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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院中賦

2024-09-14 07:26:30 作者: 閆可平
  王其八坐在院中的雪地上,看著眼前剛剛發生的一切,他馬上猜想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極有可能姑夫胡旺藥物致幻在祠堂里上吊自殺。這個消息來得真快,還真突然,是驚是喜是悲是僥倖,這些都無所謂,有所謂的是人上吊自殺了,哈哈,天助我也……。

  他興奮呀,猛然朝後倒躺下,雪地咯吃一聲發出抗議的聲音。他臉朝上,目光朝蒼穹中深放。天上稠密的星星像米飯疙瘩一樣聚集在天河之內。天空透藍,藍得深不可測。星河外的星星們如釣魚者向銀河岸邊奔跑,跑得最快的星星就是那些不安分的流星,扯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橫穿整個銀河。

  王其八神秘地巴眨了一下眼睛,突然一骨碌爬起來,朝大門外跑去,一口氣跑到胡二家的門口,突然從院子裡傳來胡二歇斯底里的大叫聲,屙屎尿尿的勁都使出來了,十分駭人:「快,快去救人,胡,胡旺在祠堂里上吊了。」

  王其八放慢了腳步,慢慢走進院子,見胡二跺著腳在院子裡轉圈,瘋子一般,又撲通一聲躺在地上。兒子胡八九、孫子胡九十、兒媳魏玲包括張巧巧,都在院子裡圍著他,驚恐地看著胡二心如刀絞的樣子,胖子胡八九失聲大喊:「爹,你怎麼倒下了,你千萬不能倒下喲。」

  「我二叔怎麼啦!趕快把他老人家架到屋裡去。」王其八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其眼神異常興奮。

  胡二躺倒在地,腿不斷動彈,嘴不斷歪斜,眉不斷地大開大合舞動,眼睛不斷地眨巴,面肌不斷抽搐,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休息的地方。

  「其八,他中風了啊!」張巧巧抹了兩把眼淚,說,「胡八九,胡九十,快……快把你爹你爺爺架到床上去。」

  「好,來,都動手,把俺爹架到床上去。」胡八九驚慌失措,眼光直視著胡二說。

  「給放電似地,我爺爺這麼厲害,才出去半小時就練成這種功夫。」胡九十說,「媽,你架住俺爺爺的兩條後腿。」

  「哎喲,他爹,你這是咋的了,好好一個人說抽風就抽風了。」張巧巧抹了一把眼淚說。

  魏玲哈腰將胡二的兩隻腳拾起來,胡二像騎自行車似地緊抽動腿,手像撥算盤一樣舞抓著,她說:「我爹是不是碰著邪魔鬼祟了?」

  「快去喊你苘繩叔,他串百家門,看看他有什麼鎮邪的辦法沒有?」張巧巧對王其八說。

  「架,架,架到床上再說。」王其八不願去喊胡苘繩,兩個人因為鷹山南路地錢的事一直彆扭。

  「就是,架到床上再說。」魏玲認為架到床上再說也行,在院子裡天寒地凍的不是辦法。

  一家人很快將胡二架到西臥室床上,胡二全身包括臉上的肌肉和皮,一分鐘也沒停止,抽搐。

  「我去喊苘繩叔。」胡八九對張巧巧說,他轉身就走。

  「你別去,爸爸,你看爺爺為什麼停止不下來跳舞?爺爺,爺爺,你怎麼了,你不要抽搐,歇一下,我害怕。」少年胡九十搖著胡二的胳膊說。「娘,快打120吧!也許我爹還有希望。」

  「胡說八道,你爹沒事。」張巧巧認為胡二沒事,認為是過度驚慌引起的,但必須找個明白人拿個主意,於是,她把自光轉向了王其八。

  「嬸,你去喊苘繩吧,我多年不鳥他,一直彆扭著,欠我的二十萬一直還沒有還我。」王其八是閻王爺寫文章,鬼話連篇。不過,他也有他的想法,他想借苘繩的嘴讓胡二在家中醫病,讓衛生室里以前的小徐、現在的老徐來搗鼓這病,慢慢拖延至死,鳴呼哀哉。

  「我去,我去。」張巧巧轉身就朝樓外跑,速度是一陣風,一陣快不起來的風,她的貂皮大衣沒有系扣,懷內的保暖內衣裹著肉體,也許她感覺到了不雅,也許她感覺到了冷,一邊繫著大衣扣子,一邊朝外跑,剛出大門,就見胡苘繩己經來到了路上。胡苘繩看到了急三火四跑出來的張巧巧,腦袋裡噔地一下蹦出來個問號,幹什麼去?

