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丟失的夢
2024-09-14 07:27:54
作者: 閆可平
呂布韋因傷寒住在流行病二科一號病房,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看著輸液管里的紅色藥液,聆聽著輸液壺裡的滴嗒聲,心中一片空白。只有那紅色的液體,像暮晚跳進了黑暗,銜接起夜的寒涼。
有錢人住院,病房都是高貴的,有陪診的床鋪,有高檔的玻璃茶具,有圓型的棕紅色茶几,還有一套沙發。更為可觀的是,透過玻璃窗子,拉開幕簾,能看到不遠處寶相寺的全景,三進三出的雙檐大殿,大殿後有聳高入雲的寶相宮,晨鐘暮鼓聲從那裡傳來,揭開晨霧朦朧的面紗及夜晚陪伴哺乳母子沉睡的思維。
咚……和尚們的熄燈號響了,那是鼓樓里發出的聲音,呂布韋閉上了眼睛,但他又留戀地睜開,他隨著意識朝寶相寺的方向看去,那裡是一片光明中的黑暗,那黑暗顯得安祥,沉寂,靜謐,金色時而在那裡發著暗光,暗光沐浴著和尚們的鼻息,沐浴著院中的千年古槐,廊亭,大殿……所有這一切,呂布韋什麼都看不見,越是看不見越又十分嚮往那個安靜的地方,一個繁雜人世間最清靜的地方,誰都願意在那裡清修五百年。
「咚、咚、咚……」鼓聲又一次從寶相寺里傳來,他試圖通過鐘聲看到撞鐘的和尚,可笑的是,自己不懂無邊佛法,又沒有特異功能,連鐘鼓樓都看不到,又怎能看到那些沒有頭髮的和尚。要想自由,要想六根清靜,人體間的五味雜塵必須通過心靈的咒語排泄出去,然後是真正的無憂無慮,跳出色界、欲界和無色界,不再受制於五行,把思想放在空曠折射的天體裡。
幕鼓聲超越了時空,把呂布韋帶到一個無為世界,他在想等身體恢復以後,自己虔誠地皈依這塊靜土。
門被輕輕地推開,林小小提著食盒走進來,然後輕輕關上門。
「晚飯,八寶稀粥,我自己煮的。十二種糧食熬製的。」她微笑著,她發明的八寶粥是十二種糧食做的。她摘掉短沿女式貝雷帽,解掉在脖子裡繞了三圈的紅色圍巾,一件長長的貂皮大衣顯露出蜂腰翹臀,黑色高筒皮靴掩映在大衣下擺,藕白的臉和黑色的眸子相映生輝。像一位少女一樣,臉上的雛毫還沒褪去,給呂布韋一種即熟悉又陌生,既親切又冷艷的感覺。她說話很輕很柔,播音員一樣的嗓音,臉上帶著清純的笑。
「一定很好喝。」呂布韋感覺到飢餓,飢餓使他產生欲望。
林小小打開食盒,盛了一碗粥,來到呂布韋床前,用小勺餵他,就像餵吃奶的呂小康一樣,使她母性的溫柔彈射出來:「喝吧,喝吧,喝完睡覺,呂小康模樣和你沒什麼兩樣,呂小康沒有背叛呂家基因,真是撒什麼種子開什麼花,栽什麼樹苗結什麼果。」
「我想念兒子。」呂布韋吃了一勺,還好,胃開始嗷嗷待哺和想念兒子一樣急不可耐。他一連吃了三碗,才感覺腹平八穩,說:「謝謝。」
林小小聽到這句話,一陣不快如烏雲過空,她恨恨地瞪了呂布韋一眼:「你這謝字也說得出口,如果你要謝我就沒必要去找你嘍,難道說我是為了讓你說聲謝謝?你呀,讓人無法愛,讓人無法恨。」
呂布韋無視林小小的責備,感覺到十分睏乏,他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此時的林小小對他沒有一點吸引力,而對他最有吸引力的是夢,是兒子。先入夢吧,然後再見兒子。
……盤山鷹在天空中飛翔、盤旋,像一隻黑色的雲在浮動。呂布韋的大腦里,突然蹦出來小時候的事情,小時候,他領著弟弟們,妹妹們上綠原山拾柴禾,拾從樹上掉下枯枝幹棒。
地上的乾枯枝很少,尤其是槐樹林更沒有多少,呂布生轉了幾圈,便仰臉看著樹上。
「二咧咧,看啥,轉悠著拾呀,這麼大個山,還拾不到一滿捆。」呂布韋在林子裡轉著,他折了幾枝矮小樹上的枝杈,看到呂布生圍著樹看鳥,忙催促說,「你看老三老四和香香銀兒都去拾了,你還偷懶。」
「大哥,你來看,這顆樹上有兩垛乾柴,只要上去把它弄下來,就能搞兩大捆。」呂布生穿著個破褂子破褲子破鞋圈,腳趾甲在外邊裸露著,他斜著眼,看著槐樹上的烏鴉窩。
呂布韋走過來,順著呂布生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樹的頂端有兩個烏鴉窩,不加思索地說:「我上去看看。」
「只有你上了,我上不去。」呂布生咧咧嘴笑笑說,「拾不到柴禾爹要打屁股,嘻嘻。」
「褲子會被磨破,家裡沒有補丁了。」呂布韋擔憂地說。
「把褲子脫掉。」呂布生出了個餿主意。
