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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還有清風拂山崗

2024-09-14 07:26:22 作者: 閆可平
  王其八坐在村委辦公室里,聽到有人嘭嘭的敲門,便呲牙一笑,一種得意之色爬上豁子嘴、疤癩嘴,給「勞模、先進」掛滿獎旗的辦公室里增加一點亮光。他之所以得意,是因為知道昨天鬧事的那位冤大頭光臨「寒舍」。王其八得意地一點頭,裝模作樣板起面孔來,拿出當官的那副姿態,唱戲一樣地拉著長腔說:「進來吧!」

  門開了,胡苘繩出現在門前,他披頭散髮,睜著稍微開縫的熊貓眼尋找著目標。他上身一件白背心,赤膊露胸,下身一件肥大的牛腿褲子,肥褲腳壓著沒有洗過的解放球鞋,現在儘管他換了衣服,還能從臉上找出被揍的痕跡:熊貓眼。

  「你好,大叔,大清早就來找我有啥喜事?」王其八臉上有笑意,他為了保持口形,儘可能不要開懷大笑。

  「找你報案,請你主持公道。」胡苘繩一屁股坐在一張米黃色的新式椅子上。

  「誰犯案了?」王其八明知故問,因為他和向震北已經通了電話,並和向震北一齊策劃了這場冤案。

  「昨天我被金獅礦山上的老闆綁架了,因為我去阻止他們擴塘,把我的一畝三分地給挖了,鷹山路也給挖斷了,以後怎麼去種地。」胡苘繩一揚頭,腫眼看著王其八,然後氣憤地說。

  「綁架談不上,在法律上沒有超過二十四小時不能稱為綁架。金獅礦挖的那塊地,是鷹山南重要招商引資之地,幾米之下就是石頭,三萬七千元一畝,即然擴塘擴到你那兒,你對咱鄉招商引資做點貢獻就算了,別那麼斤斤計較。」王其八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看著胡苘繩的熊貓樣,忍住笑說。

  「那是我的承包地,將來還得歸還生產組。」胡苘繩認真地說。

  「就你這脾氣,不知道變通,偏偏就你不賣,現在攤事了啵。山上這幫子人,我都不敢招惹他們。」王其八故弄玄虛地說。

  「他們是哪裡的商人?他們不該綁架人呀!」胡苘繩的臉實在不好看,正是因為那雙眼睛變形了。

  「到底怎麼回事?」王其八裝成一個局外人。

  胡苘繩知道他會裝熊,還是照樣把昨天的事說了一遍。

  「我剛說過,我都不敢惹他們。再說,他們讓你給我要錢,你相信嗎!」王其八開始打起了官腔,做起了套路。

  「他們是這樣說的。其實,我不賣地,我也不向你要錢。」胡苘繩知道王其八套路,故作不懂,說:「我只是要回我的土地。」

  「辦公室里有你的土地嗎?誰破壞你的土地你就找誰要,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王其八把事情一推六二五。

  「村是一級組織,是給老百姓撐腰的,你怎麼把我的事情朝外推?」胡苘繩理真氣壯地問。

  「你能代表老百姓?你一個人能是老百姓?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就你這樣子,好像去城裡嫖娼被打了一樣,卻說是金獅礦山老闆所為?」王其八有意歪曲和壓制,不講理地說。

  「大丈夫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況且我的媳婦長得天仙一般,我幹嘛要去嫖那些醜八怪。如果沒有證據我也不能說是金獅礦所為。」胡苘繩理直氣壯,他直視著王其八說。

  「你說他們和你簽了合同,你應該有一份?」王其八真像王其八,他想壓住胡苘繩的一切行為。

  「他們抓住我摁的手印,他們沒有給我合同。」胡苘繩辯白說。

  「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金獅礦山旁的大地沒啥事少去,影響人家生產,到時候揍死你沒地方找去。再說,打盆說盆,打碗說碗,如果人家把你告上法庭,法院會以你破壞生產判你的刑,判你個三年五年。死腦筋一個,一畝地能值多少錢,三年五年的運輸又是多少錢,挺聰明的一個人淨辦傻事。」王其八嚇唬加哄騙,運用著官場裡的七十二絕技。

  「那我的地就白白被人訛去?」胡苘繩根本不相信王其八,因為王其八的姑姑是王二妮,王二妮的男人是胡旺,胡旺因為和胡大、胡二、胡三是叔兄弟,胡天帳又是他們的軍師,因為胡家沒有好人,蛇鼠一窩,所以不能相信他們。

