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一天黎明時分，縣府就燈火通明，殺豬宰羊，準備盛宴。

  時辰一到，李縣尊遣人催請大賓王老夫子。老夫子至，李縣尊率僚屬出迎於庠門外。李縣尊與王老夫子三揖三讓而後升堂，東西相向站立，贊兩拜，交拜畢，老夫子即席。

  李縣尊再依次迎僎賓某（某是一退隱返鄉的官員），再迎我爺爺，他是介賓，最後迎三賓，禮儀都與迎大賓相同。大賓王老夫子坐西北席，僎賓某坐東北席，我爺爺坐西南席，主人李縣尊坐東南席。

  首先，司正孟山長宣讀祝酒詞如下：「恭維朝廷，率由舊章，敦崇禮教，舉行鄉飲，非為飲食。凡我長幼，各相勸勉，為臣盡忠，為子盡孝，長幼有序，兄友弟恭，內睦宗族，外和鄉里，無或廢墜，以忝所生。」

  然後，執事者將律令置於堂中央大桌上，由引禮人引我父親立於案前，面對眾賓，眾賓皆起，端拱而立，互行揖禮。我父親宣讀律令，聲音響亮渾厚，中氣十足，讀畢皆復原位。

  其後供饌案，有執事人員依次擺放饌案至大賓、次僎、次介、知縣及三賓。然後，知縣向大賓獻酒；大賓再向知縣酬酒。依次介、僎、三賓，禮儀都與大賓相同。

  飲酒，而後奏古樂《儀禮》《戴記》（以之為藍本），重現古代禮樂合一的盛況。

  完畢後，撤饌案。知縣及僚屬居東，大賓、介賓、僎、三賓居西。知縣與眾賓相互兩拜，眾賓與知縣及僚屬依次下堂，分東西行，一揖出庠門而退。如此，鄉飲酒禮完成，我爺爺和我父親坐轎回家。

  我爺爺對我講這個過程的時候，我既覺得這儀式古老繁瑣又無限嚮往，如果一生里能被如此禮遇過，也可以沒有遺憾了。

  我爺爺說，他第一次參加鄉飲酒禮時，孟山長親自教導他禮儀，要求行禮如儀，進退有矩，不允許出錯。我爺爺也是多次練習以後，才熟練掌握。我爺爺還說，這套禮儀傳自幾千年前的周朝，典雅古樸，與民間禮儀大不一樣，不由得令人肅然起敬，浩然正氣油然而生。我爺爺還說，儘管鄉飲酒禮很隆重，但是宴席上的酒寡淡味薄，肉入味不足，沒有熟透，比較硬。我爺爺還說，我父親宣讀律令時，威儀嚴嚴，他感到非常驕傲自豪。

  我父親說，朝廷舉行鄉飲酒禮，無非是教化民眾，為老百姓樹立道德榜樣，要求老百姓約束自己的行為，遵紀守法，做一個良民。他認為儀式雖然繁瑣，但是值得推行。

  宣統二年，我爺爺游閣因病去世，享年六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