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吵鬧的綠原變了天
2024-09-14 07:26:47
作者: 閆可平
年三十這天,呂布韋家大院裡,別墅樓上、樓前石榴樹上、還有涼亭上,風景樹上,假山上,呂康和呂順都掛了燈帶,燈帶像七彩虹繞滿全院子,沒有融化的殘雪都龜縮在樹底下、院中小隔離帶上、草氈上,太陽光一照時,便發著光變小。
呂子賓和馮遙遙從城裡水景雅居被呂布韋接回家來,還是住在別墅三樓,今天因為天冷,無法戶外活動,只得在樓里走動走動。呂子賓的病情好像有所好轉,沒有了那麼多的廢話,不會亂發感想亂發文。馮遙遙自然省心很多,呂子賓去陽台走廊時,不用人去跟著。馮遙遙大部分時間和兒媳李大麗在一起。
「娘,你坐下歇一會。」李大麗坐在二樓靠陽台的落地窗前。她瘦得皮包骨頭,甚至說骨頭也很瘦,她被貂皮大衣裹著,哀怨的眼睛裡有說不盡的情殤。
馮遙遙坐下來,貼著她的身邊,輕輕地問:「喝水嗎?」
李大麗懶得說話,搖了搖頭,說:「今天三十了,一年又過去了。」
「明天就是初一,就是新年。」馮遙遙想鼓勵她,但感覺到怎麼說話都不合適,鼓勵、引導和讚美都不合適。
「天氣也真好!」李大麗抬頭看了看窗外,天上連個雲彩汗毛都沒有,天睛得十分透徹,十分深邃,有一隻老鷹在盤旋,俯瞰著大地。
呂康和呂順走了進來,呂康坐在李大麗另一側,拉過李大麗的手捂著:「媽,累了嗎?」
「不累。」李大麗猶豫地說。
「媽,你好像在想問題?」呂康看到李大麗猶豫的神情、低聲問道。
馮遙遙見呂康來了,便走了出去,上三樓去看呂子賓。
「我想念你姑姑和你舅舅。」李大麗對呂康說,「唉,想和他們說會話。」
「我開車去接。」呂康把李大麗的手放回原處,站起來問,「我爸吶?」
「昨天在胡二家幫忙發喪,今天胡二家謝候他們,讓他們聚餐。」李大麗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我爸爸可以不去,無非就是吃頓飯。」呂康有點不滿意,他希望爸爸一直陪著媽媽。
「你爸爸不願意去,是我讓他去的,胡家那些人是一群狼,當心他們咬人,只好去吧!」李大麗問,「你是不是不去胡立那裡然後在家守著我?」
「就算是吧,其實胡立昨天晚上就回城了,只剩下大奶奶一人在家,這個半吊子二百五。」呂康心生不滿地說,「德不配位,必有餘殃。」
「你去綠原北村把你舅舅和你姑姑接來,我要見你姑姑和你舅舅一面,我想念他們。」李大麗催促著呂康說。
「還把俺姥爺姥娘接來嗎?」呂康徵求著李大麗的意見。
「他們歲數太大了,身體一折騰就散架,讓他們在家休息吧!」李大麗有些傷心,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心裡的韌勁和堅強尚存。
呂順走了進來,剛才在院子裡掛燈臉凍得跟紅石榴差不多,他對李大麗說:「大娘,我去接姑姑和大舅,我康子哥分分秒秒不願離開您。」
「行,去吧去吧,路上小心!」李大麗心中嘆然,囑咐呂順。
「媽,你安靜躺一會,我守在您的身邊。」呂康坐到李大麗身邊,說。
「媽從嫁到綠原村以後,就喜歡上了土地,因為要在土地刨食。山上再多的礦山娘不喜歡,因為它不能生產糧食。媽是鐵匠的女兒,並沒有忘記打鐵,但打鐵是為了打造生產工具,是為了地里刨食,所以呀,娘就喜歡土地。……以後啊,媽吶,也就變成了土地。」李大麗累了,便閉上眼睛休息一下。
「嗯,我明白,我也喜歡土地,喜歡綠水青山,綠水青山也是土地。」呂康看著母親說。他想和母親多說會話,只是母親太累了,生病了,世上唯一的親人,說不定哪一刻便與世長辭了。他想到這裡,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我死以後,你要管理好咱們的土地,管理好咱家的礦山和廠子……上再高的學還是回到土地上來,不論哪朝哪代,都是爭奪土地,都是因為愛土地而爭奪土地。」李大麗心裡的話說給兒子聽。
