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團圓之夜不團圓
2024-09-14 07:26:49
作者: 閆可平
車在鷹山東路上穩穩地如甲殼蟲般爬行。鷹山在禮花禮炮織成的夜空中看似有些遊動,又尤如一座島礁在大海中被夜浪拍打著。山頂上的山神廟,魍魎似地被夜空包圍著,遠處的光使它忽明忽暗,明暗交疊。南崖上那顆向南傾斜的梓樹,照看著縮小的鷹山,探出懸崖的身子化作劍在夜空里穿刺著黑暗。梓樹頭的最高處,鷹巢好像變得十分龐大,如水中漂蓬靜止在夜風裡。
「看不到盤山鷹飛到哪裡去了。」李大麗透過呂布韋那邊的車窗,看著輪廓模糊的梓樹說。她實實在在在想像當中看到了那團黑影,借著空中的光輝,對那團黑影惦念著說,心中油然產生一種憐憫。
「它一定在它的家裡,和它的兒女等待著除夕,也像人類一樣,看電視,吃年夜飯,發給孩子們紅包,祭祖、祭山,計劃明年怎樣再干。」呂布韋對李大麗溫情地說。
「嗯,它一定在它的家裡,和它的兒女們等待除夕。嗯,可是它們沒有飯吃呀,沒有錢買鞭炮禮花……如果它沒有兒女,豈不更慘。」李大麗這樣憐憫地說。
「其實,飛禽有飛禽的生存法則,也許它們白天吃飯,晚上休息,與人類的生存法則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呂布韋安慰著李大麗說。
「它是大山的守護者,以後一定要善待它,它是有靈性的。」李大麗心中慈善,口吐善言。
「你說的對。」呂布韋打著方向盤,在鷹山北路向西拐。前面又是一個十字路口。
「鷹山好像瘦了一圈。」李大麗感觸地說,「至少我是這樣感覺。」
「讓王其八招商引資了。賣了。這個王其八貪慾太強了。」呂布韋有些氣憤,語音裡帶著一種無奈的恨意。
「人們不愛惜飛禽,不庇護它們,搶了它們的地盤,它們對人們產生了敵意。高峻、蕭妮、布輝都被盤山鷹傷害,或傷害過,還有咱爹,說不定是被盤山鷹嚇瘋的。」李大麗往事重提。
「哦,哦,哦……知道了。你就像咱娘一樣,記憶力很好。」呂布韋一陣不快滑過心頭,但他儘量讓李大麗寬心,同時也說的是真話。
奔馳來到北外環穿山中路十路口,這裡通綠原北村,呂布韋問李大麗:「咱們還去綠原北村嗎?」
「……,不去,時間有限。」李大麗猶豫了一下說。她又馬上轉移話題說:「你看,綠原山從東到西就像一條禮花龍在舞蹈……它依然還是那個童年的綠原山該有多好啊。」
呂布韋抬頭看去,綠原山果然如火龍翻滾,火樹銀花,那排山倒海的響聲,如帶光的海嘯上天入地:「人們有錢了,就燒包起來。」
呂布韋本想問她什麼時間有限,只因李大麗轉了話題,沒有追詢。當然,李大麗也是在照顧呂布韋的心理感受:那個換親的陰影。
「人家二弟布生沒有忘本,開的車一般般,一直是幾萬塊錢的長安奔奔。老三不行,心太花,最後還是出了問題,最穩當的就是老四布畔,掙了那麼多錢,既不做慈善,也不再做投資。」李大麗評判著說,「兄弟們都跟著你發了財,只留下這千瘡百孔的綠原山像個小媳婦在哭。別看這禮花滿世界的放,這是人們多半年沒開石頭而產生的怨恨。」
「銀兒也沒辦法,也是為了家鄉好,環境好,人的素質好,《鄉規民約》中不讓放鞭炮,可這是傳統。每家都在放,錢少的人放,錢多的人瘋狂地放,看樣子要放一整個晚上,將憤怒傾泄在除夕身上。」呂布韋嘆息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陰沉的臉像鍾馗似的沒有了笑意。他加快了一點車速,很快到了綠原山山脊,路西便是俊高一礦。
「這俊高一礦也應該改改它的名字,因為高峻大哥和蕭妮死了,以我看把它改成呂康一礦算了。」李大麗期期艾艾地說,「石材廠也改過名字來。」
「你要我退居二線?」呂布韋想停車,問她。