  「現在全國都在招商引資,誰阻礙招商引資誰就是汶縣的罪人,你願意當罪人嗎?」王其八從政治的角度對胡苘繩進行心理攻勢。又瞞天過海地忽悠說,「看在我與胡家有親戚的份上,等我抽時間去找他們談一談,看看能否把你的地給點補償回來,你不要去金獅礦瞎胡鬧了,他們萬一打死你你都沒地方訴冤屈。」

  「錢我不要,我要土地。有一點我不明白爺們,你說的話和他們說的話如出一轍,好像通過口氣商量過一樣。」胡苘繩氣憤至極,轉身就走。

  「不用你頭梗梗地,你死了,你的媳婦也沒有了,你的兒子也成了別人的兒子,你剛過的有點家底,你媳婦便帶著改嫁她人了。」王其八冷笑著喊道。

  「哼,你在村里是皇上,也干點人事。」胡苘繩回頭甩下一句話人便消失了。

  王其八哈哈大笑,自言自語:「毛雛兒,還想與官斗與錢斗,做你的白日夢去吧,天下官商是一家!」

  胡苘繩並沒打算讓王其八處理明白,他認為鎮政府可以解決問題,可以接自己的案子,回到家,和妻子商議了一翻,草草吃過早飯,騎上英克萊電動車,出門上路。

  鎮大院還是那座破鎮大院,鎮大院的房子卻還是八十年代的瓦房,半新不舊的,不過人都穿得挺乾淨,這間屋到那間屋匆匆忙忙地走著,後腿攆著前腿。後院大禮堂前插滿了自行車和各種牌子的電動車,也停放著幾輛轎車。胡苘繩沒有把車去放在禮堂前,因為他沒有資格,他從西門進入,朝東一走,順著夾道去了東側的一個券門前,來到書記辦公室前,見門上了鎖。

  「你是誰,你找誰?同志?」一雙豹子眼盯住他問。

  「我是綠原村的胡苘繩,我找趙書記。」胡苘繩回過頭來看著他:這傢伙從哪裡蹦出來的?


  「找他有什麼事?」豹子眼問。

  「我來報案。」胡苘繩亳不掩飾地說。

  「你是綠原村的胡苘繩?」豹子眼問。

  「對對對?」胡苘繩感覺對方這雙眼很熟悉,噢,想起來了,向震北也是這種眼,豹子眼。腦子有了一個閃念。

  「我是宮建,鎮裡的副書記,為人民服務唄,你過來吧,我來跟你談談。」宮建用不容人改變他決策地口氣說。

  「好,好,好。」胡苘繩將電動車插在梧桐樹底下,跟著他進了第二間房子,房間裡,大吊扇嗖嗖地在屋樑上轉著,轉出的風非常涼爽,胡苘繩也沒用宮建禮讓,便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宮建早就接到了外甥向震北和王其八的電話,今天沒有下村里去,一早就在院子裡轉悠,一個是在趙長生的辦公室旁轉悠,另一個就是在公安局的門口轉悠,以免胡苘繩落入別人之手,對於這個不知道如何報案的人,一定要像羊一樣牽到自己手裡來。現在正好牽到自己手裡來,他看著胡苘繩流氓一樣的形象,認為他像個流氓,一個男人留這麼長的頭髮幹啥,有什麼用,一看就知道是個淺薄之徒,哄他一哄讓他回家算了……不。認真對待,宮建想到這裡,隨手給胡苘繩倒了一杯涼開水,送到胡苘繩手上,並看到胡苘繩一來手上就拿著一個紅皮土地證,因為那證反卷著,字朝外。

  「說說吧,你報什麼案?」宮建微笑著坐在自己的辦公位置上。

  胡苘繩接過水來,特感動,和向震北一樣的眼睛,不一樣的人品。今天真算是遇到青天大老爺了,和趙長生書記一樣能夠倒給水喝,說:「我要報案。」

  「哦,說來聽聽。」宮書記一雙豹子眼就像在追逐獵物一樣,他拿起筆,在桌子的紅槓槓稿紙上準備速記。

  胡苘繩就把自己昨天上鷹山南路自家玉米地里和管工發生衝突,並把向震北一伙人綁架他的事說了一遍,最後又說:「那個大馬猴是個當官的,眼睛特像你的眼睛哦,他叫向震北,真他真的敢膽大妄為。」