「餿主意,又沒穿褲衩。」呂布韋脫掉鞋子,猴子爬杆一樣上去,上到十丈高的大槐樹上。一伸手,幾乎摸著太陽。他沒有去摸太陽的屁股,而是站在搖搖晃晃的樹杈上,先摘了幾簇槐花扔下去讓老二吃,自己又弄了兩串槐花掛在兩隻耳朵上,立時感覺到清香清爽。他費力地將烏鴉窩拆開,慢慢扔了下去。把兩個烏鴉窩拆開後,已累得他滿頭大汗,他又慢慢從樹上滑下來,當腳剛著他時,因為步子太大,褲襠嘶啦一聲破開,呂布生忽然看到哥哥泄了風光,他「嘿嘿」嘻著坐在山地上。
呂布生喜咧咧地說:「哥哥,你的褲襠要飛了,回家等著挨鞋底吧!」
「你個二弟,幸災樂禍,回家別叫咱爹知道就行了。」呂布韋把前開門掩上,說,「這樣就看不出褲襠開叉。」
呂布河、呂布畔和布輝回來了。香香和銀兒也回來了,大家都沒拾到多少柴禾,香香還因拾不到柴禾抹著眼淚,眼淚沖得臉上儘是白道子,經手一摸,卻有些黑不溜秋。
「香香姐哭了。」銀兒告訴呂布韋。
「為什麼哭呀?沒出息。」呂布生插話說。
「因為沒拾到柴禾,拾不到柴禾就沒辦法做飯吃。」銀兒笑著說,「這些擔心是多餘的,做鈑應該是大人們的事。」
「你為什麼沒有哭?」呂布生故意問銀兒。
「哥哥分給俺們家一捆就行了,再說,我的目標是上學,不是拾柴撈火。」呂銀兒回答說。
「二叔會打你。」呂布生嚇唬她。
「不會。他的責任是把我和哥哥養大,供我倆個人上學。」呂銀兒很有主見,沒有害怕的意思。
「二熊別嚇唬她,兩個哭一對你就稱心如意了,回到家嬸子和娘會責備咱。」呂布韋指責著呂布生。
「銀兒才不哭吶,從小就沒哭過。」呂布輝說,並且誇獎著,「她的字比我寫得好。」
「那自然,香香姐,咱們也不哭,咱們回家。」銀兒來到香香面前,勸著說。
呂香香點了點頭,她見銀兒不哭,自己也就不哭了。
「大哥,你和二哥怎麼拾那麼多?」呂布輝幫忙捆柴禾。
「小雞不撒尿,自有變化道。」呂布生神秘地一笑說。
老三呂布河朝地上一坐,垂頭喪氣地說:「今天我少吃半碗經濟麵條,你們干吧!」
「也不一定,直接下把搶上半碗,娘總不能把碗給奪下。」呂布畔想了歪招說。
呂布輝還是問:「大哥,你和二哥怎麼拾到這麼多柴禾?」
「從天堂里弄來的,從老天爺爺廚房裡弄來的。」呂布生捆著柴禾。
「誰信,閻王爺寫文章盡說鬼話,你說從嫦娥那裡弄來的也沒人相信。」呂布河躺在地上曬著蛋說。
呂布畔看到呂布韋身旁的槐花,吃吃地笑了,他知道柴禾是從哪裡弄來的。
「布輝,也分給你一捆。」呂布韋說,「以後放學回來要好好拾柴禾,這是咱們小孩子家的責任。」
「謝謝大哥,等我考上大學,有了好工作,一定掙錢給你花。」布輝發自內心地說。
「那是以後的事,讓你二哥幫忙抬著,剩下的那捆我扛著。」呂布韋頗有老大哥的風度。
「哥哥,我學習不好,但我會做鞋縫衣裳,回到家我就給你縫褲子。」香香不再哭泣,她看到哥哥的褲襠開叉,說。
「……嗯,還是好好上學吧,哥哥腦子好出岔,想問題簡單,上不好學,一切就看你的了。」呂布韋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妹妹看出自己的褲子壞了,但還是教導她說。
「捆好了麼,走吧,餓死了,回家吃飯吧。」呂布河有氣無力地說。
「柴禾還沒有到家,怎麼能做中午飯。」呂布畔撇了撇嘴說。也不知撇的那一位。
「布河,吃點槐花,槐花挺香的。」呂布韋把身邊的槐花扔過去。
呂布河拾起來就朝嘴裡塞,還真香,吃兩串再說。
呂銀兒弄了兩串帶在耳朵上當耳墜,搖搖擺擺地挺好看,百靈黃鸝一樣地笑著,說:「我唱支歌鼓勵你們。」
「歡迎!」呂布生停下手裡的活兒鼓掌說。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工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呂銀兒扯著香香的手,兩人開始唱起來。她們在山路上蹦蹦跳跳,采著路邊蒲公英花,走在哥哥們的前面。
呂布韋一個人扛著一捆柴,呂布生和呂布輝二人抬著一捆柴,呂布生感覺非常地不划算,送給布輝家一捆柴還要幫他抬著。棍子壓著他的小肩膀,他有些呲牙咧嘴,不過,還是堅持吧。
老三老四兩人什麼也沒有拿,跟在最後邊吊兒郎當地前行。他們的上空,突然出現了一群烏鴉,啊啊也叫著向他們追來,好像在不停地謾罵:「你們這幾個操蛋孩子,拆了俺們的家,搬走我們的房,叫你們永遠考不上大學,扛不上槍,吃不上公家糧。」
「大哥,烏鴉來了?」老四毛骨悚然地叫喊。
「快跑……! 」呂布生扔下肩上抬著的柴禾就跑,心裡那份害怕有一種想撒尿的感覺,還差一點把呂布輝拽倒。
「都別害怕。」呂布韋喊道,「都別跑,無緣無故的它們不敢叼走誰,再說它也叼不動人。」
