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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晴空悲喜排雲上

2024-09-14 07:26:54 作者: 閆可平
  呂銀兒和李建偉由五位侄子陪著來到了大娘大爺家,呂康直接把姑姑和姑夫引上三樓,因為爺爺奶奶都在三樓上。

  三樓客廳里,呂子賓一臉嚴肅地坐在上首椅子裡,李大錘鐵塔似地坐在下首椅子裡。陪著吃茶的人自然是呂布韋、呂布生、呂布畔。因為李大錘是老客,自然不宜再坐上首。

  呂銀兒和李建偉走進客廳,大家都趕忙起身讓座寒暄,惟呂子賓正襟危坐。

  呂銀兒笑著走到呂子賓面前,握住呂子賓的手,淚把笑意掩住,心酸從鼻翼上動出,真誠地問候:「大爺,過年挺好吧!」

  呂子賓反應很慢,對呂銀兒是誰自然要考慮一番,他的目光直視著銀兒,然後笑了,說:「你是穆柯寨的穆桂英?在山上老鷹沒把你叼走吧!」

  「大爺,我是銀兒,是您的侄女,穆桂英沒來,您不記得我了。大爺,我這麼聰明,老鷹怎麼會把我叼走吶!」呂銀兒忽然明白過來,大爺還在生病,馬上耐心地提醒說,她心痛地鬆開了大爺的手。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呂子賓身上,包括兒子孫子們,本想等呂子賓懵里懵東整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笑話來,然後大家開心一番,沒想到他老人家說到戲裡去了。大家都不由得心裡一陣酸楚,因為他還記著李月季發喪那天,銀兒給他唱了一段穆桂英掛帥,到今天他還沒有忘記。

  呂子賓這時沒話了,只是一笑。

  呂銀兒把李建偉領到呂子賓面前,介紹說:「大爺,這是您的侄女女婿李建偉。」

  「大爺,您身體可好啊?」李建偉上前問候,並跪下磕頭。

  呂子賓打量了李建偉一眼,又端祥了一眼,又審視了一眼,說:「嘖嘖嘖,你是楊宗保,又演戲了不是,在我面前還用演戲,祠堂里那麼一個大戲台,人山人海地站在戲台前,多威風,多風光,打得那些貪官上吊自殺了。」

  李建偉一下子愣在那裡,呂布韋和兄弟們、小輩們聽到呂子賓這瘋言瘋語,再加上李建偉跪在那裡滑稽的樣子,自然笑的笑,不笑的憋住嘴笑,李大錘嘿嘿地憨笑,弄得李建偉有些尷尬。

  「大爺,這是建偉,您的侄女女婿,現在給您磕頭拜年。」呂銀兒知道大爺精神不好,忙解釋說,免得李建偉跪在那裡發生持續性尷尬。

  呂布韋上前將李建偉拉起,說:「你大爺精神不太好,銀兒沒給你說嗎?」

  「說了,一時忘記,他老人家身板這不挺好嗎?」李建偉忙笑著說,「我忘了……」

  呂布韋看到李建偉,好像想起來一個人的模樣,臉上露出略帶驚訝的目光:林小小……

  「你,布韋……」李建偉好像想起了什麼,以前見這麼多次面也沒朝這方面想過,今天突然啥都明白了,並略顯吞吐,說:「大哥,你過年好啊?」

  「……挺好,都挺好的,讓你關心了。」呂布韋有些不自然,還是十分客氣地說。

  李建偉又同布生、布畔、李大錘見過面,喊了兩個哥哥、一個姐夫。呂布生和呂布畔自然很高興,多了這麼一位帥氣的鎮長妹夫。呂布生嘴上沒把門的鎖不住話,說:「我去鎮裡遇到你時,我就感覺不對勁,怎麼樣,出事了啵,高低你把我妹妹拿下了,年前二叔喪事上我想說你沒逮住機會,現在終於可以說一句了。」