  宮建知道,胡苘繩所說的大馬猴是自己的外甥向震北,心中不禁十分生氣。你這小子真是膽大妄為,怪不得王其八和我外甥在電話里說你是剌兒頭,這話一點也不假,還說髒話,本想打電話讓派出所把你拘走,因牽涉到外甥這一方面不占理,雖然有租賃手續,綁架人卻是犯法的,再加上侵占土地,一旦讓國土上知道,又要費很多事,搞不好要起大風波,並非黨內多事的人都死絕了,還有……惟一的辦法要穩住這小子,於是笑著說:「現在全國都在招商引資,大形勢不可阻擋。誰破壞招商引資,誰就是汶縣的罪人,這是縣委縣政府喊出的口號。這帽子雖然扣得大,帽子不大咱最好也別戴上。現在的投資商,咱鎮政府把他們當財神爺供著,三年不納稅,就你這種情況,別再那麼執拗,地已經挖了,討回補償才是真的。」

  「宮書記,我不是阻擋招商引資,我是不願意賣地,不願意賣路,那裡是咱老百姓的根。兒子的地、孫子的地,幾萬塊錢就挖走,以後還有什麼指望,留下的全是深淵吶。」胡苘繩痛心疾首,欲哭無淚。

  「你的心情我理解,現在只有讓他們合理地補償您,這事我親自過問,你回去好好上班,官司一天也打不下來,我會找公安、司法調查此事。關於綁架一事,該抓的抓,該逮的逮,保護你胡苘繩和一方百姓。」宮建嚴肅地說。

  「那,我就等宮書記給做主,回家靜等,讓這些不法分子得到應有的懲罰。」胡苘繩高興起來,說:「王其八那個歪瓜劣棗也不是個東西,他唬弄俺是老百姓,宮書記,把您的電話給俺,有事好給您打電話。」


  「行。胡苘繩同志,你回去吧,回去好好上班,等好消息。」宮建在稿紙上寫了電話號碼,然後遞給胡苘繩。他笑容可掬,那雙豹子眼像兩把刀子,笑得胡苘繩心花怒放,胡苘繩細心一看,這雙眼寒氣繚繞,令他心冷膽寒。不過,在他看來,當官的人都有官威,他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爺,自然更是不怒自威嘍,比當年貸款買車找趙長生書記都好說話。這當官的人也真有氣派,三言兩語就把問題解決了,同樣一句話,放在青天大老爺嘴裡,就耐聽,就顯正義,就讓人信服。他把宮建遞過來的電話號碼夾在手上的土地證里。

  「俺回去了,俺回去了,到時我會出庭的。」胡苘繩不知道宮建的鬼把戲,「如果您不給我處里我把事情鬧到縣紀委去。」

  「你儘管放心,讓他們不但賠你土地,而且還要把他們繩之以法。」宮建口氣異常堅決,這在胡苘繩看來,他就是包公在世,同時又慶幸自己是走運的,鎮裡最好的一個清官讓他給撞上了,宮建壓低聲音說:有些事須隱瞞著,不能聲張,就像過去老百姓不交公糧提留的農戶,村里都給瞞著,鄉里也給瞞著,以此類推,一直瞞到國務院。

  胡苘繩莫明其妙,他對著宮書記點了點頭,說:「我懂,我懂,其實,還有另外一層意思的瞞著,村幹部們不交,老百姓們多交,你這是打的一個比方,此事處理不好就不能聲張。」

  「去吧,去吧。」宮建笑看著胡苘繩。

  胡苘繩走了,手裡依然拿著他的土地證。土地證宮建也沒說看,他也忘了給他看,他把那證拿在手裡招搖著、得瑟著,從梧桐樹下推了自己的電動車,兩腿一叉便猴子一樣地蹦上車去,按了兩聲嗽叭,熊貓眼發著異彩,南拐西拐、穿過券門,上了南北過道,通過大院,出了大門,啷格里格啷地把車騎遠了。

  宮建打發走胡苘繩,心裡犯嘀咕,認為這才是刁民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說他是刁民,是對他的謾罵,假如出現十個胡苘繩、一百個胡苘繩,組織一次有計劃、有預謀的上訪,告到市里、省里,那就不是刁民不刁民的問題。

  罵歸罵。對也罷,錯也罷,罵人不是菜刀,菜刀能殺菜下鍋,也能殺人見血,見血封喉,但是,殺人是要判刑的,只有面對現實,只有清楚地、認真地處理這個刁民的問題,才能穩定南礦區的局勢。向震北這個王八的外甥在處理這土地糾紛上,居然不動動腦子,用點方法,一下子驚天動地,無所顧忌,差一點就把人殺了,你這混蛋玩藝,這豈不是給自己設絆子、挖陷阱麼?想走進監獄的大門還不容易,何必小事引發大事,不值得。