呂老三抱著肚子蹲在地上,說:「要娶這樣的烏鴉當媳婦,說不定它就能給拾柴撈火嘍!」
「我害怕!」香香顫著音說。
「姐姐,不用怕,它飛下來,若叼人就打死它。」呂銀兒遞給呂香一根棍子,「咱倆走,有事它們找哥哥,不會找咱倆。」呂銀兒拉著香香順著下山的小路,撒丫子跑下山去。
呂布韋看著在空中和路邊樹上的烏鴉,說:「對不起了,以後有空閒給你們搭兩個窩,今天先借柴禾一用。」
呂布韋看著沒跑出多遠的呂布生,大人一樣哈哈地笑了。
呂布韋的夢還在繼續,他夢見烏鴉包圍著他,他自己非常害怕,但還是大著膽子把柴禾背回了家。
呂布韋回到家,弟弟妹妹也都回到了家,可家中的屋脊上卻站滿了烏鴉。這些令人討厭的傢伙們,一排十幾隻,可謂像神兵天將,輪番啊啊地叫著,念著黑色咒語。
呂子賓回家了,見到這情景,氣得臉色鐵青,眉毛抖動,丹鳳眼大睜,喊道:「造孽啊,不祥之兆啊,要倒霉的噢,怎麼會惹出這樣的事來,你們這是惹了烏鴉,要是惹了老鷹它會把你們都叼走。」
兄弟四個加上香香站在院子裡大眼瞪小眼,都偷偷地相互擠眼弄神,都不說話,好像這事與他們無關似的。然後他們若無其事的在地上蹲下來,揀個石塊畫方框。
呂子賓喊著喊著不喊了,他看著院子裡的五個孩子、和廚房門前的一捆柴禾,立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嘿嘿一笑,目光落在低頭畫憋死牛、砍高粱圖案的呂布韋身上。呂布韋若無其事地在畫方框,布生、布河、布畔和香香一副專心的樣子在看方框。呂子賓貓科動物樣躡手躡腳,嘴裡嗯嗯嗯著、並點著頭、笑眯眯地問五個孩子:「你們在幹什麼,噢,在畫棋盤,來砍高粱的遊戲,好好好,不錯不錯。」
他說著就伸手去捉老大老二,或者說捉著那個都行,看樣子想把他們弄上軍事法庭。
「快跑,誰不跑誰沒爹!」老二呂布生一聲咋呼,四個人麻雀樣哄地跑開,弄開大門跑到大街上去,見爹沒追沒攆,又溜到大門旁,扒著門框朝里張望。
「您這幾個驢長臉,淨找不吉利,上學不專業,上山掏鳥窩,您娘咋生您這麼一窩孩子。」呂子賓沒去攆孩子們,只在院子裡跺著腳大罵,見香香沒跑,矛頭便指向呂香香:「你這個小閨女子,和您娘沒有什麼兩樣,正事不干,上山掏鳥窩,拆鳥房,你看看人家銀兒,學習又好,年年得獎狀,還有布輝,一看就是好苗子,學習學習他們,多學寫幾個字也是天天向上,卻學拾柴撈火做鞋縫衣裳,我問你,今天誰出的主意誰上的樹。」
「不知道。」香香囁嚅著說,她嚇得開始哭了起來,兩隻手倒騰著抹眼淚。
此時,廚房門嘭地一聲被全被打開,馮遙遙出現在廚房門口,兩手背上全是地瓜粉面漬,她一手拿著擦床子,一手握著麵團,臉色像貧血一樣蒼白,幾縷頭髮在額前搭著,大號的丹鳳眼帶著怒色。
「神仙,你想幹啥,吃屎的孩子你都給我惹哭,今天這個飯你想不想吃?」
「你看你看,這烏鴉圍了一房頂,好像架著大炮要炸掉老呂家,啊啊的罵你吶,多不吉利。」呂子賓見媳婦發怒便有些底氣不足,又惹了她的這些心尖子,但又不甘心示弱。
「烏鴉窩掉在地上不能揀啊,不能揀燒什麼,鍋底頭燒大腿,我可沒有那本事。不就是幾隻烏鴉嘛,又能算個啥大事,只要你當組長不做虧心事,你怕啥,夜貓子來了還是該幹啥就幹啥。你看你領導的生產隊,都荒啷了,弄了一幫臭男人在山上耍大錘玩,別以為我不知道。一年賺不幾個錢,回家拿孩子們出氣,有能耐去掙錢,別天天吃這地瓜粉。」馮遙遙氣得一陣嘴炮大轟,呂子賓不言語,香香也不再哭,只有烏鴉不停的啊啊地哭著。
「你去做飯吧,下午大隊開會傳達鄉政府的會議精神,土地承包的事,山上石匠組解散,以後一切都是各干各的。」呂子賓搔著頭皮說。說完便鑽進堂屋去了。
「給你點好臉你就要上天。」馮遙遙衝著呂子賓的背景一笑,放緩了口氣,對閨女說,「香香,燒鍋去,今天獎勵你多吃一碗。」
馮遙遙話音剛落,呂布韋、呂布生、呂布河、呂布畔爭先恐後地跑進院子,跑到馮遙遙面前,搶著說:「娘,我燒鍋。」「娘,我燒鍋。」「娘,我也燒鍋。」「娘我也燒鍋,」
馮遙遙開心地笑了,說:「好,都燒鍋。」她用擦床子一指五個孩子:「首先回答我的問題,都站好。」
除了香香,四兄弟像四頭馬駒子站在馮遙遙面前,謹聽娘訓:「今天誰拆的烏鴉窩?」
「……我,不過……」呂布韋嘟囔著說,「我看咱家實在沒柴燒了。」
「誰出的主意?」馮遙遙笑看問。
沒有人回答。
「二咧咧。」呂布河當了叛徒,檢舉說。英勇無畏,積極分子。
「你幹什麼去了?」馮遙遙眼瞪著呂布河,同時也看到呂布韋的褲襠開叉,心裡一陣心酸,眼圈發紅。
「我和老四去拾柴了。」呂布河感到娘對他的態度不妙,當積極分子滋味不好受,還要受到二家長的審問。
