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花花世界醉蝴蝶
2024-09-14 07:26:11
作者: 閆可平
「怎麼飛不出,這花花的世界,原來我是一隻,酒醉的蝴蝶……」呂布韋的手機鈴響了,他伸手抓起工作檯上的華為手機打開,原來是呂布輝打來的。
「大哥,等你和嫂子開宴吶。」呂布輝在電話那頭說。
「別等了,你嫂子有點不舒服,我和你嫂子回城。」呂布韋告訴他,隨手掛斷了電話。
「大麗,你睡了嗎?」呂布韋放下手機,輕聲問副駕座位上的大麗。
李大麗扭過頭來,臉上掛著夢一樣的迷離,她臉上還掛著眼淚,睫毛濕濕的。她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回城,回醫院,我要找邵月華大夫。」
呂布韋從她臉上看到了痛楚的表情,心中不禁一熱,眼睛裡便迷濛起來,他點了點頭,哽咽著說:「嗯,去找邵月華大夫。」
呂布韋說著,從工作檯上取過兩張抽紙,給李大麗拭去臉上的淚水,將紙擲去車窗外,那紙卻順風飄去,飄到河灘上的蘆葦深處。他接著啟動奧迪,慢慢向林子外開去。
陽光有些刺眼,出來踏雪的麻雀在雪地里飛來飛去,最遠飛到柏樹林裡和寨河的枯葦叢里,李大麗不禁哀嘆一聲:唉,這天和地呀,這可憐的天和地,滋養了人,同時又將人埋葬,算不算是美好的結局,算不算悲慘的結局,算不算是一種有情的表現。
全身的疼痛向她襲來,李大麗知道自己的病在繼續加重,就像寨河裡的蘆葦,冬天割掉了,春天它又再長出來,綠盈盈的,直至蔥蘢茂盛。而她自已不喜歡疾病的春天,不喜歡疾病長成綠盈盈,不喜歡疾病長成蔥蘢茂盛的樣子。因為對於眼前的世界,她還是非常留戀,她還沒有活夠,她對孩子的愛,還沒有釋放出來,從四肢、從胃腸、從頭顱、從心臟釋放出來。
當呂布韋開車來到汶縣人民醫院的時候,吃飽喝足的醫生們穿著白色隔離衣開始上班。呂布韋架著李大麗的胳膊,又來到邵月華的門診上。
「這麼快就回來了?」邵月華有些笑意,也有些吃驚,不過,她和藹的態度無疑給李大麗精神上注射了一支鎮靜劑。
「大夫,我想複查一下。」李大麗看到了邵月華,心裡便感覺溫暖,便感覺生命有了依靠。
「大夫,給我媳婦檢查一下,看看還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式。錢不成問題。」呂布韋急切地對邵月華大夫說。
「你是李大麗丈夫?」邵月華問了呂布韋一句,也看了他一眼,暗忖到:這個長臉怪物,依仗著有錢,娶了這麼個美麗的姑娘……她傷心過度,肝氣鬱結,骨瘦如柴,真是好白菜都叫豬給拱了。
「是的。」呂布韋從邵月華大夫的語氣里,聽出了對他的不滿和有看法,只是邵月華沒再說下去,這也算是給他面子。
門診室里,有張白框藍面的診療床,邵月華和藹地對李大麗說:「躺上去,我檢查一下。」
李大麗在呂布韋的攙扶下,脫掉鞋子躺上去,解了衣扣,把胸部坦露出來。她的胸部已做了全切,兩道橫貫胸部的刀疤極為難看,胸皮及肌肉乾癟著,沒有一點兒血色,褐黑色從刀口向腋窩處蔓延,慘不目睹。
呂布韋心裡一陣緊張,他立即意識到病情惡化了,忍不住胃裡翻騰,心中撲騰,眼中的淚在眼眶裡打滾,波浪似地後浪追著前浪……說實話,二叔死都沒有過這種感覺,如今這種感覺在體內表現得淋漓盡致。他不由得上前去握緊李大麗的手。
李大麗直視著天花板,旁若無人,黑色的大眼晴里,淚水如泉水滲出,從魚尾紋組成的淚溪里,潺潺流出,流向兩側髮際處。
邵月華大夫又挽起李大麗的褲腿,看到兩下肢已經水腫,用手指輕輕按下,便凹陷成坑,沒有一點彈性,然後她將褲腿放下來,又按了一下腹部,用聽診器聽了一下腹內的胃腸蠕動音,然後拿敷料作了包紮,讓李大麗放下胸罩和內衣,溫和地說:「起來吧!」
