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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無情有情自感傷

2024-09-14 07:27:29 作者: 閆可平
  宮建感到身體極度不適,抓緊去縣城裡人民醫院內科做了檢查。有三項指標特高,肌肝高,尿素氮高,血壓高。肌肝大幹707單位,尿素氮己在500以上,血壓190/110mm汞柱,無小便……下肢前天還沒有明顯水腫,現在雙下肢腫得白玉柱似的發亮,臉像個胖慢頭。毀了毀了毀了,綠原鎮的宮書記、一位剛上任的新秀,毀了喲。昨天還和葛玫在床上醉生夢死,今天下午便住進了ICU房間裡,並且昏迷不醒。

  監護室門前過廊的牆壁上,貼著一排綠色長椅,一直連接到大廳。過廊兩側,排列著許多科室,看病的人擁擠著去找大夫。

  靠近監護室的椅子上,坐著三位穿金戴銀的人,兩女一男,其中有一位風韻尤在的中年婦女,體型中胖,描過的眉如似一枚彎柳枝,從眉棱伸向後方。她是宮建的老婆錢衛,今天下午兩點,宮建暈倒在別墅的客廳里,被錢衛和兒子宮牆架上賓利便來到了急診上,辦理了入院手續。

  「回家吧,四點才是探視的時間,大夫不喊咱,證明俺爸的病情穩定。」宮牆眼瞅著監護室的門,那雙貓科動物似的眼睛,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宮建的兒子。

  「我再坐一會,回到家裡也是心緒不寧,全身的血管嘣嘣直跳,預示著咱們一家還將有事情發生」錢衛張嘴說話時露出白牙齒。

  「媽,別擔心,我爸為黨工作累倒在工作崗位上,國家對於這樣一位焦裕祿似的同志一定會竭盡全力搶救的,不會不管不問的。」宮牆對錢衛說話時那眼睛朝走廊上看了一眼。也許他期待著縣裡、市裡的領導人來看望他,並給予獎勵。可是,沒有穿工職服裝的人來,全是一些看醫生的病人。

  「你爸爸領導開發商開發綠原山和鷹山,是不是惹怒了山神爺,只要山神爺在閻王爺那裡告下你爸爸,你爸爸就會有生命之憂。」錢衛挺迷信,非常迷信,迷信就是真理,家裡有病人不得不信神。

  「媽,你說咋辦咱就咋辦。」兒媳媛媛衝著錢衛一笑說,這一笑不要緊,嘴裡的齒光跑了出來。

  「嘖嘖嘖嘖,還是媛媛懂事,這個世界上好兒媳不多了,你爸爸身體康復以後,獎勵你一百萬。」錢衛對媛媛誇讚說,因為她要執行一個計劃,去綠原,去鷹山給山神爺敬香還願,讓山神爺撤了狀子,撤了代理律師。山神爺一接到香火錢,馬上去賄賂閻王爺,閻王爺一看錢多,把宮建的死期改成活期,再回人間,在人間多活上幾十年,熬個縣委書記當是不成問題的。

  「媽,你怎麼想咱就怎麼做,但咱不用走這麼遠啊!」宮牆勸說他媽,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沒用的,但又不好頂撞,「只怕去綠原山的路常有禽獸出沒,對人有所攻擊,我表哥震北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那鷹是個神鳥,肯定通神,它的行動受山神爺的指揮,鷹一般不會傷人的。只要咱們心誠,此次進山定能成功,你爸爸會逢凶化吉,轉危為安。」錢衛信誓旦旦,尤如一個衛道士,護衛著她不容懷疑的神明。

  「媽,有用嗎?」宮牆有些不耐煩地輕懟。

  「牆牆,家中有病人,不得不信神,明天一早,帶上供品,帶上十萬元人民幣,咱們一同隨媽前往。現在只是個計劃,去不去還不一定。」媛媛知道錢衛的想法,只要她認準的道理必然要做。其實錢衛並不相信鷹是神鳥,或者山神爺狀告宮建一事,只不過去看看出事地點,出去散散心……當想到盤山鷹的事,她又改變了計劃。

  「兒子,少數服從多數,咱們家歷來民主,歷來承擔責任,你爸爸就是這樣一位謙謙君子,人民的公僕,百姓的父母官。」錢衛把宮建誇獎得驢嘴上帶花,因為她心裡明白,宮建有數不清的錢,每年有數不清的錢進家。她把一部分儲存在娘家,另一部分放在自己卡上,再一部分給寄存在兒子兒媳身上,家裡別墅地下室里也存放了不少,讓她在夢裡都睡得踏實。因為她有自己的經驗,當有了許多錢在消費上感覺厭煩的時候,才感覺到茫然無趣。現在沒有什麼事了,宮建死了也有花不清的錢,這是多麼幸福的事。

