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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2024-09-14 07:26:33 作者: 閆可平
  胡立,男,漢族,一九九0年一月一日生人,魯省汶縣人,已婚,汶縣第一紙杯製造廠不三不四好廠長。此刻,正坐在辦公室里的辦公桌前,光禿禿的頭,胸前掛著一串佛珠,瞪著兩隻蜜獾眼,看著辦公桌上的蘋果手機和櫻桃紅色的電話座機。

  辦公室里,坐滿了紙杯廠各車間的男女工人,靜片一樣地不動一點,就像掛在牆上的油畫《耶穌傳教圖》,人們各有其姿,各有其貌,各有其著裝,各有其膚色,各有……有很多的各有。

  「大家不要講話,該咱們的錢馬上給咱轉過來,七八十萬,三十萬就夠發這月工資和獎金,大家好歡歡喜喜回家過年。媳婦見了錢高興,老公見了錢高興,孩子們見了錢高興,爹娘公婆見了錢都高興,所以,大家誰也不能走,空手回到家家裡人要罵我這個當廠長的。這幾家五星級大酒店,該了咱一年的紙杯錢了,他們不能不要臉面。」胡立話講得臉發潮紅,頭皮錚亮,好像很激動似的。

  「叮叮噹,叮叮噹」桌上的櫻桃紅座機響了兩聲,胡立沒讓它響第三聲,右手便將聽筒準確無誤地抓了起來,他的頭一擺一晃,臉上的潮紅更加放光,他左手支著機座,得意忘形地對滿屋員工們說:「怎麼樣,怎麼樣,電話叮噹,好事來訪,那批錢來了喲,我不是誠心拖欠大家工資的。」

  「餵?是表弟胡立嗎?我姑夫上吊死了。」是王其八的電話,這個老狠,這時候給本廠長來電話,真掃了工人們的興。

  「啊,你說什麼,你怎麼這麼損呀,我爹有神經病呀,他非上吊圓寂不可。」胡立一下子瞪大眼睛,他不相信王其八的造謠生事,「我爹怎麼會死吶,體重二百五,一頓一斤酒,飯菜不用說,一盆菠菜,外加一個肘子,這麼好的飯量他會死嗎?他死了我給誰要錢去,他死了誰當我的後盾?他接近四十歲生了我這麼個兒子容易嗎?」

  滿辦公室的男女工人們都哄堂大笑,有人說:「廠長別心急,好飯不怕晚,今天要分錢。」

  「分錢、分錢,大家別急慌。」胡立安慰著大家,頭上冒了油,出了汗,亮光亮光的。

  「表弟,這是真的,這是真事,一點不胡操,你趕快回家。」王其八嚴肅而慌張的顫音。

  「好好好,相信是真事,我這裡住了滿屋子工人階級也是真事,我要給我的工人們弄錢,讓他們回家過年拿著一沓嶄新的人民幣,他們還要交房貸,還要給孩子交學費,還要交給孩子們交輔導班費,還要……多啦,這才是真正的大事,不然,我的廠子明年就會垮台,沒辦法為國家做貢獻。」胡立漲紅著臉,對著電話,慌不擇詞地說。

  「你回來吧,發完喪你就有錢了。」王其八在電話里像是對腦殘人說話。

  「我爹真死了?」胡立這才回到正題上來,「千萬別開玩笑。」

  「我是你表哥,這樣的事我能騙你嗎?」王其八在電話那頭本來很著急,但是,又不能著急,給這種彪子打交道,只好耐著性子。

  「我娘沒死吧?」胡立關心地問,他本想問我娘身體健康嗎,但沒有剎住嘴,只好信口開河了,只好有啥話說啥話,用詞不當沒關係。

  「我姑姑沒有事,身體好著吶,觀音菩薩化身,再活二百年也沒問題,你回家來吧。」王其八心裡有些怒氣沖沖,不知用什麼方法才可以和胡立溝通,要想辦法把胡立哄回家才好辦事呀。

