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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問題多多的下午

2024-09-14 07:27:52 作者: 閆可平
  李大麻子放下魚鼓筒子,一是休息,二是斂錢。早有徒弟小麻子給他杯中倒熱水,他端起杯子捧著暖手,還稀哈著品吮,卻不忘對聽眾念叨:常言道,無君子不養藝人,您給我一百不嫌多,您給我一分不嫌少,有錢幫個錢場,沒錢幫個人場,千萬別到處亂跑崴了腳,摔了腿,爬不起來摔了嘴。」

  聽說書的大多是中老年人,嘴上長鬍子的,耳朵里生毛的,鼻子流涕的,噙菸袋桿子的,大家知道這個規矩,不能白聽人說書,皇上也不白指使空人。再說誰也不願意大過年的賺挨罵,都展現自己的君子風度,掏出三塊五塊,多則十塊八塊,去放在他的桌子上。李大麻子忙謝有加,這一場下來,少則百而八十,多則三百二百,他沒時間去數鈔票,便讓小麻子儘快收起來放進提包。

  「阿劉,給他一百塊。」呂布生隨手從兜里掏來兩張綠票遞給了阿劉。

  「給這麼多。」阿劉把另外一張放進自己的兜里。

  「都拿過來。」呂布生有點不高興將兩張五十的綠票要了回來,然後掏了一張紅票遞給阿劉,說:「快送過去,接著聽他吹牛皮。」

  「給他一百塊錢,給他這麼多,真大方。」阿劉無法再扣下五十塊錢,皺著眉,噘著嘴,穿過人叢,只好把一百塊錢送到李大麻子的手上。

  「謝謝,謝謝你,一會我單獨給你說一段。」李大麻接過一百塊錢,高興得麻子坑都平了:「慢走慢走,一路走好,你不願意給我我卻願意要。你給我錢不高興,娶個媳婦必定是個好睡覺的磕頭蟲。」李大麻子對著阿劉不高興地臉說。

  聽眾們哄一下子大笑起來,尤如麻雀起飛聲,阿劉自知理虧,也不與他計較,回到了呂布生身邊。

  李大麻子放下杯子,作了一個羅圈揖,然後拿起魚鼓「嘭嘭」一敲,說道:「各位看官,回到原地也坐了。李大麻子我,秉承師傅田大麻子傳藝,再唱一段要收工。吃水不忘打井人,我師傅死他個龜孫子了,到晚上我還要替他談戀愛,到他去世的蘆葦盪里吹一曲《秦雪梅弔孝》,以報師恩。講良心,比自心,還有本書沒有說到根。騎著驢,上正東,今天我打著魚鼓開正風。」

  「好,好。」聽眾們齊聲喊好。

  李大麻子開始邊敲魚鼓邊唱邊說起來:「書接上回咱接著唱,唱一唱李英雄好漢一樁,他打死了天蓬元帥還倒罷了。忽然間一聲馬掛鑾鈴,從山上殺出一支人馬來,為首的正是胡二能,他頭髮長得像怪物,眼睛一眯縫就像一道嶺,身高丈二像棵瘦槐樹,手持苘繩攔在了路當中。」

  呂布生馬上鼓掌,他也叫阿劉鼓掌,呂布生說:「這說書還真能把真事說成假事,把假事說成真事,小時候競沒聽出裡邊的門道來,奇妙無比。」

  「要不然你也說魚鼓,我跟著你背提包。」阿劉笑著說,「凡正干哪行都是高興。」

  「干哪行都是委屈,都是無奈。說書這行比寫作文都難,要懂很多書,甚至要背下來,好比說《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楊家將》,那些通俗之類的文學古典咱就不說了,阿劉老弟,咱哪有那個能力,除非一生中只選擇一個職業,人活著也沒有自由選擇職業的權力,只能是根椐你的環境決定去做什麼。」呂布生來了一番內心的感慨。