  「我二哥怎麼了,咋呼什麼?」胡苘繩關心地問,「剛才大呼小叫的?」

  「苘繩呀,快點吧,以前的事咱們既往不咎,你二哥去祠堂燒香,去了沒多長時間,便一路咋唬著胡旺上吊了,他的燈籠也沒了,鞋也跑掉了,回到家裡打轉轉,轉來轉去,撲騰一聲躺在地上,全身觸電似的抽搐……哎呀,我的娘來,這個年算過不素靜了,天塌了,你去看看吧是去衛生室,還是去醫院。」張巧巧語速特快,恐怕自己把事情說不明白。

  胡苘繩走路歷來快,飛毛腿一般,幾十步就跑到了胡二家,當他看到床上的胡二中電似地抽搐時,忙說:「別去衛生室看了,這是內中風,驚嚇所致,抓緊打120,去城裡人民醫院看醫生。」

  「是不是小題大作,衛生室里那個誰弄點鎮靜藥一吃就好,只不過是個驚嚇而已。」王其八開始唱反調,他知道,這種病,時間一長就抽死,不愈則亡。

  胡苘繩回頭一看,王其八也在場,知道這小子不出好點,不拉好屎,忙催促胡八九說:「爺們,快點,快撥打120,越快越好。」

  胡八九意識到了病情的嚴重性,他趕忙抽出手機撥打了120,四十分鐘後,把胡二抬上了救護車,胡八九便隨著120去了醫院。孫子胡九十也跟著去了,家裡只剩下了張巧巧和魏玲。

  胡苘繩問張張巧巧:「嫂子,剛才我二哥進院時喊的什麼,就是從祠堂里回來時?」

  「說是胡旺大哥上吊,趕快救命之類的話。」張巧巧掉淚巴磕,說。

  「我二哥剛才去了什麼地方?」胡苘繩緊接著追問。

  「三姓祠堂。」張巧巧說,「你問這幹什麼!」

  「快,快去三姓祠堂,胡旺哥有可能真的在那裡上吊了。」胡苘繩對王其八喊道,他轉身就朝外跑,回頭時見王其八無動於衷,說道,「胡旺哥是不是你姑夫,你怎麼這麼冷血?」


  「哦,我心裡急的。」王其八這才回過神來,忙用話掩飾自己的失態,他在考慮,我的姑夫上吊沒有?吊了多長時間了,現在他能準確地鶴駕西征嗎?我從家裡出來到現在,足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什麼樣的人也早已死挺了,也無法把他從閻王爺那裡拉回來。既然胡苘繩把話挑明,趕快跟他去救人吧,表現要迫切,行動要迅速,思念之間,他身輕如燕,幾步超過了胡苘繩,他第一個跑出了胡二的家,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到了三姓祠堂的大門,心想:我親愛的姑夫,我將永遠愛戴你,你是我的知音呀。

  王其八沒有停住腳步,把胡苘繩拋在了後邊,他像猴子一樣蹦進大門裡,牛拉犁一樣地喘著粗氣,心臟嘭嘭地跳著,頭上的血管像擂鼓一樣撞擊著耳鼓,他故意放慢腳步,等待著胡苘繩從後邊趕上來,但他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又撒開丫子跑到胡家祠堂台階前。他更加興奮了,興奮地全身抖動,因為他看到了他自己的傑作,他親愛的姑夫,他高山流水覓到的知音,頭被一個腰帶繫著、屁股下墜著掛在門扇上。

  祠堂里的蠟燭在蠟台上冒著嫩荷形一樣的火頭,流著燭淚,光線十分幽暗,供台上的牌位橫七豎八地躺著,搖曳的蠟燭光照在胡旺的身上,他的臉面對著蠟燭的方向,頭在腰帶的圈裡伸著,眼睛凸出,舌頭伸出,臉色像胡大煮熟的豬肝色非常猙獰,王其八估計胡二就是被這種場景嚇壞的。

