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中學畢業時我才17 歲，我的朋友都去讀了大學，只有我一個人回到農村。他們都向前大踏步走了，而我回到了原點，沒有人能同情理解到我的處境。那時候我茫然若失，經歷了一段可怕的時期。

  我完全孤獨了，我絕望得要死。在我爺爺以及之前的人們，儒道釋三家文化是社會的主旋律，看看自己的父輩，人們大都能知道自己可以幹什麼不能幹什麼，只有少數人能實現階層躍升，絕大多數人仍然過著與祖祖輩輩一樣的生活，往往沒有非分之想，生活一世安穩平靜。可是我生活在社會更迭變換的時代，看到了許多不同的生活狀態，受到了許多刺激，思想衝突激烈，對於過去的生活方式並不怎麼認同接受，所以我心裡矛盾重重。

  「我把自己的生命怎麼了？」當時，我不由自主常常這樣問自己。我那個年齡，心靈特別容易受到外界的打擊。我被束縛在土地上面，沒有去尋覓新路途、重新創造新生活的自由，不得不停止前進的步伐而後退回到農村，心裡常常有種說不出的惆悵，對一切都覺得厭倦，對前途也看不出一點端倪。幸虧當時有家庭的責任把我壓迫著，我才不敢完全放任自己，我即使心裡痛苦也要顧著家庭，不敢任意妄為，在痛苦的泥沼里總是輾轉。

  過去海山叔是我的親密朋友我精神上的依傍，我們無話不說。可是現在我們的生活不同了，我留在原地踏步，無可奈何地眼看著他越走越遠了，我們的思想很難再在一起激盪，發生共鳴了。我心灰意冷，沒有了對生活的希冀，感到自己面臨山窮水盡的絕境，想從自身另闢一條蹊徑，卻一時不能找到柳暗花明的那一「村」。我獨來獨往，身邊是廣闊無邊的大平原，仿佛是能淹沒一切的浩浩蕩蕩的海洋，我已然被淹沒在這海洋里了，掙扎只是徒然。

  過去我埋頭在書本中追求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陶醉在想像的王國里而非真實的生活。過去我仿佛駕駛了一葉扁舟徜徉在輕靈的時間長河裡，心無旁騖地一直向了彼岸進發。忽然小船觸了暗礁，沉沒了，我在水裡奮力掙扎，不想被淹死，然後我猛然驚醒，被強大的外力拉上了河岸，卻不是我原本一心想要到達的地方。我發現我的想像王國與我現在日復一日沒有變化的生活相差甚遠，我痛苦掙扎而又無可奈何、無濟於事。如何將自己超拔這種生活，將它們平衡融合在一起是不小的難題，這需要充分發揮我的智慧。到這時候我才深深體會到自己如此淺薄，開始慢慢懂得我爺爺游蓮塘當年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