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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幻滅

2024-09-14 07:39:17 作者: 禾子
  一

  對於農民的困難,游士林怎麼能一無所見,一無所聞,一無所感,一無所悟呢。他有時站在農民的立場上,有時站在政府的立場上,這樣他的思想言行就有些矛盾,互相拉扯了。他心裡感到不舒服彆扭,可是他什麼也改變不了。

  游士林是個農民,比較知道農民的苦楚。他在家鄉經營農業,為了能得到較大收益,他僱傭短工幫忙,在土地上親力親為,一點兒不敢鬆懈,無非就是為了多收一點莊稼,多換幾個錢,讓日子好過點。他來搞鄉村建設,除了想為農村扎紮實實地做點事情,想給農民受點切實可行的教育,讓農民得到實惠外,他也需要掙錢補貼家用。

  游士林仔細算過一筆帳:農民辛苦一年,地里的產出三分之二要交了賦稅,剩下的三分之一還要負擔工錢、糧種、肥料以及一家老小的生活。如果再有災荒、瘟疫、疾病等意外事情發生,農民毫無辦法,簡直就沒有了活路。

  游士林家有房屋地畝,情況還是比較好的,一家人也要節衣縮食,天天吃摻菜的玉米面窩窩頭,精打細算才勉強支撐,可想而知廣大農民家庭的生活狀況。為了餬口,農民疲於奔命,不能一門心思都在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里(指農民自己的小地盤),他們還要利用農閒時間,想方設法地做點手工副業,掙點錢家用。可是鄉村建設又總是打亂了農民計劃,農民怎麼能不反感?

  韓復榘為了能在山東站穩腳跟,加重農民賦稅,截留地方稅收,拼命擴充軍隊到十萬人,與國民黨南京政府分庭抗禮,處於半獨立狀態。如此情況下,還要把農民拉進課堂,學習一些與農業沒有許多關係的東西,農民怎麼會樂意?

  有一次,游士林走進了農民課堂,他聽到教員正在向農民拼命解釋什麼是三民主義,這是他自己也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的一件事情。他不禁懷著憐憫的心情問一個鄰座的老農民:「你竟懂得這個嗎?」

  那位老農民立刻把脖子一縮,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似的,發牢騷說:「就俺這豬油腦袋,俺哪裡能懂這個,可是這又關俺屁事。對不住,先生,俺說粗話了。俺心裡急啊,俺家的地還沒收拾呢。伺弄不好莊稼,打不下糧食吃不上飯,交不上公家的錢糧才真要命。」

  在這些宣傳面前,農民與聾子、瞎子差不多,因為他們的耳朵里只裝得進他們能看得見、有用處、有好處的事情。他們目光短淺,眼睛只望著自己面前的土地,看不到更遠地方,根本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天地,國家、民族、社會、使命,如果沒有關係到自己切身性命與利益,也幾乎是與他們遙不可及的。

  當時游士林大吃了一驚,羞愧難當,覺得自己非常對不起農民,他不好意思,趕緊轉移了話題:「你一年的收成夠用嗎?」

  「哪裡夠用。不知道您曉不曉得,現在政府要的錢糧比先更多了,白白干一年,最後也剩不了多少。一年到頭就這點收益,俺的功夫全白費了。」

  「既然虧本,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做呢?」游士林不死心,追根究底繼續問他,想印證自己心裡的那個答案。

  「就是做唄,習慣了。咱農民不就是想方設法地多搞點土地,不管土地多麼不好,還是耕種。就是淨虧本,沒有收益,只要保得住自己所有的,有東西留給子孫,那就謝天謝地了。人人都知道非這樣不可。」

  游士林深以為然,他心裡想的與這老農民差不多,即使再怎麼不合算,他也把著自己的土地,不肯賣出去換錢。他常常覺得自己拴在土地上,天天看到太陽在天邊升起,然後看到太陽又落回遠方的草窩,自己就像守護火的灶神一樣倔強地守護著自己的土地。游士林聽了老農民的話,覺得好不慚愧,趕緊溜了。

  有一天,游士林看到了陶行知先生這樣一段話:「中國的鄉村教育走錯了路。他教人離開鄉村往城裡跑;他教人吃飯不種稻,穿衣不種棉,做房子不造林;他教人羨慕奢華,看不起務農;他教人分利不生利,他教農夫子弟變成書呆子;他教富的變窮,窮的變得格外窮;他教強的變弱,弱的變得格外弱。」

  游士林頓時哽住了,眼裡噙滿了淚水,說不出話來。「我的家園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樣子,人也不再是過去的樣子。」游士林心裡直想大哭一場。

  游士林對農民大大同情,同時對自己也生了憐憫之心。他覺得很難為情,覺得「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

  與農民是真的沒有多少關係。沒有這些,農民不也是照舊過日子嗎?對於群眾來說,什麼政黨信仰,統統與他們沒有多少關係,他們可以統統都不予理睬,照舊過日子。

  「是這樣的,一定就是這樣。」游士林自言自語,好像對自己的想法又用力敲上了最後一顆鐵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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