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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祭神之路

2024-09-14 07:27:41 作者: 閆可平
  綠原山商會大樓,是呂布韋最熟悉的地方。他很長時間沒有到這個地方來,年前年後沒有來,由其是辦公室里,電話唱情歌似地不斷,也沒有秘書或值班人員接聽。

  呂布韋剛踏進辦公室,電話鈴聲衝著他催促。他知道這是全國各地的客戶,在催促方料及板材的定購。這火紅的生意卻不能做,卻一直在等環境治理結束。他不願去接電話,一接電話就會粘在耳朵上拿不下來,會在耳朵上長出無數的電話來,三天三十天也打不完。

  這個瘋子似的呂銀兒,為了青山綠水,真的不要金山銀山了,一停工停產就是八個月。誠然,環境治理大於天,這工作也不能左了再左吧,如果走中間路,礦山石材廠一邊干一邊整頓,豈不是更好。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安全生產,避免死亡人數的上升,使安全項目達標。

  「商瑩,把聽筒虛放起來。」呂布韋習慣性地說道。

  沒有人回答,他剛想再喊一聲,哦,商瑩從年前辭職一直沒有來。喊什麼喊呀,辦公室里沒有第二人在。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走到辦公桌前,把聽筒虛放起來,來電聲消失在聽筒里。

  「再招聘個秘書吧!一切從頭再來。」他這樣想。

  呂布韋的辦公桌緊靠窗子,扭頭能看到院子裡,悠忽間一輛被舊的北京現代開了進來,速度不快,由於瓷磚路面凹凸,車像老太太一樣踽踽而行,怕摔倒似的,車牌號是169。哦,是李建偉來了。這個特工一樣的鎮長,提著一個四方公文包到處搞活動,成了呂銀兒的私人偵探。他下來車,健步朝大樓里走來。

  呂布韋扭回頭來,感覺一陣眩暈,他馬上把頭伏在桌子上。眩暈瞬間過去,他坐直了身子,等著李建偉走上樓來,卻感覺到身體有一些不適,他沒把這些放在心上,李建偉卻很快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呂會長,我給你打了十八個電話你都沒有接。」李建偉雖有點生氣,卻還是笑著,舅子嘛,客氣一點沒啥不好。

  「我以為是天南地北的客戶,電話一個接著一個,像紅薯蔓那樣長,你也屬於其中的一個。」呂布韋解釋說。

  「再找個秘書嘛!你原來不是有那個服務員商瑩秘書嗎?」李建偉苦笑了一下。

  「你幫忙找一個吧,我沒時間,剛才我在想拜山神爺的事。」呂布韋很不舒服地說。

  「你還那麼迷信。」李建偉不解地問。

  「這不是迷信,這是傳統文化,如果不是大麗喪事壓著,農曆十五那天就該去拜會山神爺,幾十年了,年年這樣,讓山神爺保佑綠原人幸福安康,這也算是一種信仰吧!」呂布韋解釋說。

  「我是來有事情找你的,今天是農曆十八,縣領導和環保局領導來視察綠原山環境治理情況,我打算讓你來陪,講述一下綠原的發展情況,重點突出環保這一塊。」李建偉詳細地說。

  「鎮裡有高書記,還有三把手、四把手,綠原村有新成立的黨支部。再說,呂康他們有新的治理方式,可以趁此機會匯報一下。」呂布韋推脫說。

  「高書記今天就被調走。」李建偉說明客觀情況。

  「調那裡去?」呂布韋很愕然。

  「去城關鎮當書記。」李建偉說。

  「綠原鎮的書記誰來當。」呂布韋問。

  「這不是咱關心的範疇。」李建偉神秘一笑,略一沉思,說,「極有可能銀兒回來。」

  「哦,銀兒當官有癮,吸鴉片一樣有癮。官場傾軋這麼厲害,當官有什麼好處?清官難幹事,貪官瞎擺弄。一味講牢記初心,不辱使命,我到現在都沒搞懂。」呂布韋氣憤地說。

  「大哥,今天你可以不去鎮上,你的思想咋就變化這麼快。你可是政協委員,應該到場。」李建偉苦口婆心地勸道。

  「政府給我榮譽是因為我在石塘開採上帶了個好頭,多納了稅,沒給政府添亂。其實我並不看重名,一輩子所求的就是有錢花,有飯吃,有愛情,有親情,拜完山神爺我就退居二線,找一個清淨的地方,逆流而下,安居晚年。」呂布韋說出了自己的人生觀,他希望李建偉能明白。