「不是那個意思,是要健康之意。」李大麗有想法,但她不能把想法說出來,以前的發展都是病態的。
「那就改成偉康一礦,如何?」呂布韋笑著說,「偉大的健康之意。」
「這裡邊仍有你呀!」李大麗心裡有些不滿,但沒表現出來,只是提出了問題的所在。
「有我有什麼不好?假如康兒不去留學,有留家之意,……我就把法人轉換成他。錢不再賺也夠花兩輩子的,讓他們繼續下去,我也不去外邊的世界再創輝煌,去除把生意發展到國外去的幼稚想法……! 」呂布韋沒有再朝下說。
「只是這個世界太煩躁,還有平靜的地方嗎?」李大麗敏感地問,「各種渠道傳來信息,處處有戰爭,人間就這一個地球,打爛就算了。」
「不去談這無聊的問題。康子是國家的棟樑之材,能夠屈居在綠原搞錢?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呂布韋遺憾地說。
「我記得許多年前,北大學生畢業後,現身於市井街頭做屠夫賣肉,現在不是也成了億萬富翁麼?自身價值的實現應體現在他的崗位當中,應體現在他對社會的責任之間。」李大麗發揮大腦的能量之光。
「那就要看他願不願意在綠原山上做老闆。」呂布韋開導著李大麗說。
「我有種預感,他有可能留在綠原不走了。」李大麗因為說話太多,引發身上的痛楚襲來。她緊靠在車座後靠背上,半閉著眼睛開始休息。
「咱們去老三的礦看看吧!」呂布韋徵求李大麗的意見。
「嗯……去吧,不能久待。」李大麗沒睜開眼睛,用心細聽著車外的禮花炮聲,用以轉移痛楚侵擾。
奔馳從商會大樓南向西而去,這裡加修了一條十米寬的水泥道路,用以穿山路以西、山脊以南的石礦出料。車行至三四里路便拐彎向北,走過一個礦山,過一條橫路,直接就是藝河三礦。
呂布河自從被柳藝兒殺死後,就由呂布韋接管過來。這裡有一座三層樓,現在已經沒有人住,由於半年多沒有開工,所有的工人師傅都被辭退回家。後來讓胡苘繩來這裡看山,後來,又把王二拐子弄來給胡苘繩做夥伴,這所謂的師徒二人便在這個礦山上當起有職無權的老闆來。
此時,胡苘繩和王二拐子和呂順正在祭拜山神爺,供品擺了一供桌,有一隻封好的公雞,大約有十多斤重,全身已撥去毛,雞翅在雞口中含著,就像一隻白色的鐵公雞,騰空欲飛。
辦公室前面,停放著一輛紅色尼桑轎車,轎車不遠處三墩花炮比肩放著。
「大爺,我不會磕頭。」呂順對胡苘繩說。
胡苘繩燒上香,認認真真地說:「順子,磕頭是一種傳統文化,不是搞什麼封建迷信。它是給大山的一種通訊方式,讓山神爺知道,咱們尊重它,尊重大山,大山養育了咱們,咱們萬一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得罪了山神爺,讓山神爺照顧著咱們,照顧著咱們的工人師傅。所以吶,心誠則靈。」
「就是,你們家的產業這麼大,你不磕頭誰磕頭。」王二拐子怕手冷,把手相互抄進袖筒里,鄭重其事地說。
「來,磕頭,跟我學著點,聰明人一學就會。爺們,看著點。先做一揖,從下到眉,兩手一平,屈膝下跪。先跪左膝,再跪右膝,兩手垂肩,目視香案,稍一定神,頭朝地上磕,松垂的兩手扶地,用於平衡。磕一個頭叫一拜禮,磕兩個頭叫兩拜禮,以此類推,神三鬼四,神磕三個,鬼磕四個。」胡苘繩邊說邊試范,試范完畢,對呂順說:「試一下。」
「神三鬼四,磕三個。」王二拐子插話說,他藉以顯示自己也是懂得禮制或四八的人,自己是胡苘繩的關門弟子,現在可以說是掌門大師兄嘍。
「對,對,對,三個,三個。」胡苘繩退到一邊,去看色彩斑斕的天空。呂順在供桌前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心中有一種心安的感覺。
胡苘繩看著天空自言自語地說:「這些有錢人真能擺劃,錢在他們手裡放著花玩,特別是鷹山以南那個方向,就像禮花炮廠失火了一樣,順子,別多心,沒別的意思。」
