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燦爛的天空> 第149章 李大麻子

第149章 李大麻子

2024-09-14 07:27:44 作者: 閆可平
  呂子賓和馮遙遙登上鷹山頂,看到了天上的群鷹在空中盤旋。呂子賓從懷裡掏出一塊油紙包著的肉,向空中搖了三搖,晃了三晃,空中的鷹縮了四米長的雙翅落在他的肩頭,瞬間叼起肉來,一個「啁啾」上了天空。呂子賓笑了,看著天空笑了,他若有所思地撤回目光,看著滿臉怒意的馮遙遙。

  山頂上處處是陽光,僅有幾十畝地大的一個山頂,如一塊凝凍的蛋糕在山的托盤上盛著,呂子賓像只螞蟻在這塊蛋糕上散步,轉圈,看著刃立的懸崖峭壁,張開雙臂,有種我要飛躍的架式。

  呂子賓站在廟門前,聽到了胡苘繩唱號子的聲音:「老天爺爺下聖旨,古老又奇葩。黑夜下大雨,白天曬乾姜。風大河道走,別叫它串梨行……」他臉上有了笑意。瓦片臉敦促著牙齒笑了,他朝台階路上看去,看到抬供品的人們一條龍似的向上延伸,那些人好像在路階上閃展騰挪,跳高一樣地向上走,哈哈,老天爺爺下聖旨呀,古老又奇葩。黑夜下大雨,白天曬乾姜。風大河道走。別叫它串梨行。

  呂子賓喊了一通,然後才鎮靜下來,非常鎮靜,空氣一樣的鎮靜。

  「爹,看到了什麼?」呂布生看到爹笑了,忙上前輕輕地問。

  呂子賓沒有回答兒子的問話,眼睛裡正在點綴著一個夢,點綴著一個熟悉的場景。綠原山的頭、胸腹四肢都開成石塘、美其名曰礦山。礦什麼山呀,全是深淵,就如一個孕婦被狼掏空了肚子,掏空了五臟六腑,剩下的是軀殼。二十多年前情景再現,高峻站在自己家的石塘里,手拿話筒,對著那些當官的,對著那些漫山遍野來開會的群眾,大吼叫:「扒、扒、扒、扒到龍門三級浪,挖、挖、挖、挖到地下水晶宮。」哈哈,現在終於實現了高峻的諾言。山神爺啊,你怎麼給我老呂看的家呀!

  「爹,你看到了什麼?」呂布生問。

  「是啊,他爹,你看到了什麼?」馮遙遙也引導著問。

  「哈哈,扒到龍門三級浪,挖到地下水晶宮。」呂子賓呼喊著回答。

  「爹,你成了詩人了,成了了不起的詩人,成了文學家,……是不是變異了!」呂布生吃驚地說。

  馮遙遙搖了搖頭,意思是布生說的不對,她知道自己的男人,思想還在剛開山那年的那場會議上。所有的時間和空間都沒有變動,在俊高一礦剪彩大會上,高峻是這樣說的,連扒加挖,一點不假。但是,不能讓他這樣繼續回想下去,要把他從久遠的年代拉回來:「他爹,咱們今天幹什麼來了?」

  「……嗯,嗯,嗯、讓我想想……嗯,來給山神爺爺上供,為了讓石匠們安全生產……有緣人吶,能在這裡碰到一起。」呂子賓不著邊際地在自我意識里遨遊,他看到了呂布韋、呂布生、呂布畔、呂布輝。

  呂布韋馬上站起來,說:「爹,你失去記憶了,我是你大兒子布韋,是您帶領大家來給山神爺磕頭的。」

  「爹,醒醒吧,睡了這些年了。」呂布畔看著爹凝視的目光,說。

  「哦,睡誰了,睡了誰多少年?」呂子賓遲疑的目光望著天空。

  呂布生的眼神也隨著呂子賓的眼光升上了天空,呂布生看到女山神爺從天而降,她縮了翅膀,屈了爪子,恰如一塊帶毛的隕石,落在南崖歪斜的梓樹鷹窩上。那窩裡也沒什麼動靜,可能幼鷹們己經出窩,天空上飛著的那幾隻可能就是盤山鷹的兒女們。