  「大哥,既然不去,也不要說那麼多……這樣吧,你剛才不是說找秘書嗎,還真有個秘書合你口味,我打個電話,今天上午就能過來應聘。」李建偉還沒有忘記剛才說的話。

  「找和不找一個樣。」呂布韋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為什麼?你一時半刻還離不開商會,找個秘書先用著,等你退居二線了,再辭秘書也不遲。」李建偉自有自己的意思,意在說服這個舅子。

  「好吧,那就再招一位懂電腦技術,公關過硬,業務棒棒的。」呂布韋不十分情願地說。

  「我馬上打電話,讓人家來應聘。」李建偉辦事幹練,說話間他手上多了一塊華為手機,變戲法似地上了耳朵,並且很快通話:「喂,我是表哥。」

  「我是那個那個……」接電話的是一位姑娘,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

  「綠原山商會招一名文秘,你最合適,今天上午過來應聘上班吧。」李建偉這哪是招聘,分明是給人安排工作。


  「好吧,我馬上就過去。」電話那頭的姑娘十分爽快,沒加考慮就答應了,「地址!」

  「綠原山商會大樓三樓第一辦公室。」李建偉音清字准地說。

  「好的。」那姑娘在那邊掛了電話。

  「大哥,應聘人一會就到,保你滿意,尤其是聲音特美,美翻耳朵。」李建偉從沒誇過人,第一次誇人,他天天一副政治面孔,只有見到呂銀兒,臉上的笑才荷花一樣從水裡鑽出來。

  「十二點拜山神爺,給山神爺磕頭上供。」呂布韋說,「我爹的精神好像好了許多,他下了通牒,我,老二老四布輝都去,孫子們也可以去,但女人們不能去,除了我娘以外。」

  「愚昧加無知。女人們為什麼不能去?」李建偉起身走人,臨走扔下一句話。

  呂布偉走出辦公室,整個長廊空寂無聲,他沒有鎖辦公室的門,讓那位應聘的人能夠進入辦公室,以免在外邊凍著,走廊里的暖氣不太熱,凍感冒那是很悲慘的。

  呂布韋很相信李建偉的為人,給人辦事就像忠臣為皇帝辦事一樣,如果不是這樣,銀兒妹妹為什麼選他做女婿,將一生交給了這個小鎮長。

  呂布韋走下樓來,他有些噤若寒蟬的感覺,不由得朝東方的太陽看去,太陽光從東面斜照過來,金光上了樓頂,逐漸覆蓋了整個大樓,院子裡全是金光流瀉,樹影傾斜。在旭日的光暈里,一個豆號出現了,好是從太陽宮裡掉出來一樣,那個逗號蝌蚪般活動起來,逐步變成了一條魚,由一條魚變成了扇動翅膀的鷹。它高傲地盤旋,端祥著山上的每一粒石子。

  呂布韋向鷹招了招手,表示友好和親近。而它從容不迫地飛翔,對呂布韋連點禮貌都沒有。呂布韋只好鑽進車裡,慢慢開出商會大院。

  呂家的拜祭山神爺所用物品,從早上八點就開始準備。昨天就通知胡大殺了豬,又備了整雞整魚加仙果,有錢人家什麼都不用自己去做,通知了山上幾個管工,有胡苘繩、王二拐子、劉大鼻子、李二愣、王二傻、四毛尾等等,有年老的,有年少的,又把花冠酒搬上車,帶了些人民幣,張數也很多,一大摞沒人去數清,也不必要去數清。

  祭山神爺不讓婦女參加,但礙於呂子賓的精神狀況,馮遙遙必須跟著。呂子賓說了一句明白話:「山神爺也得要媳婦,他不要媳婦那些小山神爺從哪裡來的。」他的話讓大家哭笑不得,而又忍俊不住,大家最後還是笑了起來。

