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處理完了我父親的身後事，我就遵照他的囑託，張羅著為海山娶親。我娘打算，海山成家以後，就給我們兄弟分家析產，各自生活。

  對於娶親，海山不樂意接受父母給他包辦的婚姻。娘對了他百般痛哭勸解，他沒有辦法，才不情不願地舉行了婚禮，卻不待見新娘。不久分家以後，他收拾了行李，向我和娘交代了聲，拋下了新娘和家產，抬腿去了北京。誰曾想到，他去了北京就鬧起了革命，如今把自己鬧進了監獄。

  海山去了北京以後，曾經寫信回家，要求與新娘離婚。我與娘思慮再三，覺得這事情實在愧對人家姑娘，硬著頭皮去與新娘商量。如果新娘願意離開我家，我們寧願陪些嫁妝給她，當做女兒把她嫁出去，我們不想耽誤了她的青春。不承想，新娘不肯走，要留在我家等著海山。我們覺得非常對不起新娘，一切都是海山的錯，就百般善待她。她一個人安靜本分地守著土地和一座宅院，平時找她的娘家兄弟或者士林幫她應付外面的事情、料理莊稼，生活蠻過得去。

  我們兄弟分家以後，我應該回家料理家事。可是我已經在外許多年了，不肯回家。士林是我的大兒子，我小兒子士傑才十五歲，還在讀中學。這樣士林逃無可逃，他又心軟，只得放棄了自己的大學夢，回家扛起了鋤頭，負起了家庭責任。

  火車一路嘶鳴著，向外界宣告著，寂寞地向前行駛，我的思緒萬千也不停運轉。一路上，大部分時間我都用來追憶生活，追憶我的老爺爺游法平和爺爺游閣以及我的父親游蓮塘，有關他們的，我所見所聞的一些往事。他們的生活像是古老歷史場面的重現令人淪陷，我的記憶保存下來的有關先人的印象，也許是他們僅存的最後痕跡了。

  我在幼年時，因為對我老爺爺和我爺爺產生過非常強烈的仰慕之情，曾經親密地依偎在他們身邊，仔細觀察過他們的舉動，模仿他們的行為，我反而知道他們生活的一些細節。然而對於海山和士林，我的親兄弟和兒子，因為我在外四處謀職，與他們長時間沒有生活在一起，而錯過了他們的成長階段，我反而不能最直接地把握他們的思想動向。我固然沒有從源頭上弄清海山走上革命道路的根本原因，海山入獄使我精神上的確經受了一場不小震動。

  如今，當我回憶過去，聯想到現在的海山，我簡直好像是離開了一個人去接近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陌生人。通過海山，我看到了年輕人朝氣蓬勃的那一面，他們有擔當，勇於奉獻，我竟然找不到絲毫理由去反對他。他實屬我們家族的一個意外，毫無疑問，他擺脫了我們家族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