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來到北大讀書時，奉系軍閥占領了北京，把新文化新思想的發源地北京大學視為眼中釘，頒令將北京大學與北京其他國立八校合併組成國立京師大學校。後來北伐軍把張作霖驅趕出了北京城，北京大學師生組織了復校委員會宣布停課，阻止當局以武力接收北大，發表了《北大宣言》：「我們北京大學受軍閥惡勢力的摧殘已經整整一年了。……但是我們時時刻刻忘不了我們的北京大學，北大固有的精神仍然存在。」經過長達半年的復校鬥爭以後，最終北大師生獲得了勝利，北京成了北平，但是北京大學還是北京大學，沒有變成北平大學。在停課復校鬥爭期間，我常常在圖書館裡學習。

  1928 年8 月的一天，同系老鄉傅慶隆在圖書館裡找到了我，他用手指輕扣我的書桌，說：「走，吃飯去！」

  我抬頭沖他笑了笑，輕聲說：「請稍等一下，我寫完這句話。」

  我收拾好了東西與傅慶隆一起走去飯堂。當我們走到未名湖畔時，傅慶隆看到四周人比較少，突然嚴肅地說：「我有話要對你講，你不要表現得太激動，被人發現了。你請求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的事情，組織上研究決定，同意吸收你加入進來。我現在代表組織與你正式談話，歡迎你加入到我們的隊伍里。」傅慶隆與我緊緊握手，我心潮澎湃，滿腔的話要湧出來，他及時制止了我，給我一張表格，要我仔細填寫。

  我言辭激烈地向他議論了好一會濟南「五三」慘案，對於日本出動軍隊占領濟南，殺害我國公使，屠殺我軍民一萬多人，我心裡的痛苦沒有辦法表達出來。我想到我曾經看到過的美麗泉城如今已經化作了一片瓦礫焦土，然而蔣介石採取不抵抗政策，命令國軍撤退，我對中國的現狀越來越感到失望，我向他表達了我反帝反封建反軍閥的決心。然後我對他談了我讀李大釗《庶民的勝利》以後我的感想，我認為十月革命勝利是在革命導師列寧領導下，把馬克思關於無產階級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中國共產黨為中國平民大眾翻身和解放的思想更徹底，更符合中國的現實需要。然後我們討論了人生觀以及對社會現狀的看法，他給我講解了中國共產黨誕生的經過和黨的綱領以及現階段的歷史使命。

  告別時，他從懷裡掏出一包用廣告紙包著的東西給我，囑咐我：「這都是黨內的秘密文件和《紅旗》《實話報》，你深夜裡再打開看。我們要緊跟時代潮流，要有涇渭分明的是非觀念和革命精神，在熱火朝天的革命鬥爭中成長起來，向黨靠攏。

  現在形勢非常嚴峻，經常有同志被捕，所以你一定要注意保密自己的組織身份，警惕國民黨三青團和特務學生，保存好文件。

  今天晚上，在西齋自修室老地方，學校黨支部發起一個會議，你去參加。」我將這些話謹記在心裡，將文件仔細收好。

  這是我加入組織後第一次正式參加活動，我又期待又緊張。

  自修室的窗戶釘上了黑紙，桌子上點了蠟燭，雖然不是十分光亮，但是絲毫沒有影響到參加會議的黨團員和進步同學的熱情。我們一起讀書學習、講時事，一起討論，最後決定組織一個谷風社，出版刊物《谷風》，進行反帝宣傳，我曾經寫了幾首詩發表在這個刊物上。

  我們大都是窮大學生，沒有很多錢繳社費。其中有一個廣東同學家境富裕，我們就向他多攤了款子。可是究竟難以為繼，這個刊物只發行了四期就煙消雲散了。

  由於我積極努力工作，在加入團組織的同一年，我就被黨組織吸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擔任了團支部宣傳委員。最初為了自己的信仰奮鬥，我感覺輕鬆簡單，感到刺激、興奮、有趣。

  但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很快我就體驗到了它嚴肅殘酷的一面。

  政府只允許宣傳國民黨、宣傳生活享樂的聲音出現在公眾面前，報紙把共產黨醜化了、歪曲了、壓制了，凡是與我們一樣鬥爭的人都被鎮壓了。原來與我們一起奮鬥的一部分人失去了革命勇氣，噤若寒蟬，把自己的思想小心翼翼地藏起來，縮了頭做了溫馴聽話的百姓。為了讓廣大老百姓知道共產黨依然存在，我們經常走上街頭散發革命傳單，張貼革命標語。

  記得第一次散發傳單時，我們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們把傳單揣在懷裡走到大街上，挑了一個人多顯眼的地方掏出傳單就撒，剛喊了兩聲口號，就看到軍警吹著警哨「呼啦啦」

  向著我們跑過來，我們只好慌忙拔腿就逃。

  吃了虧以後，我們摸索出了一套方法。趁天還沒有大亮時，東方才發白，人們還甜甜地睡著，家家戶戶都沒開門，街上空落落得沒有人走動。我們分成兩個人一組，一個人提一桶漿糊走在前面，將漿糊迅速抹在前面牆上。另一個人走在後面，將折好的傳單有條不紊地貼上去。等到天大亮時，我們已經回到了學校，坐在教室里安心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