  「嘭嘭嘭嘭」,李大麻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覺有人說話,馬上提高音貝,引導場上氣氛,他猛打魚鼓數次,高聲唱道:「呔,胡二能,好你一個胡二能,你占山為王咱不講,你家大王己入瓮,如果你比天蓬元帥的武藝強,如果你比天蓬元帥的武藝精,咱倆個單挑練一練,看看誰的殺法能。」

  呂布生聽到這裡,起身就走,說:「阿劉,走,咱也去買個魚鼓,開個免費茶莊,弄個直播,咱倆一唱一合,我說你唱,來個說學逗唱。」

  「大哥,你不是說人活著也沒有自由選擇職業的權力,只能是根椐你的環境來決定再去做什麼。」阿劉提醒他說。

  「對,對對對,一百個有道理,至理名言。」呂布生放棄了說學逗唱的想法。

  「大哥,咱還去圖書館啵?」阿劉還想到廣場上玩一會,於是想出一個妙招。

  「嗯嗯。」呂布生知道阿劉的心計,他答應著他,即然答應了阿劉,那就到廣場上玩一玩,轉一轉,晚上和王西影一塊回家也不遲。

  「是去呀還是不去呀,你態度這樣模稜兩可?」阿劉笑著問他。

  「咱們是去還是不去?」呂布生問阿劉。

  「問你吶,你是主人。」阿劉知道他剛從渾沌的世界裡開化過來,提醒說。

  「我現在想了幾個問題。」呂布生鄭重其事地說。

  「哪幾個問題?」阿劉有點吃驚了。

  「第一個問題,我爹的神經病為什麼突然康復?」呂布生長眼溜溜地閃著問號,問號也是答案,也是探詢。

  「這是第一個問題,那麼第二個問題呢?」阿劉和呂布生談話是有耐心的。

  「第二個問題,我爹把一個死鷹抱著回家幹什麼?」呂布生那種眼神很專注,好像在反應著某種信息,「難道說那隻鷹是我爹暗養的。」

  「這是第二個問題,第三個問題吶?」阿劉沒有想到呂布生有這樣的爛問題,而且還是第二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我大哥去了商會大樓被一位姑娘帶走了,這位姑娘是不是他的老情人林小小。」呂布生邊說邊和阿劉朝西走,走到廣場的出口處,這裡距圖書館不遠,夕陽朝圖書館那個方向照射過來,很多的人像一隻一隻鳥兒從圖書館大門裡飛出來,手執長卷的,腋下夾著的,書包背著的等等等等。

  「這是第三個問題,那麼第四個問題吶?」阿劉依然耐心地問他。


  「環境治理是不是與石材開採相互矛盾?」呂布生憂鬱地說道。

  「那麼第五個問題吶,還有第五個問題嗎?」阿劉依然很耐心地問他。

  「有,肯定有第五個問題。」呂布生臉上的憂鬱之色退去,不否認自己還有問題。

  「大哥說說看。」阿劉忽然來了興趣,忘記了逛大會的想法。

  「比如說綠原村吧,以前執政的是王其八、胡旺、胡二一些狗親戚,一批親友團,貪沾之事不再敘述,現在又換成呂康、呂順、呂謙,一股腦進村掛職,不照樣是家族式政權,傀儡式政權,家庭村委會,對群眾有啥信任度?符合不符合選舉法?」呂布生擔心地說,「呂方,呂圓也去了北五村,也不知道他們是咋想的。」

  「噢,是,這是第五個問題,還有第六個問題嗎?」阿劉知道呂布生有無窮無盡的想法。

  「有,這第六個想法是等有一天山上的石頭採光了,到處是深淵,一百多米、二百多米,甚至打到了地核,產生巨大的板塊運動,所有的陸地遭到了破壞,所有的土地消失了,糧食也沒有了,子孫後代將以什麼來維持生活?吃什么喝什麼?」呂布生杞人憂天地說。