「我家也不放那麼多,我奶奶說要儉省節約,過日子要從囤尖上節省糧食,在囤底節省糧食就快吃光了。」呂順忙解釋說。
「對對對,全對,放花去吧,這個不用教你,自己一點就著。」胡苘繩恢諧地說。
呂順去放花炮,他用火機點了捻子,然後又跑回來站著。禮花炮先是嗵地一聲地響,然後「啁」地一聲上天,接著就是「七連叭哧」傘型散開,天空局部變成紫紅色,最後是「沙沙」地花塵落地聲。
胡苘繩望著天空,呲牙笑著說:「童蛋仔放炮一點就靈。」
兩束燈光射進礦山樓前車場,接著就是呂布韋開著奔馳進來院子,車在樓前停住,但沒有熄火,人也沒有下車。
「我大爺來了!」呂順連忙跑過去,拉開後車門坐了進去,看到了李大麗坐在前邊副駕上,說:「……大娘,你怎麼也來了!」
「來看看你。」李大麗心酸地說。
「我不去留學了,我留下來。」呂順對李大麗說,「讓大爺教我做生意。」
「山上的工作不是一般的工作,要想留下來就要好好學習。重新學習,大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在情感上,你生在這個千瘡百孔的家庭……」李大麗流淚了。
「我會調整好自己。我不怕,再說不是還有你們嗎。我要接過爸爸和媽媽這個爛攤子,在您們和銀兒姑姑的指導下,來繼續改變綠原這個嶄新的世界,使之錦上添花。」呂順已調整好自己的心態。
「有志氣,那我就放心了!」李大麗擦了一下眼睛說,「順子,我和你大爺就不下車了,我身體支撐不住,我要回家休息,但要記住大娘的話。」
呂順在后座上點了點頭,說:「大娘,你說吧。」
「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一定要學會堅強,用一生去堅守。」李大麗用著心勁兒說。說完這句話,便閉目休息。
「記住了,大娘。」呂順含淚下車。
呂布韋重新掛檔開車,以螞蟻搬家的速度,原路返回。
李大麗望了擋風前的天空,然後閉上眼睛,喃喃自語:「天空,好美啊!」
奔馳車駛入綠原山南路,送子觀音廟在開放的禮花光輝下時隱時現,廟頂上的狗尾巴草也染成了色彩,有紅尾巴,有綠尾巴有藍尾巴,有紫尾巴……
呂布韋把車開得鬼穩,像停住的滑翔機一樣平穩。因為呂布韋知道,或者說意識到,李大麗今天晚上有可能駕鶴西遊,撒手人寰,他心中很失落,很悲涼,很痛楚,他瞥了一眼李大麗,見李大麗很無力地貼在半傾斜的靠背上,一直沒睜開眼睛。
呂布韋路過商會大樓前院牆時,看到大樓里大部分窗口都亮著,本想提議到大樓辦公室去坐一下,看到李大麗睡得十分平靜,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李大麗如似一位睡美人,在車座位半躺著,面色毫無痛苦,沒有哀怨,車窗外天空上變幻的光線通過玻璃射進來,使她的臉色變得美麗,像大地一樣的肅穆,像群山一樣地安靜。呂布韋今天晚上才發現妻子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愛情衛士,家庭衛士。
車行至穿山中路銜接地帶,呂布韋拐車時,由於慣性的作用,李大麗身體死屍般歪向呂布韋,呂布韋把車停下,用手將李大麗扶回座位,讓她躺在座位上,又放平靠背,用手試了一下李大麗的鼻息,說:「睡吧,慢慢睡吧,以後再也不會有痛苦了。」
「人間的愛都是給無可奈何的……」李大麗好像是在說,但她沒有說。
呂布韋默默注視著山下的綠原村,綠原村就像失火的草垛冒著火光,火光在升騰、在喧嘯,在放歌。
李大麗對於眼前的這一切看不見了,也許她的靈魂還在身上沒有離開,還在大腦里進入幽冥,還在車座位纏繞。大奔密不透風比較好,靈魂下不了車,不會到寒冷的夜風裡去飄蕩。