  呂子賓繼續說:「今天,呂家去給它送禮,它絕對不會因為有女人跟著而拒收賄賂。世界就是一個送禮的世界。」

  「爹說的對,爹知道陰陽兩界的任何事情,我支持爹的旨意。」呂布生笑咧咧地說。

  「這些孫子們上那裡去了?」呂子賓瞪著長長的鳳凰眼,問呂布韋、呂布生、呂布畔、呂布輝等諸人。


  呂布韋、呂布畔和諸人一時答不上來,包括馮遙遙。

  呂布生是奇才,他笑著說:「他們去忙玉皇大帝的事了,去祭天了。」

  「馮遙遙,是不是這樣?」呂子賓問媳婦。

  「是,是這樣,玉皇大帝也需要人間香火,不然沒有辦法維持生活。」馮遙遙笑著說,「天上人間皆一理。」

  「哦,有道理,老三吶?」呂子賓思想上認為呂布河還活著。

  「爹,不提他了。」呂布韋忙說,他心情非常沉重。

  「不提他了?四個兄弟當中,屬他最淘氣,包括他的媳婦,洞房頭一夜,他們便胡說八道,老表老表,上山打鳥,經過西山,下河洗澡。螃蟹來了……這不是胡說八道嗎?」呂子賓想起往事,瞪著眼睛,一副怒氣衝天的樣子,使大家亦悲亦喜。

  「是這樣,爹,咱不管他,老三他們進城了,一個去了汶縣城,一個去了豐都城,怕是今天回不來。」呂布生眼含熱淚說。同時,他知道爹精神不好,忙做了引導。

  「這小子提前和山神爺鬼混去了。小四,咱們走。是爹偏心讓你學開叉車,你跑到人家屋裡睡,爹賠了一萬多元。不止是一萬多元啊!爹又不會軋票子。」呂子賓心痛起來,表情很複雜。

  「爹,讓您受委屈了。」呂布畔笑著,紅著臉說,「以後再也不干那種事了,哈哈……」

  「爹,咱還要去拜山神爺,上車吧。」呂布韋勸說他。

  「馮遙遙上車,我再也不胡說八道了。」呂子賓並不理會兒子們,對笑著的馮遙遙說,「我聽見山神爺在哭,嫌咱們去的太晚,他餓得快要撐不住了。」

  呂子賓和馮遙遙上了第一輛車,所有的人都上了各自的車,次第開出呂子賓家別墅。車隊浩浩蕩蕩像支迎親的隊伍,他們從村中街直下正東,出村之後從鷹山西路南十字路口向北拐數里,便在鷹山西路中段下車。路西有一片空地,能停下幾十輛轎子。這片空地,也算停車場,正對路東上山的台階路,台階路雖陡峭,男女老幼均可以爬上去。

  太陽照在鷹山之上,給鷹山鍍了一層金光,鷹山上空,雛鷹們在斗旋,如小學裡的孩子們,在體育課上繞圈玩丟手絹的遊戲。

  呂子賓下來車,馮遙遙趕緊披上藍呢大衣,他抬頭看了看鷹山上空的雄鷹,對著那些雄鷹行了個軍禮,滑稽的動作引得下車的人們哈哈大笑。


  「笑什麼笑,這叫尊重。你不尊重它,它就不會尊重你,我是標準的儀仗隊軍禮,趕快把供品抬上去,看看山神爺吃飯沒有。」呂子賓一年四季與電視為伍,學到了不少知識:「你們知道我為什麼笑嗎?你們不知道,還是讓我來回答你們。這些雛鷹破殼出生之後,兄弟姐妹相互殘殺,殺到最後剩一隻,剩下的這一隻便是一方霸王。而今天,這世界翻了一個樣子,這四隻雛鷹團結一心共理家園。老子所以發笑。」

  馮遙遙一樂,趕緊將他手挽住,她不知道他從那裡學來的臭禮節、洋禮節,還挺裝模作樣,還弄出這麼一套鷹氏部落理論。兩人攜手走上台級路,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呂布韋在兩位老人身後跟著,呂布生呂布畔在呂布韋身後緊跟著,以免老年人失足滾下山去。

  呂布韋行至半山腰時,他感覺自己有點眩暈,眩暈之時便感覺四肢無力,周身冷感,並有骨節酸痛,他只好停下來歇一歇,看著快要到山頂的爹娘,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自己不能算老呀,爹娘他們一口氣能走上山去,而自己卻在半山腰擱置下來。

  「大哥,咋的啦。」呂布生和呂布畔嫌大哥走得慢,兩人噌噌噌超越了他,見大哥站在後邊休息,折身回來扶他,有點想開玩笑的成份,用標準的方言說,「是不是哥拉拜子軟了?」

  「哦,沒事,可能是身體太虛了。」呂布韋這樣說,也是這樣想。

  「大哥,人到中年應該經常檢查一下身體。」呂布畔也折身回來扶他,他認為,「人無緣無故不會出現身體虛弱。」

  「應該是這樣,男人也有更年期。」呂布生忽然想起疾病這一塊問題,他神經非常敏感,說,「身體千萬別出問題,目前礦山、板材廠正處於關鍵環節,暗流潛涌,怎麼幹法還是個未知數。」

