「我做過護士,一會幫你把線拆掉。」吳長鈞說,她有些氣憤,「這個李建偉,粗心大意,我讓他保護好你,沒想到這麼粗心,不行治治他,把他的鎮長撤掉。」
「事發突然,房頂塌了,李建偉本來把我拉到安全區,那個李世民卻還在危險區里傻笑,我只得回身又把他推了出來。這時候,房椽才從我頭上劃了過去。」呂銀兒一方面實事求是,一方面為李建偉開脫。
「哦,你給大家說一下,大家都不知道你們去了哪裡,整個鎮政府議論紛紛,幾乎要演變成新聞了,後來,大家從北五村聽到你的消息,才知道你走訪群眾去了。」吳長鈞有些生氣地說,「連個電話都不回,誰也不敢問。」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呂銀兒笑著說,「算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你去下個通知,讓宮書記過來一趟,有事商量。」
「好的。」吳長鈞答應著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撥通宮書記的電話:「宮書記,呂書記請您過來一趟。」
「馬上過去。」宮書記的嗓子音有些沙啞,通過座機傳過來。
吳長鈞一笑,掛斷電話:「還是當一把手好。」
「怎麼了,想當官了,等那一天我調走,你來坐我這個位置試試。」呂銀兒一本正經地說,「以後綠原的發展方向,我心中都沒有個准數。」
「你要沒個准數,整個鎮政府里的人員那個有準數,大家都成了盲驢瞎馬。」吳長鈞一笑給鬼似的。
「但有一點必須把握著,環境治理和反腐倡廉,這兩條永遠在路上。」呂銀兒盯著吳長鈞的白臉說。
「哦,環境治理和反腐倡廉?」吳長鈞好像明白了什麼。
宮書記走了進來。他留了小分頭,頭髮染得漆黑髮亮,一身休閒男裝裹著他鼓起來的肚子,眼皮有些虛浮,有些憔悴,兩隻豹眼透著警惕的眼神,尤其是看呂銀兒,他老虎似地強打精神,眉毛鬍子都威刺刺的。
「給您沏了一杯茶,坐下喝吧。」呂銀兒態度熱情,使宮書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宮知道自己是副書記。
宮書記慢慢坐下來,伸手端起呂銀兒泡的那杯綠茶,問:「呂書記,有什麼重要指示?」
呂銀兒在他對面坐下,放緩口氣說:「老宮同志,春節快到了,對於黨風的整治應該促進一下,對於一些有疑問的村支書要進行約談。」
「哦,你是說開一個全鎮支書大會。」宮建這才考慮到呂銀兒的真正意圖,不知道她在走訪中聽到了什麼消息。
「非也。你看一看哪個地方的村支書有可約談的價值。改革開放多年,招商引資多年,又是經濟開發區,居然沒有一個人有經濟問題,好像不太正常,不符合客觀規律的發展。」呂銀兒目光灼灼,像老虎追逐獵物時那種眼神,犀利無比,專注無比,比宮書記的豹子眼還豹子眼。
「這證明趙書記在任時,對黨員們的工作做得好。」宮書記陰陰地笑了笑說。
「這並不排除趙縣長沒有工作成績。特別是山周圍幾個村,大批的土地被蠶食,問一下有沒有審批手續。」呂銀兒進一步指出,「特別是領了補貼的承包地,都是國家紅線內的土地,再值錢也不能開發,連省政府都沒有特批的權力。」
「沒有貪官總不能造出幾個貪官來吧!」宮副書記好像有牴觸情緒。
「宮建同志,咱們是黨員,要做好黨的工作,要純潔革命隊伍,實事求是是老革命傳統,不可麻痹大意,不能讓群眾吃虧,不能讓國家吃虧。」呂銀兒對於宮建並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也是縣組織部放下來的幹部,在綠原鎮多年沒有升格,一直穩居綠原鎮政府二把手的位置,應該對於綠原的人和事比較了解。