「拾了幾根?」馮遙遙見呂布河緊張,便態度和藹,語音輕輕,你沒和你大哥你二哥在一起,怎麼知道是你二哥出的主意?」
「拾了兩根,狗肋巴一樣粗。老四也拾了兩根。」呂布河心眼不短,也把老四呂布畔拉上,「老四拾的那兩根,頂多也就是牛肋巴,在俺四個人中,只有二哥辦法最多。」
「好了,現在娘宣布,今天你來燒鍋,明天老四燒鍋,你們倆個燒到星期一。你們不是都願意燒鍋做飯嗎?」馮遙遙宣布:「布韋去換上你爹那條褲子,老二出謀劃策有功,獎勵經濟麵條半碗,香香去寫作業。」
「娘,烏鴉還在叫喚呢!」呂香香指著屋脊上的烏鴉說。
「不用管它,叫喚累了自然會走。」馮遙遙說完進了廚房。
呂布生沖呂布河扮了一個鬼臉,高興地一條腿蹦著走,呂布河一撅嘴便跟著進了廚房。呂布韋去堂屋裡間屋換褲子,但那些烏鴉忽然落在院中,在院子裡連罵加嚼,等呂布韋換褲子出來時,卻見老爹呂子賓舉手向空中搖著,口中還吹著口哨。
呂布韋和香香看著爹滑稽的動作,不解地看著爹投向空中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瞪看著空中,突然,一隻褐色的盤山鷹出現在太陽下,它「啁啾」一聲向呂子賓飛來,奇蹟出現了,那些站在房頂上的烏鴉呼傢伙飛起,驚慌地向遠處逃飛。
鷹落在呂子賓的手上,呂子賓從口袋裡掏出火柴盒樣大的食物,那鷹順勢叼起,扇動著翅膀升空而去。
「爹真有本事。」呂布生佩服地說。
「咱爹最厲害。」香香對呂布韋說。
「以後對誰也不要說鷹聽爹的話。」呂子賓瓦片臉一沉說,說完他走回堂屋裡去。
呂布韋和呂布畔外加香香都點了點頭,表示信守爹的命令。呂布韋好像對於爹和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呂香香和呂布畔看著大哥的呆樣笑了,看著哥哥穿著的那褲子笑了。因為哥哥那褲子太大,褲腰到了布韋胸脯以上。
……一隻像鷹一樣的烏鴉,一下從空中飛下來,一下站在呂布韋的頭上,一下又一下啄他的前額,呂布韋拼命地揮手拍打著、驅趕著。
呂布韋夢見啄自己的烏鴉越來越大,一下子把他叼了起來,越叼越高,一直叼到了雲端,把他扔到了一塊白雲上,只聽烏鴉說:你這孩子,你自己為了生存,卻不要我們生存,把我們的家拆掉,現在給你個小小的懲罰,哈哈……。那烏鴉說完飛走了,呂布韋站在那片雲上,那片雲很大很大,他透過雲隙,看到了大地、村莊、河流、綠原山……真高興呀,一抬頭碰到了火辣辣的太陽,他一暈光便朝下掉去,完了完了完了喲……非摔成肉餅不可,這一下子別想再活了……死就死吧,呂布韋索性眼一閉,他便掉進了寶相寺里。
呂布韋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夢醒了。
呂布韋額頭上汗水在流,身上汗水也在流,他極力睜開眼睛,一下驚呆,只見二弟呂布生站在床前咧嘴笑著。
「大哥,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所以找你這裡來了。」呂布生樂呵呵地說。
「我沒事,你回家吧。」呂布韋忙說。
林小小搬了只凳子,客氣地說:「請坐。」
呂布生喜滋滋地對林小小說:「謝謝嫂子,趕快讓我哥好起來,好了以後你們好結婚!」
「謝謝你的吉言。」林小小臉一紅,羞澀地說。
「我走了大哥,我和西影一塊來的,給她做個檢查。」呂布生對於眼前這個絨花一樣鮮艷的嫂子太感慨了,太嫩了,太鮮了,太太太……沒法說的太那個太了,好在理智一想,個人一腚稀屎沒擦乾淨,別問人家糖稀多少錢嘍。他扭過臉去對大哥說了為什麼來院看醫生的原因。
「黑天半夜來做什麼檢查,醫生都下班了,身體又不方便。」林小小關心地說。
「謝謝你提醒。我走了大哥,明天早上再來看你,找到你真不容易,跋山涉水,翻山越嶺,東撞西碰,才知道你在這裡。」呂布生走人,看著林小小滿面笑容心裡才踏實些,原先所想萬一再像柳藝兒那樣愛極生恨,拿刀來個脖兒齊,世界上不幸的事全都出現在呂家了。
「去吧去吧!」呂布韋坐了起來,他想下床去送一送他,二弟真是個活寶,喜孜孜地噌傢伙走遠了。
林小小回頭時,看到呂布韋嚇了一跳,說:「布韋,你好些了嗎?」
「我出了一身汗,身體感覺就靈便些了,謝謝你,第一天上班就……」呂布韋往下不知說什麼好,處於尊重是應該謝謝的。
「……你說什麼,你又想說謝謝我,你這個馬臉長得好看?非得來求你的謝謝。」林小小心裡十分敏感,她意識到這不是謝不謝的問題,一聲謝謝天下就太平了,就不了了之了,一聲謝謝就各奔東西,難道說從此就沒有瓜葛了嗎?