  「葛玫來了。」媛媛看到葛玫出現在大廳里,忙提醒錢衛和宮牆說。

  「她來幹什麼?」錢衛不明白,她認為她是小三。

  「我也不知道。」宮牆兩眼射出兩道光來。

  葛玫還是那麼一身冷艷,很像古代莊姜夫人那個老娘們。她穿了一件水紅色棉旗袍,不點胭脂不描眉,不做耳飾不抹口紅,棕色的長筒皮鞋穿在她的腳上,配襯著亭亭玉立的身材,亭亭玉立的身材更加亭亭玉立,乾淨利落的削髮,還有一件披風,乍看上去,她是一個大病初癒之人。

  「你們好。」葛玫走過來,兩腿生力,走過來打招呼。向錢衛打招呼,並且臉上貼了層笑意,這是她從沒有過的偽裝,她內心也有一種內疚,如果不讓宮建服春藥連戰三天三夜,也不至於這麼快出病。

  「葛小姐過來了。」錢衛見過葛玫,都是在飯局上認識的,每次遇見葛玫都是跟著向震北,保鏢似的不離其左右。她不知道的是,葛玫是她的情敵,是挖她家庭牆基的高手,是宮建找了這樣一位準高手,和她的男人有心臟上的摩擦,是一個吸油抽筋者。這些事她當然不知道。在這方面她是白痴。當年,她一個普通的小學教師,小家碧玉。被宮建看上那年,是宮建去學校檢查危房時相互看上的。錢衛當時有一點優勢,其父是鄉里財會所所長。

  「嗯嗯,過來了。」葛玫答應著走過來,臉上放著平淡的光彩。

  「你來醫院有事?」錢衛想知道她來醫院幹什麼。

  「我來看一下醫生,開一點鎮靜的藥。自從前段時間出車禍以後,一直心有餘悸。另外看看向老闆還住在這裡沒有,他的傷勢恢復得怎麼樣,以後我還能不能為其工作。」葛玫很鎮靜,不過,還是有一種巧笑倩兮、美眸盼兮的樣子。每當眼神滑過錢衛的面孔、目光射向宮牆的時候,有一種情彩染人的魄力。

  宮牆挺帥的,身材不胖不瘦,如一隻可愛的豹子,以警覺的貓科動物眼神,刀子樣剝離著葛玫的全身,他想從她的每一個動作里、眼神里以及嗓音里,判斷她有沒有和父親有染的痕跡。不過,這好像沒有什麼意義了,父親己經病入膏肓,手術的可能性都不大,生命能否保住還是個未知數,對於這個女人的傳聞,這個女人和父親的傳聞實際上都不重要了。

  站在一旁的媛媛也是個女人,她對葛玫的出現很不舒服,她看到葛玫那神態和眼睛,心裡一緊一緊地拔涼。那眼神像一雙柔荑樣手,隔空撩人。撩完自己的婆婆,又去撩自己的男人。媛媛審視著這位美人,當鎖定她對誰都是這種神態時,才放下心來,因為她的眼神很容易被男人誤認為示愛。

  「錢夫人,今天你怎麼來醫院?是來看病人,還是……」葛玫口中吐芳,風和雨細。她憑著眼睛觀察到,宮建就在監護室里,因為眼前這三位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儘管笑在臉上,卻掩飾不住心裡的悲傷。

  「哦,葛小姐,剛才忘問了。你拿藥了嗎?去看震北了嗎?」錢衛不想說宮建病重,不想說這重症監護室里躺著宮建。

  「哦,已經辦完了,向老闆轉院了。我再隨便走走回城關鎮的家。」葛玫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知道,這一家人在對她隱瞞宮建病危的真相,心中不禁有一絲悲傷襲來,雖是委身宮建,但他沒有虧待她,總感覺和這個性伴侶還有一些情分可言,現在他卻患了重病,真的患了重病。

