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家雖然富裕了，全家上下也只在農忙和年節時才蒸饅頭吃，平時都是吃摻菜的玉米面餅子、糊糊、鹹菜。偶爾在挎箢（yuan）子走村串巷賣饃饃的人那兒買上點，也只給老人和生病的人吃。我爺爺再三囑咐家人不要出門，每日早早關門閉戶，小心謹慎。對待上門的乞丐等意外的陌生人一定要好言好色，務必滿足他們的一切要求。我們家小心警戒了許多時，相對平靜，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一日，我爺爺有事情不得已必須出門，也不敢在外多逗留，打算只在外過一夜就趕緊回家。

  就這一夜，一群土匪執刀持槍，闖進了我家，凶神惡煞般綁走了我老奶奶，索取巨額贖金，否則就撕票殺人。

  當時的情景恐怖極了，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

  土匪一擁而上對付自己的時候，我想逃，因為害怕，身子軟了，抬不動腿挪不開步，一點動彈不得，還很不爭氣地尿了一褲子。

  我要喊，喊不出聲音來，鋒利的匕首立馬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瞪著眼睛張著嘴，幾乎忘了喘氣，牙齒「咯咯咯」地打架，渾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現在想起來我心裡還是感到萬分恐懼。當時家裡就只有我老奶奶、奶奶、我娘和我及海山叔，都是婦孺老弱。

  我現在知道了，當年我爺爺就是在家，他也沒有辦法阻擋得了事情的發生。他一個白面書生頂多領了幾個夥計拼一下，況且夥計也不見得就肯拼命，就算夥計肯拼命，也抵擋不住土匪明晃晃的刀黑洞洞的槍。我爺爺赤手空拳，說不定還白白送了他一條性命。土匪綁票的目標可以是我老奶奶、海山叔和我及其他家人，但是最佳目標就是我的老奶奶，因為我爺爺孝順爹娘在鄉里出了名。土匪之所以趁我爺爺不在家時闖進我家，不是怕我爺爺，而是需要我爺爺四處奔波，做主籌錢贖人。總之，土匪瞄上誰家，誰家就倒霉，根本逃脫不了。

  這股土匪盤踞當地已經多年，其中有些人亦匪亦民，他們勾結一些沒有廉恥的村民，搶劫時聚集起來一起作案，分完贓以後又回家為民，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為非作歹，苦害地方。

  民國政府自顧尚且不暇，根本沒有能力打擊匪患，只好任由其胡作非為。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日日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我爺爺沒有辦法，只好連夜變田賣產，籌集贖金。我的老奶奶被解救回家以後，看到自己年輕時省吃儉用，幾代人拼命苦幹積攢下的財產被洗劫一空，她不甘心不服氣，常常氣憤地舉了她那隻殘廢的手，聲嘶力竭地告訴別人，當年為了過上好日子，自己如何辛苦如何遭罪，自己如何半夜起來鍘草餵牛才切斷了手指。她憋在心裡的氣怎麼也發不出來，還因為受到了驚嚇，不久我老奶奶就去世了。

  我家遭遇這種打擊以後，再加上連年天災人禍、各種苛捐雜稅，直接導致我家翻不了身，敗落下來。那時我和海山叔已經懂事了，這是我們第一次遭遇到社會的不公平，所以我們對此事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