  「倒插門,你個烏鴉嘴,大哥身體能有什麼問題。」呂布畔惱怒地喊道,「沒鹽味沒油味的話少說或不要說。」

  「老四,不要說你二哥,你二哥是有先見之明的。我若金盆洗手皈依佛門,你以後就聽你二哥的,你二哥是心裡透。」呂布韋嚴肅地說。

  「噢,好吧!」呂布畔忽然明白,二哥才是最聰明的人,像雪原上的雷鳥十分勤勞。他幫二哥扶著大哥向山頂爬去,惟有呂布輝不言不語跟著大家朝山上走。

  哥們兒像三根苘杆,嘰連不愣,到達了山神廟的院門前,和爹娘站在了一起,呂布輝氣喘吁吁地在後邊朝上爬。

  「奶奶的,又來這裡了。」呂子賓站在廟院子外,站在槐樹下的凳子旁,好像想起了什麼。

  「這是什麼地方?」馮遙遙啟發性地問,太陽照在她的臉上。

  「這是山神爺的家,這是綠原村人最崇敬的地方。」呂子賓遙望空中群鷹,突然振臂高呼,「盤山鷹啊,看好你們的家園吧!」


  馮遙遙一下子愣住,對於呂子賓怪異的舉動表示不理解:「他爹,你這是咋的了,怎麼說起胡話來了。」

  呂子賓沒有回答她。

  馮遙遙認為呂子賓又是精神病發作,由抑鬱焦慮轉為躁狂。

  而呂布生卻不這麼認為,他認為爹說的這兩句話,是綠原人最美的語言,說出了綠原人想說的話,把心中積鬱的塊壘吐了出來,他眯著眼睛看著旭日笑了:「好話,好句子,這就是偉大。」

  「好詩句,好樸實,好願望,嗯嗯,應該這樣說。」呂布生又一次讚嘆著,點頭晃腦著,像寫文章一樣來了靈感。

  呂布韋坐在了石凳子上,他對呂布畔說:「布畔,你幫苘繩他們一下,抬著的那頭豬怪沉的。」

  呂布畔順著台階朝山下看去,只見胡苘繩、李二愣、李二傻、四毛尾正抬著整豬,四個人兩路槓,螃蟹一樣地朝前橫行著,後邊跟著王二拐子及幾個小伙子,他們用籃子挎著雞,銀托盤端著魚,抗著酒,抬著錢及鮮果。這些人組成一支隊伍,慢慢前行。

  「山神爺胃口真好,吃豬肉要吃整個豬,雞魚也是整個的。還要錢,這樣的山神爺能當好官嗎。」胡苘繩抬著豬說。

  「讓人過陰界那邊去看看。」王二拐子端著雞一瘸一拐地上著台級,因為跛腳,托盤上的雞在上邊來回晃動,好像它又活過來一般,它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木架上的豬,那豬非常漂亮,即使不下雪也不影響身上的白,颳得白中冒紅,尾巴翹翹,耳朵聽房似地支愣著很見精神,眼睛黑亮,雙眼皮,一張閉上的嘴巴顯得面容嚴肅。

  「這事還要勞胡苘繩兄弟大駕,與陰界結合一翻,看看那邊祭山神爺了沒有。」劉大鼻子在他身後說,他和抬豬屍的胡苘繩相距幾步台階,走得張口氣喘,就像破駟牛一樣。

  「要不然咱休息一下吧!」李二愣提出休息,槓子頭壓得他肩疼腿軟,雖是大冷天,額上卻冒著熱汗。

  「沒有平地可放,一放萬一豬屍嘰連骨碌滾下山去,這一段路咱又白抬了,還得重新開始。」李二傻並不感覺累,卻也希望能休息一下,只是這陡峭的台階路,連個放豬屍的地方都沒有。

  「喊個號子壯壯身。」劉大鼻子在後邊說。

  「這是個好主意。」胡苘繩答應一聲,砸斷筋的狗一樣嚎叫起來,「老天爺爺下聖旨喲!」

  「老天爺爺下聖旨喲。」大家跟著喊叫。

  「古老又奇葩喲。」胡苘繩嗓音很細,細得豬腚里插不進豬鬃去。

  「古老又奇葩喲。」

  「黑夜下大雨喲。」

  「黑夜下大雨喲。」

  「白天曬乾姜喲。」

  「嗨喲嗨喲。」

  大家跟著胡苘繩唱著號,聲音粗細各不同,更有王二拐子扯著聲音烏鴉一般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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