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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只有榕花樹在堅守

2024-09-14 07:27:10 作者: 閆可平
  高井潤看到王其八魂不守舍的樣子,料定他在回憶過去的事情,於是和周紅交換了一下眼神:你再來問。周紅點點頭會意:你讓我問我就問。二人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不,各有靈犀各自通。

  「王書記,你銳意進取,不忘初心,你是怎麼去黨校學習的?」周紅不溫不火,耍出一劍封喉直中要害的招式。

  「去黨校學習?」王其八愣了一下。

  「對,你是怎樣去市里黨校學習的,當時你才入黨未出滿月。」周紅手裡拿著碳素筆,碳素筆在指縫裡悠閒地轉動著,但他的眼睛不離王其八面目左右。

  「去市黨校學習人所共知,是我對黨忠誠的結果,問這有屁用。」王其八態度十分惡劣,心裡始終築牢一道不可崩潰的防線。

  「對你來說不一樣,貓有貓道,狗有狗道,蛆有蛆道,蟲有蟲道,你那下三濫的手段倒挺時髦,用女人抓住男人的心理,哼哼,你以為你不招供別人就不會說出來,小兒科。」周紅鄙夷地樣子挖苦他。

  王其八當然不會說出當初自己入黨宣誓完請宮建下酒店的事,當然不能說出請自己的同學夏榮把她的同學江慧喊來,一夜二百元錢供宮建玩樂。

  江慧第四天早上被夏榮叫走了。

  「宮書記,這姑娘的歌唱得怎麼樣?」王其八一本正經的樣子,一臉稚氣未脫,裝得可愛。

  「你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宮建疑惑地詢問。

  「不知道呀!我和夏榮回家看我母親去了。」王其八賊賊一笑,看似單純可愛,其實手段卑鄙,年紀輕輕,竟有如此胸懷。

  「你小子,是當官的料,你應該是改革開放的弄潮兒,只要對黨如此忠誠,艱苦奮鬥,保準是一方霸主的料。」宮建心滿意足地說,「這樣吧,鄉里有一個名額,去市黨校學習,學習歸來,走馬上任綠原村黨支部書記,你姑夫也該另任他職。」

  「我行嗎?」王其八謙虛地問。

  「我說你行你就行,選舉只不過是一種形式。」宮建決絕地說。

  那一刻,王其八感激零涕,真想跪下來喊宮建聲親爹,一想不對,親爹不是他,據別人講,是肝癌去逝的王五六。現在,面對的是宮書記,認宮書記個乾爹也行啊,背靠大樹好乘涼……最後,王其八親爹也沒喊,乾爹也沒認,說了一句感恩的話:「宮書記,您是綠原鄉的父母官,對我有父母般再造之恩。」

  「行啦,明天去報導吧。以後沒事咱們少接觸,趙長生在這裡當一把手眼亮著吶。」宮建囑咐王其八。

  兩人在喜客來分手,以後兩人的關係自然是狼狽為奸,親密無間,王其八以唯一一位大學生村官的身份出現在綠原村,加入滾滾的招商引資浪潮之中,真的成為一名弄潮兒。

  此事己過去多年,如今記憶尤新,王其八心中還念念不忘宮書記的好處,現在面對周紅的審問感到非常為難,他考慮再三問周紅:「我有權迴避這個問題嗎?」

  「沒權力,你現在是被約談對象,恰當一點說是被審查對象。」周紅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說,他同時在想,即使我同意你迴避這個問題,別人也不會放過你的,小子耶!

  「什麼,我是被審查對象?」王其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耳朵是不是錐驢毛了或者是耳屎過多,他意識地用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耳朵還健在,耳道暢通。