  「二哥……」銀兒羞紅了臉,「又胡說。」

  「不說了,不說了,美女讓男人們都搶了。」呂布生說完這句話才閉了嘴巴。

  此時,呂子賓忽然來了一句:「想打架嗎,讓老鷹全部把你們的魂叼走,我年輕的時候,我自己和我自己從沒有打過架。」

  馮遙遙急急忙忙從樓梯口走出來,和建偉銀兒寒暄過後,對呂子賓說:「走,咱不和這些好打架的人在一起,咱去聽戲。」

  「走,去聽戲。」呂子賓起身就走,馮遙遙急忙扶住他,兩人走進東臥室小客廳,並關上門。

  銀兒問呂布韋:「大哥,怎麼沒見香香姐和大麗嫂子,廚房裡又不用她們做菜?」

  呂布韋並沒急於回答銀兒的話,而是先讓建偉上首坐下,大家都安了坦兒,落了座,才對銀兒說:「她們在二樓說話,……一會就上來。」

  呂銀兒斷定大哥沒有說實話,極可能大嫂的病情加重了,她轉身便朝樓下走,回頭問呂布韋:「是住在二樓?還是在二樓說話?」

  「銀兒。」呂布韋輕輕喊了一聲,聲音里有一種難以言表的酸楚成分。

  呂銀兒駐足回眸,問:「大哥,我要見一面大嫂,回家一次不容易,其實我也很想念她。」

  「你去吧,你不要驚動她,她在安心地休息。」呂布韋眼睛裡似有淚霧,還含著悲傷的笑。

  「哦,真是老夫老妻,愛的這麼深沉。大不了我少說幾句話,不要累著你的心上人。」呂銀兒一笑,便朝樓梯口走。


  「你是新人,大姑,見病人不吉利的。」呂康跟上去笑著說。眼中哀怨。

  「沒事沒事,大嫂是令我最敬重的人。」銀兒不管不顧地下著樓梯。

  「大姑,我陪你去。」呂康也跟著下了樓。

  「嗯嗯。」呂銀兒答應著,當下到二樓客廳看到李大麗的臥室門口時,她又一次止步回頭,眼中問號接連不斷地射向呂康,你的母親到底怎麼了?

  呂康哀怨的眼神看著姑姑,呂銀兒剎那間明白了什麼,她無力地舉起右手,輕輕地敲了三下門「嘭嘭嘭」,聲音很輕,如枕邊細語。

  門開了,是呂香香滿面淚痕的胖臉,她對於呂銀兒的到來並不感到驚訝。

  「銀兒妹妹!」

  「是我,香香姐,新年好……! 」呂銀兒遲疑地送上祝福,她不知道這時候送上祝福合不合適,她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前,等待著呂香香發出讓她走進臥室的邀請。

  「你是新人,不要進來。」呂香香拭去臉上的淚水,但掩蓋不了眸子裡的悲傷,還有那哭紅過的眼瞼。

  呂銀兒瞬間明了,李大麗確實是去逝了,按農村傳統新人是不能見死人的。新人是指剛娶了的人,或剛嫁了不久的人,不出百天的男女。呂銀兒和李建偉就屬於這一種人,香香直接回絕了她,心中一陣酸楚,眼中含淚,一陣眩暈便想嘔吐。

  香香看到她搖搖欲倒的樣子忙出來掩上門,上前扶住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怎麼啦,不舒服?」

  「反胃,反胃,一聽到你不讓我看嫂子,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哭一場才好受。」呂銀兒說出自己的感覺。

  「來,沙發上坐下。」香香把銀兒扶到客廳里的沙發上,輕輕地揉著後背,卻仍無濟於事,還是發著嘔吐的聲音。

  呂香香轉身回到李大麗房間,出來時手上多了一盤葡萄,亮晶晶的黑提,每一顆都像嬰兒的眼睛,說:「來,吃幾顆葡萄壓一壓。」

  呂銀兒也沒顧得身份面子,伸手擇了一顆放在口中,連皮也沒吐,嚼巴嚼巴便咽了下去,接連吃了幾顆,才感覺胃裡沒剛才那麼難受了,她突然不由自主地說:「壞了!」


  「什麼事壞了?」呂香香驚得瞪大了眼睛問。

  「都怨李鎮長,我一次沒給他戴頭套,他就把種子種到地里了,現在要開始發芽了。」呂銀兒地說,「真不是時候。」

  「你家還有承包的地?是個男孩,肯定的。」香香忘記了悲傷,說,「恭喜你,龍種上身了。」

  「你怎麼知道是龍種,是男孩?」呂銀兒一點也不害羞,不停地吃著葡萄。

  「酸男辣女唄。」香香幸福地說,好像她自己懷了孕。

  「我早晚要找李建偉算帳。」呂銀兒恨恨地說,「姐姐,你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現在還不一定是,只有通過妊娠試驗才能確定是不是。」

