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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夜間鬼魅在祠堂

2024-09-14 07:26:38 作者: 閆可平
  胡二被120送回家的時候,他哥哥胡大早已帶領胡氏家族的人設好了靈堂。

  靈堂上鋪了一領秫秸,簿上面鋪上葦席,葦席上鋪了褥子,褥子一旁放著被子,這便是胡二在火化前的棲身之地,俗稱頂巴床。胡二從120車上架下來的時候就己經咽了氣,但屍溫還有。胡家兄弟們提前派人到鎮上買來了官靴壽衣,借著屍溫給他穿上。放了噙口錢,送上打狗鞭,放了金絲手帕,等到把所有的問題搞完了,胡大便率領胡三、胡天帳,以及孝子賢孫們磕頭祭拜,並大哭一場,「二弟、二哥、二叔、二大爺、三爺爺」,哭腔如牛嚎馬嘶豬吼叫,此時此刻的張巧巧和兒媳魏玲,摸腳拍巴掌,嘴裡抽瘋似地吐沫疙瘩。大家勸勸這個,寬慰寬慰那個,人死得太突然,怎能不讓人揪心地疼痛。

  胡二壽終正寢,人間的紛紛擾擾,令他的靈魂有些不安,他向在場的人們傳遞一個信息:我也不願意死呀,是胡旺讓我死的。

  ……晚上,胡二剛吃過晚飯,便坐在客廳里看著電視節目進行閉目養神,其實,他沒有這麼大的閒情逸緻,他在考慮今天的事情。上午一早被胡旺和王其八喊到村里,討論關於帳目的事。他是村裡的一名會計,大小帳目,所有支出都要經過他的手,他是財富的象徵。他也因此而驕傲。有的人一生中沒見過錢。有的人一生中握著一百元錢窮其一生。也有的人窮其一生也弄不明白,錢來錢去,像銀行等額本金那樣除了歸還還是歸還。自己穩穩地坐在辦公室里,心裡扒拉著算盤珠子,計算著如何把對方的錢拿過來。以前用算盤,現在用計算機,計算機和算盤沒什麼兩樣,這要看人心怎麼樣。

  有的數字可以移動一下小數點,小數點也可以朝前移動,也可以朝後移動,沒支出可以寫上支出,支出一元可以寫成兩元,支出兩元可以寫成四元,支出兩萬可以寫成四萬,比如說蓋村委大樓,花了一百二十萬,也可以寫成一千二百萬,中間的這個差額,就水流千遭歸大海了,最終歸到他的腰包,或者和胡旺和王其八三一三十一的分開。因為數額太大,他自己自然不敢獨吞,怕引起內訌。

  綠原村兩千多口人,每一家人的名字都在他的算盤珠子下滾動過,村里山上的副業,留有的一些山林山地,及水渠水壩,這都是他胡二扒拉子、胡旺、王其八的自家收入。至於帳目公開,公開欄公開榜,全是寫給王二拐子那類人看的。明白人誰也不去得罪他們,誰也不站出來給他們爭鬥,宗族勢力是絕對壓倒一切。在綠原村,呂家、胡家、王家三大姓氏勢均力敵,只要這三家抱成一團,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

  呂氏家族以呂子賓為首,呂子賓不喜做官搞政治,只有胡家和王家在綠原村的政治舞台跳來蹦去。胡旺從他叔那邊接過了書記的位置,王家為了使勢力均衡,把王二妮嫁給了胡旺,又把王二妮拉入村委做婦女主任,胡二抓住經濟這一塊,這樣一來,胡王兩家便形成一個權力體系,只要不納入有生力量入黨,宮廷政變任何人也搞不起來,綠原村的少數民族,雜姓村民,全部成了磨道里的毛驢聽從號令,永遠轉不出這小小的磨道去。

  今年村里納入了一個黨員,那就是胡二的兒子胡八九,他接替了胡二這一位置,不過,胡二還沒把帳目方面的事放給兒子。但是,兒子的政治報負將會實現,前程似錦,錦得像六月里蒼蠅一樣亂飛亂撞。

  一切美好的計劃開始實施,沒有想到,上邊來了一個打老虎捉蒼蠅的運動。特別是今天,鎮裡一大早來了電話,約談胡旺和王其八,他二人坐不住馬鞍轎,叫自己進村馬上商議帳目之事。帳目之事自己心裡清楚的很,這些帳的做法糊弄老百姓可以,上邊專業人士一來,大眼一看,便知問題出在那裡。現在沒有好辦法,只能再做一份假帳,做得實際一些,把錢節餘出一部分來,把一部分收入去掉,把支出多以添加,上邊來人先應付應付再說。三人計劃如此,他只好硬著頭皮幹這活了。胡旺和王其八去了鎮裡,胡二自己就在村里造假帳,造了一天的假帳也沒見他二人回來,他錯誤地估計:胡旺和王其八可能讓鎮裡給扣下來了。