  「對,為了照顧你的面子,才搞了這個約談會,對於我們所提出的問題,你必須自覺回答。」周紅板起面孔一字一句地說,他說的每個字音都敲擊著王其八的耳鼓。

  「我工作積極,在招商引資大潮中我發揮了航船的作用。」王其八抗拒心理產生。

  「這個一會再談,回答剛才的問題。」周紅緊追不放,像甲魚咬住人的手指頭不肯鬆口。因為問這個問題可以揭開其他問題。

  「我是按程序走的,由村里推薦到鄉里,由鄉里到了市里。」王其八沒有說出是宮建副書記主辦的。

  「鄉里是誰主辦此事?」周紅一邊記錄一邊問。

  「……宮副書記。」王其八知道不說不行,抗拒沒用,再說這也不是什麼犯法的事。

  「當年剛入完黨那天,你們是不是去了喜客來?」陳聖乾插話上來,幸災樂禍地問,「當天要了兩個姑娘,一個是你的妻子夏榮,另外一個是不是叫江慧?」

  「是,都是我的同學,有什麼不對嗎,唱支歌而己?」王其八心中一陣悸動,完了,這事他們也知道。

  「在掃黃中,江慧被逮捕,她在黃色網站上發表了很多黃色小說,其中說到她的第一次,是在喜客來,經她的同學王其八介紹,和一位姓宮的副書記三天三夜度春宵。這個女作家是不是叫江慧?」陳聖乾提示性地問道。

  「是。」王其八說,「從那以後我沒再給她聯繫。」

  「王書記,天池村引水工程你們花了多少錢?」政法所幹事周紅繼續提問。


  「三百多萬吧!」王其八說,「具體情況我也不好說,此事都是胡旺老書記、胡二老會計,他們二人經辦的。」

  「給了天池村多少錢?」周紅又問,別看此公太瘦,但問的問題不瘦,身子骨卻像竹子一樣硬朗。

  「給了天池村一百萬。」王其八回答,又問,「諸位領導,有什麼問題嗎?」

  「在什麼地方弄來這麼多錢,你說的那個三百萬?」周紅連問加速記,他一直是這樣,精明的眼睛直視著王其八變化多端的眼睛,這使王其八非常地不安。

  「……綠原村西以北有片荒林,一直到綠原山腳下。這塊地轉租給呂布河、呂布畔二兄弟建廠建別墅。」王其八記得假帳上是這麼入帳的。

  「柏樹林有多少畝地?」周紅又問。

  「大約有百十畝地吧。」王其八感覺心裡發涼,這些問題如果讓這些人們反覆推敲一定會露出破綻的。

  「你和呂家簽過合同沒有?」周紅像條水蛭吸入人體,被吸之人怎麼也擺脫不了。

  「好像有吧,但不確定。」王其八心裡發顫。

  「好,我的話問完了,請坐。」周紅問完話,繼續他未完的筆錄。

  「王書記,請你不要忘記初心,牢記使命,你老老實實對黨坦白,柏樹林你到底賣了多少錢,這是給你的機會。」吳長鈞也不看他,攤開材料紙開始做筆錄。

  「說過了,不再重複,請你尊重我的人格。」王其八嘴硬,牙齒硬,骨頭硬,外強中乾的一種硬。

  「王書記,現在是給你機會,你別以為鎮裡什麼都不知道。」吳長鈞「啪」地一聲拍了那化肥袋子一巴掌,弄出一個讓王其八緊張的聲音。

  王其八心慌了一下,他現在才明白,鎮裡已經抓住他的一些罪證,抓住了他貪污的證據。最讓他醒悟的一是,天池村七村長、張弓己經到位,呂布畔已經到位,高井潤和吳長鈞之間的二銨化肥袋子已經到位……有了這些,就什麼都完蛋,下一步如何做對抗、做周旋、做掩蓋、做推脫、都是徒勞的。他決定孤注一擲,看看眼前這些人們有何反映。

  「如果我貪污你們可以抓我,國家可以治我的罪,但目前你們還沒有什麼證據,怎麼就指手劃腳起來!」王其八表現得十分鎮定,表面上沒有一絲驚慌。


  「柏樹林你們賣了三千萬,呂布河、呂布畔兩人以每畝三萬給你簽了陰陽合同,現在呂布畔己回家取合同。」吳長鈞拍案而起,怒氣衝天:「你們做了假帳放在村委會計室里,原始帳放在胡二家,大前天上午,我們去你村委大樓會計室取帳本時,你借取鑰匙之機,從胡二家一塊取走帳本,你怕我們發現,你神差鬼使地把帳本丟進胡二家門口路上的垃圾筒里,沒想到這些帳本幾經周折才轉到我們手裡,如果不是兩帳相對,怎麼能發現我們取回來的帳本是真是假。」