今晚,她想去很多地方,呂布河的礦、呂布河的廠。呂布畔的礦,呂布畔的廠。自己家的礦,自己家的廠,本來她還想去娘家,還想去集市上的鐵匠鋪,還想去看綠原村的一草一木,做一個客氣的道別,只是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在這個花花的世界上停留了,所以她閉上了眼睛。
「大麗,你還有要去的地方嗎!」呂布韋輕輕地問道。
李大麗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還想去一個地方。」呂布韋說。
呂布韋起動奔馳直下綠原村。路兩側的燈帶光怪陸離,大路上的天空如夢如幻,車像空中的雲朵飄過綠原村,飄到村南寨河的河灘上。他說:「大麗到了,這是你當年砍柴的地方。」
寨河裡的水已經結冰,河灘上的蘆葦在夜風中顫顫兢兢地發抖。呂布韋借著天空中升騰的光輝,尚能看到蘆葦的模樣。蘆葦剛出生的時候叫柔荑,白白的萌芽一塵不染。它到了成年期沒有開花的階段叫蒹葭,一身生命的艷綠,透著光彩,等它成了妙齡少女,花事放開的時候,它成了人們心中的蘆花。這片沿河兩岸數千畝的河灘,蒹葭蒼蒼。
這裡的景色真美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為伊人,在水一方。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從游之,宛在水中央……
呼啦,呼呼啦啦,呼呼啦啦。李大麗朝車上裝著乾枯的葦草,葦子摩擦著北風發出冷刺刺的聲響,聲響在耳邊不停止地刮過,把李大麗的紅頭巾刮掉在地上,被葦茬掛住。呂布韋拾起來送給她。
「今天別割這麼多了,夠燒的就行。」呂布韋說,「你去架著車轅,我來裝。」
「你看河邊,咱爹咱娘還尕著吶。再說,你是家庭中的老大,下山後應當多勤快一些。別看這裡的野葦子這麼多,全村人如果都來尕幾天就會沒有了,咱家人多,到冬天了,不能缺了柴禾。」李大麗包上頭巾,然後將地排車杆抬起來架住。
太陽己經偏西,它不像中午那麼日亮日亮的產生溫暖,現在給人帶來更冷的空氣,它很快就會掉到遠處的山頭上,一翻身骨碌到下邊的夜潭裡。
「哎哎哎,幹嗎要把蘆葦都割掉,這都是冬天鳥住的地方。鳥是老天爺爺的信使,當心鳥告狀老天爺爺來報應。再說,綠原村沒有一家來割葦子當柴禾燒的,就只有你們一家。」田大麻子趕綠原集回來,魚鼓筒子挑著盛嗩吶的提包搭在肩上,他對朝車上裝葦子的李大麗說。
「田大叔,今天掙了幾毛錢,又打魚鼓又吹嗩吶的。」李大麗並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笑著同他打招呼。
「嘖嘖嘖,你這孩子,我說東你說西,別再割葦子嘍,特別是靠近河水的這一攤。」田大麻子可能喝了二兩燒酒,臉給太陽一樣發紅,臉上的麻子坑也填滿了酒色。
「田大叔,這又不是你們家的,是俺們綠原村的河葦子,幹嗎操那麼多心,你又不來這裡談情說愛。」李大麗不滿田大麻子的多管閒事。
「事不平有人管,路不平有人鏟。再說我是好心提醒你們,快回家吧,別再來了,明天我去你家門上吹嗩吶。」田大麻子威脅地說,麻臉上的坑坑都發紅。
「放狗咬你,沒有柴禾怎麼給你煮飯吃。」李大麗不真不假地說。人們都知道,在綠原山這一塊土地上,誰不認識田大麻子?田大麻子誰家的飯他都吃過,嗩吶聲覆蓋著綠原的天空。
「咋說話的,無君子不養藝人,你們家願意當小人?」田大麻子嘴上很缺德,他故意損人說。
「老田吶,散集了,又喝了幾兩狗尿呀!」呂子賓和馮遙遙走了過來,知道他一定在給孩子們胡說八道。
「呂神仙,散集了。」田大麻子回答說,並且直了直腰,重新展現一下他個人風彩,肩上的長筒魚鼓挑著黑色提包,提包里裝著嗩吶。那提包帶子原是皮革的,現在卻被布包著,包了一層又一層,黑黑的也不知有幾百朝年了,這種色彩也倒很般配他那身行頭。他見到呂子賓兩口子走了過來,忙陪笑著說。