李大麗想折身坐起來,起了兩起都沒成功,呂布韋忙將她扶起,李大麗的眼淚又從鼻樑兩側流了下來,呂布韋給她系了衣扣,她一下伏在呂布韋懷裡哭起來,不停地抽泣著。
呂布韋知道李大麗心中積壓的怨恨,全在這無聲的哭泣里。她委屈,她悲愴,但她的表現方式卻是輕輕的啜泣,於是,他鼓勵著她說:「大麗,哭吧,你是堅強的,你像當年一樣地堅強,來,坐好,我給你穿上鞋。」
李大麗生無願望,死又有何求。她鬆開呂布韋,看著呂布韋點了點頭,對於呂布韋愛的施捨,她又能說什麼,她只能洗耳恭聽,她只能任他擺布,對於眼前站著的這個人,即陌生,又熟悉,最後還是陌生。這是一個無感情的婚姻支撐著二人組成的家庭。
呂布韋給她穿上鞋,從她嫁過來到現在僅此一次,儘管他笨重地把她的腳弄得生疼才將鞋穿上,她還是感激不盡。一日夫妻百日恩吶,百日夫妻似海深……可是,她心中總有一堵牆翻不過去,呂布韋站在牆那邊也翻不過來。她試圖想翻過這道牆去,可是牆太高,自己更沒辦法翻過去,就目前這狀況,牆裡牆外站著人,想見面的時候,只能用手敲敲牆:你在嗎,我是誰誰誰,讓對方感覺彼此的存在。曾在夜裡,她做過這樣一個類似的夢,她對著那道牆哭,哭著哭著,那道牆撲騰一聲倒塌了,牆那邊卻沒有他,一個人影也沒有,她茫然,她呆呆地站在那道廢墟前。
呂布韋給李大麗費力地穿上靴鞋,然後扶她下床坐到桌旁的椅子上,呂布韋緊貼著她,等著邵月華大夫回到桌旁電腦前,想等待法官的一個判決。
邵月華臉上掛著笑容,對李大麗詢問道:「現在胸部和腿都是很疼對吧?我給你開點藥,每天吃一片,吃了疼痛就減輕。你的毅力比一般人要強,其實你也很堅強,沒有給我們女人們丟臉。」「大夫,讓我媳婦住院吧,錢沒問題。」呂布韋一聽邵月華大夫的口氣不給冶療,像一頭荒野里哀號的狼,站在大漠風塵里找不到出路,感覺到對生命的絕望。
「沒有住院的必要。」邵月華臉上有些冷色,儘管是笑,但對於呂布韋來說這笑就是風霜刀劍割肉似的疼痛。
「還沒抽血化驗,還沒做儀器,你這大夫,什麼態度,僅憑兩眼一看,就不讓複查,就不讓住院,你是人民的醫生,你怎麼能這樣干。」呂布韋情緒有點失控,橫眉立目,怒視而立。
「冷靜,冷靜,請你冷靜,先生,在病人面前要保持克制。請你聽好,你早關心關心你媳婦,她就不會肝氣鬱結而產生毒瘤。」邵月華儘管說話不耐聽,但臉上是一團和氣,開戰有笑臉,說理不傷人。
呂布韋一下子被邵月華幾句話擊中要害,汗從臉上瞬間流了出來,他好像有一種要暈的感覺。他無力辯解,也不需要辯解,因為對方說的是真話。
「布韋,咱們回家,明天你來取藥。」李大麗忽然站起來,說,「咱娘入院前說過,治病治不命,回家。」
「回家!」呂布韋像一個要虛脫的病人,好像他的病比李大麗還嚴重。他現在才知道,李大麗的病到了什麼地步,上升到什麼程度,李大麗又是以怎樣的毅力,參加了二叔的葬禮,她知道身上的毒瘤己經轉移,全身到處都是。心肺里,胃腸肝膽,整個淋巴系統,比比皆是,毒瘤像美麗的山茶花到處開放,可是,她沒有說疼呀,他以為做了手術就沒事了……
李大麗吃驚地看著他,從他的眼神里,她領略到呂布韋對她感情尚存,不由得心中一陣發軟:你呀你,你早幹什麼去了,假如你早這樣待我,我的身體不至於垮掉,我像鷹山上的梓樹,頑強地活著,為老年人養老送終,按照生老病死規律,黑髮人送白髮人。看著康兒娶媳婦、看著康兒生孩子,看著他的兒子再生兒子,看著他的孫子再生孫子……可是,現在我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你卻又這般模樣,你別像我一樣倒下去啊!想到這裡,她環臂摟住呂布韋的脖子流著淚說:「你若還有一點點愛我,就隨我回家,家是最好的療養地。」