  宮建思考著拿起電話,撥通了向震北的手機。

  「喂,舅,處理完了?」電話里傳來向震北的聲音。

  「沒處理完,你們會不會打架,你們會不會揍人,怎麼把他的眼弄成這樣子,明顯的輕微傷害,居然還把他關進狗籠子裡,那藏獒一旦獸性大發,十個胡苘繩也會被吃掉。幸虧電話及時,胡苘繩被我截住,一旦要落在高井潤手裡匯報上去,金獅礦又會出現麻煩。挖地開山本來就是違犯國家規定的事,弄明了都得進監獄。」宮建十分生氣地說,「如果告到紀委,又得花錢買平安,因為現在清官都還沒有賄賂一遍。」

  「哦,胡苘繩是個法盲,不是還有你老人家嗎?不是還有縣裡、市里領導人頂著嗎?這都是些小事,在汶縣咱家殺兩個人也不會出現什麼問題,也不是沒殺過,從公安司法到法院,關係我已經打點好了。」向震北得意洋洋地笑聲傳來。

  「先別扯其他,這件事恐怕不是你的主意吧!」宮建寒著臉,冷冷地問。

  「舅舅,你怎麼知道不是我的主意?不錯,是王其八提醒了我,對於這樣的刁民,連打加嚇唬就可成事,我有擬定好的合同,逮住他摁了手印,簽了名字。」向震北意思是說自己有退路,那口氣儼然就是一個勝利者。

  「就知道你會這樣做。醒醒吧,換一種處理方式,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準備五十萬。」宮建用命令地口氣說。


  「……五十萬,你有急用?」向震北不解地問。

  「給胡苘繩,向他賠禮道歉,求得他的諒解,這事要喊上王其八,記住,宜早不宜遲。」宮建以長者的身份又說:「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句話講了幾千年,你就沒悟出其中的道理。」

  「好吧,我今天下午就過去。」向震北好像明白了舅舅的謀略,他細細的嗓音有些發顫。

  「具體細節怎麼做我就不用再教你了。」宮建嘲諷地說,他氣憤地掛上了電話:王其八,淨干拉我下水的事。

  中午飯,於光彩做了涼麵條,做了雞蛋羹,兒子已去了鎮上上學,兩口子在家生活上做得便簡單一些,但胡苘繩卻吃得津津有味。

  「鎮裡怎麼說?」於光彩問胡苘繩。

  「宮書記說,他準備著手調查,該逮的逮,該抓的抓,他說,主要的問題是把土地賠償要過來。」胡苘繩皺著眉說。

  「事情沒那麼簡單,他們這些當官的和礦山老闆都是一個鼻孔里出氣,即使抓了他們,也是前門進後門出,也給解決不了什麼問題,自古以來都是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現在社會這麼亂,王其八這樣的人都能當書記,這些人咱不惹為好。」於光彩軟言細語地對胡苘繩說。

  「地,路,就白白送給他們?」胡苘繩氣憤地瞪著熊貓眼,忘記了吃麵條。

  「吃飯,別當真生氣,俺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社會上壞人多的是,生氣也能氣死人。退一步講,不就是一畝三分地,咱還有其他的地,去東村娘家走不了鷹山南路,咱就走鷹山北路,不就是繞一點麼,條條大路通北京。」於光彩給胡苘繩上了一勺湯,說:「吃罷,吃飯,別生氣。」

  「這事能不生氣嗎?」胡苘繩對於媳婦的話有些明白。

  「打官司需要時間,需要關係。再說,咱村里那麼多老闆能人都不關心鷹山南路,都睜隻眼閉隻眼,肯定是有問題的,既然大家都不問,咱也不做這齣頭的椽子。」於光彩溫柔地說。

  「你說得在理,這叫委曲求全,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胡苘繩說出心裡話。

  「咽不下也得咽,胡家沒有一個傾向咱的,沒有一個人和咱喝一口井裡的水,咱是孤軍奮戰,四面皆敵。不如放棄這場官司,好好開車運料賺錢,過個平穩日子,以後還要買轎車,還要進城,用錢的地方多著吶,萬萬不能給這些黑道流氓搞摩擦,最後吃虧的還是咱。」於光彩別看是一介女流,對於治家到是有一套,還挺老於世故。

  胡苘繩對於媳婦的教導感覺入心,他的腦袋一轉悠,點了點頭,說:「媳婦說的對,只是這事太丟人,別人會嘲笑我無能,賠上地還挨了揍。」


  「還看不清楚呀,現在這個社會臉面值幾個錢,不要臉的人比比皆是,咱可數不上,數得上的就是胡旺和王其八及你那些胡家兄弟們。誰願意說咱就說咱,你只需靜下心來搞運輸就行,掙扎著活下去就是最人好的方式。」於光彩說。