  他只好忐忑不安地回家,回家後,四個菜一壺酒無滋無味地進了胃,飯後才有了休息的機會。他本想給胡旺和其八打個電話,現在是非常時期卻又不敢,別一打電話讓鎮裡嗅覺出氣味來,把自己也薅進去了。

  「他爹,你累的話去床上睡吧!」張巧巧也走過來看電視,說,「你今天好像心思重重的。」

  「不吉利的事終於來了。」胡二睜開眼睛,白胡茬子在嘴唇上站立著,如根根毛刺摩肩接踵。

  「什麼不吉利的事?有兒子,有孫子,有兒媳,不缺錢,天倫之樂讓人羨慕,你卻說這話。」張巧巧表示不理解。

  「鎮裡約談旺哥和王其八,這能是吉利的事嗎?」胡二不說則已,一說便惴惴不安起來。

  「會出現什麼事,難道說上邊要查帳!」張巧巧也不安起來,那不安的樣子在發福的下巴上,忽大忽小,忽動忽靜。

  「先是約談,後邊肯定跟著事,旺哥是軍人出身,做事易於後悔,糾結於道德良心,糾結於自己是黨員,很容易坦白交待,大家是一根繩上拴著的螞蚱,你飛不了我也蹦不走。」胡二憂慮地說。

  「錢會不會被退出去呀!」張巧巧最擔心退錢,錢退出了還怎麼生活。

  「退錢事小,逮捕進監獄極有可能,判多少年也不好說。」胡二沒看清電視上演的什麼節目,注意力不在電視上。

  「哎呀,我的娘來,這麼嚴重,錢退回去不就妥了。」張巧巧儘管這樣說,卻十分不樂意退錢,因為錢能提供生活保證。

  「這只是你的想法,一廂情願。法律可不這樣想,每筆錢都不是一個小數目。錢到手飯到口,貪污的錢退回原數是實現不了的。」胡二有些犯愁,眉心裡憋著一個疙瘩。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你把帳改在他二人身上,就說自己不知道,自己也不當家,什麼事都是他二人說了算。」張巧巧找到解決問題的高招。

  「婦人之見,能推得了嗎?」胡二疤瘌著眼說,「他倆去鎮裡到現在還沒回來,是不是讓鎮裡扣下都很難說。」

  「他們現在至少還沒坦白,如果坦白了的話,鎮裡馬上就會傳喚你,帶著帳本進鎮。所以穩著心,別怕,等他們回來商量商量再說。」張巧巧很有主見。

  「也只有這樣,今天夜裡繼續改帳。」胡二做出一個決定。

  「讓兒子八九幫你做。」張巧巧心裡總是感覺不穩當,說。

  「不用他,村里這些人就只有八九是塊白布,凡事不讓他參與最好。」胡二把惟一寬心的事說了出來。

  「早知道會禍及下一代,餓死也不能撈錢貪污,還不如得直腸癌死了吶,老百姓會罵咱們屙血。」張巧巧後悔不迭。

  「說什麼都晚了,惟一的辦法是做下去,做好所有的帳目,減少退出的錢,唉,做這些事的人都快活到頭了。」胡二仰天長嘆,說,「天要滅人人不得不死。」

  「不要那麼悲觀,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許柳暗花明又一春呢!」張巧巧找著古人的安慰話,進行自我安慰、自我欺騙。

  「給我點上燈籠,我到祠堂里給祖宗們磕頭去,求祖宗保佑吧,回來再去村里做帳。」胡二心力交瘁,聲音低微。

  「讓八九和九十去和你做伴吧?」張巧巧擔心地問。


  「不用不用,快去拿燈籠,我去去就回。我的祖宗們,你們一定要保佑我的家人吉利平安。」胡二邊催促張巧巧,邊自言自語起來。

  張巧巧去倉庫里拿了燈籠點著,在院子裡喊道:「他爹,燈籠拿出來了。」

  「吼什麼吼,怪磣人的。」胡二穿了一件棉大衣走出來,邊埋怨邊接過燈籠走了。

  胡二出了大門來到大街上,躡著腳步向東走,當他來到三姓祠堂大門前,見大門開著,他有些猶豫:是誰也和自己一樣去祠堂,一有事情就膽小求祖宗保佑。他這樣想著邁過門坎走了進去,順著掃得乾乾淨淨的小雪路,身體像魅鬼一樣地朝前移動。他突然看到祠堂里有蠟燭燃著,心裡立時放鬆下來,仔細一看,祠堂之內香案前,連個磕頭的人影也沒有,又不免有些恐懼。從小活到七十歲啦,還怕什麼邪魔鬼祟。於是,他哈著腰,頭一伸一伸地來到祠堂前,抬腳上了台階,直接邁步祠堂,站到香案前。