  「你走吧,我們也隨便轉轉,隨便走走。」錢衛拒葛玫千里之外,掩蓋著不願讓葛玫發現的問題。

  葛玫苦澀地一笑,然後走人,臨走時說:「再見,有機會再聊。」

  「有機會再聊。」錢衛舉手作了一個再見的動作,像大風吹了帽子,像過梨行隨手摘梨那樣,很可笑,也很滑稽。


  葛玫轉身走了,她去了護士辦公室,自稱是宮建的女兒,詢問了宮建發病的原因,心中一股酸楚襲來,宮建你千萬好起來,希望我還能訛你一千萬,再加五百萬,哪怕我終身不嫁。不過,你也應該得到這些應有的懲罰。

  當瘦弱的護士長勸她堅持住的時候,她表現更加悲愴,心中卻又欣然跳著狂笑,狂笑如舞蹈的小丑,從心裡蹦到頭上,又從頭上跌落到腳底,變臉變色,嚇得護士長臉色慘白。

  綠原鎮的書記患了尿毒症,並且出現了心腎衰竭,不過,鎮裡的工作照樣有條不紊地進行,縣委指示,由高井潤代理書記,李建偉代理鎮長,綠原鎮派不派書記,這是後話。

  元宵節到了,高書記又恢復了王西影的工作,她主持文化站這一塊還是比較有專長,把整個大會搞得風聲水起。鎮裡考慮到她的身體情況,懷孕應當適當的減少一些運動,又抽調了其它部門的兩個女同志作助手,將廣場規劃為多個區域。比如,對台戲專區,書場專區,廣場舞專區,地方小吃專區,元宵燈專區,等等。最終,王西影還是請了一天假,回綠原參加李大麗的追悼會。

  呂康成為綠原村的書記,《鄉規民約》是姑姑呂銀兒在鎮上當書記的時候制訂的,現在依然有效,呂康對鎮政府高井潤提出應該修改,結合民情,傳統還是要的,民法要合乎民情,不能太左。高井潤聽後感到這個提案有道理,於是鎮裡又進行開會研究,做一些土政策上的放寬。在婚喪嫁娶上做了一些細緻的調整,由鎮派出聲樂三到五人,增加其喪情氣氛和嫁娶氛圍。所派出的聲樂隊不收費用,用餐制度統一標準。服孝統一,實行袖章制,實行火化制。嫁娶車輛不得超過六輛,土炮一律改為電子炮等等。

  李大麗的喪事還是在老院建成的別墅里進行,早上電子炮吼聲震天,嗩吶如雄雞引頸高歌喚旭日而出。

  樂隊領班的也是一位大麻子臉,他自稱是田大麻子的徒弟,是綠原南村的李大麻子,一年四季趕市集,掛羊頭賣狗肉,不過倒也有真才實學。現在鎮裡把他調上去,把類似的人才組成一個班,上班就給報酬,不上班自己去集上開場。

  喪禮的程序還是不少。呂康和幾位叔伯兄弟先扶天鵝,再拜家堂及告廟,然後在劉大鼻子的指引下,再叩謝治喪委員會成員,他們是胡苘繩、王八九、胡天帳、胡大等人。

  東樓里治喪委員會的人都說辭禮,卻最終還是被拜謝,他們每個人做了抄手禮,對於前來叩謝的呂康、呂方、呂圓、呂順,呂謙表示了尊重。王二拐子拉氈喊禮,當然要領著他身後的孝子們。治喪委員會成員等他們走後,坐在別墅東樓里取暖議事。但對於政事呂銀兒的調升、宮書記的生病、高井潤出任綠原代書記誰也不曾提起,嘴上就像上了鎖一樣牢固,貼了封條一樣嚴實合縫。當然,偶爾會提到王其八,他在北門看守所。

  更有人說,王其八背景很大,從鎮裡到縣裡到市里都有關係,他會無罪釋放。再瞧人家宮建,不降反而升,升來升去升到重症監護室里去嘍,生個病也這麼高級。

  在靈棚里站香案的是胡三,他和拉氈的王二拐子閒聊,二人坐在香案的兩側,儘管兩人穿著虎雄牌皮鞋,但腳冷得依然像貓咬的一樣。

  「老王,你老師升為總理,你卻連個省委書記都不是,現在的職務卻是個拉氈的。你怎麼不和他理論理論?哈哈!」胡三把手伸進棉襖兜里暖著,得意地笑著。

  「等到你死的時候我師傅就提拔我當治喪委員會主席,真格的,我師傅這樣說過。」王二拐子為了顯示自己在胡苘繩面前有威信,眨巴著眼說,那話好像是從眼睛裡擠出來的。

  「你死八年我也死不了。」胡三生氣,直接把話懟了過去,說話吱吱地壓豆腐一樣聲響。

  王二拐子心裡十分生氣,這胡三確實不好,他真想上去騸了他,只是他沒敢表露出來,怕亂了大局,最後是撇嘴眨眼,拉起身邊的氈片來走人。他剛走到靈棚門口,便見李大錘走進靈棚,香案前一站,聲淚俱下,嘴咧呱得像老棉褲腰一樣:「我的姐姐,你真不該死呀!」