  「我這裡怎麼辦,需要三十萬給工人開工資,他們是我的員工,他們是我的父母,我不發給他們工資,明年他們就流落街頭,這時候,我能回家哭爹去嗎?這樣吧,讓俺娘給我轉過三十萬來,我發完工資,就馬上回家哭俺爹去。」胡立忽然靈機一動,家裡有錢啊,金山銀山不是在家裡長著嗎,幹嗎不給家裡要,非要自力更生幹什麼。爹娘就我一個兒子,他們的錢將來不是都給我嘛。

  「錢的事好說,區區三十萬我先轉給你也行,但回家後必須聽我的,發喪的事情我說怎麼辦你就怎麼辦。」王其八突然心生一計,因勢利導,心中陰騭騭的。

  「你真是我的親表哥,大救星,你是東方亮,月亮升,你真是雪中送暖,雨中送傘,餓時送飯,表哥呀,你用手機轉過錢來吧,試試你的手機靈驗不靈驗!」胡立神經病似地喊天喊地,神魂顛倒,他為突然能來三十萬而大喜過望。

  整個辦公室里的人們,都有了笑臉,氣氛活躍起來,有些蛆蟲似地蠕動,聽到胡廠長的錢馬上就過來,擔心的面孔馬上喜笑起來,因為他們這月的工資和獎金就有希望了。有人突然喊了一聲:「胡廠長萬歲,胡廠長萬萬歲。」大家都舉著工資卡喊萬歲,熱血沸騰,群情繳昂,房頂如果不是鋼架結構,也會被聲音頂跑。

  「別別別,給皇帝撞壽要坐牢的,大家都別說話,像剛才一樣嘴死。錢來了,我要把錢發到大家微信里,大家不用怕沒錢,我爹是綠原村老支部書記,不差錢,我爹曾親口對我說過,我這個支部書記呀,給個縣委書記都不換,給座金山銀山都不換。」胡立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對大家說。

  「表弟,你稍等會,手機轉帳,手指一動三十萬就到。」王其八在電話那頭安撫著他,然後掛了電話。

  王其八提前掛了電話,胡立這邊便無聲無息了,工人們也瞬間靜了下來,從零上一百度,一下子落差到冰點。因為胡立廠長在搞經濟方面,時時會失之交臂,別人說得好好的轉帳給錢,然後那個別人極有可能就不見了,而今天這事,會不會像別人那樣,也極有可能不見了,不見了就等於沒錢了,再然後,他要大家耐心等一下,往往從早晨等到傍晚,就像等了一個世紀,我的天哪,天上下雨颳風,下雪結冰,都沒等到那個手機轉帳的鈴聲,落得個狗咬尿泡空歡喜。

  「大家別慌,耐心一些,耐心一些就有錢花。」胡立忙安慰大家,他把手機放到辦公桌上,手摘下脖子上的佛珠,出家人似地捻動起來。

  「知道嘍!」滿辦公室的人異口同聲回答說。工人們情緒低落,但眼睛卻像狼的眼睛一樣綠著放光,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上的手機、電話機、心臟吊在胸腔上。

  「叮叮噹,叮叮噹」手機像調皮搗蛋的孩子,蹦著跳著地響了,胡立用搶孝帽子一樣的速度把佛珠朝桌子上一甩,一把抓起手機,馬上查詢信息,他哈哈一聲大笑,高興地爬上辦公桌子,大聲宣布:「三十萬元到帳。」

  工人們一聽,懸著的心臟放了下來,他們像蝗蟲一樣活躍起來,連吹口哨加呼萬歲,在屋裡走來飛去。

  胡立心裡美滋滋的,他下來桌子,馬上按桌子上表格上的名單,每人多少,用轉帳方式分給大家。手指在鍵盤上日日愣愣的特快。

  工人們用感激的話為胡立唱讚歌,說:「廠長啊,你就是人民的大救星,我們可離不開你,過了年可要早點開工啊。」

  「早點開工、早點開工,過了初六咱就開工,現在什麼話也別說,你們回家過年,我回家哭爹。」胡立有點悲傷地說,眼睛裡有了淚水。

  大家都說了辭別話,過年的話,祝福的話,節哀的話,然後高興著,嘆息著,同情著,麻雀吵吵著一樣地散去了。偌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胡立廠長一個熊人。