  「這個不用你操心,幾十年後,社會大變革日新月異,還許好的比天堂還好。」阿劉忙排解說,「大哥,沒有什麼問題了吧!」

  「有,還有很多想法,去廣場中心看那些舞娘。」呂布生滑稽地一笑說。

  兩人出了李大麻子的地界,剛來到廣場南路出口,便見一支打腰鼓的隊伍開過來,他們雙手持握鼓槌,腰系彩綾,雙腮吐艷,邊走邊打,像舞動的紅蝴蝶上下翻飛。「咚咚咚咚」「啪啪啪啪」聲音抑揚頓挫。

  打腰鼓的學生娃子們剛過,高蹺隊便走了過來,他們踩著高蹺,雙手舞動綢綾,步伐有條不紊,似如雲端仙子,拉動滿天彩練。

  高蹺隊走過,鑼鼓隊咚咚嗆地開道,緊接著而來的,是跑旱船的老娘們們,塗胭脂抹粉,妖里妖氣,穿著表演服裝,駕著船兒,行走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跟著玩耍的孩子們,不怕天冷,舉著血紅的糖串在人隙間奔跑。

  這隊過去,那隊又來,十二位化了妝的女人,拿著兩頭尖的棍子,在一戳一轉地跳著扁擔舞,並且有節奏地喊著:小扁擔,三尺三,兩頭尖,中間寬。圓溜溜,溜溜圓。白天擔著日頭跑,黑夜擔著月亮歡,倉里五穀全擔滿。擔出金山和銀山。小扁擔,三尺三,兩頭尖尖中間寬……」

  呂布生被這生龍活虎的景象所吸引。他知道這是三弟媳婦柳藝兒從娘家帶來的一首簡單的歌謠,通過鎮文化站站長王西影等人的再創作加工,把它搬上舞台,增加並豐富群眾的生活。剛編這歌謠時並不怎麼好聽,現在經過再加工,聽來格外親切,親切的心酸。這十二位女演員,一律穿著壯族姑娘的服裝,戴著壯族姑娘的頭飾,她們熱情奔放,展示著自己的才藝和容貌,把美麗帶給綠原。突然呂布生看到一個像柳藝兒的姑娘,背影和側影很像,但在那姑娘朝自已這邊扭頭的一剎那,他吃了一驚。那姑娘臉色白白的,白的像牙齒放光,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藝兒,老三家!」

  「你看到誰了?」阿劉和他站得很近,呂布生一說話他便能夠聽到,但沒有聽清楚。


  「老三家,那麼像,只是膚色不像,那個姑娘膚色白的牙齒一樣,也許她在監獄裡捂白了皮膚。」呂布生有些悲傷,但是轉眼就過去了。

  「她怎麼能來,她在監獄裡怎麼能來。」阿劉提醒呂布生。

  這一刻,呂布生很煩躁,他不耐煩地對阿劉說:「她怎麼不能來,這扁擔舞是她帶來的。是她和王西影編導的。」

  「你怎麼知道?」阿劉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表演隊。

  呂布生扶了一下貝雷帽,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扁擔舞蹈隊,他發揮著自己的想像說:「她可以請假三天五日,趕完會再回到裡邊去。」

  「僅是個想像。」阿劉沒在言語,卻還是說出了五個字。

  「老三家跳得真好,黑臉變成了白臉,化妝塗得臉如雞蛋皮似的。只是脾氣那麼倔犟,弄得老三不會來了。」呂布生喃喃自語地說,說這話時,心裡空空蕩蕩,酸酸澀澀,眼中淚絲絲的。

  扁擔隊過去了,卻有一個中年男子尾隨而來,他撞撞跌跌,手中拿著一個方酒瓶子,每走幾步便仰起頭來喝一口,突凸的眼球充滿了血絲,他對著前邊走過的扁擔表演隊,聲淚俱下,大喊:「玲玲,等等我……」