「嗯,包括世界戰爭。」呂康含著淚說。
李大麗睜開眼睛,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只見院子裡的陽光下,田原騎著兩輪電動車越過假山仙鶴進了院子,前面車筐里放著一個紅皮包,她把車子叉在停車區,拿了紅皮包朝別墅這邊快步走來。她穿了一件淺藍色羽絨上裝,領子和袖口是白色兔毛的那種,馬尾在圍巾外搖擺。
「這麼冷連個帽子也不戴。」李大麗埋怨了一句,好像是在心疼自己的女兒。
呂康也看到了這個姑娘,他不由一怔,這不是大學裡的校花唯一嗎,今天怎麼騎上電動車上我家來了,我和唯一的關係可是一般般的,甚至連一般般也算不上。她也不知道我的家在綠原呀。
「樓下的那個姑娘是娘聘的工人,也就是保姆,她叫田原,不好好在家陪她娘,卻又來履行她的職責。她家很苦,她爹養豬賠了錢,她爹一跺腳出國了,她娘得了乳腺癌,手術後一年多住在一個棚子裡,她弟弟在讀大學,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團圓。她是護校畢業,為了多掙點錢,辭去了醫院裡的職務出來打工,後來讓娘聘了過來。」李大麗好像有了精神,向兒子講述著事情的過程。
「噢。」呂康看到田原正朝樓里走來,田原像花蝴蝶朝樓里飛來,真有點似飛似舞似飄的姿態,於是問,「娘很同情她?」
「這個世界上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了。」李大麗只是嘆了一口氣,然後閉上了眼睛,眼睛剛閉上,便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嘭、嘭、嘭」。
呂康走過去把門拉開,田原微笑著出現在門口,她不認識呂康,略一矜持,說:「我沒有走錯房間呀!」
「哦,沒有,這就是我媽媽的房間,請進!」呂康禮貌而客氣地讓她進來。
「丫頭,進來吧!」李大麗聲音微弱地說了一句。
田原從呂康面前走過去,來到李大麗面前,說:「阿姨,今天是大年三十,提前來看看您。
「不好好在家陪你娘,準備過年待客的食物,還再來看我!」李大麗好心地埋怨著。
「人窮了,就沒有什麼客人。」田原說著從紅皮包里拿出一包東西,用紅網兜盛著,說:「沒什麼好東西帶給您,帶來一包柿蒂,浸水喝,我媽就長期喝它,症狀得到了緩解。」
「你媽的病怎麼樣了?」李大麗關心地問。
「好一些了,精神上好多了,胸部也不那麼痛了。」田原從茶几上拿了茶杯,用壺裡的開水涮了涮,放上許多柿蒂,放上熱水浸泡,遞到李大麗手上,說:「慢慢喝,會舒服一些。」
「丫頭,這是我兒子呂康,你們沒見過面噢。」李大麗禮節性地介紹說。
田原朝呂康點頭含笑,臉上微微一紅,說:「我叫田原,您好!」
呂康見田原是個單純的姑娘,客氣地說:「謝謝你照顧我的母親。」
「不謝,份內的事。」田原很真實。
「你家還住在棚子裡嗎?」呂康關心著問。
「現在沒有了。鎮上呂書記讓我和母親搬到村委大院裡,並給了一些生活必須用品,她自己掏腰包給了兩千塊錢,並且說要鎮裡的李鎮長,幫扶我弟弟上完大學。」田原說。
「好一個呂書記。」呂康笑著說。
李大麗見田原和兒子有話題,心裡倍感欣慰,她開始慢慢酌飲柿蒂茶,這藥茶雖普通,卻是挺爽口,喝在嘴裡有一種利爽的感覺。這茶真好。
「這樣的書記確實很少見,她又整理了一份材料,我家是什麼原因引起的貧窮,看了我們家養豬場原址,然後說,一定要追查責任。」田原佩服地說。
「是不是違建呀?」呂康很同情田原家的遭遇。
「當初養豬場是村民委員會批的,是合法的,並不是違建。後來,村里處理違建用地時,又說俺家是違建,強行拆除,數百頭豬由於不適應新環境而得豬瘟死掉。我母親因抑鬱得了乳腺癌……大年三十不該談這些,影響情緒。」田原好像在談論別人家的事情,她笑著說。
「你很堅強。」呂康佩服地說。