  「有弔祭的客。」靈棚外的劉大鼻子嘴裡叼著一根玉嘴子菸袋,手忙不迭地把菸袋桿從口中的煙涎拔出來,對著東牆棚內的李大麻子大喊:「起樂!」

  李大麻子耳朵格外靈敏,尤如山上的野兔子,一邊尋找食物一邊警惕地豎著耳朵,聽到劉大鼻子野生動物似地叫聲,兩手掐起一支長長的嗩吶,脖子一揚,雄雞司晨一般,「喔」地一聲,打破院子中的清冷。他會吹各種魯西南小調,也會吹《秦雪梅弔孝》,吹到心熱口熱眼淚熱時,就開始假嗓示唱,直唱得臉上的河坑、湖坑、海洋坑、添滿了淚水,直唱得圍觀女人眼淚潮紅,直唱得冷空氣熱流滾滾,直唱得旭日出來偷聽。

  與此同時,二樓上的呂子賓,站在玻璃窗前有所動容,他眼中遊蕩著散不盡的水霧,《秦雪梅弔孝》的音調和故事,使他有了一種悲傷的觸動。他的鬍子白了,他的白鬍子被馮遙遙刮去了。他的頭髮白了,他的頭髮被馮遙遙剪成了平頭。他的頭髮稀了,稀的都可以看見髮根里的頭皮,天冷了,馮遙遙給他買一頂棉貝雷帽戴在上邊,月亮色的。他看著院子裡走動的人群,喃喃自語地說:「又開始演戲了,老了,李大麻子來了。一個師傅一個傳授,有狀元徒弟,沒狀元老師。」

  馮遙遙走過來,聽到呂子賓的自語聲,略感吃驚,細細一想。邏輯又不通順,胡思八想,還是瘋言瘋語,她一笑又走回大廳,唉,把他真當成二級神經病了……

  馮遙遙今天在二樓客廳里,迎接著到來的親朋好友,但她總想跑到一樓去,看一看李大麗的骨灰盒,以及骨灰盒上李大麗的照片,其實,她已經看了三遍了,卻還是想去。

  呂布韋在一樓的臥室里躺著,兄弟們都陪著他,對於李大麗的死他己經無言無語,只是說:該到城裡寶相寺里去給李大麗做個超度。呂布生說不可以,喪局今天這樣發就不錯了,鎮裡修改了《鄉規民約》,虧了呂康他們向高書記提出建議。呂布韋便無言了,他在想,李大麗死的時間太長了,康子媽死的時間太長了,為了躲過世人的詛咒,一直瞞藏到今天才發喪。詛咒語:你缺德,你不干好事,讓你死到大年五更里……又死了一個……

  呂銀兒和李建偉走進客廳,兩人穿得還是那樣整潔,呂銀兒穿了一件青呢大衣,和李建偉一樣帶著青布袖章,臉色帶著一種悲痛。

  「大娘,你要注意身體,對於嫂子的死不要太過悲痛,你還要照顧俺大爺!」呂銀兒上前拉著馮遙遙的手說。

  「人總是會死去,但對於大麗的死我揪心啊!」馮遙遙眼裡淚汪汪的,「都坐下吧!」

  三人剛坐在沙發上,呂子賓從前邊走廊里折身回了客廳,口中嘟嘟囔囔:「怎麼沒唱穆桂英掛帥?莫非穆桂英被蕭天佐打死了。這怎麼搞的,戰爭啊,苦難的勞動人民……這還有完沒完。」

  呂銀兒站起來迎接他,笑著說:「大爺,哪個地方又戰爭了,讓您這麼擔心害怕。」

  「喲呵,這不是穆桂英嗎,你快來唱一場穆桂英掛帥。」呂子賓看到呂銀兒,一陣高興,他臉上有了笑意,皺紋也逐漸增多,恰如板結的冰片遇到陽光進行分解,憂鬱的眼神也如小溪水流淌叮咚有聲。