  「是,肯定是的,你不要想什麼歪主意,為了工作不要孩子,那樣的話會傷一個男人的心。再說,你己經是大齡孕婦,今年三十多歲,再拖就不好討孩子,聽姐姐一句,有孩子你們的婚姻才穩定。」呂香香凡事能看得透徹。

  「嗯。」呂銀兒笑了,說:「剛才我還計劃著不要這玩藝,現在希望是兩個玩藝,等他們大了,一個當鎮裡書記,一個當鎮裡鎮長,咯咯咯……」

  「你那是官肚子,盡生官崽。」呂香香又有些自卑:「姐姐這肚子比不得你們,盡生些無用的,盡生些打鐵種地的農民。」

  「好啦好啦,不逗笑了。」呂銀兒想起了李大麗,心中又是悲傷,說:「我要見一面咱大嫂,即便她不會說話我也要見一見。」

  「姐姐是為了你好,如果你非要見那就隨我來,千萬不要哭,因為剛到年初二,過了元宵節才能放開,愛怎麼哭就怎麼哭。」呂香香哀聲哀調地說。

  「傳統歸傳統,咱們是一家人呀,沒有那麼多的忌諱。」呂銀兒執意跟著香香進了李大麗的房間。

  呂銀兒走進房間,便感覺一陣寒氣撲面,因為房間裡所有的窗子都開著,暖氣也己關掉,為了防止李大麗的身體腐爛,房間裡的席夢思也已經搬走,讓李大麗躺在地板上的棕絨床墊子上。她穿著平時的衣服,黑亮的貂皮大衣領子遮住頸部,頭上什麼也沒戴,耳垂上掛著兩枚鑽釘,眉黛輕描,眼睫長長,面上略作粉飾,白淨如蓮,嘴唇也塗了櫻桃紅,看上去她在熟睡。

  「是睡著了,睡得得很深,睡得也很香,也很甜,嫂子真是風韻尤在。」呂銀兒眼中含淚,說,「我和大嫂很少見面,每年偶爾見上一回,也是匆匆忙忙,就像趕集的人在集市上擦肩而過。平時沒少聽娘說過大嫂,大嫂是賢慧端莊,又能吃苦耐勞,是咱家裡媳婦們的典範。她自始自終愛著大哥,不論是生活貧窮的年代,還是富裕的今天,她都有隱忍的氣魄,她是綠原村最好的嫂子。」

  「她死了,也不那麼累了,終於解脫了自已。」呂香香擦了一把眼淚說。


  「嫂子沒有死,咱們應該向她學習,她忍辱負重的境界是崇高的。」呂銀兒在李大麗身邊蹲下身來,珠淚從眼睛裡流出來:「嫂子,你活著的時候咱們很少相見,今天我多看你幾眼,能夠徹底地記在心裡,記住你的容貌,記住你平凡的一生。」

  「起來吧,別哭了,再哭也是眼淚。別肝氣鬱結動了胎氣。」呂香香勸說。

  「嫂子,妹妹給你磕個頭。」呂銀兒雙膝跪下,很悲情著磕下一頭。

  馮遙遙推門走了進來,上前把呂銀兒拉起來,說:「銀兒,咱到客廳里說話。」

  銀兒一下子伏在馮遙遙肩上,啜泣著說:「嫂子她走了。」

  「人難免都要走,人對於生老病死要看開。生老病死是人的任務。」馮遙遙拉著銀兒的手走出臥室,二人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呂銀兒慢慢地恢復著情緒。

  「大麗死這件事暫時不要聲張,過了元宵節再給她發喪。」馮遙遙對呂銀兒說。

  「家裡人看著辦這件事,我對任何人也不會提起。我知道咱家鄉的風俗習慣。」呂銀兒儘管這樣說,但她還是有一點不明白,人活著的時候沒有得到尊重,而死後卻愛惜起她的榮譽,當然,人言可畏。