  胡苘繩趕到,也看到胡旺嚇人的一幕,他不明白,他有兒有孫有錢有勢,怎麼會跑到祠堂門裡來上吊。

  「快,快,快把我姑夫放下來。」王其八命令著胡苘繩。

  胡苘繩上前一步,舉手摸了一下胡旺的額頭,額頭涼冰冰的,看來已經死了很長時間,於是說:「死了得有個多鐘頭了,快報警吧!看看是不是仇人所為。」

  「人都死了,報警有啥用,趕快放下來,看看還能不能緩過來。」王其八左一個放下來,右一個放下來,但站在那裡就是不動,恰如一顆死了的樹幹。

  「一個人放不下來,像頭大肥豬一樣重,差不多有二百多斤。」胡苘繩怒懟王其八,「你過來幫幫手能累死你?」

  「快放下來,看看還有救嗎?」張巧巧在後邊也跟了來,說,「你們兩個男爺們,還放不下一個人來?」

  「……我,我,我害怕,我害怕死人。」王其八後退著,捂著嘴,擺著手,裝得很像。

  「你這人,剛才跑得狗攆兔子一樣快,現在你怎麼倒退起來。」胡苘繩說,「要不就報警吧。」

  「你就是會報警,我通知俺姑,讓她來看看怎麼辦。」王其八來了精神,剛才膽小的樣子不翼而飛。

  胡苘繩對著張巧巧說:「王其八葫蘆里不知賣的什麼藥,二嫂,你來幫我。」

  張巧巧順著台階朝走廊上走。

  「還不如個娘們吶。」胡苘繩對著王其八說。


  「你那個熊臉,沒個正形,什麼時候了,人在上邊吊著,還有心說笑話。」張巧巧也是七十歲的人了,她一腳踏進祠堂。

  「荒啷!咔嚓!撲通!」接連三聲脆響,門扇子和胡旺一下子掉了下來,張巧巧嚇得一腚蹲在地上,一聲驚呼:「炸屍了,都快跑!」

  王其八正在給他姑王二妮打電話,聽到張巧巧大喊:炸屍了快跑,他以為胡旺又活了過來,嚇得拔腿就跑,那個快勁喲就像去奶奶肚子裡搶爹似的,去晚了就沒有爹了。

  胡苘繩本能地退了一步,那胡旺像一堵肉牆倒在地上,震得供桌上牌位跳了三跳,燭光搖了三搖,牆上那個鐘馗似地胡家祖宗,像風中的抹布飄然而落,張巧巧的呼喊使胡苘繩一愣:「二嫂,啥情況?」

  「你看,你看,其八那個熊樣日愣跑了,哈哈哈……」張巧巧坐在地上大笑起來,手指著逃跑的王其八說,「胡旺大哥把他嚇跑了。」

  「他心裡有鬼,所以害怕,所以溜之乎也。」胡苘繩知道王其八那兩下子,既沒膽識,又是一個窮凶極惡的傢伙,大奸大詐,坑爹拐騙。

  張巧巧從地上爬起來,去掀胡旺身上的門板,掀了兩掀沒掀動。胡苘繩解掉門板子上的腰帶,將門板拿下下來放在門後邊,兩人合力將胡旺放平。

  「大哥,你咋想不開呀,好好的一個人你上什麼吊,把俺家老二嚇得都抽風了。」張巧巧一把眼淚一把濞涕地哭上了,雖然不是皇天爺娘地大哭,倒也是痛徹肺腑一般,「不就是因為貪了兩個錢麼!」