「面對現實生活唄,多讀些書,就能增強人的意志,比如說《平凡的世界》、《牛虻》、《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田原很興奮地說。
「孫少平、保爾、亞瑟都是好樣的,他們一直在戰鬥,激勵了一代又一代年輕人。他們的社會價值不可限量,至今還有人在讀。」呂康笑著說。
「你也讀過呀!不過,社會上沒有多少人讀書了,都在奔錢,都在穿越,很多九零後,零零後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田原不無擔憂地說,「喝杯茶的時間就能就可以讀一段書。」
「丫頭,這柿蒂還挺管用,像靈丹妙藥,喝下去胃腸就吱吱地叫,特別順暢。」李大麗眉有所展開,她臉上有了笑意,「你弟弟回家沒有,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歲,今天上午到的家,是弟弟催我來和阿姨說會話。他在家幫我娘做年飯,一同回家的還有他的女同學。」田原笑著說。
「哦,談對象了。」李大麗遺憾地看了呂康一眼,埋怨地說,「康子,聽到了啵,她弟弟才二十一歲就有女同學追,回家來看媽。」
呂康一笑,知道媽那點心思,說:「媽,這事不慌,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不牢固的,易於動搖,慢慢來吧,何況我今年才二十三歲!」
「阿姨,婚姻是草率不得的。」田原知道李大麗的想法,無非想讓兒子也談一個對象,然後就放心地入土為安了。
李大麗正要說什麼,門被呂香香推開了,後邊跟著黑大個子李大錘。
「姐姐!」香香喊了一聲便眼淚汪汪了,她走上前來,坐在李大麗身邊,握著李大麗的手,似有千言萬語涌在心頭,哽咽在喉。
田原和呂康退出房間,呂康客氣地把田原送到客廳的樓梯口。
「我不給阿姨道別了,您替我回一聲,俺門裡頭的大麻子爺爺去逝了,我去道個別,小時候天天聽他吹嗩吶,聽他說魚鼓。」田原眼中來了淚,她很心痛那個大麻子爺爺。
呂康本想說好的,沒想到,好的二字還沒說出口,便不見了她的蹤影,只聽見樓梯踏踏踏的響聲。呂康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便回到媽媽的房間。他首先給大舅沏了杯茶,端著和大舅一塊去了客廳。
呂香香握住李大麗的手,掉淚巴磕的,她知道:有可能李大麗沒有多少時間停留在世,因為見親人的希望很迫切,她也很明白,兩個人的命運相似,沒有選擇愛的權利,並且成為一家人捆綁在這個世界上,無奈地生兒,無奈地育女。
李大麗笑了,笑得非常艱難,說:「喊嫂子吧,咱們是直來直去的親戚,有著斷不開的血緣關係。我嫁給了你哥哥,我弟弟娶了你,我嫁的男人有本事,你嫁的男人很真誠,這年關已到,我沒能去看咱爹和咱娘,咱爹和咱娘就拜託給你了。」
「姐姐,你會好起來的。」香香抹著眼淚說。呂香香嫁給李大錘的時候,身材小巧玲瓏,現如今發福得多了,短短的脖子,圓圓的臉,眼皮也很寬厚,這一番幽怨落淚更胖,身材由原來的一米六,現在卻成了一米五,她生了一兒一女,也沒考上大學,現在各自都安了家。
李大麗想從躺椅上站起來,她起了兩起才起來,還是站立不穩,呂香香趕忙扶著她。李大麗由於坐得時間太久,腿上無力,不會走路,但她咬牙堅持著挪步到床頭的衣櫃前,拉開衣櫥,從衣櫥里拿出一個棕色皮包來,然後回到坐位上,感覺渾身如繩索捆綁,她略微休息了一下,把皮包遞到呂香香手上,說:「嫂子給你買了個包,沒生病的時候就想送給你,只是沒有合適的時間,現在不能再拖了。」
「姐姐,我有包啊。」呂香香又哭了,她把包拿在手裡,眼淚叭嗒叭嗒地落在棕色皮包上,眼淚像珍珠一樣地落地碎開。
「這個包好看嗎?」李大麗心酸地看著呂香香,笑著問。
「好看。姐姐不留著……」呂香香欲言又止。
