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父親游蓮塘去世

  一

  我父親游蓮塘返鄉回家後，心情鬱悶，經常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古代典籍、現代書刊他都看，書讀了許多，可是他的痛苦並沒有減少許多。他說話不多，沒有人敢與他開玩笑，也沒有人懂得他。他並不能輕易融入進新社會裡，常常不由自主地，在他的心裡對大事小情做出一個自己的判斷。但是別人嘲笑的、可憐的眼神，往往阻止了他大聲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他會悄悄對自己說：「這是好的，那是壞的。」

  1910 年冬天，海山和士林先後降生，給我家平添了許多歡樂，我父親的臉上也有了久違的笑容。他非常喜歡這一對佳兒佳孫，將他們兩個帶在身邊親自教養。也許是年齡和閱歷的緣故，我父親對他們非常包容。他悉心教導海山和士林，對他們很少疾言厲色，注重潛移默化，鼓勵他們獨立思考，對他們非常開明。他常常說:「我那一套已經跟不上時代了，只要不離大道，讓他們自己去摸索吧。」

  我父親對我很嚴厲，我是他實施家庭管理的第一個試驗品，那時他很年輕，也有許多抱負和力氣。他認為，第一個孩子走得正了，其他孩子就自然而然地跟上了，也走不了邪路。我並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看看別人家也大體這樣。那時我父親常年在書院裡讀書，楊秀春秀才做了我的啟蒙老師，他指導我熟讀了四書五經。然而大清廢除了科舉，開始興辦新學。我父親深知新學是大勢所趨，就送我進縣立小學堂讀書，然後，我一路讀中學，讀北京高等警官學校。

  我大學畢業時，袁世凱在外國勢力的支持和配合下，藉助南方革命勢力逼迫清帝自動退了位，做了大總統，誕生了民國。

  然而，民國只有「民國」這一塊空招牌，並不安生。當時軍閥割據混戰，貪官污吏、土豪劣紳等不良之人趁亂世也要發自己的小家致個人的大富。各種苛捐雜稅匪夷所思，橫徵暴斂，其嚴厲程度更甚於從前。政府竭澤而漁，殺雞取卵。別說普通老百姓受不了，就是大多數地主也很難支撐下去。農民紛紛逃離農村，土地拋荒嚴重。耕種土地成本大幅上升，於是土地成了燙手山芋，只好賣了白菜價，只求賣出去，不再承擔完不了的各種賦稅。農村經濟破產，受到了極大摧殘，普遍貧困，鄉村凋零。偏偏老天爺也不庇佑，水旱兵蝗各災接踵而至，莊稼歉收，戰爭頻頻，導致數千萬人死亡，有許多家庭無一人存活，成了絕戶，哀鴻遍野，生機盡絕。政府腐敗，漠視民生，皇天之下，竟是人間地獄一般。更加不幸的是，我家遭遇了土匪綁票，被勒索了巨額贖金，於是我家也敗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