  「宮書記讓公安局去抓他們怎麼辦,總之不能不出庭對證吧。」胡苘繩是男子漢,不想反悔說過的話。

  「抓就抓,順便當個原告,趁此機會索回補償,補償多少都接著,需要指證也不留情,俗話說,當堂不當婦,舉手不留情。」於光彩大丈夫一樣,巾幗不讓鬚眉。

  「就聽你的,補償給多少是多少,不再去找這些王八蛋們。」胡苘繩吃完麵條,一摸拉嘴說。

  「況且,這些當官的說話不會算數,他們也是內外勾結,事情沒咱想得那麼簡單。」於光彩提醒胡苘繩說。

  「對,你這話讓我想起一件事。」胡苘繩醒悟地說道。

  「什麼事?」於光彩警惕地問。

  「宮書記的眼睛和向震北一模一樣的,我懷疑宮建和向震北是有一定說法。有可能向震北是宮建的兒子,或者是私生子,或者是……叔侄爺們不會長這麼像。」胡苘繩說出今天看到宮書記後的想法。

  「如果你的直覺是正確的,宮書記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會不讓你繼續上告,補償肯定會給的。」於光彩像個女諸葛亮,料事如神。

  「他們什麼時候送錢來?」胡苘繩希望是這樣。

  「慢則明天,快則今天。」於光彩說,「這樣還避免了打官司,這些當官的都怕揭老底。」

  「好吧,我一邊在家裡養眼睛,一邊等他們送錢來。」胡苘繩把碗一放,拿了把芭蕉扇子,朝槐樹下的椅子上一躺,四個蹄朝天,聽蟬叫知了鳴。

  於光彩吃完飯,收拾了碗筷,將地八仙擦乾淨,搬到胡苘繩身邊,用大玻璃壺沏了茶。放在桌子上,她又去換了一件綠色的褲子,穿了一件綠色腰褂坐在桌旁給胡苘繩倒水斟茶,自己也陪著喝。

  胡苘繩閉著眼睛,扇著扇子,十分得意地說道:「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惡由他惡,明月照大江……」

  胡苘繩回過目光看著大門的方向,他意外而又驚喜:「你們……」


  於光彩也順著胡苘繩的目光轉向看去,外星人和地球人一起出現在他們面前,驚訝地:「你們是幹什麼的,怎麼是你們!」

  「嘿嘿嘿,是我們,我叫向震北,咱們是老熟人了。」向震北和王其八在前,女司機和管工在後,女司機還提著沉重的密碼箱,裡面好像裝了一座金山,像鷹山那麼大。四個人站在大門以里,臉上掛著裝出來的笑,顯得十分尷尬。

  胡苘繩一揮芭蕉扇子,生氣地道:「在地里綁架我一次,現在又跑到家裡來,你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別誤會,別誤會。」向震北嘻皮笑臉,伸出的雙手彈鋼琴似地擺動著,那雙會笑的豹子眼,讓人一看也有著宮建書記的影子,真是三輩子不離他姥娘家的門,何況才一輩子呢。

  於光彩注意到了這一點,以一個女人的敏銳,猜測到向震北和宮建的關係,應當是甥舅關係,絕對不是什麼宮建的兒子,因為在向震北的顴骨上,有一種基因的退化,雖然找不出更確鑿的證據,最其碼年齡上能判斷,宮建還在上班,應該是三十多歲左右,沒有到退休年齡,向震北二十來歲,年齡差是個不能移挪的事實。她淡然一笑,說:「宮書記怎麼沒來呀!」

  向震北一行人頓時一愣,就像地球停止運轉五秒鐘,沒有了笑容,但馬上又有了笑容,可掬的笑容。

  向震北軟和地說:「宮書記也非外人,是鄙人的親舅,他在鎮裡上班,肯定不能親自前來,請海涵。」

  胡苘繩為媳婦的聰明一愣,心中馬上有了底氣,他知道這些人來並非誠意,是來私了事的,裝恙弄侃地說道:「你們看我這雙眼睛,你們把它弄成這樣!」

  「是,確實是這樣,要不然你也搗我兩拳,不,四拳,幾拳都行,只要您先生能消氣。」管工跨前一步,哭喪著臉,就像死了爹娘一樣難看。

  「你蠻聲疙瘩語地說什麼?我這又沒有去防礙你們的安全生產,我連老婆孩子賣掉也包賠不上你們一天的損失。」胡苘繩折身起來,板著臉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胡先生,今天我們是來賠罪的,昨天對你的態度不夠友好,請諒解。」女司機巧笑倩兮,她故意放下密碼箱,然後又提起,意思是這裡邊有錢。