「嫂子送你的,那裡面有個存款折,千萬別掉了,密碼是一二三四五六。以後去城裡買房也用得著,……嫂子沒有多少時間陪著你和大錘。」李大麗沒有一點心勁,要不是喝了那杯柿蒂茶,恐怕站起來的勁都沒有了。
「姐姐一一」呂香香一下伏在李大麗的腿上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嗚咽著,肩膀一聳一聳的。
「不要恨這個娘家,那個時候成媒大都是這個樣子。社會雖好,但經濟不發達,換親沒什麼不好呀,咱們這不也熬過來了,你和大錘照顧好爹娘,照顧好兒女,照顧好孫子孫女,……女人這一生呀也和男人們一樣不容易。」李大麗又一次皺起眉頭,全身的不適猶如萬箭鑽心襲來,她依然平靜地對呂香香說,「回去吧,我該吃藥了。」
「嗯,過了年我一定來看你。」呂香香抬起頭來時,眼睛哭得像兩個燈籠。
「姐姐,俺回去了,過了年再來看你。」李大錘推門進來,說。他翁聲翁氣,四十多的人,到顯得老氣橫秋。
「去吧去吧,好好聽香香的話。」李大麗心酸地囑咐說,但她臉上還掛著以往的笑意,只是這笑意是病理的。
「知道知道,咱爹咱娘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生病吶。」李大錘對李大麗說。
「不要說,不要說,讓他們安穩地度過餘生。」李大麗說著想起身送香香和大錘,又被折身回來的呂香香按住了,用蚊子一般的哭音說:「姐姐……俺走了。」
「走吧走吧,還要準備午飯,還要等除夕……」李大麗不願他們夫妻離去,也許這是最後的一次見面。
香香哭著拉著李大錘走了,房間裡只剩下李大麗一人。李大麗又開始喝柿蒂茶,現在又感覺從沒有過的爽快,舒服,她想去三樓去看看婆婆和公公,感覺有些事情還沒有想好,只好自己靜下來,和自己的病痛做遊戲:你疼你的,我想我的。
李大麗習慣了孤獨,因為她不願意在人前展露自己的痛苦,她望著院子,望著天空,看著那隻盤山鷹又飛過來,飛向了天空,飛向了村南,盤旋在寨河的上空。今天這是第二次看到鷹了,當然,早晨的時候沒有看見它,但它不一定沒在村前徘徊,現在,它一定去了自己和婆婆打過柴的河灘上。
呂康給母親端來一碗羹湯,服待媽媽吃完之後,便和呂順和城裡跟來的保姆童新去準備祭山的供品。大廚師沒有回家,年年都這樣,他做得一手好四八席,做什麼菜都是極為認真,現在又增加了祭山的供品,他依然不聲不響地做著,五十多歲的人是比較有耐性的,油煙和汗水浸泡的臉始終是平靜的,和藹的。
到了天黑時,也就是六點多鐘的模樣,呂布韋才回家來,第一時間先來到李大麗身邊。臥室里沒開燈,己經有了夜影,樓外的燈帶己經開始工作,赤橙黃綠青藍紫交映生輝,天空中不斷有孩子們燃放的沖天雷,時而放的禮花什麼的,也不時有一單調的爆響,那是誰家不安分的孩子呀,早已等不到除夕,來提前過一把除夕癮,「嘭嘭」「桌球」「沙沙沙」,響聲和落塵聲處處開花,來一個傳統上的創新。
「進入年夜嘍……」李大麗自言自語地說,「二0一八年嘍!」
「沒開燈?」呂布韋進來後說,「讓你久等了,本應該不去的。」
「家家都有觀世音,一個皮襖輪著穿,人家埋了咱的人,咱也要給人家去挖墓穴。」李大麗好像精神很好,她從剛才的自言自語中拔脫出來。
「喝水吧!」呂布韋拿起杯子去沖茶,「還有柿蒂……我怎麼就沒想到用柿蒂泡茶對你身體有好處,一定是兒子。」
「田原送來的。」李大麗說,「喝了一杯,胃裡挺舒服,這個小丫頭招呼也沒打就走了。」
「田大麻子死了,有可能回去哭喪,她們是一個田家。」呂布韋將柿蒂茶送到李大麗手上,然後坐在李大麗對面的沙發上。
「田大麻子怎麼死的!」李大麗心臟哆嗦了一下。
「可能是凍死的,他死在寨河灘上的蘆葦盪里,他坐在蘆葦叢中,雙手捏著嗩吶,嘴和嗩吶凍在了一塊。」呂布韋感嘆地說,「很可憐。」
「誰發現的?」李大麗好奇地問,「昨天晚上好像有嗩吶的聲音,好像女人哭郎或哭娘的聲音。」
馮遙遙先敲了臥室的門,然後走進來,問:「誰又是綠原鎮的名人?」