  「叮叮噹,叮叮噹!」胡立的手機鈴聲打鐵一樣響起,傳來的還是表哥王其八的聲音。手機里的聲音有些不耐煩,有些急不可耐,說:「表弟,動身了沒有,你快點回來,如果不趕快回來的話,以後再求表哥借錢就沒戲了。」


  「表哥,親愛的表哥,我爹死我能不心痛嗎?心痛有啥鳥用,爹是爹來娘是娘,發喪還要耽誤時間。」胡立思想情緒還高漲著,還在給工人發工資的幸福里,他看到那些工人是那樣的高興,他計劃明年將會從工人的身上獲得更大的利益。哈哈哈,這些工人臣民們,給自己創造利益的同時,還要創造出自己的工資。

  「好好好,這都好商量,咱可以年前發喪,只是有很多人不同意。」王其八開始做胡立的工作,好讓他回家後能有一個心理準備。

  「為什麼不同意?」胡立對著蘋果手機發怒了。

  「因為我姑父是在祠堂里吊死的,他們懷疑當書記期間得罪了仇人,當書記當得不夠資格,是讓人暗害的。」王其八在手機上將挑撥之風吹了過來。

  「胡說八道,你姑夫一生光明磊落,誰也不會得罪,這是誰這麼缺德,人死了還要給他抹黑,看我回家怎麼收拾他們。」胡立這一刻有些怒髮衝冠的樣子,在他的思想里,時間是寶貴的,不能影響過年,不能影響工廠過完年初六開工。

  「搞事的人倒是沒有外人,全是你門裡頭的,你胡大叔,你胡三叔,你天帳叔,還有那個特別討人煩的胡苘繩,說要報官,要做法醫鑑定,法醫鑑定你知道啵?」王其八對著手機大放厥詞。

  「我就看不慣這些老傢伙們,賣老資格,擺出一副聖人的架式,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也不知安的什麼心,死了還要把我爹劃上幾刀。當然,咱不是沒有法律觀念,並不是沒有法律意識,這事根本沒必要朝深刻上想,這一回,我回去要擺治擺治他們,給他們改革改革,平時別叫他們搖頭晃蛋的。」胡立頭髮都炸了起來,像鬥雞時的脖子毛,他在辦公室里踱著步子,很有一派威嚴,他要策劃一次宮廷政變,或者推行一次商鞅似的變法,或王安石似的變法。

  「表弟,我快頂不住了,這個大梁你回來挑,因為我是王家人,不是胡家人,不便插手王家內政。」王其八對付胡立倒是有一套,以退為進,他的聲音里充滿著無奈。

  「你以書記的身份介入,他們能管得了嗎?行,沒事,天塌下來有我接著,今晚我就回去,你負責把我爹背回去。」胡立掛了手機,然後坐在辦公桌後椅子上,他在算著回家的天數:到年還有四天,本來想在得意花園休養兩天,現在可好,啥事辦不成了。當然,自己是廠長,過年也要把爹娘拉來,讓爹娘給兒子胡穀子掏兩萬塊錢做壓歲錢,沒想到,他老人家死他個尿里了,死的真不是時候,死前就沒算算時間,看看皇曆。過了年,我的工作順入程序之後,就到了二三月,春暖花開,沒風沒火,風清雲淡,不一樣舒舒服服發個喪,到那時候哭爹的聲音也好聽,一百里春風不如我。你現在可好,卻死在這寒冬臘月,天氣冰冷,張嘴一哭,跑出來的熱氣都會變成雪霜落在地上。關鍵是時間,時間是寶貴的,年前四天這個時間怎麼用?今天晚上算一天,明天火化,後天發喪……嗯嗯嗯,這樣也行,發完喪三十一大早,服完三回城裡過新年。這樣的話,很好,如此真好,很好很好……走,回得意花園,接上巧姑兒和兒子,開上寶馬,四十里路,便到家了。