  王其八走上前來,笑著說:「苘繩叔,是我把他們找來的,進來咱家門,咱要以禮相待,他們今天來的目的,是來給你賠罪道歉的。」

  「喲喲喲,王書記,我不懂禮貌,你來我這小門小戶,忘了敲鑼打鼓地迎接您,請坐請坐!」胡苘繩一拱手,屁股並沒離座位,桌子周圍並沒有多餘的凳子。

  「我去拿凳子。」於光彩起身去了堂屋。

  「管工跪下。」王其八大喝一聲,嚇了胡苘繩一跳。


  管工撲通雙膝下跪,像一堵牆立在胡苘繩面前,這個外星人似的怪物,馬上兩眼落淚,哭著說:「我並不是想與您為敵,因為你那一撬棍把鄙人的手震折了,對不起,我只是一個打工的,請您原諒。」

  「起來,起來,你也有你的難處,咱們可以即往不咎,那就要看向老闆的行動和態度。」胡苘繩一探身,一把拉起那管工,說,「諸位若有事屋裡坐,若沒事請走人,因為我要休息,宮書記給我處理不了我要汶縣城裡走一遭,汶縣城裡處理不了我就去省市走一遭,官場裡誰都有仨親倆厚的。」

  「屋裡坐,屋裡坐。」王其八馬上接上話題說:「向老闆先請。」

  胡苘繩始終小心著,見王其八這樣說,便斷定這些人是來送地錢的,這個事宮書記已經和他們通了話,他們是一丘之貉。

  於光彩進屋搬座位,一會半會不出來,向震北一行以為她下了逐客令,他朝屬下一使眼色,趕快進屋,再行攻心戰術。再加上他又說去汶縣城裡走一遭,去省里市里走一遭,說明這小子有一定的社會背景,小心點,還是再小心點,昨天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吶。

  大家都進了堂屋,蚊子哄哄,對著所有人開始圍攻,但大家都發揮巴掌的作用,你啪一聲,我啪一聲地拍著身上的蚊子。向震北想,還不如我的狗籠子裡清靜,並且有一個耐不住的想法,趕緊給這小子錢走人。

  胡苘繩還是有一些家具的,老式椅子,板凳杌子在屋內擺得井井有條,擦得也非常乾淨,當然這是於光彩的功勞。

  王其八沒經過禮讓,便坐到上首位置,大馬猴向震北坐到下首位置,二人坐下之前還用嘴吹了吹,生怕灰塵上有病原體沾在白西服褲子上,女司機站在向震北一側,管工坐在王其八身邊的凳子上,大家面面相覷,好像在開停戰協議會議,或者兩國交兵期間的第一輪談判。

  胡苘繩明知他們不會綁架自已,但還是怕他們綁架自己,所以坐到了靠門口的凳子上。這就叫做心有餘悸。或者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能逃也能守,當然有王其八在,也不會再出現綁架的局面,因為報案有線索。

  「這件事的責任全部在我,胡兄大人大量,咱們握手言和。」向震北態度十分誠懇,臉色莊重嚴肅。

  「這就要看向老闆的誠意嘍。」胡苘繩旁敲側擊地說。

  「你的一畝三分地已經挖掉,也恢復不到原來的樣子,今天你開個價,兄弟我絕對不還口。」向震北這才領悟到胡苘繩的難纏。

  胡苘繩心裡咯噔一下,斗寶一樣地猜對了,他的眼球一骨碌,剛想說二十萬到三十萬之間,看到媳婦從套間走出來,於是便收住了口,朝媳婦丟了一個眼神,意思你給他弄個高價難為難為他。

  於光彩心有靈犀一點通,一邊擺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一邊拄著拐杖過河,說:「這位先生開口給你要五十萬你給的痛快嗎?」

  向震北一下子明白過來,舅舅說準備五十萬,果真他們要五十萬,難道是巧合,還是舅舅許諾給他五十萬,不,這絕對不能是巧合,也許舅舅意識到裡邊會有什麼危險因素,他老人家老謀深算,嗜錢如命,一般情況下絕對不會下這麼大賭注,一畝多地,竟要自己拿五十萬來。當然,五十萬對於金獅礦來說,是九牛一毛的事,只是這彈丸之地,弄出一個天價來,同行人知道肯定會笑掉門牙……還是聽舅舅的吧,他老人家高瞻遠矚,必有長謀,於是他異常爽快,示意女司機打開密碼箱並說:「誠心,誠心,誠心合作,五十萬就五十萬,給你五十萬,劈腚一秫秸,兩清!」