「娘,快坐下,我和大麗在聊天,因為田大麻子死在寨河河灘蘆葦盪里。昨天他還在胡立家吹嗩吶,傍晚有人看見王其八把他迎進了家裡,不知為什麼夜間他卻神差鬼使地出現在河灘里。很奇怪。」呂布韋忙站起來解釋說,並讓娘坐下。
「唔,沒啥好奇怪的,王其八的娘在南村為姑娘的時候,和田大麻子十分要好,王其八的老爺嫌田大一臉麻子,然後把畢桃嫁給了咱村王五六。王五六先天性陽萎和肝癌,娶了王其八的娘後便死去了,只剩下王五六的爹和娘,王五六的爹和娘當時也已老態龍鍾,很是可憐。畢桃決定養下這兩個老人,後來,她就懷孕了,然後生下了王其八。明白人自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死這件事並不奇怪,他去了王其八的家裡,被王其八攆了出來,田大麻子一定很傷心,自然去蘆葦盪里回憶他和畢桃的光輝歷史,由於太過用情,嗩吶吹得入心入腦,心肺衰竭,不死才是神仙吶。」馮遙遙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哦,原來是這樣,相愛沒有錯,只是太封建。」呂布韋笑了笑說。
「我說呢,今天一大早就有一隻盤山鷹在咱家的上空飛過,後來中午又過了一次,肯定是去了河灘,看到了這吹嗩吶的人變成了食物,如果沒人發現,說不定就被鷹啄鳥叼。」李大麗憐憫地說,「其實,盤山鷹只要一出現,準會出大事。」
「用情太深,必定傷根。吵吵鬧鬧一輩子,才算夫妻,咱老百姓土得掉渣,也沒有談情說愛的資格,一輩又一輩,只是在一塊湊和著過日子。」馮遙遙說,「至於這鷹,我悟出一個道理,山上沒東西吃了,它就要琢磨它的敵人。」
「娘的話全對,全是人生格言。」呂布韋恭維說,因為他深有體會。
「一會大家就來齊了,估計老二也會來,帶著他心愛的文化站站長。你爹和大麗身體不行,磕頭祭祖的事就簡單一些,由你領著你弟弟和孩子們一筆帶過。今年祭山各人祭各人的,別耽誤了除夕就行,去鷹山祭拜山神爺過了元宵節以後再說,家裡事多,山神爺也不會怪罪心誠的人。」馮遙遙說。
「都是我連累了全家。」李大麗自責地說。
「生老病死要看開,沒有誰連累誰之說。」馮遙遙又囑咐說,「順子在場不要提老三的事。」
「是,知道了。」呂布韋說,「娘,飯後讓大麗坐在車上看祭山的,看看年夜的景色。」
「隨你們的便,好好玩玩,現在社會變好,家國太平,二O一八年新氣象,得樂且樂吧。」馮遙遙高興而又傷感地說。
到了七點多鐘,老二呂布生,老四呂布畔各自帶著家眷,來給爹娘磕頭,呂布生十分驕傲地介紹王西影給家人認識,大家對於王西影另眼看待。馮遙遙格外照顧王西影,讓童新也鞍前馬後地侍候她,王西影感覺十分不舒服,被人侍候並不一定是好事,連布菜都是由馮遙遙和童新代勞。呂子賓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猛不丁地說一句:「鷹現在幹什麼,會不會在吃年飯?」
呂布生笑著說:「和咱們大家一樣,在吃年夜飯,明天,再給它送幾十斤肉去。」
呂布畔說:「二哥用生命來馴化鷹的野性,夜間它自然就不會出來了。」
「這也是善舉,此事常做,福祉千秋萬代。」呂布生提高著自己的境界說。
媳婦們都很少說話,李月紅自從病好以後,變得有些憂鬱,沉默寡言。李大麗由於疾病纏身,自然沒有說話的力氣,其實,她儘量保存體能,以維持生命延續的時間。這些呂布韋也看得出來,他對李大麗儘量百般體貼。呂康看到爸爸對媽媽的那份未了情,心裡雖然酸澀無比,面上卻還是十分陽光。
呂布生對於他的文化站站長更是放心,有娘和童新照顧著,自己便有自由天地,一塊雞腳稱鳳爪,一塊豬腚稱肘子,甜羹酸湯入腸胃,翻江倒海不喝醉,他那姿態,就像沒吃過飯似的,不挑食,不言語,吃飯就是偉大的工作。
呂順是「每逢佳節倍思親」,吃喝對於他來講是食之無味,他心不在焉,但這一切都只在心裡,因為面前是一個大家庭,不要因為自己哭上一場而惹得大家都不高興。爺爺奶奶傷心,叔叔大爺懷念,大娘嬸子哭巴流淚,這過年成了發喪。再說,二大爺又帶來了新二大娘,自己應該是一百二十個高興才對,這個千瘡百孔的家……