  酒瘋的男子是李二傻,他上身的羽絨服咧拉著懷,露出紅牛皮色保暖,在他的身後,跟著刀峰頭似的四毛尾,語無倫次地說:「回家吧,你喊破天玲玲嫂也回不來了,你一喝酒就痛苦,一喝酒就痛苦,這債註定我要背一輩子。」

  呂布生看著他二人從眼前走過去,喃喃自語地說:「回憶是可以的,但愚愛不可以,痛苦也是人活著的一種方式。痛苦著也許就是幸福著。」

  呂布生感嘆許多,沒想到一隊穿櫻桃紅的女人們,從廣場前路來到入口處,她們跳著舞,腰中紅綢翩躚,像酒醉的蝴蝶,後邊還跟著一個提錄放機的男子,臉上都是晴空萬里。隊員們左右丟笑,那秧歌扭得花香滿天,招引得一些男人們蜜蜂似地跟隨。在秧歌的隊伍里,呂布生看到一個人,十分風騷,目笑眉笑,眉宇間透著一股嫵媚。她紅唇輕合,其貌和月季十分相似,只見她手中紅綢輕輕揚起,巧妙地纏了一個圓圈,圓圈裡金光閃閃,這個圓圈瞬間即失,其舞姿曼妙而美麗,他突然喊了一聲:「李月季。」

  阿劉嚇了一跳,他回頭目視呂布生,看他是否感冒發燒,青天白日亂喊一老氣,並且喊的是死人的名字。壞了壞了,主人你千萬不要得了神經病,咱們還沒到廣場上去玩吶,還沒有去文化站,還沒去圖書館,還沒有去猜燈謎,還沒有到喜客來去坐上一坐,還有,等等,還有太多,他突然喊道:「呂大哥,你癔症了?」

  呂布生沒有聽到阿劉的喊聲,依然觀看著廣場的南入口處,廣場南路上,依然走來仨仨倆倆的人,在這些人中有二叔呂子旺和親爹李經紀,二人有說有笑地朝前走,還能聽到二叔雞鳴似的氣管炎的喘氣聲。李經紀邊走邊指天懟地的罵誓。在他們身後,大嫂李大麗、老三呂布河,姚氏和玲玲相挽,迎著夕陽,輕揚著手帕往前走。她們的步伐很輕,邁步在夕陽間。

  在她們的身後,還有一個人,那個曾經死去的綠原南村的田大麻子,吹著嗩吶,調子是他最得意的《秦雪梅弔孝》……

  張瑤等同志在呂銀兒、吳長鈞、李建偉和呂氏小兄弟們的陪同下,在集市上轉悠了一遭,他們便在喜客來進行了招待。為了不違犯工作紀律,和破壞招待標準,呂銀兒和李建偉二人掏了腰包。整個晚宴過程非常熱鬧,張瑤書記十分愉快,說:「小呂呀,你和建偉掏腰包請我,等你結婚時,我一定到場主持你們的婚禮。」


  「謝謝你老書記。你怎麼知道的。」呂銀兒不解,問。

  「呵呵,我女兒在民政局工作,你們那點小把戲我還不知道。」張瑤笑著說。

  李慶謙也喝得用字下巴更寬闊,他說:「張書記,你真是慧眼識珠。」

  「這都是我的部下,個個兩袖清風。」張瑤自豪地說。

  「當官不與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蘇玲喝了一點酒臉就紅了,她說。

  席間,呂銀兒笑臉泛紅,喜氣澤澤。但她卻以妊娠為由一滴酒不沾,只是把這三個上級灌了個稀里嘩啦,張瑤對呂銀兒悄聲說:「鷹山以南,金獅六十礦,只有金獅礦有證,其他都是掛靠,你們看一看用什麼方式回報上去,給你一個煅煉的機會。我先給市委書記側面匯報一下。」