  「劈腚一秫秸兩清,夠哥們,義氣,義氣!」胡苘繩江湖人一樣做了一個拱手禮,等待著密碼箱的打開。

  「親愛的,打開密碼箱,讓胡兄驗鈔,五十萬一點不多,一點不少。」向震北笑意滿面,豹子眼含著一絲不屑。

  女司機跨前一步,平穩地將密碼箱放在大桌子上,然後輕盈打開,箱子一開,錢光四射,蚊子飛飛一樣帶著一種印鈔機的香味布滿整個堂屋,女司機巧笑倩兮,說:「胡先生,請您驗鈔!」

  胡苘繩看到錢,並且是五十萬,當時有點想暈的感覺,不過,還是面上鎮靜,其目的是掩飾對金錢的渴望,他一字一板地說:「現在我改主意了。」

  場上瞬間冷卻下來,剛才高漲的熱情從一百度降低到零度。

  向震北嚇了一跳,一個土包子具然對錢有天大的野心,五十萬就足夠能砸死你,寶寶來,你該不是物抬高價嫌五十萬太少吧,他囁嚅著說:「胡兄,是不是嫌錢太少呀?」

  「是呀,剛才是你開的價,這些錢就不少了,是這二年土地轉讓當中的天價。」王其八兇狠地眼睛瞪著胡苘繩,仿佛想吃掉他似的:姓胡的,平時吊兒啷地,真看不出一旦論到錢上,你您娘的城府這麼深,成了錢黑子。王其八又賊賊地把目光轉向了錢:胡苘繩你要吧,你要的越多越好,老子一定要分你一份錢。

  於光彩笑了,邁著輕盈的步子走過來,說:「俺們莊稼人,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麼多的錢,今天算是開了眼界,苘繩,當面驗錢不駁人,收下吧,咱也要給宮書記一個面子不是。」

  胡苘繩眼珠一轉,長發一搖,問向震北:「向老闆,昨天晚上籤的合同書吶?」

  「噢,在這裡,胡兄。」向震北面向女司機,要女司機從密碼箱裡把合同拿出來:「親愛的,把合同拿出來。」

  女司機一伸手,在錢的夾縫裡提出摺疊的一張紙來,隨手遞給胡苘繩。

  胡苘繩接過來展開,心裡有一種想哭的感覺,血和淚呀,命和汗呀,差一點打了水漂……不能哭,不要哭,不要讓這些壞蛋們看到自己的悲傷,看著看著,他一咬牙臉上笑了:「說實在的,我和錢沒有仇,我媳婦說了,看在宮書記的面子上,我拿補償,你開礦山,這五十萬人民幣,既不算多,也不算少,一畝三分地在咱農村,是人的命根子,和你們挖斷的鷹山南路毫不牽涉,咱們的新仇舊恨,全在這五十萬里消失。」

  「消失,消失!」向震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胡苘繩不再增價。

  胡苘繩把錢查點一遍,看了看票面,驗了真偽,然後合上箱子,遞到媳婦手裡,說:「去放好吧!」

  於光彩提著錢轉身出屋就不見了人影,比黃大仙走得還快。


  向震北笑了,眼睛像宮書記,像貓求偶,說:「胡兄,現在你放心了吧!」

  「嗯,放心了,咱們是有緣人吶。」胡苘繩裝成一副真誠的樣子說。

  「胡兄即然放心了,請給鄙人一個收據吧,財會上下帳時方便。」向震北乾笑了笑說。他的眼始終不離開胡苘繩面目左右:熊貓呀熊貓眼,哈哈!

  「可以可以,這是必須的。」胡苘繩非常爽快,他轉身走進裡間屋裡,不一會便拿出一張收到條,交到向震北手上,上寫道:此收到鷹山南土地租賃金伍拾萬元,胡苘繩。某年某月某日幾,哈哈,劈腚一秫秸兩清。