  胡立想到這裡,心裡得意地笑了。他關了燈,出了辦公室門,到自己車庫開了心愛的紅鬃烈馬,飄飄搖搖地回得意花園了。

  祠堂里,大家讓王其八給胡立打電話,王其八隻好給胡立打電話,他腦袋靈光一轉,趁著混亂回了家,然後才給胡立同志打電話,以當書記練出的三寸不爛之舌,利用胡立的弱點,挑三架四,最後給胡立吃了一顆定心丸,讓胡立按照自己設計好的計劃走,則是百事大吉。但是,這事卻引起了媳婦夏榮的懷疑。

  「其八,你心裡好像藏著鬼魈。他們胡家的事與你有何干係。也沒必要去干涉他人的家政。像咱這種親戚關係,只是表親,一表三分遠,自古道,臭姑夫爛妗子,浪上來一陣子,你姑一死,走到城裡王其八也不會認識你。」夏榮提醒著王其八,嘲諷著王其八,又懷疑著王其八,眼睛變得像冰凌子一樣冷,刀子一樣鋒利,對著王其八連刺加割。

  桌子上的盤子碗還沒有拾掇,那盤沒有吃完的涼拌菠菜還擺放在那裡,還有半盤。王其八溜了一眼,說:「懶婆娘,趕快把剩菜倒掉沖洗,特別是那盤菠菜。」

  「咦,你在菠菜里加了什麼,你姑夫走時前言不搭後語,去了祠堂燒香就上了吊,是不是有什麼致幻劑之類的……你,你,你這不是故意殺人麼?」夏榮魂飛天外,花容失色。

  「你懂什麼?這菜里什麼也沒加,還走南闖北吶,還想去北上廣吶,一點小風小浪都經不住。」王其八瞪圓了眼睛,兇狠地嘲諷道。


  「你,你那盤菠菜有沒有問題?」夏榮極力穩定下情緒來。

  「加了一點致幻劑,不會死人的,但容易使人產生幻覺。」王其八裝出笑臉說,因為他知道,對於夏榮不說真話這事過不去,因為這齣戲需要她的配合才能接著演。

  「我的媽呀,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姑夫一出問題,鎮裡明天的約談就被迫中斷,你們之間貪污的錢項,全部推到你姑夫身上,這就是你阻止他們胡家報警的原因。」夏榮何等聰明,當即揭穿王其八。

  「好好配合我,度過這次劫難,明年你去追星星追月亮我給你打卡一百萬人民幣。」王其八恩威並施,「如果你不配合,事情敗露,我就說咱倆是合謀,屆時,一塊赴刑場,讓兒子王豆兒提前沒爹沒娘。」

  夏榮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過了好久才喃喃地說:「你要我配合你做什麼?」

  「你在家趕緊清洗盤子碗,我還是回祠堂去,想辦法把姑夫弄回來,只要弄回屍體來,他胡家誰也插不上手,明天抓緊火化,火化以後,什麼事情都好辦了。」王其八急急地說道,疤瘌嘴開開合合像兔子急了要咬人似的。

  「好吧。」夏榮只好按照王其八說的去做,這小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如果不按這小子的計劃去做,自己去北上廣的計劃也就化為泡影,並且孩子王豆兒也沒爹沒娘了……其實,去北上廣倒也無所謂,主要的問題是兒子沒娘了,沒有娘才太慘了……還有那個可憐的王畢氏。想到這裡,她只好起身收拾桌子上的碗筷,稀溜嘩啦,分幾次就把桌上的碗筷拾掇走了,然後送到廚房去處理。

  王其八又一次從家裡出來,他順著大路向北走了不過幾十米,便看到路燈下,胡苘繩背著胡旺,姑姑王二妮在後邊扶著,很艱難地朝這邊走來。

  「呀呀呀!」真是天助我也,姑夫胡旺被胡苘繩背回來了,這是我王家上輩子老人積德行善的結果。」他欣喜若狂,邁開長腿,像追兔子那樣快迎了上去,說,「我正想找個地排車去拉姑夫。」