  胡二隻注意香案上的牌位,沒有注意門上掛著頭的胡旺,因為門扇背了過去,再加上香案上的牌位倒了不少,只剩下最上邊兩行沒有倒之外,該倒的都倒了,這使他精神非常緊張。祖宗們的牌位不能再倒了。千萬不能再倒了。

  胡二想什麼來什麼,一隻黃鼠狼大模大樣地出現在老祖宗們的牌位身後,並且站起來,用前掌抹了一下溜黑的嘴唇,對著胡二點了點頭。胡二還有點想笑。不過,他又不敢笑,也不敢說,因為老輩人說他是大仙,在四條腿的同類中,排行老二,沒人敢得罪。他也恐怕得罪這物,趕緊放下燈籠,對著這仙作了一個揖。

  那黃大仙並不領情,兩隻前爪用力把中間的牌位推倒,嘩嘩啦啦、晃晃啷啷滾倒在下邊的牌位上。我的娘來,黃大仙呀,你可要了我的命了,你怎麼這樣無禮,那是俺胡家最大的祖宗,損害不得呀。

  那黃大仙好像明白胡二的心思,專門與胡二作對,又將右邊的一個牌位推倒。胡二更是大吃一驚:哎哎哎,大仙呀,你推倒左邊那個牌位不要緊,那是胡旺家的,那是胡旺的老爺爺,胡旺的老爺爺住在左邊宮殿裡,右邊是我的老爺爺呀,黃大仙,我又不能把你怎麼的。

  黃大仙吱吱叫了兩聲,以示不滿,它摩拳擦掌,再次推倒右邊的兩個牌位,又吱吱大笑,說:「馬上推到你爹嘍,你們這些不肖子孫,喝著老百姓的血過日子。」

  胡二此時真有些怒氣衝天,黃大仙馬上就要將爹的牌位推倒,還有娘的,這位大仙,你偏偏來祠堂里搗什麼蛋,搞什麼破壞,你可知道,凡是住在這裡的府君們,都是有造化有德行的,你推倒別人的牌位不要緊,幹嘛要推倒我爺爺我奶奶的、我爹的我娘的,居然還向我示威,我可是在綠原村響噹噹的人物,從沒怕過誰,一跺腳連綠原山都要晃三晃。胡二想著,氣壯胡二膽,他伸手向黃大仙打去:去你娘的。

  「你敢打本仙!」黃大仙不幹了,東竄西踹,把所有的牌位全部打倒。乖乖,所有的,有德行的府第都倒塌了。黃大仙站到香案上,看著胡二吱吱吼叫。

  胡二趕緊縮回了手,毛骨悚然,身上冷汗悠悠,腚上放屁冒風,他發呆地看著黃大仙,心裡說:黃鼠狼子,這回你該死心了吧,胡家的聲望和德行,全被你這穿皇袍馬褂的弄倒,你站在那裡還想幹什麼,他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胡二突然感覺屁股生疼,好像被人踢了一腳。他吃驚地看著黃大仙,認為黃大仙要發仙術了,才劈腚踢了他一腳。大仙,您有話明說呀,您來俺胡家祠堂幹什麼,連辱沒祖宗加踢人的,您想要什麼,停天我給您帶來。請問,是不是要燒雞啤酒?突然,「乓」地一下,腚上又挨了一腳,他心裡什麼也不敢想,只能看著黃大仙,看看它有什麼最高指示。

  黃大仙是個道行很深的傢伙,它能知陰陽,善使鬼魅。當胡二不錯眼珠看著它的時候,它用一隻前爪指了指胡二的身後,意思是告訴胡二你身後有人。胡二馬上明白有人在自己身後搞惡作劇,專門踢他的屁股,他雙手合什作了個禮,馬上對黃大仙說聲:謝謝。然後上前提了燈籠,回身看看是誰家的孩子沒大人管,盡干一些沒腚眼子的事。