  盤山鷹落在梓樹上,收了翅膀,友好地朝呂布生這邊看來,看看呂布生又給它帶吃的沒有。呂布生對鷹說:「山神爺,你過來,咱們可是生死之交。你的箭傷好了沒有?」

  盤山鷹好像聽懂了呂布生的話,慢慢從梓樹上飛起來,翅羽如玉褐色斗篷,只嗖嗖地舞動了幾下,便在呂布生面前落下站定,探頭側目左看右看,端祥呂布生。

  「快跑二哥,這鷹認準你要把你叼走,它一隻翅也有三四米長。」呂布畔嚇了一跳,站到爹的面前護衛著。豈不知那盤山鷹並沒有撲上他,而是挪動著步子,人一樣走向呂布生。

  呂布生也走向那盤山鷹,好像兩位闊別的老朋友,迫不及待地走向對方。呂布生感動了,盤山鷹撲愣著翅子,飛到了他的手上。

  「你是山神爺,你是月季吧?」呂布生的思念跳在臉上,跳在眼睛裡,跳在眼睛裡的淚水上:「很長時間沒來看你了,並非是我有了新歡忘了舊顏,糟糠之妻不下堂啊!」

  盤山鷹站在呂布生的手上,看完呂布生的臉,又看看太陽,又看看太陽下兜圈的雛鷹們,它掀動了一下翅膀驟然升空,升至與雛鷹們同樣的高度,悠揚悠然。

  大家本來都嚇了一跳,為呂布生捏汗提心,沒想到他倆竟然成了朋友。呂布生難過地走回來,木然地看著爹。

  「咦,……看我幹什麼?」呂子賓對呂布生訓斥著,「我的玩藝你也隨便摸,啥意思,啥想法,你今天來幹麼吃的。」

  「爹,別生氣,我陪您到廟裡給山神爺磕頭。」呂布生臉色恢復了正常,邁著風搖似的步子走到爹的身邊。

  「布韋、布畔、布輝、你們先到廟裡看看乾淨不。」馮遙遙吩咐說。

  呂布韋在石凳子上休息了一會,身體稍微緩解,聽到娘的吩咐,他極力站起來和老四推開院門進了院子。院子裡乾乾淨淨,有人剛打掃過不久,廟門敞開著,從敞開的廟門口,就可以看到居中而坐的山神爺。山神爺還是那個樣子,一個男人的身形,一個山鷹樣的面孔,披著一件黑面紅里子斗篷,他足前的功德盆里不知哪些傻熊扔滿了百元大鈔。

  再說抬供品的胡苘繩、李二愣、四毛尾、李二傻,唱著號子剛上到最後一階,號子:「天上下個雪,春天開個花。早種與夏播,秋天收完它。一年十二個月,該幹啥就幹啥。」胡苘繩「幹啥」二字剛叫喚完,肩上抬豬的槓子咔嚓一聲斷他個王八三孫子嘍,豬頭前栽從架子上滑到了台階,四人的慣力失控,後邊的人槓子掉到了肩下,四毛尾跪在了石階上,豬又被折上架子板,豬便滑到了後邊,骨骨碌碌朝山下滾。

  路上的人看誰躲得快吧,劉大鼻子娘哎一聲趴到一邊。

  王二拐子是高手中的高手,端著雞一拐了,一個游身八卦便穩穩噹噹站在路旁的雪堆上,嘴裡便喊著:喲喲喲喲,這算啥、這算啥。哈哈,我的雞沒掉在路上,這一招是我獨門絕技,俺老師都沒教過我。

  「怎麼說話的,這叫大吉大利。」胡苘繩轉身斥責王二拐子,斥責徒弟的同時,又將李二愣拉起來,笑著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棍子斷了,這頭豬沒心沒肺也有二百多斤重。害得你張口氣喘。」


  李二愣當礦長哪出過這樣的力,他青蛙樣鼓肚子張嘴,氣喘著說:「身體虛,身體虛,媳婦對我太好了……」

  李二傻將四毛尾拉起來,怒斥著說:「就你這兩下子還敢抬槓子?活稱有八十斤,你幹啥啥不中,抬個豬還站到後邊諞能,連累別人也差一點摔下山去。」

  「我,我頭一回幹這樣的活,大閨女坐轎頭一回……對不起,對不起。」四毛尾連忙道歉。

  「不怨你們,不怨你們,全怨我胡苘繩同志,咱們乾脆把豬架到山神爺爺廟裡,別再抬了,嘿嘿。」胡苘繩建議。

  「這個方法挺妙,徒手抬架子,一人一個角,累了就休息,穩當。」劉大鼻子方法多,古言說得好,人老奸猾,兔子老了難拿。

  再說那褪了毛的豬,好像殭屍一樣的復活,又有了豬魂附體,嫌自己跑得慢,心生一計,滾著下山,這一招還挺管用,身體一出溜,白光光的賽過圓碌碡,白駒過隙般去了山下。

  「截著,截著。」胡苘繩向石階路上的人們喊著,並且說,「壞了壞了,這豬害怕山神爺,他想跑回胡大家去。」

  人們誰也不敢截住這頭死豬,有的還不知是個什麼玩藝,萬一撞上,再來個非死即傷,那是真不划算,只能眼睜睜把這東西放過去。這豬吧也成精了,好似它祖宗豬八戒去高老莊那麼急於下山,順著台階,噔噔噔的一路高歌,向前向前向前,偉大的我自己向前走……不,應該是向下向下向下,我打著滾兒向前進……一口氣滾到起點,滾到鷹山中路路沿上。人丟醜不知道那一會,這漂亮的身子被馬路沿子一擋,它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偎路沿,頭高高地昂著,兩前蹄向南對著過往的行人招手致意,還有一副笑看世界身先死的模樣,這造型堪稱神工鬼斧,絕了。