  「讓你打電話,你小子跑哪去了?」胡苘繩喘著粗氣罵他。

  「我的手機忘在家裡,回家拿了手機,又給表弟打了電話,表弟正在往家趕。」王其八說瞎話不帶臉紅的,他的手機本來就在他身上帶著。

  「其八,給你鑰匙去開大門,姑姑跑不動了。」王二妮見了親人,見了娘家人,一下子軟癱在地,鑰匙在手裡舉著,堅強的心牆在一瞬間倒塌。

  王其八接過鑰匙,又從地上拉起姑姑,一使勁,天生神力,一個豬八戒背媳婦,便把姑姑背在背上,說:「地上太涼,回家休息。」

  王二妮掉下眼淚,感激侄子這個貼心人。剛才在祠堂時,胡大一聲呼喊,祠堂里的人除了苘繩之外,都颳風一樣去了胡二家,在那一刻,她立感到這世態炎涼,人情薄如紙,人在人情在,人不在人情皆去。如今看來,只有侄子是自己的近人、親人。

  王其八該表現時則表現,他背著王二妮腿上生風,腳上有勁,扯開大腿,飛機似地特快,超過了胡苘繩,立馬到了姑姑家的大門前,背著姑姑開了大門,隨即便聽到汪汪的狗叫聲。王其八沒去理會狗叫狗咬,他知道狗在西南角廁所旁的籠子旁拴著,跑不出來,直接背著姑姑走進堂屋,把姑姑放到了沙發上。


  胡苘繩背著胡旺走進房間,房間裡和院子裡的燈都亮著,空調也開著,他站在堂屋中間,問:「放到哪裡?」

  王二妮這一會反應過來,眼睛裡噙著淚水,說:「放在堂屋中間地板上,大兄弟,以前嫂子都誤會你了,望多擔待,日久見人心呀!」

  「別客氣大嫂,生老病死人人會有,一個皮襖輪著穿。再說,人不能趨炎附勢,那邊人多,這邊沒人,我怎麼能再朝那邊跑。說來說去咱們胡家,牙和腮再近還有相咬的時候……唉,什麼話也別說了,你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吧。」胡苘繩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說話吊兒郎當,有時不近人情,關鍵時候,會讓人看到他那顆有道德的人心,對誰都一樣。

  「你給禮儀上說,咱也學習呂家,咱也簡辦,移風易俗,明天火化,後天發喪。」王二妮說這話時,是流著眼淚說的。

  「不報警了?」胡苘繩希望她報警,因為他像狗一樣嗅覺出一種氣味,那種官場貪腐中的處理方式,當然,即然人家寧願冤死,咱也無權干涉,這個報不平不好打。

  「不報了,那廟裡都有屈死的鬼,再說,你大哥不屈,問公多年,沒有不沾腥的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估記他連褲子都濕透了,今天,這是他的命運,該走必須走,還不都是一把黃土面朝天。」王二妮看上去精神頹廢,實則內心剛烈。一代慈禧垂簾聽政,軟纏硬磨讓胡旺把侄子王其八推上政治舞台,她沒想到胡旺會有今天的下場,但她也在思考著什麼。

  「等一等立兒吧?」胡苘繩雖然心中有些不平,但自知無力扭轉乾坤,他將胡旺的屍體放在堂屋中央,整理好,將他的眼睛閉實,又將他的舌頭按回去,免得像夏天的狗一樣,老伸著舌頭散熱。

  「不等,我知道立兒是怎麼想的。」王二妮說著站起身來,走到胡苘繩面前,雙膝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說,「咱們胡家,還有一個真正的男人就是你,受嫂子一拜,咱不用治喪委員會的人,只要能火化就行,只要能將骨灰盒埋到地下就行。」

  「大嫂,大嫂,使不得,使不得,這頭不能隨便磕,咱是一家人,大哥的事我找人干。不就是挖個坑嘛。」胡苘繩趕忙將王二妮拉起,心裡確實酸不溜秋的,他知道,王二妮看透了下一步的局勢,胡二家也要發喪,幫忙的人肯定不來胡旺家。胡旺和胡大、胡天帳、胡三是一個老爺爺,只因為胡旺是一脈單傳,胡氏兄弟勢大丁多,胡天帳和胡氏家族的人肯定要依附於胡大那邊。年關將近,都發完喪過年,自然是狗舔雞巴各顧各嘍。