「怎麼做好黨的工作,你有什麼新方法?」宮建反問。
「約談各村老書記和新書記,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要跟鎮政府步調保持一致。」呂銀兒指示道,她看著他,直觀感覺他一定隱瞞了什麼問題。
「先從哪個村開始?」宮建一反常態,主動請纓。
「你和吳長鈞同志一塊去綠原村,約談胡旺和王其八,或者把他們請到鎮裡來也可以,方式是機動靈活的。」呂銀兒盯著他說,「端正態度,讓他們端正態度。」
「好吧,我馬上去辦。」宮建站起身來要走,呂銀兒給他的那杯茶還沒有喝完,說,「這事我自己去干,吳秘書還是跟著您吧!」
「我是書記,還是你是書記。」呂銀兒威嚴地問他。
「……」宮建無言以對。
「你只是個副書記,如果你單獨行動,視為違紀。」呂銀兒正色說,「違紀的事就不要做。」
「……好,那我就在我辦公室約談胡旺和王其八。」宮建略一沉思,把臉轉向吳長鈞,說:「吳秘書,咱們走吧。」
「好嘞!」吳長鈞非常高興,從電腦前拿起手機和筆記本,跟著宮建走出辦公室。
呂銀兒看著宮建的身影,眉心裡皺出一個問號,臉上如萬里丘陵凹凸不平:這個老宮非老公,神秘莫測鬼吹燈,哼哼。
綠原村村委辦公樓,矗立在村子中心街三姓祠堂對面,座北向南,三層四個單元的長度,簡單的長方形幾何體,鋼筋磚混,樓臉前插著五星紅旗,紅旗嘩啦啦地可著勁擺動,樓頂紅瓦壓邊的帽沿下,鐫雕著鮮紅的「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樓門入口處,掛著村兩委的牌子。大院裡有幾顆花樹,雖是雪天,葉子卻還沒有完全落淨。由於前幾天落雪,每片葉子變得扁平扁平,流著雪淚。太陽一照,雪淚琉璃似地發光,光彩四射,射到附近的大奔轎車身上。
胡旺從搖控大門裡走進來,他沒有戴帽子,短短的花白頭髮是他的風彩,櫻桃紅是他的臉色,太陽剛出來沒多久,小北風像長了兩條腿的孩子,故意跑到胡旺的身邊,舉起巴掌,「啪啪」地抽打著他的猴屁股臉,好像在說:你不要臉,你不要臉。
同行的還有王二妮,年輕時的瘦臉現在發福起來,又出個白白的雙下巴,她頭戴一頂黑毛線編織帽,身穿一件黑貂皮大衣,她兩手緊插在兩邊大衣兜里,害怕北風刻意地耍起流氓來,當然,越是害怕,那北風越是無孔不入地摸著她全身各個肥碩的部位。別看她年近七十,卻還穿著打底褲,還穿著一雙黑色靴子,行動卻像個企鵝似地在蠕動。
「其八讓你來村里啥事,火急燎毛的。」王二妮想從男人的嘴裡探出點消息,「平時他都是給我打電話的。」
「給我打和給你打有什麼區別嗎?」胡旺有些不耐煩地說,他喘著涼氣,吐出熱氣,熱氣隨著冷風走散變為涼氣。
「沒啥區別,電話給你打一樣,只是我感覺好像有事。」王二妮擔心地說。
「小心路上拉呱,草屋裡有人。」胡旺警惕地對王二妮說。
「這不是沒人嘛,這麼個大院子雪都沒人掃。天寒地凍的,快點走吧,院子裡太冷,這冷真像鹹豬手,到處亂摸,摸到哪裡哪裡涼。」王二妮嘟囔著。
二人在村委大院裡沿著中間掃出的小路,直接一頭鑽進大樓里,乘了小電梯,直接上了三樓王其八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王其八坐在辦公桌前的靠背椅子裡,手指縫裡夾著中華牌香菸,另一隻手撐著低下的額頭,好像蛋疼頭也疼的樣子,錚亮的分頭像鍋底一樣地漆黑,他正在陷入一種沉思之中。門突然被胡旺和王二妮兩口子推開,他像受驚的兔子猛地抬起頭來,豁拉著鼻口,睜著一雙迷離的醉眼,看著胡旺和王二妮。