「你想多了。」呂布韋很虛弱地說,然後重新躺下閉上眼睛。
「哦,是我誤會你了。」林小小歉意地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講吧!」呂布韋表示願意聽。
林小小在呂布韋的床前坐下來,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在二十多年前,有一個很窮的男人,他兄弟們很多,有兄弟四個,還有一個妹妹。兄弟們長得相貌奇特,他們都沒考上高中,更談不上讀什麼大學,也談不上有什麼出路。他們的村莊後面有一座山,山上覆蓋著厚厚的黃土,黃土下是永遠開採不完的石頭。那時候,國家還沒有管理這樣的花崗岩石山。開山也不用納稅。為了改變窮掉褲子的日子,兄弟四個初中和小學沒上完便輟學在家,跟著他爹發揚愚公移山的精神,用一輛地排拉出了一片石塘。他的妹妹,在家裡給他們做鞋,那也做不上他們穿的,他們像吃鞋一樣。他的母親人又在村南窪地里承包了十畝地,加做飯、餵豬,但也沒攢下多少錢,這個男人到了二十五六歲該成媒的年齡,但沒有多少錢可以娶妻。」
林小小深情地注視著呂布韋,呂布韋好像並沒有多大反應,他面部肌肉輕輕痙攣了一下。
林小小繼續說:「那個老大在別人的撮合下,用他的妹妹換了一個媳婦,哦,是他父親強迫成了這樁婚事,他不同意,可又無奈,農村的習俗老大不成媒不能給老二成。多方面原因吧,必須要答應這樁婚事,可憐的他,可憐的農村人。他默認了這樁婚事,他的妹妹當時才十六歲,總之他內心很痛苦。他內心拼命地掙扎,他要用自已的能力來建設自己的生活,擺脫換親的心理陰影。」
林小小突然抬高了一分語調:「他的機會來臨了,招商引資給他創造了機會,他一年之間便暴富起來,幾年的時間在全縣聞名,他成為縣政協委員,模範人物,他那一尺四長的奇葩臉,常出現在縣電視台屏幕上。儘管他長得醜,但並不惹人討厭,車站上那個女播音員幻想,也許有一天能見到他,成為他的紅顏知己。
林小小開始流淚了,說:「他經常外出,喜歡乘車外出,他經常上車站來,他同時也喜歡那個女播音員,因為在他的心靈深處,有一種莫名的東西觸動著他。於是他大了膽子去播音室找到了那個女播音員。那個女播音員非常吃驚,也非常激動,什麼也沒考慮,沒考慮他有沒有妻子兒女,沒考慮他有沒有三妻四妾,或者女人成群,便衝動地答應了他的邀請,在他家的別墅里,將女人的第一次徹底奉獻。然而,他並不快樂,他基因里是農民,沒有那種只要不愛便和他妻子分手的勇氣,他找到的愛情便成了一種慰藉。他在家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的兄弟,他的弟媳們神經過敏起來,他的三弟去醉生夢死,她的三弟媳殺死了他三弟,他的影響有了成果。而他的妻子,以一個女人的大胸懷,默默地承受和等待著他從迷途中歸來。他像一頭牛耘地走錯了壠子,糟踏了不該糟踏的莊稼。那個女播音員就像那莊稼一樣被踩踏,那個女播音員走了。開走了他的車,並向他討要了一千萬人民幣。」
林小小流淚了,悲愴地說:「她像一頭被獅子撲倒的駝鳥,沒有了生存的希望,於是她做了一個絕望的決定,用車和一千萬作為陪葬,開進護城河當中。然而不爭氣的肚子裡,已經懷了他的孩子,這個孩子已經有三個多月了,正在溫馨而又舒適的胎床上熟睡。她不願承擔傷害孩子的罪名,不願做扼殺孩子的劊子手,只有把他生下來才是理由。那時,她聽從了她表哥的開導,頑強地活了下來。」
林小小感慨著哭訴著:「人不該死有救星,是孩子救了他的母親,這個可愛的小天使,還有他親愛的表哥。」
「你的故事說的是誰呀?」躺在床上的呂布韋從眼眥里流出眼淚,他睜開了眼睛問。
「在孩子出生後坐月子的時候,天下起了雪,那姑娘的心像雪花一樣在飄,在茫然,在融化,當孩子哭的時候,產房裡又是那麼溫暖,又是那麼神奇。她的大腦忘記了世界上所有痛苦,忘記了世界上還有寒涼。那個時刻,她昏迷了,她幸福啊,但是,她的心裡卻是在殷殷地流血。有一天,那個男人神差鬼使地出現在她們母子面前,他發神經地要抱抱那個孩子,她沒有讓他看,決絕的將他攆走……此刻,過去的傷痛,像一堵牆擋在二人之間。」林小小淒哀哀地說。
呂布韋眼睛裡的淚不斷流出,順著兩顳流向枕頭。
林小小擦了一把眼淚說:「那播音員並非逼他和他妻子之間選擇一個,只需要他給她一份愛就心滿意足了。而那個男人將他心愛著的女播音員毫無道理地攆走了……嗚嗚……」
林小小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痛苦,一下伏在呂布韋身上,嗚嗚地大哭起來。
凌晨四點,寶相寺里的鐘聲「當」一聲響了起來,嗡嗡的餘音低沉、渾宏、震撼人心,聲音像千萬枚鋼針一樣,裹攜著雪飛雪落。
林小小醒來的時候,房間裡湧進一大群人來,她驚悸地抬起頭來,忙從床前站起來尷尬地退到一邊:「你們……」
呂康、呂方、呂圓、呂順、呂謙、呂銀兒、李建偉,還有司機小雪,每人手上都有一束鮮花一玫瑰花。
李建偉忙對林小小說:「我們是來看望呂會長的,我把你介紹給大家。」
林小小剛才感覺到心裡慌亂,有了表哥李建偉的存在心裡才稍微安寧了許多,她向大家羞澀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各位請注意,這位貌美如花的陪護,就是呂會長的紅顏知己林小小,也是我的表妹。」李建偉向呂康等人介紹說。