  王其八站在一邊,聞聽姑姑這樣說,心裡放了一顆禮花,高興得不知所以然,不過,他很能克制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馬上沉默不語,考慮著如何處理此事。他腦子轉念一想,我們王家兩條街,只要我一呼喊,馬上就能來他個三百二百人,但畢竟是親戚呀,必須名正言順才行呀;他咳嗽了一聲,上前跪在胡苘繩面前,老鼠給貓捋鬍鬚假仁假義,說:「苘繩叔擔當總理一職我將銘記在心,王家那邊的人全來聽你調用。」

  「你是客人,別費心機了,我自敢擔當此事,我就會把事辦好。」胡苘繩又對王二妮說,「嫂子起來吧,兄弟還是那句話,大哥的事我一定去辦,並且辦好。」

  王二妮身體有了溫覺,她慢慢站起,對胡苘繩說:「大兄弟坐下,其八也別在那裡跪著了,沏上茶等你表弟回來。」

  王其八看了一眼躺在屋中央的胡旺,心中一陣竊喜,但他不敢表現出興高彩烈來,不過,今天真是兩樁大喜事,胡二也魂歸西天,我的兩位入黨介紹人,真是天助我呀,都知道在什麼時候生,都知道在什麼時候死,入黨時助我兩臂之力,現在劫難當頭,又來助我兩臂之力,那我也就不客氣嘍,我會把所有的帳,全部推到二位的身上,我終於安全了,直是富貴險中求啊。他聽到姑姑的召喚,連忙站起來,以一個僕人的姿態,去沏了三杯熱茶,分別送到兩個人的手上,自己也留了一杯。

  「今天大哥白天中午在哪裡吃的飯?」胡苘繩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胡旺問王二妮。

  「夏榮回來了,其八把我和你大哥請過去吃飯,一直啥事也沒有,回家後去祠堂磕個頭,沒想到這一去祠堂就上了吊,其八喊的時候我才知道,唉!」王二妮一聲嘆息,她沒有說胡旺和王其八去鎮政府被約談一事。


  王其八心裡咯噔一下子,胡苘繩說的每一句話,都如錐子一樣錐他的心臟,使他心慌氣痛,他說:「我和姑姑家路東路西對門,誰上誰家吃頓飯是常有的事。」

  「嗯,不用解釋,沒人懷疑你是兇手,你是兇手你不得好下場。」胡苘繩不笑不哭地說。

  「吃飯的時候喝了酒,是不是神仙鬼指使的,或者遭遇到了邪魔鬼崇才上了吊?」王其八裝憨賣傻地說。

  「嗯,是遭遇了邪魔鬼崇,不然怎麼會上吊吶。活得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出現這種事,實在讓人費解。」胡苘繩看著王其八說,意在提醒王二妮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這個侄子。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隨他去吧,死法也沒有一樣的,只是他死的太突然而不能讓人接受。」王二妮又流淚了,她又看了一眼王其八,眼淚里產生了許多懷疑與怨恨。因為她忽然想到今天中午在其八家吃飯,有一盤菠菜是王其八專門調製的……

  胡苘繩不再說話,下拉著眼皮開始喝茶,他忽然明白,對於這種事自己明白就可以。他溜了一眼王二妮,看來王二妮也有些明白,王其八更明白。胡苘繩只是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窩子官賊,是不是因為分贓不清?

  胡苘繩記得老人講過,胡旺當過三年兵,回村便當了書記,東頭王家街上把本族裡最美的王二妮送給了胡旺當媳婦,到了近四十歲上生了一子叫胡立。後來的事苘繩就記得差不多了,胡立初中畢業後,喜歡舞拳弄棒,後來胡旺把他送進造紙廠當了工人,再後來造紙廠倒閉,拍賣時,胡旺把廠子買過來,在別人的參議下,改成了「關愛生命,呵護健康的紙杯廠」,胡立順理成章當了廠長。

  經營紙杯廠,胡立並沒什麼經驗,好在招聘中有兩個懂行的,再加上他吊兒啷噹的惰蛋脾氣,多給幕僚們獎金,他的廠子才只賺不賠。廠子裡工人都知道他彪彪拉拉的性格,沒人和他一樣,也又都給他拉得來,看在錢的面子上好好幹活,他這個工廠才四平八穩,工人們送他外號:不三不四好廠長」的稱號。