  「別瞎哭了,死就死吧,反正不是高興死的,不知道他心裡有什麼憋屈事,一時想不開,上吊玩完了。不能怨上邊打黑除霸,打老虎抓蒼蠅。」胡苘繩氣憤地說。

  「我哭錯了嗎?他死了總得表現表現。」張巧巧不哭了,她哭也快,笑也快,當然沒有笑,她說,「二妮嫂守寡了,以後只能摟著錢睡了。」

  忽聽大門外一陣喧譁,接著便進來幾個人,有胡大、胡三、胡天帳,後邊跟進來一大幫男男女女,燈籠火把手電筒,把半個院子照得通明。

  「我大哥怎麼啦?快到年了有什麼想不開的事,這樣不負責任地一死了之。」胡大比以前更胖,再加上羽絨服,長沿knx子青帽,顯得沒有脖子,臃腫的眼瞼給人一種兇惡的印象,他一說話大家便鴉雀無聲。他上台階看到祠堂里躺著的胡旺,頓時老淚淌出來幾滴。

  胡天帳還是那個瘦樣子,瘦得比較清秀,由於清秀的原因,眉毛都白了,眼睛大,鼻子高,兩顴矮,嘴唇特乾淨,像殺豬師傅用刀刮過似的豬皮。他是胡家的軍師,參謀長,也就是出謀劃策之人。他接到了王二妮的電話,又喊了胡大和胡三,喊了胡氏家族的一部分人來到了胡家祠堂。

  胡三白白胖胖的,臉皮下好像埋堆著水豆腐,他也跟著大哥偎了過來,看到胡旺的豬肝臉,也不禁潸然淚下,禁不住嚎哭兩聲:「我的哥哥你怎麼想不開呀。」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胡旺、胡旺,我是二妮,我是你的媳婦,你來祠堂磕頭怎麼不回家了。」此時,王其八架著王二妮,分開人叢,呼喊著走向祠堂,向台階上邁步。


  「姑姑,你慢著點,別摔倒了。」王其八假意提醒著王二妮。

  王二妮用手推開他,往前闖了兩步,一下子摔倒在台階之前。她不顧疼痛,連滾帶爬,上了走廊,越過門檻,一下子撲到胡旺身上,悲愴之聲如四海翻騰,迅猛而凌厲地從眼裡噴出來,成了眼淚,啊唔一聲昏死過去。

  眾人忙作一團,呼喚著王二妮,嫂子大嫂胡立他娘,一聲聲撕心裂肺,一聲聲震撼祠堂,一聲聲說不出的惋惜、悲痛,整個胡家祠堂前,大人們都朝前擁擠,都對王二妮表現出極大的同情。

  王其八躲在人群里,觀察著每一張面孔,他的眼睛異常地發光,恰如叢林中的野狼,注視著開闊地帶上的獵物。心裡不由得感慨,胡家人真團結呀,數百人都來了,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他的目光又轉向姑姑,在人們捶背、掐人中、拿虎口的呼喊中,如一頭撞暈的駝鳥,慢慢舞著手爪,東抓胡撓,她撥拉開搶救她的人,一個坐起嗚嚕一口痰從嘴裡噴出,接著便是「娘哎」一聲嚎叫,又一次伏在胡旺的身上,哭道:「胡立他爹,你怎麼沒有等等我呀……」

  胡大嗚咽著說:「嫂子,別哭了,我大哥為什麼要上吊呀!」

  王二妮痛哭流涕,搖著頭,說:「我也不知道呀!」

  「你們吵架沒有?」胡天帳審視的目光問。

  「沒有啊,我們一塊在其八家吃完午飯,一塊回的家,他說來祠堂祭祖,誰料想他來祠堂上吊尋死呀!」王二妮悲痛欲絕,訴說過程,她頭髮零亂,迷濛著眼睛,看著胡旺紫黑的胖臉。

  胡大注視著胡旺的黑臉,他眉間皺成一個疙瘩,他又抓起胡旺的肉手,借著手燈的光線,查看著這雙肉手,看到指甲漆青,似有毒氣從裡邊要流出來:「這麼黑呀,中毒一樣。」

  「大哥,不是中毒,剛才我和苘繩一塊把他從門扇上解下來的,因為旺哥太重把門扇墜落在地。」張巧巧忙說:「苘繩兄弟,是不是這樣啊!」

  胡苘繩站在胡旺的前頭,他對胡旺的臉色也疑惑不解,按說人死後臉色不應該是黑的,應當變黃,變成骨白色,而現在這張黑臉,好像毒氣繚繞,血瘀很重,是不是服毒自殺,或者吃了不該吃的東西。王其八請王二妮兩口子吃的同一桌菜,王二妮怎麼沒事呢?胡苘繩想不明白,當聽到張巧巧提到他,他才從思考中走出來,忙回答說:「是,是,二嫂說的是這樣。」