  「……」王其八一屁股坐在椅子裡,他不再淡定,他認為這次死定了,其實也真死定了。

  呂布畔推門進來,從他的文件夾里拿出一份合同對吳長鈞說:「合同在我車上,剛下樓拿上來,沒有回家取。這就是當年買柏樹林時的那份合同。」

  吳長鈞接過來對呂布畔說聲謝謝,然後遠遠地向王其八做了展示,又傳給高井潤看過,又傳給陳聖乾,陳聖乾和周紅、趙洪龍一一看過。

  陳聖乾低聲對高井潤說:「現在可以立案進入調查了。」

  高井潤一笑,說:「聖乾同志,洪龍同志,你們兩家合為一家工作。人歸你們,我再向呂書記匯報,說不定能捕到一條大魚來。」

  趙洪龍掏出手機播了一個電話:「小李,小王,過來把王其八請走。」

  話音剛落,兩位身著警服的年輕人走進會議室,同時走進呂銀兒、七村長和張弓。

  「趙所長,請指示。」叫小李的警察走過來,對著趙洪龍打了一個立整的姿式,說。

  趙洪龍一指王其八陰陰一樂,對小李說:「請王書記到咱們那邊去做客。」

  「是。」小李和小王會意,走到王其八面前,小李說:「王書記,請吧!」

  「去哪裡?」王其八明知故問。

  「司法所。」小李回答。

  王其八一下子傻眼了,他坐在那裡眼肌痙攣著:司法所整理材料就可以交給法院呀,這那是請呀,這分明是要拘捕我呀,我還沒有辯解呀,民主去那裡啦?王其八強力鎮定著自己,讓自己泰然自若,突然一舉手說,「高書記,能不能讓我說兩句話。」

  「講!」高井潤笑了笑,說,「要說有用的,沒用的不要說。」


  「你們認為我是貪污犯,是嫌疑人,其實大錯特特錯了,犯罪的人是你們。你們借招商引資搞政績,成千上萬畝土地毀壞殆盡。所有山上的土地你們報縣裡、報市里成為了建設用地。我有貪污之嫌疑,但是,沒有你們罪過大,土地和山林的被毀,全部是你們搞政績的結果,同時也有油水可撈,綠原鎮招商引資二十多年,表面看起來冠冕堂皇,實際上老百姓沒有一丁點兒的好處,土地表面上的自由轉租,其實是自由買賣,你們不管不聞,繼續引來外商食肉喝血,我身為地方一書記,賣點地搞點收入,卻是犯罪了,卻是貪官了。你們如果把我弄進去,只要我活著能出來,一定要把事情反映到市政府去,讓你們徹底完蛋。」王其八說著說著怒氣衝天,「老百姓都讓你們這些玩政治的玩死了,經濟也讓你們玩沒了,土地資源也讓你們玩沒了,你們在為富商巨賈開路,在為少數人開路。」

  「把手錶給他帶上。」趙洪龍命令小李、小王,並對王其八說,「到了我那個衙門裡咱再說。」

  呂銀兒走了進來,平靜地說:「王書記你吼什麼,是非曲直總有論證。」

  王其八被咔嚓帶上手銬,但他的疤瘌嘴還沒有停住,繼續說:「法律,都被你們這些破壞法律的人定下了,都被你們這些執法者定下了。本人是清官,是綠原村的父母官,你們為什麼逮我?是因為我沒有給你們送禮,沒有給你們股份。」

  王其八哈哈大笑起來,他看著呂銀兒,說:「呂銀兒,看到我們是鄰居的份上送給你一句話,你在家門口蹲不多長時間會被調走,不要把事情做絕了。」

  呂銀兒笑了,說:「王書記,謝謝你的提醒。請吧,請你保重。」

  王其八輕蔑地一笑,疤瘌嘴一撇,又說:「咱們是老鄉吶,你和李建偉在幕後操縱整我的材料,打我的黑槍。」

  「王其八,你失去了黨性,你只有接受人民的審查,配合組織,好好反省,坦白從寬,抗舉從嚴,喪心病狂是沒用的。」呂銀兒眉毛一擰一抖,說,「現在是法制社會,誰犯法就逮誰,誰貪污就逮誰,你的問題不僅僅是貪污。」