  「還有一點,也不要對咱家的客人說,別影響了節日的氣氛。」馮遙遙又告訴呂銀兒:「大麗這件事你娘也不知道,你哥哥和你嫂子都不知道,你懂得識大體顧大局,等元宵節過後再告訴他們也不遲,不要增添無故的悲傷。」

  呂銀兒聽著大娘下懿旨,心裡又是一陣翻騰,她再也無心去聽馮遙遙的祖訓條令,而是看到了桌子上的葡萄,剛想去拿吃幾顆,怕大娘說嘴饞笑話,只好忍住,現在終於忍不住,又伸出竹筍手,掐了一顆放進嘴裡。她又不斷地吃了幾顆,胃裡才好受些,心裡便安定了。但心中不斷地怨氣:李建偉你真能,懷孕就懷孕唄,而且還懷在心裡和胃裡,像五味瓶開了口……這蜜月度了才幾天,全身如在老陳醋缸中泡過一樣,不行,得趕緊撤離,大娘家除了哀傷的氣氛就是偽裝的氣氛,人人是含著眼淚裝尊嚴,含著眼淚裝笑臉。今天啊,我的娘來,我的媽媽來,這個農曆正月初二回娘家門的日子,真是悲喜交加呀:「噢噢,嗯,親愛的娘,我會做到。」

  「會做到就好,會做到就好。」馮遙遙臉上呈現出喜色。

  「這葡萄是在哪裡買的?哪裡還有這種葡萄,挺好吃的。」呂銀兒只是對葡萄感興趣。

  「銀兒,想吃葡萄呀,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才結婚沒幾天呀!」馮遙遙臉上喜色壓過哀色。問。

  「……我從小就愛吃葡萄。」銀兒一笑,心裡想道:娘耶,你瞞哀事,我瞞孕事。哀事不讓人知道,孕事咱也不讓人知道,孕事要讓人知道,全家人准炸鍋,所有煩惱的喜事又來了。娘要到城裡婆婆家看姑娘走程序,公婆會逼著自己請假在家養血安胎,即使自己不願在家養血安胎,公婆官大咱官小,又是直接大領導,勒令自己要回到城裡,當國家一級動物熊貓養起來。

  「這就好,這就好,我還以為你懷了孕呢!」馮遙遙信以為真。

  「我大爺身體還好吧!」銀兒又想起了大爺,想起了大爺的身體狀況,剛才在客廳里見大爺一面,現在又想起來。

  「好,好著吶,你們都關心老人,以前有個詞叫什麼來著?」馮遙遙到嘴頭上的話又忘記了,她反問起銀兒來。

  「kvf方面的,什麼來著?」呂銀兒為娘的健忘善意地笑了。

  「……想起來了,五講四美。」馮遙遙想起來這個詞,還是中共中央一個大人物說過的話。

  「大娘,說句心裡話,我對於咱們的家沒有什麼貢獻,甚至說沒有做過一丁點貢獻,從來綠原那天,便停止了礦山開採和石材加工業,這樣看上去並沒有造福一方。」呂銀兒有些愧疚,說。

  「這我懂,這座山啊,確實被咱們糟踐得不輕,在綠原連個放開喘氣的地方都沒有,我這才認識到寧要青山綠水,不要金山銀山的好處。往大處說,地球都被破壞掉,人上那裡去立腳地兒活著,這些開發商、和老闆們惹得天怒人怨,事事不穩,連飛禽走獸山神爺都找上門來,弄得人永無寧日。」馮遙遙有些氣憤起來,眼神怔愣得讓人害怕。

  馮遙遙幾句肺腑間的話,使銀兒的妊娠反應消失,銀兒沒想到,老年人也不一樣,大娘和大爺不一樣,大娘比較開通,比死去的爹思想還先進,並且有極高的覺悟性和現代性,於是,說出自己的心結和迷茫:「大娘,現在的問題是,咱綠原由於盲目地招商引資,造成成千上萬畝土地被毀,這筆帳找不到人去算,沒有誰去承擔這個責任,這都是資本惹的禍。」

  「一定要追查責任,因為子孫後代還要活著。」馮遙遙心中不平,好像她是鎮裡書記。

  「阻力重重呀。」呂銀兒心事重重,心裡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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