呂布韋不再看那個邵月華,心中產生山一樣的埋怨:假如你早不接我媳婦這個病號,我可以帶她到國外去治療,也許還有活下來的諸多希望。現在、現在、現在,這一線希望也沒有了,你沒有金鋼鑽,別攬下這個瓷器活呀……這一刻,他的思維如車輪疾速旋轉,想像的翅膀從地上到天上,又從天上到地上,最終不得不面對現實,李大麗的病無藥可救了,嗚呼,這個黑色的疾病世界,可咒,可辱,可悲。當李大麗低低的一聲呼喚,當她那張充滿痛楚的臉在眼前晃動時,當她那雙探尋的眼睛看著自己時,他瞬間恢復了理智,哽咽著說:「大麗,沒有你的助力,就沒有現在的呂家,沒有你的助力,呂家將變得暗淡,沒有你,我怎麼獨活,我又怎能不愛你呀……咱們回家。」
「回家。」李大麗笑了,好像是發自心底的笑,那笑伴著痛楚一起釋放出來,她張開雙臂,頭又伏在呂布韋的肩上。從生來到現在,從嫁進呂家到現在,他只有這一次的愛是真實的,世界上的愛,男人給女人的愛,本身又如此自由,但又是少的那麼可憐。
「回家,是我錯怪邵大夫了。」呂布韋點點頭,彎腰抱起李大麗,一邊朝門診外走,一邊說,「從現在開始起,我一刻鐘也不離開你,咱回綠原村,回咱的老家。」
「我最愛聽這句話,勝過愛我一百年。」李大麗幸福地選詞造句,尋找著美麗的愛語,從小學到初中的課本里,從碧綠的綠原山石縫裡,從電視上的都市言情劇里,從衣被濕透的汗液里,從絢麗的秋雲間,從承包地的玉米棵里、從風光無限的棉花地里……從所有所有吧,為得這樣一種病而快樂,為有這樣一種痛楚而尋到幸福,這是多麼的無比啊,親愛的,哪個女人不愛男人啊,又有哪個女人不希望被男人愛著,你知道嗎?
按照李大麗的願望,要去綠原村養病,呂布韋答應了她,當天,在水景雅居住了一夜,第二天去醫院找到邵月華大夫給她道了歉,邵月華大夫並不計較,她在嘆息聲中給李大麗開了嗎啡片,呂布韋看著邵月華無奈的眼神離開了醫院。然後電話和娘商議在綠原老家過年,經過娘馮遙遙的同意,提前和保姆回到綠原村,爹和娘由童新侍候著。
「快到春節了。」有一天,李大麗這樣說。
「呂康回家過年,不知為什麼還沒有來到家。」呂布韋坐在她身邊,這樣說。
「到年沒幾天了。」李大麗聽到兒子要回家過年,臉上露出一層喜色,但隨之又消失了。她臉色晦暗,皺著眉,痛苦隨之壓來。
房間的落地窗對著寬闊的走廊,太陽的餘光透過走廊使大臥室十分明亮。傭人田原在飯後沏了茶,然後送上,放在躺椅中間茶几上,笑著說:「先生,阿姨,慢用。」
「田原,你學過護士專業,為什麼不在醫院裡干?」呂布韋喝了一杯茶後,問笑咪咪地田原。
「在醫院工資少。」田原簡單地回答說,臉上滑過一些悲傷,又是甜笑。
「你還回家過年嗎?」呂布韋詢問著。
「如果您這裡需要我,我可以不回家過年。」田原笑著說,臉上依舊是陽光。
「千里遙遠都奔家,為了過年,為了一家人團團圓圓,你家離這裡並不遠呀。」呂布韋特別有人情味地說。
「我不行,我……我如果回家就沒有工資,沒有工資就無法遵守諾言。」田原笑著回答。
「你的家是鄉下還是城裡?」呂布韋敏感地問。
「咱們是鄰居哩。」田原含笑著說,「綠原南村,只不過兩村隔路較遠而已。」
「你家發生了什麼事情,總以笑掩蓋自己的悲傷。」呂布韋以成年人的銳利眼光,一刻鐘看穿了田原所有的問題。
「我弟弟在念大學,我母親是乳腺癌,去年在人民醫院做的手術。我父親在家養豬,在批給的耕地面積里建了豬舍,秋後鎮裡又拆除了,豬因為沒有大棚而得豬瘟,三百頭豬沒有一隻存活下來。」田原臉上掛著微笑說,「風雨飄搖的地方政策,賠了近百萬元,家底也貼進去了。」
「你父親現在幹什麼。」李大麗同情地問。
「出國了。」田原無可奈何一笑,淚溢了出來,「讓我在家堅持著。」
「你弟弟回家過年嗎?」李大麗又問。