  向震北看過之後,尷尬一笑,說:「胡兄如願意去我礦上開車幫忙,我舉雙手歡迎。」

  「我己買了一輛車,正在季生二礦拉料。」胡苘繩直言拒絕,物以類居,人以群分。

  「好,告辭。」向震北臨走伸出手來和胡苘繩握手,胡苘繩給了他面子,和他握了手。

  向震北長舒了一口氣,舅舅交待的問題得以解決,然後和管工、和葛玫、以及王其八走人。胡苘繩送他們到大門外,然後折身回家。

  王其八並沒跟著向震北上車,只是握手分別。王其八等車走了,又折身回到胡苘繩的家裡。

  「咦,你頭梗梗的怎麼又回來了?」胡苘繩不解地問道。

  「你心裡有數啊,不是我找到向震北他能跑來給你送錢?」王其八朝椅子一坐,板著臉說。

  「他來給我送錢是應該的,你做工作是你的本分,你是共產黨員,你是父母官,你是人民的勤務員。」胡苘繩嘿嘿地笑了,頗有諷刺意味。

  「錢放到那裡去了?怎麼不見了密碼箱?」王其八兩眼露出凶光,逼視著胡苘繩。

  「錢放到那裡是我們家的事,難道你還想要點不成?」胡苘繩忽然明白,這個傢伙又回來一定是目的不純。

  「見見面,分一半,我是個懂事的人,懂江湖規矩的人,我也不要一半,給我二十萬算作操心費。」王其八眼都綠了,疤瘌嘴也發亮。


  「當真要錢?」胡苘繩嗔著臉問。

  「必須的,不給本人二十萬,今天絕對不走人。」王其八十分霸道地說。

  於光彩從裡間屋裡走出來,問王其八:「王疤瘌嘴,剛才那老闆來送錢時你怎麼沒說也要五十萬呀,你反而嫌我們要的多。現在了你又想訛錢,真是黃鼠狼想吃天鵝蛋,痴心妄想!」

  「那都是我假裝的,趕快給我拿錢。」王其八急不可耐,像一個輸急眼的賭徒。

  「好好好,王其八,你有種你等著,我給你拿錢,昂,你聽話,千萬別走,那五十萬都給你。」胡苘繩馬上好言相慰王其八,又對於光彩說,「拿你的手機來。」

  「本人是個君子,你那五十萬先借給我用也行,到時候我給你出利息。全村很多農戶都是這樣借給我。再說,五十萬放在你家裡也沒用,讓人偷去連個人情都不存在。」王其八疤瘌嘴叭叭地,他爹娘給他修了一副好嘴口。

  於光彩從兜里掏出手機,遞給胡苘繩。

  「你想幹啥?」王其八警惕地問。

  「我給派出所打電話,你來敲詐俺,讓俺給你籌資五十萬元,我再問問趙長生書記,宮建書記,讓他們來作證,弄不好逮走你個王八三孫子。」胡苘繩氣忿忿地說。

  胡苘繩撥著電話,顧不得與王其八鬥嘴,只是在氣頭上,哭笑不得,電話很快撥通,傳來一聲又一聲的蜂鳴聲。

  王其八一看胡苘繩給鄉政府播通了電話,心裡頓時發毛了,他顧不得和於光彩糾纏,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胡苘繩,算你狠,沒有我你哪裡來的五十萬。」

  「王其八,你別走,你在這裡等著,電話馬上播通,他們說讓我給你我就給你,今天上午,我剛從宮書記那裡回來。」胡苘繩有時也會拉大旗,做虎皮,半虛半實。

  王其八一聽,心想,壞了,不過還是裝逼,說:「你這無情無義的小人,今天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哈哈,你把鷹山南路都賣掉了,賣了一千多萬,我早晚要去告你,到上邊弄個水落石出,明天一早我就開車上縣紀委匯報你,看你瘋狂到何時。」胡苘繩手指著王其八吼叫,像一頭髮怒的獅子。

  王其八聞言,全身一下子汗出,他急中生智,說:「賣路的錢是搞村委建設的,你要告我弄死你,你告我也沒有用,今天到此為止,我不和你這種人糾纏,咱們誰也不欠誰。」

  胡苘繩哈哈大笑,如獅子仰頭怒吼,說:「你快滾,咱們老死不相往來。」

  王其八再也無臉面爭辨,他抬腿伸頭,百米賽似地跑了。

  「喂,苘繩,今天又沒來拉料,打電話啥事?」手機里傳來呂布生的聲音。

  「明天去,明天去,明天一定去,剛才把手機撥錯了,掛了呂二哥。」胡苘繩還在興奮著,剛才他並沒撥宮建的電話,而是撥的呂布生的。

  「你真行!」於光彩笑了,笑得肚子疼,她捂著小腹蹲在地上,伸出大拇指誇讚著,卻哎喲一聲:「哈哈哈……」

  「不給他一般見識。」胡苘繩得意地說:「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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