  「大爺您坐下,我是銀兒,我給你說話,今天是個不吉利的日子,您勤勞的兒媳李大麗去世了,今天是發喪之日。」呂銀兒提醒呂子賓,然後讓他坐下來,讓他安靜下來。

  呂子賓確實安靜下來,臉如流淌的河水遇到嚴冬馬上板結成冰,滿眼裡的霧如下雪一樣唰唰作響,他突然說了一句:「她不該死呀!」

  呂銀兒吃了一驚,李建偉和馮遙遙也頗感意外,呂子賓說出這句話證明他腦子有了思維,精神神經功能開始恢復。呂銀兒因勢利導,馬上說:「大爺,她是您大兒媳婦李大麗,李大麗是您的大兒媳婦,她因病去世,您聽,樓下靈棚和靈堂里有期期艾艾的哭聲吶!」


  「是您兒媳婦,是她去世了,她跟著咱出了一輩子的力,像牛一樣。」馮遙遙淚珠在淚溝里滾動,手顫抖地去拍呂子賓的手。

  「嗯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呂子賓搖了搖頭,蒼涼的臉上寫滿問號。

  「你知道誰死了,誰去世了?」馮遙遙又提示著問。

  「是大麗,是在山上抬石頭的那個大麗……是拾柴撈火的那個大麗……是下地幹活又打豬草的那個大麗……」呂子賓陷入茫然而又痛苦的回憶中。

  馮遙遙老淚縱橫,心中抑制不住對大麗去世的心痛在這一刻爆發了,她哭著說:「你個神經病,你怎麼還記得大麗呀!」

  呂子賓獨自走了出去,又走到剛才站的那個位置。在外走廊密封的玻璃牆後面,他又忘記了一切,卻又看到了一切,看到樂棚下那個吹嗩吶的李大麻子,變成了田大麻子在市集上自己創造的說書場裡,將軍一樣在戰場上揚鞭催馬……又如一隻寒鴉在河灘葦地上踽踽行走。田大麻子不時拿出嗩吶,對著天空吹奏《秦雪梅弔孝》的曲子。呂子賓眼前浮動著寨河灘上的蘆葦,在北風的怒號中搖曳著,並晃動著那個戴著氈帽、扎著青腰帶、用筒子魚鼓在肩上撅著黑提包前行的高個老頭……他的眼睛像一架放映機永不斷片,過濾著長長的膠片,他又換了鏡頭,藍色的天空上又出現了一隻盤旋的老鷹……老鷹、老鷹,世世代代人活著的見證。

  大家沒有一個人從客廳里跟出來,目的是讓他冷靜一下,當然,還認為呂子賓是一個不會鬧事的神經病,他的憂鬱,他的嘮叨,他的任性,包括他的一切滑稽的動作,都是他應該得到的……不,不是這樣,馮遙遙悲感交集,她多麼希望自己的男人從夢裡醒來,看看心愛的大麗是怎麼死去的,只是……

  李大錘上二樓來拜見岳母,拜見岳父,馮遙遙不得不從心酸里回到現實,她客氣地讓李大錘坐下,李大錘又說了一些問候的話,又同李建偉見過面,和銀兒見過面,然後便在客廳的八仙桌前坐下喝茶。

  呂香香噔噔噔噔上樓來,眼睛像熟透的水蜜桃紅紅地鼓泡起來,她跑上樓來和爹娘說話,腳步聲和話音一同來到:「我爹吶?」

  「在走廊上吶!」馮遙遙忙說。

  呂香香進來客廳,沒有看到走廊上的呂子賓,於是她不安地詢問起來,她很想見到爹,是爹製造了一生的委屈,因為委屈對爹又愛又恨,無非就是換親那事。

  「在走廊上看人呢!」馮遙遙又一次說。

  「不去打擾他老人家了,一輩子醒不過來的人。」呂香香雖然這樣說,但還是從過門裡走了過去,她默默無語地站在呂子賓身邊,似有千言萬語的話要說,可是,她只是兩眼噙淚,什麼也沒有說。

  呂子賓並沒有旁若無人,而是扭過頭來看著站在身邊的香香,他好像對於香香的到來有所明白,伸出手來去觸摸香香有了少許白髮的頭,若有所思,眼睛裡有淚水滋生。

  「盤山鷹。」呂香香忘記了對爹的怨氣,手指著日光下飛翔的盤山鷹說。

  「嗯,嗯嗯,盤山鷹啊!」呂子賓自言自語地答應著:「停天我要去看它……山,我要自己開,不能讓外人開。」

  盤山鷹在天空里滑雪一樣地飛翔,溜冰一樣地飛翔,這得意的飛禽,竟然活得比大麗歲數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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