  「你也不是一塊白布,相信有一天,你能全身而退就不錯了,哈哈哈……」王其八大笑著從呂銀兒身邊走過去。

  「呂書記,」趙洪龍黑著臉走了過來,一本正經的樣子,說,「人我就帶走了,手續一會再補辦。」

  「你和陳所長抓緊突審,」呂銀兒說,「此人己經不可救藥,開始走到反黨反人民的路子上去了。」

  「好,只要有您一句話,我就敢執敢下。」趙洪龍說完,正了一下警帽走人,陳聖乾也隨趙洪龍而去。

  會議室里剩下呂銀兒、高井潤、吳長鈞、周紅、呂布畔、七村長、張弓。

  呂銀兒嚴肅地說:「大家都坐下吧。」

  「周幹事,你帶領七村長、張書記、呂布畔找個地方住下,隨時配合陳司法取證,把這個帳本登記後交給陳所長。」高井潤對周紅說。


  「好的。」周紅拎起化肥袋子,喊了呂布畔、七村長、張弓走人。

  「高書記,這個王其八很惡劣,沒有黨性,心理陰暗,他自我膨脹,以權謀私,他和宮書記有說不清的關係,這個案子,要突查,守住口風,不要先讓上邊知道,等辦成鐵案,移交法院後再向上匯報。」呂銀兒特別囑咐說。

  「一言難盡,宮建同志與王其八交往甚篤,他要馬上被調走,上邊不知道是不可能的,惟一的辦法是……到時我看著辦吧。」高井潤深謀遠慮,「第一,辦案人員誰也不要和宮書記通電話,或者宮書記的電話一律不接。第二,宮書記最好晚幾天走,送行的時間推遲一下。王其八之所以飛揚跋扈,證明有人支持他人。」

  「我也這樣想,這事我去辦,你去抓那頭。」呂銀兒當即立斷。高井潤起身而去。

  「宮書記還在寫檢討呀?」吳長鈞插了一句。問。

  「是另有高就,去城關鎮當書記。」呂銀兒憂慮地說。

  「王其八的問題還沒解決完,他怎麼會被調走。」吳長鈞表示不能理解。

  「雞不尿尿有變化。」呂銀兒說完這句話便笑了。

  「李鎮長今天沒來上班?」吳長鈞問呂銀兒。

  「老李和國稅、國土、工商去金獅礦區了,根椐向震北的報批,他的礦山面積有問題,實際面積和註冊面積不相符,王其八村中財會收入上怎麼會沒有,在帳面上沒有註明。」呂銀兒解釋說。

  「只要你敢追根尋源,我當以死效命,希望老陳和老趙那裡今天能撬開他的嘴巴,只要王其八的嘴巴一撬開,立即凍結他銀行里的帳號。」吳長鈞建議說。這個月經臉確實非常厲害。

  呂銀兒對吳長鈞是了解的,也是十分信任的,她做自己的秘書,是原來的職位沒動,競選書記她一概不參加,因為她知道,一般來鎮裡當書記的,都是本科出身,工作能力強,黨性強,思想純潔。呂銀兒便是其中之一。

  「宮書記明天調走?」吳長鈞問,「真會挑走的時間。」

  「你認為什麼時候調走最合適?」呂銀兒黑眼珠閃閃發光,並戲謔地看著她。

  「……」吳長鈞無語,知道自己說了多餘的話,繼而又說,「這個王其八說了那麼多不合時宜的話。」

  「有些話讓他說對了,但他卻是個貪污犯。」呂銀兒沉思片刻說,「此時宮建調走,那是他想一走了之,和趙冬生一走了之有雷同。假如此時我也被調走,官場當中的黑肯定與綠原山的開發有關,可能是我阻斷了某些人的財路。宮建走得蹊蹺,向震北售掉礦山走人也絕非偶然,好像有人在給他們安排退路。」

  「我們的退路在那裡?」吳長鈞直言相問。

  「我們沒有退路。」呂銀兒堅決地說,「我們只有干,你也去趙洪龍和陳聖乾那邊盯著,讓二位同志抓緊把王其八的材料整理好。,配合高井潤抓緊撬開王其八的嘴巴,做全筆錄和錄音。」

  「是,堅決執行你的指示。」吳長鈞領命而去。

  呂銀兒走出會議室,通過玻璃窗看到樓後的那顆榕花樹,沒有葉,沒有花,沒有任何要求,只一直站在冬天的冷風裡,默默無聞地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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