  「會有策略的,法不容情,今天晚上開會研究。」呂銀兒馬上表決說。

  「你們的取證要準確。「張瑤再三囑咐說。

  呂銀兒說:請您老放心。

  呂銀兒、李建偉、吳長鈞還有呂康、呂方、呂圓、呂順、呂謙回到鎮裡的時候,銀兒坐在辦公桌前呆呆地望著大家,那神情比失去江山還要痛苦,她兩眼含淚,眉毛不斷地擰動,嘴唇上下合在一起,不停地翕動,像一隻受傷的野獸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哭聲像男人一樣,粗獷而傷悲:嗚嗚嗚……黨啊,我的親娘!她抬頭仰臉都是淚水,她哭了個稀里糊塗,稀里嘩啦,眼皮都哭得鼓了起來。她一抬胳膊,用袖子當手帕,拭去眼淚,拭去涎沫,慢慢讓自已平靜下來。

  「呂書記,有些事能說給大家聽嗎!」吳長鈞輕輕問。

  呂銀兒站了整理了一下頭髮,拽了一下羽絨服說:「來,咱們開個黨員會。」

  大家都跟著她去了會議室。

  「金獅大小礦區也是綠原的山,也是綠原的地,也是王其八、趙長生以征代租套路老百姓的地,為什麼沒有一點憑證?」呂銀兒一臉的橫眉立目,咬牙切齒,眉毛打擰擰的。

  「應該有。」李建偉說:「王其八的那些材料,我都複印過,有一份壓在了市紀委。」


  「哼,翻他們的老帳,常言道,老鱉怕扒窩,蜈蚣怕雞啄,除了布畔金獅一礦歸公外,金獅還有五十九個礦區,礦區土地租賃合同總會有吧,王其八、趙長生給上邊提供方便掛牌拍賣礦山地,這是最簡單的操作方式,不管怎麼說,兩千多畝土地必定會與村民簽訂合同,合同一定是一式兩份,與村民簽定的這份合同,一定在鎮經管站保存著。」呂銀兒推敲著說。

  「應該在經管站。」李建偉肯定地回答。

  「李鎮長,你去經管站查一下,有的話全部弄過來。」呂銀兒一咬牙,一切齒,一冷笑,再加一擰眉,對李建偉說。

  李建偉嚇了一跳,以為呂銀兒患了重度面神經麻痹,安慰說:「別激動,別激動,我馬上去經管站查對,看看有沒有合同,將近十多年的事了,這份合同還不知道有沒有。真能扒了老鱉窩,雞啄大蜈蚣,綠原村村民的利益就屬最大化了。」

  「肯定會有。」呂銀兒十分把握地說,「只要有娘娘,必定有皇上,只要有金獅礦區,必定有合同或協議書在。」

  李建偉二話不說,轉身走出辦公室。

  「呂書記,這個官司怎麼打?」吳長鈞不解地問,她臉色十分憔悴,臉皮顯得沒有血色:「行政訴訟對我們沒有優勢。」

  「審查一下合同再說。只要是以征代租的合同,肯定有漏洞,有貓膩。咱們就從這裡入手。哼哼,我就不信這邪。村民委員會沒有權力征地,鎮政府也沒權力征地、縣政府也沒有權租賃徵用這麼多土地。」呂銀兒平靜地笑著,她的面孔非常嬌美,像玻璃窗上的冰花在開放。

  呂康略一沉思,變得有些老誠持重,說:「姑姑,還是要慎之又慎,你面對的將是強大的開發商和某個別領導的利益。」

  「姑姑,這場鬥爭,事關你的事業和前程。」呂順十分憂鬱,他特別的不開心,他特別的擔心,他怕姑姑失去太多。

  「姑姑,你乾脆辭官下海算了,就憑你老人家這才能,在公司干管理是不成問題的,咱家缺的就是人手。」呂謙嘻嘻哈哈笑著說。呂家男人的丹鳳眼、水晶臉、毛絨絨的鬍鬚他都有。

  「姑姑,我可是剛當上村官,你千萬不能下海經商,如果真要下海經商,也要等我和呂圓把北五村脫貧了再說。」呂方一本正經的樣子,語氣里不乏幾分幽默。

  「就是呀,姑姑,你如果……算了,沒有如果,我剛把北五村村民發動起來,搞一家口罩、手套來料加工廠,如果你下海經商,誰又能引導我們向前向前向前呀,我們的隊伍怎麼向前走?」呂圓脾氣性格有些像呂布生,其實兄弟倆都像他爸爸呂布生,骨子裡就有那種樂觀的天性。