「布韋,把這一車拉家去,趕緊回來再拉一車。」呂子賓對布韋說。並且也是專門說給田大麻子聽的。
「幹嘛那麼緊啊,明天再拉不一樣嗎?」田大麻子從心裡不願讓呂家割葦子,因為那是他和某某女人相會的地方。
「明天有雪,山我也不能上了,還要砍上邊地里的棉花柴。」呂子賓一指上邊棉花地說,「我哪像你呀,會吹,嗩吶一響,黃金萬兩。」
「別損我了,打住打住,剛才你說什麼,明天有雪?」田大麻子不相信地問。
「你不相信?」呂子賓笑著問。
「不相信,今天響睛響晴的天,怎麼會說來雪就來雪,你是老天爺爺的大哥。」田大麻子丹鳳眼一瞪,他要問准這個消息。
「明天絕對有雪,不用懷疑。」呂子賓笑看著田大麻子,瓦片臉上有了冷風吹成的紅色。
「要是明天有雪,以後我說書一開場,就說:能管天能管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綠原村出了個活神仙,他名字就叫呂子賓,我說這話你不信,晴天下雪笑死人。」田大麻子隨口謅道。
「得得得,當了一輩子農民,要不會看個天氣還叫啥農民。」呂子賓把鐮朝後腰一插,說,「沒時間和你費口舌。」
「好好好,我走,我走,你是神仙,你管。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神仙,不花錢的天氣預報員。」田大麻子說完便向西河橋走去,口中唱道,「老天爺爺下聖旨,古老又奇葩。黑夜下大雨,白天曬乾姜。風大河道走,別讓它串梨行……」
「這個田大麻子,真叫人想不通,你說你的書,你唱你的戲,你在綠原南村住,卻來管咱綠原村的事。」李大麗對娘說。
馮遙遙笑著說:「這裡也肯定有故事,只可意會,不能言傳,這裡是綠原村某個女人和田大麻子野合的地方。」
「野合是什麼意思?」李大麗小聲問呂布韋。
「豬腦子。」呂布韋伏在李大麗耳邊小聲說:「就是偷情幽會的地方。」
李大麗這次聽明了,臉羞得發紅,她氣憤地說,「把這一片全部踏平,全部尕掉運家去,看他還怎麼藏身。」
「哎喲來,大麗喲,傻孩子,這是田大麻子的不了情,現在他的私生子都像鬼子一樣進村了,在村委會裡上竄下跳吶,一個學生娃,小屁孩。」馮遙遙對於兒媳婦的單純十分高興。
「娘,他有不好他帶著,禍從口出,守好嘴巴是寶,守不好嘴巴是禍,大麗下一步的任務是守好嘴巴。」呂布韋忙善解人意地說。
「是,聽你的,夫唱我隨。」李大麗紅著臉說。她的臉本來就被風呲紅了。
呂子賓一張瓦片臉,一張聖人臉被冷風繃得緊緊的。他對著天空舉了舉手,有一隻鷹從天上落在他肩上,他從懷裡掏出一塊很小的肉片,那鷹叼起升空而去。這只是瞬間的事,布韋、大麗非常吃驚,面面相視。
「你是獵人呀,現在還玩遛鳥的把戲。」馮遙遙白了他一眼,說。
「我的前世是鷹,只有我和鷹心靈相通,誰也不能破壞咱們的窮家園,如果破壞咱們的家園是會遭到報應的。」呂子賓瞪視天空,看了馮遙遙一眼說。
「你倆繼續幹活,這話就當你爹沒說過,讓大風颳跑了。你們看,這蘆葦盪多好啊,哈哈哈!」馮遙遙慌忙拉起呂子賓又去蘆葦盪深處去尕柴。
李大麗笑著對呂布韋說:「我也愛這河灘上的蘆葦盪,割了一茬又一茬,它給咱們帶來了柴禾,給咱們帶來了溫暖,它可以可燒火煮飯,擦豬食,養活咱們一家人……咯咯咯……要不然到夏天,咱倆也來這裡體驗體驗生活。」
「咻,你個野老娘們……」呂布韋疼愛地罵她。
「剛才田大麻子說俺你怎麼不替俺說他?」李大麗有些不悅地說。
「我是男人,再說他是長輩,你這張嘴就夠厲害的,我怎麼好意思再懟他。」呂布韋正色說著,幫李大麗用繩子剎好地排車子上的柴火。