  胡二回過身來,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依靠在門扇上。人物有點模糊,人好似貼在門上,門靠著後邊的牆,看樣子是胡旺,伸舌頭瞪眼地發笑,但胡二不明白,胡旺今天不是去鎮裡了麼,怎麼躲在我身後給我開玩笑,回來也不給我說一聲,目前是什麼情況,然後分享一下憂喜,我還用不用回村里值班做那些紛亂如麻的虧心帳。

  胡二由於剛才和黃大仙交談對視,再加上燭光昏暗,白天又弄了一天的的帳,肝陰不足,肝火上炎,眼睛視物變得模糊起來,把門扇上吊著的胡旺,看成是笑嘻嘻的胡旺,鬧著玩似地踢了他兩腳,他真的有點想生氣:「旺哥,火都上了房,燒了眉毛,你卻在這裡沒事似的瞎擺活。」

  胡旺對於他的問話沒有回答,死了的人不會說話怎麼回答。不過,胡旺的靈魂,像鬼魅一樣地在祠堂里轉悠,當他看到胡二剛進來時對著祖宗的牌位磕頭,禁不住發出無聲的嘲笑,嘲笑胡二的愚孝。他想告訴他,自己如果不來祠堂里磕頭,也不會在這門扇上吊死,如果自己在家不求這些祖宗們保佑,那會有致幻死亡一說。二弟,我現在被掛在這裡,都怨王其八那個人渣,在他家吃飯,他在那盤菠菜里不知加了什麼玩藝,使我穿越宇宙般地興奮起來,我無法控制自己,因為貪污一事,很多警察都來逮我,把我變成了黃大仙,我一耍英雄氣概,便用腰帶吊在了這裡,二弟,希望你不要害怕噢。二弟,回去吧,剛才踢你兩腳別怪我,一切都是靈魂的錯。不過,哥哥的去世,給你們帶來了平安,你和王其八就安全了,王二妮也安全了,你們把所有的帳目,都寫在我的名下,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我,來個丟卒保車吧,或者說丟車保卒吧,反貪局一根雞毛也賴不到你們身上……不管丟什麼保什麼,你們別忘了我,別忘了給我發喪,別忘了在胡家林里挖個坑把我埋了,以後王二妮可以到胡家林地去找我,早晚有個歸宿。

  胡二站在那裡,耳朵旁好像有一張嘴在對他講話,他很認真地聽,他感覺那張嘴吐出很多熱氣,熱乎乎的,話也說得平穩平靜,對方認為他沒有理由不聽,因為是胡旺依在門扇上說的。他一直等到胡旺把話說完。

  「大哥,你把話說完了嗎,別背著門扇子嚇唬二弟了。你趕堅拾掇拾掇香案上的牌位,趕緊把黃大仙弄走,咱們一塊磕頭,你領著我磕頭,磕完頭你跟我去村辦公樓會計室里,再弄弄帳,碰碰運氣。」胡二說著打起燈籠去拉胡旺,走到近前,他才看清胡旺上吊了,天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胡二弄不清楚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在夢外,他有一種想尿褲子的感覺。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胡旺那張定格的胖臉,手指戳到他臉上,感覺尤如戳到冰塊上,涼氣通過手指進入到胡二的心臟里,他寒顫了一下,說:「旺哥,老、老大哥,剛才是你踢了我兩腳呀?你怎麼這麼缺德,背後頭算計人,快嚇死我了。」

  胡二由於用手指戳了胡旺的臉,胡旺身體忽然失去重心,和門扇子一塊朝前轉動過來,門軸並發出吱吱扭扭的響聲,一下子把胡二撞了個趔趄,並有嗝從谷道里「噔」地一聲竄了出來,聲音悶重而震撼,祠堂好像晃了三晃,類似於地動山搖。胡二魂飛天外,他哆嗦著嘴,拼著最後膽氣,說:「罵你兩句你就感到冤屈了……你別找我的茬,我喊人來救你。」

  胡二說完,提著燈籠就跑,他邊跑邊喊:「胡旺上吊了,快來救人呀!」

  他跑出祠堂,不喊救人他還精神不崩潰,他突然意識到,胡旺不僅僅是上吊這麼簡單,貪污的問題一定瞞不住了,反貪局一定會來綠原村查帳,核實以後一定會判刑,一定會槍斃,一定要在網絡上傳播……他扔掉燈籠,喊著救人跑回家,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狼嚎了些什麼話,只是極度的恐慌,恐慌引發肝風內動,腎風虛搖,膽氣凝滯膨脹。他在家裡院子裡轉完圈後,倒地抽風便開始了。多可惜呀,貪污的錢沒花完,就開始步入天堂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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