  呂銀兒聽著侄子們的談話,本來沉著的臉就不好看,忽然更加陰沉,當聽到呂方呂圓風趣的談吐,心裡忽然開闊起來,同時,她也知道激流勇退是什麼結果,激流勇退會給貪官污吏們一個更加舒適的環境,會讓他們在溫床上滋生更多的病菌。為官者越貪越富,為商者更加投機,老百姓更加貧窮,永遠奴才一樣地成為他們的打工者。如果激流勇進,就像忠臣與奸臣宣戰,弄不好也會死在他們之手……哎喲喂,死了就完了,哼哼,當然不能死,得想一個萬全之策,爭取綠原這一方天空燦爛。坐在電視機前,看到電視屏幕上出現王其八、宮建、趙長生們走上人民的審判台……想到這裡她笑了,笑得露出十顆牙齒,臉若陽光。

  「你們都不用擔心。」呂銀兒笑著說。


  「姑姑,我和呂圓在這兒又沒什麼事,我們先回北五村一村,有事你給我們打電話,二十四小時開機。」呂方認認真真地說。

  「就是,一切聽從黨的安排。」呂圓附合著說,他說完便笑了。

  「去吧去吧。」呂銀兒擺了擺手,說:「別忘了看看你們的爹。」

  「忘不了。姑姑,我們撤了。」呂方對銀兒說。也沒等呂銀兒回話,呂方和呂圓便走人。

  呂方和呂圓沒走多長時間,李建偉托著一大沓鉛印的合同書走進來,李建偉手上的合同書並非是合同書,而是協議書,因為每張紙的標頭上是用的協議書三字,這厚厚的協議書,尤如一摞賣身契,上面蓋著印章,印章紅紅的如血如赤。

  「在旮旯里一隻木箱子裡找到的。擋案櫥里就沒有。」李建偉不悅地說。

  「喲,這麼多。」吳長鈞感覺到有些吃驚。

  「一千多份。」李建偉臉上有些笑意,一笑臉上的鬍子都顯長,看來他三天沒有刮過鬍子了。

  呂銀兒迫不及待從李建偉手上接過去,把協議書每人發了一份,把剩下的放在辦公桌上,她挑出一份便瀏覽,仔細一看是胡苘繩的,大至內容是:協議書,甲方綠原村村民胡苘繩(名字上有大手印),為加快我村經濟發展,使有效的資源化為經濟優勢,經村兩委研究,村民代表通過,決定將鷹山南礦區掛牌出讓,經協商,甲乙雙方達成如下協議。一,甲方同意將自己承包地2、882畝用作礦山開採。二,乙方按照國家標準一次性支付甲方土地每畝補償費3.7萬元,共計106632元(大寫壹拾萬六仟六佰叄拾貳元。三,青苗補償費每畝1000元,據實支付共計2882.00元(大寫貳仟捌佰捌貳元)。四,本協議一經簽訂,甲乙雙方共同遵守。甲方:綠原村村民胡苘繩,身份證:3708301968X×XX,簽字並手印;乙方,汶縣綠原村村民委員會(蓋章)。

  每份協議除了姓名不一樣,地畝數不一樣,現金補償不一樣,青苗錢不一樣,身份證不一樣,手印不一樣,簽字不一樣,其他的文字、村民委員會蓋章都一樣。

  「這叫什麼協議書,第一點,沒有簽訂年限,沒有使用年限。」吳長鈞說,「這些協議不成立,如果是合同書更不成立。」

  「這是一變相合同,標頭也極為簡單,把合同改成了協議,其內容看似沒什麼問題,但沒有租賃年限,一般來說,沒有年限的合同是不能稱之為合同。還有一個問題,這一千多份合同,一家算三畝地,十家才三十畝,一百家才三百畝,鷹山南幾千畝地又是從那裡來的?這協議肯定虛假。」李建偉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這樣為倒賣土地埋下了伏筆。」