「其實,在這裡談情說愛也很浪漫,綠色的蘆葦,輕輕的鳥叫,流淌的河水,燦爛的天空,女人依在男人的肩上,訴說著心中的委屈,真的很愜意呀……」李大麗扶著車子望著呂布韋說。
……
「這裡曾經是你拾柴撈火的地方,那時候你很單純,也很好,在貧窮中快樂著。我看見你,便如同看見了我的小妹妹香香,我們的婚姻是無趣的,是沒有浪漫色彩的,這在我的心頭上,是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我們的婚姻是換來的,以物換物,如同市場上的商品。但是,我的錯誤是沒有珍惜你品。」呂布韋悲痛地對躺在車座上的李大麗說。
李大麗不會言語,沉默不語是她最好的態度。現如今,呂布韋說什麼都不重要,因為他是懦弱的,李大麗活著的時候不把話說出來,現在對著沒有生命的軀身而言,這種表現是何等的膽小。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夜色給李大麗帶來了美好,她在一個童話傳說中死去。
呂布韋看著年夜的荒野,煙花下的凋敝和蒼涼是真實的,他直視綠原南村的夜景,南村的夜景也像綠原村一樣禮花璀璨,流螢蟲飛的煙花煙炮,個個都尤如破空的響箭。
到處是響箭,到處是光輝,到處是魔幻,使眼睛都脫離了神經的支配,在開放的煙花之上,坐著一個胖乎乎的嬰童,他赤裸著屁股,嘿嘿地笑著,露著剛長出的四顆小牙,像小時候的康子,又像李大麗出院時那天在醫院裡看到的那個嬰孩……
呂布韋用力閉了幾眼睛,那小孩揮舞著小手遠去了。他知道這是自己產生了虛幻的幻想,因為李大麗的死使他心緒不宇,胡思亂想……夜色就是這樣美好,人生就是這樣痛苦。他替李大麗對著蘆葦盪說:再見了大寨河,再見了我生命源泉的火。
他決定讓她靜靜躺在臥室里,對誰也不要講,睡上三天三夜,就說她沒有死亡,不,睡過元宵節,躲過那世俗的流言蜚語。因為大年夜死人是要遭詛咒的,一生喪盡天良的人才會死到大年夜裡,農村人罵人時總說:不干好事,讓你死到大年五更里,特別是胡三家那個老娘們嘴,肯定會這樣說的。
李大麗是綠原村最好的女人,人品道德數得著的好人。她不偷不搶,不奸不淫,行事端莊,勤勞嫻淑,吃苦耐勞,卻偏偏在這個時間離開人事,老天對她絕對是不公平。呂布韋此時有些恨天恨地,他決心要打破這個咒語。他開車順著河灘路向西開去。
除夕正式開始,伴著十二點的鐘聲敲過,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呂布韋從二樓上了三樓,大廳里聚滿了很多人。呂布生攜王西影,和兩個兒子,呂布畔和李月紅及呂謙。呂順己經從山上回來,和大家一塊給爺爺奶奶磕了頭,討了紅包,說了吉祥的話,然後陪坐爺爺奶奶身邊,在兩米高、四米長的電影屏幕前跟著品茶看電影。呂康陪坐在爺爺的另一邊,和爺爺挨得挺近。
呂子賓看看電視節目主持人,再看看呂康,對比著兩人長得是否一樣。
「爺爺,你發現了什麼?」呂康逗著呂子賓說。
「哥們,你和電視上這個節目主持人長得一模一樣,哈哈!」呂子賓對於自己的這個發現大笑起來。
大家「哄」地一聲大笑起來。
呂布韋走到呂子賓身後坐下,馮遙遙首先發現了大兒子,剛想問「大麗怎麼沒過來」時,見呂布韋也在看自己,儘管是笑臉,但眼睛裡含著委屈的淚,他衝著自己點頭一笑,艱難地把目光扭向屏幕。
呂康起身來到呂布韋身邊,輕輕地問:「爸爸,剛才你和我媽去了哪裡,我沒有找到你們。」
「去看了煙花爆竹,村莊裡的,山上的,都看過,現在都還在燃放。」呂布韋溫和地說。
「我去看看媽媽。」呂康轉身要走。
「別去了,你媽剛睡下,不要去打擾她,她很累。」呂布韋笑著說。
「噢,好吧,天亮我再給她去磕頭,還有俺二爺爺那邊。」呂康看著爸爸的笑,總感覺不對勁似的,但想不出什麼問題來,只好作罷。
「陪爺爺奶奶吧。」呂布韋眼睛裡閃現出一絲哀怨:白髮人為啥要送黑髮人?