  此時,一輛白色電動車風馳電掣而來,它在豬屍面前停下,車門推開,李大麻子從車上下來,看到這造型樂了,說:「喲嗨,在這裡休息等我吶,怪不得我這車指揮著我走這條路。」

  「今天不去趕會了,發大財了,有錢人家拋豬屍,沒錢人家趕窮集,天賜麻子一豬屍,回家讓你頂鍋蓋。」李大麻子一笑,滿臉麻子坑連成一片,「我師傅說,大麻子二麻子,誰拾了誰拿子。」

  大麻子圍著豬屍轉了三圈,喜不自勝,心想,這傢伙太大了,少說也得有二百斤,如何把它弄到車上,弄它到車上就像改革綠原的大工程,惟一的辦法就是分屍肢解,萬剮凌遲搬上車去,回去吃上三個月五個月,歇上個一年半載,也不受集市上風霜之苦。想到這裡,美滋滋地彎下身來,想了一句戲詞,嘴裡嘰嘰咕咕:「聯絡圖我為你朝思暮想……」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哈哈!」

  睛天霹靂一聲喊喝,嚇得李大麻子揪心地一哆嗦,乖乖,什麼社會了,還有這種笨重的劫道方式。當然,這種方式也只有胡苘繩同志想像的出來。

  我的娘喂,李大麻子一個風止樹直站了起來,抬頭看著一隊真人從山上下來,為首的正是胡苘繩同志。胡苘繩日日嘍嘍跑在最前面,氣管炎一樣地呼吸著氣,他下最後一階路時,腿一軟跪了下去。

  胡苘繩雖然累得人不成形,但沒忘記尋找豬屍在那個位置,兩隻磨盤眼轉過一遭,才看到李大麻子站在豬屍旁。

  「哎、哎、哎、哎,李大麻子幹嘛吶!」胡苘繩看到李大麻子那驚喜交加的樣子,就知道他想打豬屍的主意。

  「噢,老胡,快過來,我揀到了一頭豬。」李大麻子得意地說,「江湖道義我懂得。見見面分一半,即然你看見了,就分給你一半。」

  「什、什、什麼分給我一半?喲呵,這是聖物供品你知道吧?」胡苘繩一著急,話說的有點結巴。

  「知道知道,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李大麻子說,「這叫鴻運當頭。昨天晚上,和村里二寡婦做了同樣的一個夢,一條大魚被我逮住。」

  「這是供品,從山上滾下來的,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給山神爺上供的。我們剛抬到山頂失手滾了下來,這老人家專門找事,坐到路沿子上等狗撕,這不我剛追下來。」胡苘繩吹鬍子瞪眼、上喘。

  李二愣、李二傻、四毛尾也相繼從山上下來,個個都如趕乏的豬,他們看見李大麻子對豬屍有所企圖,急忙把李大麻子和豬屍圍在中間,尤如一群狼圍著一隻豹子。

  「你,你們想幹什麼,想打架?你們人多我人少,打架我肯定是不公平的,常言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李大麻子明白敵我力量懸殊,卻又心不甘,眼前這豬屍又肥又白,體重足有二百斤,於是說,「這豬屍本是上完供讓山神爺吃完、從山頂上被人踢出來的,它無名無姓,誰揀到歸誰,我揀到在先,你們下山在後,老和尚進廟還有個先來後到,你們怎麼有所企圖。」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如果你想要這豬屍的話,等我們呂家老闆拜祭完山神爺以後,你再來取也不遲。」胡苘繩笑著說。

  「好好好,我先把這頭豬借給你們呂家老闆用一下,看在呂家的面子上,我不給你們計較。俗話說,無君子不養藝人,就是你們的豬,你們也不能再要,你們都是富商巨賈,腰纏萬貫,富可抵國,怎麼能給我一個窮說書的計較,豈不辱沒了你們的光輝形象。」李大麻子信口開河,詞語滔滔不絕,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好吧,我說個折中的方式,你們先把豬抬到山上去上供,等我去綠原鎮會上說書回來再取此品,老胡你說行不行啊!」

  「好好好,就按你說的辦。給山神爺上完供以後,給你送家去。」胡苘繩嘿嘿一笑,作了一個拱手禮,說,「請慢走,別耽誤了你趕元宵會,開好你的電動轎車一路走好。」

  李大麻子也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說:「你們也一路走好,別摔死了,別再讓豬跑掉。」

  「你去吧,你去吧,開好你的洋寶馬,四蹄騰空,走溝過河,趕你的場子去吧!」胡苘繩嘲笑著李大麻子,詛咒著李大麻子。

  「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人多心不平,富商巨賈坑人的貨,短山劫徑的坐龍庭。」李大麻子開口唱道,他氣憤地鑽進四輪電動車,暈暈搖搖地走了,他想,今天我要在會上編一段子,弄個包袱,看看我李大麻子不僅只會吹喇叭。也不要忘記晚上到蘆葦盪里替老師吹一遍《秦雪梅弔孝》。

  胡苘繩和眾人看著遠去的李大麻子,都哈哈地笑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