  「村民委員會是一個自治群體,綠原鎮人民政府也沒有權力徵收老百姓的承包地,並改變其用途。」呂銀兒說出了問題的關鍵,「村委徵收的土地,由村委立項運用還犯錯誤不大,卻在市級以上掛牌拍賣,這明顯地就是倒賣土地。」

  「如果是倒賣土地,以征代租的土地賣給誰了,這裡邊還有一份合同,這份合同就是通過鎮政府某領導向上轉手,再由上邊某單位掛牌拍賣給自己,一切就做得合理合法了,老百姓上告也找不到衙門,再加上官官相護。」李建偉像犬科動物一樣嗅覺出問題的關鍵,「要從礦山老闆們的合同上查起。」

  「這個活你和孫永達、陶嵐去查,當作一個正常查證工作。不顯山,不露水,就能把他們的合同挖出來。」呂銀兒嚴肅地說,「必要時成立一個維穩小組,直接開進金獅諸礦進行取證。」


  「姑姑,我有個建議。」呂康很嚴肅,說。

  「說說看。」呂銀兒點了點頭。

  「如果村民對自己的土地進行維權,我建議你們鎮裡就不要出面,還是由我們村民來出面,鎮裡只給於村民支持,給出一些相關證據如何。」呂康認真地說。

  「這個方法不妥當,太激進。」呂銀兒笑了笑說。

  「這個事我和呂順、呂謙回去再想辦法,按步就班地把這場官司推向高峰。」呂康建議說,「不到萬不得已,鎮裡領導不必出面。」

  「還要詢問我的爸爸。」呂謙接過話來說。

  「對,還有我四哥。」呂銀兒動情地說,「旨在增強村民的法律意識,村民的法律意識一提高,什麼問題都好解決。」

  「我代表我們家出面維權。」呂順插話說,「我父母不在還有我在。」

  呂銀兒聽到呂順這樣表態,心中一陣熱浪翻滾,眼中盈淚,說:「你沒有被家庭的不幸打倒,難能可貴,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哥哥們,你的長輩們,怎麼被王其八之流所套路的。姑姑非常感激你們。」

  「姑姑,我並不孤單,我還有你們這些親人,我會在綠原村好好地活下去,是黨員就要有黨員的樣子。」呂順流著淚笑了,「至於王其八我並不熟悉,其實村民委員會也不是一級人民政府,他怎麼套路綠原村的村民我也不了解,不過,我會跟隨康子哥的腳步前進。」

  呂康看到呂順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心中非常高興,說:「順子,我們先從王其八合同的不合法性開始著手整理材料。」

  「姑姑你看怎麼辦?? 」呂謙問呂銀兒。

  「維權不如維穩。」呂銀兒說,「走維穩之路。」

  「我贊成。」李建偉說。

  「吳秘書。」呂銀兒對吳長鈞輕輕喊道。

  「在呢。」吳長鈞放下手裡的協議書應聲回答。

  「把這些協議書用檔案袋分裝起來,編上號,做好封面,等材料齊備轉交張書記。」呂銀兒聲音委婉。

  「好的。」吳長鈞答應著走出辦公室,並說:「我去保管室取些袋子來。」

  吳長鈞風吹紙片樣去了,李建偉先回了自己的二樓辦公室。呂銀兒辦公室里只剩下呂康、呂謙、呂順和她本人。每個人都默不作聲,遠處的廣場上傳來抑揚的嗩吶聲、和鑼鼓喧天的聲音。這個元宵節大會的下午真熱鬧,大戲還在演,演員們不畏天地之寒,在戲台上正在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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