  「怎麼像喝了鹽滷一樣,血在血管里不流動了。」胡三猜疑著說。

  王二妮從悲愴中停止了哭聲,她被胡三的話所驚醒,那意思里是說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是被人下了毒,誰能這麼狠心下毒呢,無怨無仇又無恨,今天誰家也沒去過,只是在其八家吃飯喝酒,同一桌飯菜,大家吃了都沒問題,他吃了怎麼就會有問題,不符合情理。再說,王其八不會下毒,他是我娘家侄,關係這麼親近,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其八還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這事不成立呀!

  躺在地上的胡旺不能開口說話,他的舌頭還在嘴唇外邊伸著,眼睛還沒有閉死,他好像死了也極為難受,有很多話沒說完就憋死了。

  王其八聽著大家的話,膽顫心驚,他對於這些人的猜忌非常害怕,不過,害怕是沒用的,要把人們的這些念頭打消才是能者。他擠上前來,問王二妮:「姑姑,你和我姑姑回家以後又吃什麼東西沒有?」


  「……沒有呀!」王二妮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她悲傷地搖了搖頭,面前的王其八好像陌生了一些。

  「只要沒在家吃什麼東西,那就是上吊憋的瘀滯,因為姑夫平時是櫻桃紅臉,關公臉,腰帶一剎,自然有了氣滯血瘀。」王其八非常鎮靜,又說,「大家不要愣著,快把我姑夫抬回家去,總不能在祠堂里發喪吧。」

  大家一時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胡苘繩突然說:「報警吧,報了警什麼都明白了。」

  「胡苘繩,你安的什麼心,你想讓我姑夫死無全屍怎麼的,讓我姑夫屍檢大卸八塊,最後法醫說沒事,然後我姑夫一身刀傷不說,還得弄個被子裹屍去火化廠,一世清名落一個被人毒死的話遺留給子孫後代。」王其八目光狠毒,當面指責胡苘繩。

  「姑姑,不要聽她胡說八道,他跟咱不是一條心,還是把俺姑夫拉家去準備後事,拉家去再報警也不遲,到年沒幾天時間了,總不能過了年再辦喪事吧。」王其八蹲下身來,對王二妮說。

  王二妮被悲傷沖昏了頭,眼前最親最近的人就只有王其八,她認為,人死了再把身上劃幾刀子也沒什麼意義,今天又是在侄兒家吃的飯,侄兒也不會下藥把他姑夫毒死,大家吃的是一桌菜,喝的是同一家酒。於是她淒悽慘慘地說:「那就拉回家去吧!」

  「旺嫂,千萬不可,還是報警比較好,再說,萬一有人對旺哥有異心,也能查得出來,或者能繩之以法。」胡苘繩忙勸著說。

  「對,苘繩沒有說過人話,這回把話說到點子上了,大嫂,咱們要對旺哥負責。旺哥問公事多年,難免要得罪很多人,藉此機會,清理一下階級隊伍。」胡大說,「大嫂先回家,這事就這樣定了,我現在是胡氏家族的老大,一切由我說了算,況且苘繩兄弟說得對,報警。」

  「就依你,報警就報警吧。」王二妮知道,男人來祠堂燒香,萬一有人對他下了毒手,也不是不可能,絕對不能讓那些人逍遙法外。再說,人死了法醫解剖也不會感覺到疼,不過這事要給城裡的兒子胡立打個電話,讓他來主持這個事。她把目光投向了王其八。

  王其八知道姑姑現在還沒有懷疑他,他領會了王二妮的意思,對大夥說:「各位叔叔大爺,報警是可以的,不過要給城裡的胡立表弟打個電話,讓他來決斷這個事,徵得他的同意,他要說報警那就馬上報警,如果他不同意,咱局外人也沒有什麼決策權。」