  院子裡的狗嗚嗚叫了兩聲,王二妮說胡立回來了,說完便感覺肚子裡的悲傷和委屈滿滿的,她將眼淚抹去,坐在沙發上依然未動,孑眼看著王其八出去迎接。胡苘繩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但未有所動。

  進院子的確實是胡立,還有他的俊媳婦巧姑兒,還有他的帥兒子胡穀子。

  「表哥在嗎?本廠長回來了。」胡立高興地說,好像來家赴一場盛大的宴會。

  「表哥在吶,多虧有你,謝了。」巧姑兒看見王其八就笑了,因為表哥是有錢的主,並對表哥那種慷慨大方的男子氣概十分敬仰,因為胡立講表哥先借給了三十萬,而且不用還款的,天大地大呀,不如表哥的錢大。

  「吊大爺好。」胡穀子才八九歲的光景,說話有點口齒不清,把表字說成了吊字,但王其八沒有聽清楚,胡穀子說完就朝屋裡跑,他要找奶奶王二妮。

  王其八對胡立說:「表哥說的話都記住了?」

  「你說到我心坎里去了,表哥是為我好,我一定會報答表哥。」胡立馬大哈地一笑,說,「您是最高指示,那有不記得的道理。好比廠子裡的制度,一定要嚴格執行。」


  「好表弟。」王其八誇獎說。

  「慈禧太后呢?」胡立問王其八。

  「我姑姑在堂屋裡吶,正和胡苘繩說話,討論喪事。」王其八回答說。

  「他是哪一派?」胡立問王其八胡苘繩是站在那一邊。

  「目前來說站在我們這一邊。」王其八回答說。

  胡立一走進堂屋,看到胡旺仰天躺地,沒有鋪秫秸蓆子,沒有鋪褥子,身上沒有蓋被子,眼睛半睜開,舌頭又從唇口裡吐出來,他嚇了一跳,一個彈跳蹦到一邊,喲,想炸屍啊!爺們怎麼這樣迎接我。

  「娘,俺回來了。」巧姑兒朝茶几前一站,若風吹柳,她恭恭敬敬,像個聖女,也像個淑女,說話蛐叫蚓鳴的。

  王二妮正擁抱著胡穀子,欣賞著胡穀子,胡穀子長相像他爺爺,更像他爹,有點炎黃子孫的樣子,眼內眥角掩住淚腺,長長丹鳳眼角有一青痣,當然,也有巧姑兒的影子……感嘆間,兒媳站在了面前,王二妮不覺悲從心來,眼又落淚,她哽咽著,向巧姑兒點了點頭。

  「奶奶不哭,爺爺死了,以後我孝敬你。」胡穀子看到奶奶眼中含淚,忙說。

  「好,奶奶永遠守著穀子,守著穀子奶奶就餓不著,有米飯吃。」王二妮喜歡孫子,被孫子的話感動,她笑著哭著,把穀子摟在懷裡,好像只要有了穀子,她什麼都不需要了。

  「大叔,您好!」巧姑兒又對胡苘繩問候,並說,「我爹的喪事上還要仰仗您呢。」

  「應該的,應該的。」胡苘繩客氣地說。

  胡立蹲下身子,貓一樣地貼進胡旺,他伸手推了推胡旺,並沒有炸屍,才意識到爹真的死了,不由落下淚來,說:「爹,你真死呀,您不該死呀,您把我培養成一個廠長,您是有功勞的,爹,等把你安葬好了,咱還是回城裡過年,三十早上帶著您的牌位,引著你的靈魂,在城裡住咱的得意別墅,我和您孫子給您斟酒,吃喝完就去寶相寺參拜,去蓮花湖看划船比賽……嗚嗚,我的爹呀!」