「不回來。回來的話也要到大年三十下午,勤工儉學唄。」田原裝著很輕鬆的樣子。
「你們一家四口人,過春節要天各一方嘍!」李大麗多愁善感,掉下一掬同情的眼淚。
「生活就是這個樣子,生命不息,拼搏不止。」田原對人生有自己的感悟,信誓旦旦地說。
「你娘的病沒有復發吧?」李大麗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心酸地問道。
「沒有的,她說她不會死的,要死也得還完債,不做社會上的老賴。她讓我在外邊放心打工,供弟弟上學,我弟弟將來會有前途的。」田原很樂觀,樂觀得沒有了眼淚。
呂布韋沉默不語,他考慮如何解決她家的問題,應該怎樣對她家進行幫扶一把,當然,社會上這種情況太多了,不能處處伸援手,現在對於她這種情況幫扶,還是有餘力的。錢幫有緣人。
「如果你能掙到錢,你一家人就可以團圓了,對不對?」李大麗好像來了精神,身上的疼痛不復存在,她兩眼看著田原,仿佛自己就是田原的娘。
「嗯。」田原一笑,說,「今年不能團圓,明年就能團圓,總有團圓的那一天。」
李大麗在想,田原的娘會不會和自己一樣,忍受著乳腺癌疼痛的折磨,也許她娘的病會好轉,能活個十年八年,只不過是沒有錢,要不是國家大病報銷,她家欠債會更多。再說,她家沒錢,她娘的病手術後肯定要拖著,拖來拖去,不吃藥不打針,腫瘤復發轉移,像自己一樣忍受著疼痛的折磨,她就見不到她心愛的男人了,想著想著,不禁掉下淚來。
「哦,阿姨,都是我不好,說了不該說的話。」田原立時沒有了笑容,有些驚惶失措的樣子,手不停地搓著,忙向李大麗道歉。
「不會,不會。」李大麗忙說,「你家的情況太悲慘了,我可以幫你一把,借點錢給你們家把帳還了,過完年後你再來上班。」
「不要,不要,我只要我的工資,我能行。」田原十分慌張地拒絕,緊張得臉上都有些泛紅。
「小田,我們不是地主資本家,我們也不是黑社會,我們也不放高利貸,你不要害怕,借你一部分錢,什麼時候有什麼時候還,讓你弟弟不要勤工儉學,勤工儉學會影響學業的。這樣,你娘的病也能得到救治,你爹的壓力也就少多了。再說,我們家拿出幾十萬就像拿幾塊錢一樣。」呂布韋為了打消田原的顧慮,向李大麗使了一個眼色說。
李大麗指了一下牆上的鱷魚皮包,呂布韋馬上會意,他起身走到床邊,從牆上取下包來,然後遞給李大麗,李大麗拉開包包,拿出一個金卡來,說:「這卡里有多少錢我記不得了,大約有五十萬吧,拿去還上你們家的債,給你娘抓緊治病,免得步我後塵。別讓悲劇伴隨著我們女人而生。」
田原猶豫著,手遲遲不肯伸出去。
李大麗坐起來,一把拉過田原的手,把卡塞進田原手裡,說:「小田,聽阿姨的話,做一個孝敬的孩子。哦,密碼是八七五九六零。」
呂布韋站起來,笑著說:「聽話,這證明大家有緣分。」
「謝謝你,老闆。」田原握緊那張卡說。
「布韋,你負責把小田送回家去。」李大麗囑咐呂布韋。
田原雙膝一下跪在李大麗面前,淚如雨下,往日的笑成為歷史,今日的淚成為現實,她跪著膝行一步,伏在李大麗的腿上嚶嚶哭泣:「阿姨……讓我怎樣報答您啊!」
「阿姨喜歡看你的笑臉,你要像昨天、前天一樣的笑,那就是咱們的緣分。」李大麗用骨瘦如柴的手撫摸著田原的頭,說,「讓叔叔送你回家,只要活著,就要堅強,起來吧,別跪著了。」
「嗯,我聽您的話,也聽叔叔的話。」田原用手抹掉眼淚笑了,笑得很感激,笑得很清純,她辭別李大麗,坐上呂布韋的奔馳,出了別墅,向綠原南村馳去。
啊啾!世上竟有李大麗這樣的憨人,自己臨死了俱然還甩出幾十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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