呂康一走,呂子賓不幹了,他轉過身來,把呂康伸手拉過來,說:「哥們,快看,毛驢拉磨,老鷹天上飛。」
「爺爺,上面唱的是:毛驢拉磨走不出那個圈。沒有老鷹的事。」呂康重新回到爺爺身邊,笑著說,「你喊爺們,別喊哥們。」
「是,是爺開門,不是哥開門。」滿屋子人聽見馮遙遙這樣說,不免都大笑起來。
呂布韋只是悲傷中帶笑,他看了娘的背影,差一點掉淚大哭。馮遙遙預感到背後兒子的眼睛在悲傷,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什麼,她起身離座,來到呂布韋跟前,看了兒子一翻,便轉身想去二樓。
「娘,你去哪裡?」呂布韋跟了過去,問,「大麗吶,大麗怎麼沒來守歲?」馮遙遙的眼睛逼視著呂布韋,問,「大家都回來了,只差大麗。」
「她太累了,堅持不了,需要休息,正在睡覺。」呂布韋委婉地說。
「我去看一下,我想和大麗說句話。」馮遙遙移步到樓梯口。
「娘,讓她休息吧,不要打擾她。」呂布韋笑著流出了兩道眼淚。兩道眼淚在馬臉上朝下滑。
馮遙遙笑了,也懂得呂布韋的意思,眼睛裡也流出了淚水,淚水在蒼老的臉上、在皺紋里漫浸,她回身止步,抹了一把眼淚,走回來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和呂子賓並排而坐,她把目光投向電影屏幕。
王西影悄聲問呂布生:「大嫂出去逛夜回來就睡下了?」
「嗯嗯。」呂布生沒有別的心思,兩眼直視著電視屏幕上活動著的人,那三個人正在討論拐杖價格問題,他不知道王西影問他什麼,只是答應著。
「剛才我問你什麼了?」王西影又一次悄聲問他。
「嗯嗯嗯……」呂布生還沉浸在拐杖價格問題里。
王西影知道對呂布聲不來點狠的不行,可又捨不得,但還是下了狠手,隔著衣裳掐了他一把,呂布生剛想大聲喊哎喲,卻被王西影用巴掌堵住了他的嘴巴,大家聞聲都朝這邊看。王西影忙尷尬地說:「他感冒了,想打噴嚏,為了不傳染家人,我只好堵住他的嘴巴。」
「哦,拖著個累身子回家吧,明天中午來吃個團圓飯。」馮遙遙知道這個沒結婚的兒媳婦聰明敏感,察言觀色誰人不及,對李大麗沒到場守除夕產生了疑問,只是她感覺這個家庭對她好像存在壓力,所以不敢言語,事事問呂布生。馮遙遙為了將大麗死亡一事壓住,然後才對王西影這樣說。
呂康起身繞到沙發邊,對呂布韋說:「爸爸,你陪爺爺一會,我去方便一下。」
「別動你媽媽,讓她好好的休息,她太累了。」呂布韋一下子拉住呂康的手,小聲囑咐呂康,等呂康點了頭,才放呂康走人。呂布韋去坐到呂子賓身邊。
「咦,走了個哥們,來了個爺們,來來去去的飛什麼鷹。」呂子賓的話引起了晚輩們的笑聲,但大家笑得陰沉無力。
呂方呂圓在想:大娘的病加重了。
呂順也在想:我又要失去一個親人。
呂謙回頭看了看呂布畔,心裡問:我大娘出事了,你為什麼裝不知道?
童新不怒不笑,不喜不鬧,文文靜靜,遠遠地站在後邊,心中嘆然:人們越虛偽就越悲傷,越堅強就越痛苦。
電視屏幕上又蹦出來個唱歌的男人,那男人聲音非常滋潤而又無奈:「毛驢啊拉磨走不出那個圈,井裡那蛤蟆就只能看見巴掌大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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