  「即然這樣,那就給立兒打電話,讓他火速趕回來,你看這樣行嗎?大嫂。」胡大問王二妮。

  「你就做主吧。」王二妮心中悲傷難忍,她將此事交給胡大。

  「王其八王書記,你姑姑說了,你趕快給你表弟打電話,讓他趕快回家。」胡大對王其八說,他真有點看不上王其八:這種人也當了這麼多年的書記。

  「馬上打,馬上打。」王其八從兜里掏出手機,顫著手說。


  在一旁的張巧巧,將王二妮扶起,關心地說:「嫂,事情一時半刻也解決不了,這天寒地凍的,不如先回家等著,這裡交給這些大男人們守著,都是咱胡氏一家人。」

  「嗯,我回家,我要回家。」王二妮聲音發顫,她絕望地說。

  此時,胡二胡扒拉子的兒媳魏玲,從家裡跑來,分開人群,急急忙忙登上祠堂走廊,擠進祠堂,一把拉住張巧巧的手,說:「娘,八九打電話來了,我爹咽氣了,趕緊回家拾掇靈堂。」

  「啊,本以為去醫院打個鎮靜針就好了,怎麼突然說死就死了吶。」張巧巧一下子怔住了,如同一個木偶人被魏玲拉著走出祠堂。

  胡大先是驚愕,後是明白,他看了看胡三的豆腐臉,豆腐臉也正在看他的豬腚臉,好像不相信魏玲說的是真話,好像說的是笑話,慎思之後,對胡三及所有的人說:「三,快走,你二哥死了。」

  胡大說完,抬腿起步,跑一般出了祠堂,他又回身說:「胡家的爺們都跟我走,這裡交給王其八書記去管吧。」

  胡三緊隨其後,胡天帳等其他人都呼啦向大街上跑去。

  祠堂里,只剩下三個人,兩個活著的,一個沒氣的:胡苘繩和王二妮,還有胡旺,那個王其八不知跑他娘的什麼地方去打電話了。王二妮慢慢伸出手,將胡旺的手拉了兩拉,突感到那手涼冰冰的,此刻,她感覺到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眼前的胡旺才是真實的,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真實,一柞沒有四指近。胡大人家那窩子都走了,都忙自己的去了,撇下咱在這冰冷的祠堂里相伴,假如你活著,他們是不敢明目張胆拋下你的,有事會問你怎麼辦,會以你為中心。你活著的時候,他們都尊重我像送子觀音似的,現在,他們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咱們的尊嚴和威風都隨著你的死去而消失了。

  王二妮沒有看到胡苘繩還在,她在祠堂里同死去的胡旺說著話,把心裡所感觸的隨著蠟燭的搖晃而搖晃著,她伏在胡旺身上,聽聽胡旺的心臟還跳不跳,她真希望有一個奇蹟,胡旺突然能夠坐起來,笑著說:「立他娘,我沒死,我是在同世人開玩笑。」然而,這只是一個假想,胡旺他沒能坐起來。她抬起頭來,抹了眼淚,從地上撐著凍僵的身體爬起,拉著胡旺的雙手說:「胡旺,咱回家,這個警咱也不報了。」

  胡苘繩走到近前,說:「嫂子,我還沒走吶,你確定不報警了?」

  「不報了,不去花冤枉錢送禮,不去跑東問西,你旺哥該死,什麼樣的福都享了,什麼樣的錢都花了,也過足了官癮。他應該死呀!」王二妮悲從心中來,涼淚剛擦,熱淚又來。

  「我來把旺哥背回家。」胡苘繩心裡酸酸的說。

  「大兄弟,謝謝你,謝謝你!」王二妮要下跪給胡苘繩磕頭,被胡苘繩伸手拉住。

  胡苘繩什麼話也沒說,把胡旺很費力地拉起來背在身上,王二妮在後邊幫扶著,艱難地走出祠堂走過大院,走出三姓祠堂的大門。

  街上的風如刀一般剝著路上的燈光,天冷地冷。空中沒有雁叫,地上沒有雞鳴,沒有綠原山上吹來的山茶花香氣,看不到狗尾巴草的搖曳,更沒有人在街上歡樂地笑著,跳著街舞,因為這是一個冬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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