「沒敲門就進來了,嚇了我一跳。」王其八不耐煩地說,「姑姑,姑夫,鎮裡打電話來了,找姑夫和我談話。」
「誰打來的?」胡旺不安地問了一句,屁股像一噸肉掉在沙發上。
「是老宮打來的。」王其八說,「口音里不怎麼友好,好像啷噹著臉打的電話。」
「這樣來說給你們談話的不只是一人。」王二妮有著慈禧老佛爺一樣的睿智。
「我只不過是個村裡的顧問,談話有什麼可談的,黨費按時交,會議按時參加。」胡旺有些疑惑,他沉思片刻說,「呂銀兒要翻舊帳嘍。」
「姑夫,我也這樣想。」王其八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好順著胡旺意思講話。
「宮建的口氣硬不硬呀,嚴肅不嚴肅,暗示點什麼沒有?」王二妮非常不安,她在想宮建為什麼沒事先給個通知,難道是東窗事發了?
「很嚴肅,很認真,審犯人似的口吻,好像這次約談是針對咱綠原來的。」王其八驚魂未定地說。
「以前咱們沒少給他送呀,他怎麼翻臉不認人了?是不是嫌送得少?」胡旺臉像吹豬憋得一樣紅,他狐疑地問。
「那就要當心嘍喲。」王二妮敏感地說,「會不會把鷹山南礦區征地的事牽扯出來。」
「不會一下子弄這麼深,那些地都是上邊的大人物買的,村里沒權力征地,咱只不過是倒賣,這事與姑夫姑姑無關,以後不要再提起,天塌下來有他們頂著。據我考慮應該牽扯不出來。以前,包括每年興修水利,圈地買地,所有的帳目都是由二叔做的,錢也是從他那裡支出的,沒有一個外人參與,應該沒什麼問題吧!」王其八心虛地說。
「這不好說,看帳面沒問題,就怕核實,特別是百畝柏樹林那個三千萬。」胡旺終於明白髮呂子旺喪時呂布韋所言不虛,原以為呂布韋故意震懾他,沒想到這事真的要被查,想到這裡,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錢給了宮建一百萬,是現金,沒手續的,也許他不會把咱怎麼樣,他會庇護咱的。」王其八嘴上唇有一道傷疤,看上去像兔子嘴一樣煽動。
「他找咱們談不會出什麼問題,他心裡明白得很,就怕別人插手。」胡旺老謀深算。
「你倆個別瞎研究了,趕緊把胡二兄弟找來,讓他把以前的帳目,所有帳目再看一下。你倆個人趕緊去鎮裡,探一探宮書記的口風,萬一不是這事,那就燒高香了。」王二妮頗有見識,和秦檜夫人差不多。
「那就讓胡二兄弟在家弄帳,咱們去鎮裡先應付著。」胡旺最後下了結論。
「讓我姑打電話,咱爺倆先去宮書記那裡。」王其八拿了桌子上的車鑰匙,便動身朝外走,胡旺也緊隨其後,這二人一瘦一胖,螃蟹一樣出了辦公室。
王二妮從貂皮大衣里掏出蘋果手機,給胡二播通了電話,顫巍巍地說:「二兄弟,快到村里來,看樣子要東窗事發了。」
樓下院子裡,王其八用奔馳車載著噸位較重的胡旺,老鱉似的晃晃悠悠,不情願地出了大門,出了大門向西再向北,在穿山中路上踽踽獨行。車啊,你慢一點走吧,儘量晚到達那個綠原鎮,儘量不見這些上層當權者們。路啊,你延長一點,哪怕延伸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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