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廢除科舉

  一

  然而科舉還是廢除了。

  當時全國大約有秀才46 萬人，舉人18000 人。原本一切都在既定軌道上目標明確地向前運行著，突然間卻一下子遭遇了變軌，一切都瞬間停止了，都無法繼續下去了。全國各地還在做著「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美夢的讀書人猛然被切斷了生路失了業，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要被突如其來的命運拋到何處，他們徹底絕望了。憤怒的讀書人湧進了書院、文廟、貢院，對著孔夫子像做盡了有辱斯文的事情，將主宰文運之神——奎星神像推倒在地上，又狠狠踏上幾腳。

  當時我父親游蓮塘正在麥邱書院學習，準備進京趕考。廢除科舉，，不啻若驚天霹靂，滅頂打擊。我父親在科舉上進取的念想被徹底斬斷了，可是他的生命不能與科舉一起廢除，他的人生理想如泡沫般剎那間幻滅，他什麼也沒有了，也抓不住了，也沒有什麼可抓了。他感到屬於他的光明突然間就被命運無情地奪走了，他一下子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當初他中舉時，心裡是何等的光明，現在就是何等的黑暗。

  自第一次鴉片戰爭以來，國家局勢一直在變幻莫測，但是我父親對於「學而優則仕」、「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固有觀念抱有幻想，對於廢除科舉這種天翻地覆的改變，他沒有做過許多準備，也可以說他無從準備，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怎樣應對這種變化。

  自幼我父親就被長輩告知要好好讀書，考秀才中舉人，生活自會安穩清歡，他老老實實地聽話照做了，這對於他來說沒有一點困難，因為他原本也是這樣想的。然而現在，他根深蒂固的思想和生活都成了廢物，要無情地挖出去拋棄了，他怎麼能不痛苦？他的希望徹底破滅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我父親一時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往何方，不知道可以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到底安放在哪兒？他的心被堵住了，他不能思索，也不能集中念頭，他怕看自己，因為他一向鑽研的理學在社會上已經沒有了地位，他也隨之在社會上沒有了地位，他內心裡一片虛無。他將自己關在黑屋子裡，不吃飯也不說話。因為我父親一向是非常自律的人，沒有人見過他這樣，所有人都為他擔著心，認為他這一輩子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