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王莊

  一

  「左傾」盲動主義不講鬥爭策略，衝上大街拼命，使許多革命青年被捕，遭到無謂犧牲，北平的黨團組織及進步青年受到了嚴重打擊，情緒消沉，開展鬥爭更加困難。因為我暴露得比較明顯，受到了偵緝隊監視，不宜在北平繼續工作。陝北某中學校長劉瀾濤特別委託人邀請我去工作，這樣相對安全，有固定經濟收入，生活也有著落。但是我接受了共產黨組織的安排，決定要做一名職業革命家。

  1930 年7 月，我離開了北大，接受共產黨組織的安排，到天津工作。在法租界內的一個秘密地點，我與七八個青年學生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北方局開辦的一個小型訓練班。北方局書記賀昌同志主講了國際國內政治形勢，其他有關同志講授了黨的軍事組織宣傳等內容。兩周訓練結束後，我被分配到共青團河北省委任秘書長。當時團省委設在英租界，房內陳設簡陋，有幾張鐵床，沒有被褥，只有幾塊布巾。不久我作為北方局青年幹事調到天津市委做青年工作，這段時間，我跟隨劉天章同志作了工人運動的開拓與恢復活動。

  我來河北小王莊之前，還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居然有人會住在這種連我家狗窩都不如的地方。從農村出來做工的農民窮得叮噹響，只能靠出賣體力維持生計。他們沒有錢租房住，就在荒地、廢墟、墳地上，用竹子和木頭混合了草泥建造了草棚或簡易房屋，而這還是棚戶區里比較好的住所。更多人住在滾地龍里，這是一種用幾塊竹片彎成弓形插入地里當房屋的框架，在上面鋪上蘆席的窩棚。這樣的窩棚沒有窗，掛上一片草簾當門，高度只到成人的胸口。滾地龍內除了睡覺，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所謂的床鋪也僅僅是用稻草和破棉絮鋪成。

  這些滾地龍儘管不能夠完全擋風遮雨，但至少可以不用風餐露宿了。

  小王莊四周有大片荒地，因為貧瘠，種什麼莊稼也不管用，但是野草與灌木的生命力卻極強，可了勁地瘋長，又高又密。

  那裡面窩藏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動物，常常冷不丁地跑出來活動，嚇人一跳。其中野兔最受工人歡迎，兔肉是非常好的美味，打了來可以打牙祭。幾乎人人都害怕蛇，那種東西嘻嘻溜溜、滑滑膩膩的，讓人心裡直冒寒氣。當然，也有對付它們的方法，老少爺們出門時習慣隨手抓一根木棒，一邊走一邊拍打草叢，高聲說話，故意搞出很大動靜，討好地告訴窩在草叢裡的或者盤在道路上曬太陽的蛇們：「趕緊走開，不要出來了，你的好朋友來了。」據說蛇很不好纏，不能打蛇，與蛇成為敵人絕對沒有好處，還是敬而遠之比較好。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盤踞在亂葬崗子上的狼群才是工人最感到威脅的動物。其實，也分辨不出來到底是野狗還是狼，也許是吃慣了死屍而返祖的野狗，也說不定。它們陰慘慘的眼睛閃爍著綠光非常瘮人，血紅的舌頭、尖銳得像利劍一樣的牙齒，惡狠狠的樣子，使人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遠遠地躲開它們，不敢與它們照面，不敢獨自一個人走僻靜小道。晚上它們常常成群聚集在亂葬崗子上對著月亮嚎叫，呼朋喚友，撕咬死屍，那是它們從土裡扒出來的路倒和死了的工人。窮人的命不算命，根本不值錢，三四十歲就貧病交加死去的，多得是。死了也沒有薄皮棺材盛殮，只是簡單地用蘆席一卷，淺淺地埋在亂葬崗子上填了狼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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