呂謙是最幸福的,有爸有媽,尚無心思,附和著大家,除夕前的一頓飯就這樣在壓抑的氣氛中進行著。
呂布生吃完飯,和大家一塊在家堂上磕了頭,行了禮,祭拜了上家堂的老人、祖宗,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或者更久遠的祖宗都有,一片冰心歸祭拜吧!祭拜完,帶上他的文化站站長,開上他的奔奔,溜之乎也,祭山的事,祭廠子的事,發紅包的事,打算盤一樣一推六二五。呂方呂圓為爸爸的舉止忍俊不禁,心笑臉笑,這個爸爸活得真是灑脫。
呂布韋扶了李大麗去休息,李大麗卻是十分精神,迴光返照。
「布韋,帶我去看看山,去看看年夜吧。」李大麗這樣要求著。
呂布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呂布韋做事有條不紊,開上奔馳,帶上大麗,去完成李大麗的要求。祭山的事,祭廠子的事布置給孩子們去做。
呂布韋為了能讓李大麗看景賞夜,便讓她坐在副駕上,車裡的溫度暖到三十度,李大麗感覺非常舒服。假如天堂和地獄在寒冷的冬天也是這樣的溫度該有多好啊!李大麗這樣想。她看著別墅樓上光怪陸離的燈帶之光、院中的花樹、以及亭榭、假山假水……她將這些都深深地記在腦海里,去天堂時,把人間的美好都帶走,讓天堂里的神仙們羨慕和嫉妒人間。她低低地說了一聲:這裡就是人間天堂啊!
呂布韋也有所觸動。他把車退出車位,在院子裡慢慢開了三圈,才開出大門,開上大街。
大街花樹上,都布置了燈帶燈鏈,就像上天沒有盡頭的天梯,燦爛輝煌,引導著人們在光明里遐想。從城裡居住的村民們,棄新巢,來舊巢,來家祭祖,跪家堂,鄉音不改。再加上腰裡有錢,從天一黑就開始放炮放花,放歡呼,放跳躍,放震撼,放銀錢,把空氣也放燦爛。礦山上有的石塘老闆,買了一拖掛花炮,為了來年的好運氣,為了顯示富有的神氣,聘人放花放炮,夜工資按小時計算,每小時三百元。天下還是窮人多,為掙每小時三百元工資,四面八方的年輕人都奔這個綠原村來,這又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奔馳車在禮花禮炮斑駁的交變里,從十字路口向東緩行。李大麗眼前的世界,到處是流光溢彩,車在流光溢彩中像個舞蹈演員,舒緩而優雅地探足前行,它穿過村中幾個十字路口,路過三姓祠堂,路過村委大門,路過王家大街,出了村子,上了鷹山南路。
鷹山南路不是以前的鷹山南路,以前的生產用路不復存在,被向震北向北擴了一百米,鷹山又縮小了一百米,向東村去的路只能邁山穿越,所不同的是路面做了硬化,石礦無形中擴大了幾百畝,一分錢補償不用拿,只向王其八說一聲就可以了。
在金獅礦大門前,有七八個人在忙碌,他們從一輛平板車上,卸下一墩一墩的花炮來,那幾個人不停地點燃,把空中弄成了一道銀河。
大門口紅月亮似的燈光下,向震北嘶喊著:「放放放,讓禮炮粉身碎骨後變成的垃圾堆成山,變成石頭,過年我就要離開這發財之地嘍,哈哈哈……」
呂布韋和李大麗將車窗開了一道縫隙,隱約聽到向震北狂妄地叫喊:原子彈吶,拉出兩個來放放,看看有沒有蘑菇雲,蘑菇雲能不能一下子走到宇宙的盡頭。
呂布韋開著車罵了一聲說:「這種人,心態不守衡,不稱衡。」
李大麗趕緊關上了車窗,因為她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火藥味。呂布韋也趕緊關了車窗,從鷹山南路向鷹山東路駛去,翻過山崗之後,就是鷹山東路,順著鷹山東路向北行駛。唉,吵鬧的綠原又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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