  胡苘繩走上前去,把胡立拉起來,說:「爺們,別緊哭了,廠長就得有廠長的風度,來,過來說話。」

  胡立早不願跪在地板上哭他個熊,站起身來後,從兜里拿出紙巾,擦乾眼淚,說:「叔,我爹的喪怎麼發送?」


  胡苘繩微微一笑,細細一揣摩他說的話,回答說:「旺哥今天咽氣,只要沒超過十二點,就得算一七中的一天。明天讓殯儀館出火化車,二十九發喪,三十你們就可以回到得意別墅。」

  「爺們,這話我愛聽。」胡立撲通一聲跪倒,噔地一聲磕了個響頭,問,「大叔,你看我磕的這響頭實在啵?我的心誠啵?我的頭響啵?」

  「響,響,很響,實在,心誠,快起來!」胡苘繩又一次將胡立拉起來,伸出大拇指,誇讚道:「坐下,坐下,慢慢地坐下,咱們商量一下。」

  胡立公雞似地站了起來,兩隻胳膊雞打亮翅似地一展,趕緊扶住了胡苘繩,說:「大叔,這地板太硬了,我有點頭暈。」

  王其八趕巧從屋外進來,上前扶住胡立,說:「磕個頭使這麼大勁幹啥,又不是練鐵頭功。坐下,坐下穩一穩就好了。」

  胡苘繩無意看那頭磕的地板,地板都碎裂開來,然後一驚一嗔,對著王其八一瞪眼,斥責道:「你懂啥,小立這樣做有他的道理。」

  王其八閉了嘴,不敢多說話,把胡立扶到另一隻單人沙發上。

  「心誠則靈,苘繩叔是老爺們了,給咱家操這麼大心,磕個響頭算什麼,事情辦完後,我還要磕一個。」胡立這一會不太暈了,眉頭卻血津了。

  巧姑兒一笑,忙對王其八說:「表哥,胡立就是這個樣子,毛手毛腳的。」又對胡苘繩說:「大叔,讓您見笑了。」

  胡苘繩從小就知道胡立的不著調,說:「不見笑,不見笑,快坐下喝杯茶休息一下,天不早了,我也快回家了,胡二那邊也可能是今天算一天,也可能是年二十九發喪。」

  「都想搶這個大車轍,大叔你別慌走,咱爺們還沒聊熱乎呢。」胡立瞪著個雙眼,一副爭廟地的樣子。

  「熱乎了,熱乎了,明天再聊,明天再熱乎。」胡苘繩對胡立說完,又對王二妮說,「嫂子,明天見。」

  「讓您操心費心,多多受累。」王二妮擁抱著胡穀子在沙發上沒能起身,忙對胡立、其八說,「快送送你大叔。」

  胡立還感到有點頭暈,忙對巧姑兒和其八說:「媳婦,表哥,快替我送送咱大叔,我還有點頭暈。」

  胡苘繩沒再言語,一搖頭,兩手背抄走出靈堂,走到大門外,但見王其八和巧姑兒在身後送他,便有些不耐煩地說:「回去吧,回去吧,我又不老不小的,哪來的這麼多客套,都學學立兒,單純,直爽,不勾心鬥角。」

  「大叔慢走,明天一早過來受累吧。」巧姑兒確實嘴巧,音語耐聽,她的笑意在夜間都能感覺出來。

  王其八沒有言語,以免惹胡苘繩這個祖宗不滿,他總結出一條經驗,在這種人面前禁言為好。他看著胡苘繩搖了搖頭走遠了,背著手走遠了,呸!

  王其八出了大門,但走了幾步就站住了,他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笑著說:「宮書記,您睡了麼!」

  「睡什麼睡,你們這些人就是不讓省心,說吧,什麼事?」電話那頭傳來宮書記的聲音。

  「胡旺上吊自殺了,胡二嚇死了,我替他們給您請假,明天他倆都不能去鎮政府作檢討,帳本也不知道弄到哪裡去了。」王其八隨即哀聲嘆氣地說。

  「你這個書記怎麼當的,明天你也別來了,你監管不利,當心革你的黨員。……算啦,明天你也別來了,發完他們的喪再說。」那邊宮建把電話掛了。

  王其八看著手機無聲地笑了,繼而,他仰天一樂,天啊,你冷吧,夜啊,你黑吧,星啊,你閃爍吧,操您奶奶,這個世界就是能者多利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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