房間裡突然靜了下來,靜得能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
呂康微笑著走到林小小面前,說:「林陪護,謝謝你照顧我的父親,假若有一天你們能走到一起,我會考慮改稱呼的。」
林小小鎮靜下來,不好意思地說:「我……」
大家不謀而合,不約而同,把兩隻肉掌拍得天響。呂方、呂圓、呂順、呂謙也客氣地站在林小小面前,禮節性地打了招呼,然後退到一邊。
林小小被感動了,咽哽了,眼睛裡流出淚水,她表態說:「他若不棄我,我將終生偎依,他若棄我,我終生不嫁。」
「謝謝。」呂康有些感動地說。
呂銀兒走過來,拉起林小小的手,說:「我希望你能成為綠原人,以夫唱夫隨的心態來改造綠原。但是有一個條件,做綠原人首先要禁得起委屈和折磨。」
「會的,會的!」林小小迫不及待地說。她苦澀地一笑,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呂布韋。
呂布韋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林小小,欲言又止,他看到了兒子呂康的眼神,並以歉意的眼神作為交流。
呂康走過來,溫和地笑笑,說:「爸爸,請您儘快好起來,為了將來的生活,不要太過顧慮,路子總是要往前走。」
呂布韋想和兒子做一長談,卻又十分地沒有信心,他閉上眼睛,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寶相寺的鐘聲真美,那裡是一個多麼安靜的地方。」
「爸,你身體恢復之後,由阿姨來照顧您,可以去寶相寺進香,可以去聽寶相寺里的鐘聲。」呂康進一步說,他鼻子酸楚,眼睛裡的淚水圍著眸子,如霧纏山嶽。
「我在用心感覺寶相寺傳來的鐘聲,多麼美好,讓人進入一個無我的境界。那些和尚敲著木魚去做早課,多麼幸福啊。」呂布韋進入了另一種境界,一種佛家境界,他感覺自己已經去那裡出家,順順噹噹脫離了紅塵世界,沒有了煩惱。
大家誰也沒有意識到呂布韋的思想變化,就連林小小也沒覺察出來,大家對他只是做了祝福與安慰。
呂銀兒轉了話題,說:「大哥,綠原的天空起了變化,你不能退縮,儘快好起來,和大家一道來迎接暴風驟雨。」
「什麼暴風驟雨,現在都是官家說了算,開山採石說讓干是他們,說不讓干還是他們,環境治理到如此程度還不過關,大家都去山上打坐修行好了。」呂布韋埋怨地說。
「鷹山南礦區的金獅諸礦所占用的土地當時是誰以征代租的,你怎麼也被套路了呢!」呂康直接問呂布韋。
「咱這個情況不是被套路,是必須給的,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呂布韋慢慢講起了當時的情況。他的思緒回到了過去……
電話音氣球棒一樣伸長和膨脹到呂布韋耳洞:「呂大哥,你到村民委員會來,趙書記也在這裡。」呂布韋聽完對方兩句不酸不甜的話,臉現出幾多凝重和疑惑。他看著辦公桌的盆景,蘭花以它清香艷麗的姿態盛開著。
「會長,誰的電話?」商瑩正在拖著地板,她看到呂布韋接過電話後神色不對,想必遇到了什麼問題。在綠原山高會大樓辦公室里,她是呂布韋的第一個智囊,也就是秘書,有時該問不該問的話她都能判斷出來。
「我到綠原村村民委員會去。」呂布韋並沒回答她的問話,而是站起來拿了桌子上的公文包便朝外走,並囑咐說:「客戶來電話你直接接轉高會長和蕭會長,村里喊我有點事。」
「好的。」商瑩拖完地板習慣性地去沏茶。
呂布韋對於王其八的電話沒做過多的考慮,拿著公文包便走出辦公室。
呂布韋驅車來到村民委員會大院時,太陽已升得老高,陽光照耀著旗杆上的國旗,天空有風展開旗面,嘩啦嘩啦地飄揚作響,院中的梧桐樹已經開花,它像一個人吹著許多許多的喇叭。
呂布韋把奧迪A6停在左側泊車區,拿了文件夾下車快步走進村民委員會大樓,乘了電梯上了三樓,直接去了村委會辦公室,不,去了王其八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他門不敲,招呼也不打便走了進去。
坐在沙發上的趙長生笑著站起來,熱情地伸出右手,等著呂布韋走過來親切地握手,說:「呂會長,布韋還是那麼年輕。」
「老同學,才幾天沒見面就這麼客氣,有事去我那邊多方便。為何偏跑到這座宮殿裡來朝拜皇上。」呂布韋也十分客氣,還又不乏熱情幽默。
「你看你看,呂會長言外之意就把我封成皇帝了。」坐在趙長生一側沙發上的王其八也趕忙站了起來,套著近乎,自我感覺良好地說,「坐下說話。」
三人落座,信陽毛尖茶早已沏好,每人一杯,呂布韋也不客氣,端起面前一杯茶,小品一口,真香。
「忙不忙呀老同學?」趙長生愛抽菸,自己取一支桌上的中華,也給呂布韋拿了一支。
呂布韋習慣了抽菸,接過一支放在嘴上,王其八趕緊取火點著,並偷看了呂布韋一眼。
「有高大哥和蕭妮嫂子頂著,還有商瑩秘書,我肯定輕鬆多了。」呂布韋實言相告,問,「找我來有事?」
「招商引資在咱們綠原如火如荼地發展,縣領導市領導給以高度評價,當然,這些成績也與你這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分不開。」趙長生給以高度讚揚,高度概括。
「我也沒做什麼,只是帶了一個頭,這也歸功於你和高峻大哥。我只是憑力氣,逢著政策好換來的財運,納稅也是我的責任。」呂布韋客氣地說。
「呂大哥,太謙虛了。」王其八舔嘴弄舌,恭維有加。
呂布韋心想:讓我來不會是因為這吧,是不是還想讓我出什麼頭,迎什麼風,炸什麼毛?
