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曾經淺嘗輒止參與過的革命，在取得成功以後，我看到了早先我們曾經崇拜過的一些「英雄」們在政治上討價還價，憑藉著別人瞧不起的手腕一味地算計，一心只想升官發財，然後國家被這些蛀蟲搞得亂七八糟。軍閥們打來打去，國家政治還是沒有清明，老百姓還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原本就對什麼主義、思想之類沒有多少興趣，我關心的是老百姓有沒有得到實惠，能不能吃飽飯。看到革命是這樣的結果，我感到悲哀、憂鬱、意志消沉，什麼都不敢存希望了，對生活簡直厭倦到了極點。從此以後，我在不了解的情況下，再也不敢貿然採取行動，重要的是，我現在已經失去了了解的衝動，我對所有的政治行為持了懷疑、痛苦的態度，覺得政治就是某種程度上的耍流氓，醜陋無恥至極，沒有多少用處。

  我的同齡人中有許多與我一樣，不願意稀里糊塗就被當局看作是革命者，而且自己也沒有對抗到底的決心，激情退卻後就回歸了家庭。好像羊一樣，在草場上散漫自由地吃過草以後，太陽落山，就乖乖地隨大流回到了原來的羊圈，讓枷鎖情願不情願地重新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我們這一代人已經像潮水一般地涌過去了，遺憾的是，我自己並沒有拍打海岸以後，痛苦地退回去，痛定思痛，號召並匯聚新生的力量卷了新的潮水重新湧來。我想著海山憑著少年人的熱情而加入其中的革命，我也想起了自己早年的生活，想著當年的希望，想著海山的希望，以及在前面等著他的坎坷，不禁苦笑起來。

  我不贊成海山革命，並不是因為我不贊成馬克思主義。要知道青年種種的運動並非一種盲目的衝動，完全出於愛國的熱誠。只不過，現在對我來說，什麼三民主義、國家主義等等各種名目的主義太多了，它們相互打架、矛盾、不相容，甚至有的經不住推敲，對此我頭疼死了，我簡直糊塗了。新思潮令人眼花繚亂，我覺得它們都差不多，我沒有那麼多精力和體力去搞清楚它們之間的細微區別，也沒有多大興趣，感覺不到多大意義，我只怕海山為他的主義早早地送了性命。

  「將來海山的革命成功以後，是不是他也會跟那些人一樣，只想往上爬，把所謂的主義與理想都拋諸腦後，不擇手段地只想著保住自己的權力與地位？只想榮華富貴，跟別人一樣拼命往自己懷裡摟錢？然而這個主意好像也不壞，最起碼一些人是這樣認為的。」我心情敗壞極了，有氣無力地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