「縣裡指示我們,要搞一個礦山特區,樹立一個榜樣,想辦法再征一塊礦山地皮,讓新來的商人有立足之地,做好護商之工作,展現我縣改革時代之風彩。」趙長生面色嚴肅,像說台詞那樣。
「這是好事,能挖礦山的土地需要多少畝?」呂布韋表示支持,隨口一說。
「你和王書記一起選礦山地,選好以後匯報給鎮裡,然後由村民委員會出面征地。」趙長生說話乾淨利落,也不拖泥帶水。
「征地價格怎麼說?」呂布韋這才明白,讓他來是商量征地的事,他隨口問了一句。
「屆時再定,呂大哥,支持改革開放、進行招商引資是頭等大事,錢都是小事。」王其八咧著疤瘌嘴說。
「現在的土地都在村民手中,都屬於承包地,說真話,沒有補償誰也不願意獻出土地。」呂布韋這才知道趙長生找他的目的是征地,因此出現牴觸情緒。
「找你來是因為你是石匠出身,你知道那個地方土層淺,沙層也淺,然後能挖礦山。」趙長生苦口婆心地說,他敏銳地感覺到呂布韋是在磨嘰,對征地持不積極態度。
「呂大哥,趙書記這麼信任你,你還不給他面子,再說地下資源都是國家的,國家讓你開採你就能開採,不讓你開採你非開採那叫盜竊國家資源。」王其八說話有著弦外音。
「老同學,根據你的經驗,在綠原村這塊地面上,哪個地方最適合挖山?」趙長生仍然和悅顏色地問。
王其八一個威脅,趙長生一個進攻,使呂布韋不得不慎重對敵。呂布韋不是憨蛋,聽出了王其八的弦外之音,你如果不配合工作,上邊一個指令,你的礦山暫且停止開採,整頓安全隱患也不是沒有不可能。呂布韋並不怕這些,而是在想怎樣順應國家的改革及本縣的招商形勢,只有支持改革開放,讓窮人變富人才是道理,於是說:「王書記,說話要心誠,少來點其他的,我一個老百姓,有點名譽也是黨給的,我在講客觀現實,你懂嗎?」
趙長生知道呂布韋也不是被嚇大的,他狠狠地瞪了王其八一眼,給了他一個嚴歷的眼神。王其八剛想張開瘸嘴,想大刀闊斧地把呂布韋拿下,當看到趙長生那警告的眼神,只好閉了嘴巴。
呂布韋鄙夷地笑了笑說:「鷹山以南石材質地都比較好,但不知道上邊要多少畝礦山地?」
「兩千畝左右吧。」趙長生用熱水瓶給呂布韋斟上茶說,:「生意上你是慧眼,那就敲定在鷹山南租賃礦山地。」
「那裡有六個生產組村民的承包地,每家每戶的地都是按土質分為兩段地,據我所知,呂大哥家也是兩段地吧。」王其八屬狗的,和人講話不咬不行。
「王書記家的地不也是兩段嗎?」呂布韋反問。
「那當然,我支持上邊的工作。」王其八得意地說。
「我同樣支持招商引資,招商引資從我做起。」呂布韋輕輕地冷笑著說。
「我可以把我的土地白白地貢獻出來。誰反對招商引資誰就是汶縣的罪人,我不做汶縣的罪人。」王其八並不惱火,即有將呂布韋軍的意思,又有在趙長生面前表現自己的意思。
「為了招商引資貢獻土地是應該的,但是,客觀現實是村民不一定同意,因為這是他們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基礎,沒有合理的補償是解決不問題的。」呂布韋不卑不亢、實事求是地說。
「呂大哥,只要你們西街呂家不發生對抗行為,其他生產組我都能擺平。呂大哥,說句到家話,我幹這個書記也不容易,老百姓這個罵娘,那個罵爹,為了這事我連覺都睡不好。」王其八是叫花子舔腚窮嘴惡舌頭。
「這樣吧,我雖然不差錢,補償錢一分不多要,一分不少要,村民要多少我要多少,你的事我概不參與。」呂布韋不願與這種小人計較,但他知道只要地租賃出去,就等於羊入虎口,最後連根骨頭也不會剩。土地是老百姓的命,百八之九十的老百姓並不開礦山辦廠子,土地一旦被開成礦山,他們將無後退之路,哪年哪月礦山停止了開採,商人枕著錢山睡大覺,他們卻天南地北去打工。沒有了土地,就等於斷了子孫後代的糧食,幹了斷子絕孫的事。如果不奉獻土地,自己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趙長生急於升遷,迫於形勢不得不在綠原搞出政績,他不得不把官位和形勢這兩把雙刃劍懸在老百姓的頭上。
「老同學,你即然能帶頭簽這個土地協議,是為招商引資分憂,是為綠原的前途分憂,是綠原之大幸,我代表政府和縣招商辦謝謝你。」趙長生高興地說,「你們礦山需要政府做什麼,你就給我打電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謝謝你趙書記,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回礦山了。」呂布韋與這兩人話不投機,他感覺趙長生變了,從思想上變了,從本質上變了,也許當官的都是這樣吧!
「慢,呂大哥別慌忙走,這裡有你們兄弟幾家的土地協議,你看是否簽了它,詳細的地畝數我已做了統計。」王其八說著走到辦公桌後的檔案里,拿出了四份協議,折身回來送到呂布生手上,說,「您下山一趟不易,比國家總理都忙,您日理萬機,您看一下你兄弟三人的土地畝數對不對。」
呂布韋接過協議書來,逐份看了,這裡邊沒有呂布生的,呂布生做了上門女婿戶口己遷出,剩下的自然就是老三老四和自己,上邊的地畝數是對的,兩段地共計二十一畝整,當然也包括父母的。
「您簽個字,然後再按個手印就OK了。」王其八說得很簡單。
說到簽字按手印,呂布韋心中隱隱作痛,在協議書的字裡行間里,好像子孫後代們餓得大哭,哭著哭著聲音沒了,滿山遍野都是餓死的人,稱得上餓殍遍地,漫天漂游的靈魂在呼喊:「呂布韋,還我們的土地來,我們要吃飯,要活著……呂布韋猶豫著,此時的王其八送上一支金筆,金光閃閃的駱駝牌金筆。
「呂大哥,簽了吧!」王其八的疤瘌嘴很漂亮。
「布韋,還有什麼想法,租憑費讓王其八酌情給你加一部分。」趙長生窺探的眼神襲擊著呂布韋。
「哦,在協議書的字裡行間里,我聽到了哭聲,我看子孫萬代餓殍遍地,飢餓的靈魂遊走於天空,呼喊著向我們這代人討要土地,討要飯吃。」呂布韋鳳眼流露出難過的眼神。
「你真是農民意識,將來科學更發達,在大海上能種地,在空氣中能栽樹,車都能在空中懸浮而行。再到將來,人類可以移居到火星,移居到木星,或移居到其他星球上去,地球便成了一個空殼,被流星一碰就煙飛灰滅了,你還想在地球上存身是不可能的。」趙長生開導著呂布韋,並對呂布韋循循善誘,胡扯八扯。
「呂大哥,簽吧,簽了這協議書這支三萬多元的金筆也就獎勵給你了。」王其八大方地說,一片冰心在玉壺的樣子。
「嗯嗯嗯。」呂布韋簽應著,如果不簽這個字,這些上上下下的領導們絕對不會善罷干休,會給自己扣上一頂破壞招商引資的大帽子,思念之間,接過金筆,刷刷幾下子,三下五除二,二十多畝地便進了趙長生和王其八的計劃之中。
「老同學,這就對了,不愧為幹過一屆縣政協委員的人。」趙長生開心地笑著,「支持招商引資就要護商、利於商,一切給商家讓路。」
「應該是這樣吧。」呂布韋違心地說,他把金筆朝茶几上一擲,說,「趙書記,你跟我上山吃飯嗎,若不去我走人了。」
「我去,好長時間沒在一塊聚了。」趙長生滿口答應,他又對王其八說,「我派宮書記協助你工作,一周之內要把土地的事辦完,辦完之後移交給縣招商辦,你馬上招開村委會,組織村民簽字,先從黨員抓起。」
「是。」王其八馬上答應下來,說:「請趙書記放心,此項工作一個禮拜一定完成。」
趙長生和呂布韋一塊朝外走,邊走邊說:「我也沒辦法,上邊讓我擴招,我也只能是以上壓下了。」
王其八看著呂布韋和趙長生一塊走出去的背影,並咀嚼著趙長生那句無奈的話,冷冷地笑了:「哼,坑誰死誰,倒霉的是刁民。」
呂布韋下意識回過頭來,好像聽到了王其八的自言自語,他很不友好地看了王其八一眼,王其八馬上閉了嘴巴,牛屁股一樣地關上了嘴門。
……
「爸,這事不能怨你,您能忍辱負重,委屈求全就很不錯了。如果沒有您的忍辱負重,也不會有俊高一礦、俊高一廠、以及我叔叔們廠礦的今天,該舍的總是要舍。」呂康理解爸爸的苦心,自然倍受感動,呂康把玫瑰花放在床頭柜子上。
「大哥,希望你儘快好起來,回去主持綠原山的工作,鎮裡馬上讓礦山復工,讓廠子復工。有些事我還要向你求教。」呂銀兒把玫瑰用鼻子嗅了一下,戀戀不地放到床頭柜子上。
「我不想再趟這個混水,有些事你們定奪,礦山和廠子停了將近一年,我感覺好像停了幾代人生存的時間。我感覺從沒做過什麼,好像礦山是宇宙的,好像石材加工廠是豆腐作坊。昨天的昨天,好像是眩眩暈暈的日子;今天的今天,又好像是夢和眩,大腦被這場疾病掏空,又感覺大腦在磁場裡旋轉,沒有任何的理念,這一切使我悲觀厭世,一切都是枯燥乏味。」呂布韋虛弱地說。
「大爺,侄兒們都祝你身體恢復。」呂方和呂圓每人獻上一束玫瑰花,呂方美人嘴甜甜地說。
呂方退到一邊,看看大爺又看林小小,笑著心想:大爺耶,還有什麼不知足,你和我爹一樣,都是老牛吃嫩草。
「大爺,這束鮮花是我從養植基地買來的,很香吶,你天天聞一下,你就會感覺到清香的世界還存在,真實的世界還存在。」呂謙獻上花甜言蜜語地說。
「是的,謙子哥說的沒錯,一花一世界的清香,一花一正義的堅持,一花一世界的委屈,一花一世界的掙扎,一花一世界的堅強……人總要活下去。」呂順說著說著,一眼淚雙流,他將那束紅玫瑰送到呂布韋的手上。
呂布韋接過花來,他真的用鼻子對這束紅玫瑰嗅了嗅,聞了聞,眼中放光放光的,是眼中有水,是眼中有淚,大家都看得清楚,因為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三弟呂布河。
李建偉手中也拿著一束花,當然也是紅玫瑰,他說:「大哥,綠原山不能沒有你,這束花就是你健康的象徵。」
「你們凡事細心吧,當官是個高危職業。」呂布韋臉上表情十分複雜,從心裡感嘆著。
李建偉把花放在呂布韋胸前,說:「在家裡樹葉不一定不砸頭皮,只要活著,沒有一處安靜的驛站,男子漢啊,休息一下,騎馬上路吧!」
「大哥,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呂銀兒從一進病房就看到呂布韋精神頹廢,悲觀厭世,不禁心生難過,若不是看在他生病的份上,早翻天扯地了,說,「大哥,你把你當年和趙長生書記、還有王其八簽合的過程寫成書面材料。」
「這個我能做到,下午就開始寫。」呂布韋說,將三束玫瑰放在床頭柜子上。
「大哥,我走了。」呂銀兒深情地說。
呂銀兒從公文包里放下材料紙和筆,同林小小打過招呼,率隊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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