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照理說，一個人盡了責任，總覺得自己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是現在，游士林連這點安慰都沒有了，反而良心上大大受到了責備，仿佛幹了什麼自欺欺人的事。

  鄉村工作者花了不少時間與金錢，結果那些努力白費了。當初的願望是過分的，現在的沮喪也是過分的。

  游士林冷靜下來，把自己參加鄉村建設的經過在腦子裡回顧了一遍，但這一回眼光不同了，看不懂自己當初參加的初衷了。

  他問自己，為什麼要參加鄉村建設，就是為了把農民和農村搞成這樣嗎？就是為了加重農民的負擔嗎？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搞鄉村建設了，幾乎把它看作一件難看的事情，一心只想把它忘掉。

  後來游士林逐漸認識到他們自命為農民的救護者，卻沒有完全站在農民一邊，而是走上了一個幫助政府改造農民挑剔農民的道路，這樣他們就與農民處於對立的地位了。他們對農民指手畫腳，並沒有從根上幫助到農民，並沒有體貼進農民的心裡。

  農民不敢把自己的真心託付給他們的道理也就顯而易見了。

  韓復榘血腥鎮壓共產黨領導的農民武裝暴動，對共產黨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大力取締反日宣傳，解散抗日組織。劉漢甫就因為辦報紙向學生宣傳抗日救國思想，被警察逮捕關進了監獄。華北大片河山即將全部落入日本人囊中，日本的鐵蹄已經踐踏在中國廣闊的土地上肆意欺壓中國百姓。游士林怎麼也想不明白，抗日又何罪之有？愛國又何罪之有？自己為什麼要幫助這樣的政府？

  另外，國民黨政府實行「以黨治國」、「以黨建國」，宣傳「中國今日只有一個努力之方向即三民主義，國民黨是一切黨派中的驕子，其它以外的黨派，根本不能與它講平等，不論是今天還是將來，都沒有獨立存在的理由」，「中國有了三民主義就夠了，用不著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不合於中國的歷史道路，將馬克思主義暫擱一邊。」游士林對這樣的宣傳非常懷疑，他需要宣傳者拿出事實來把他說服。但是除此之外，往下政府再也說不出更多令人信服的道理了。游士林最初還勉勉強強地聽著，稍微表示一下自己的異議，來爭辯一下。但是後來他確信他們的看法是那樣不同，他也就不再反駁，只是聽聽而已。

  為了搞明白為什麼游海山加入共產黨而不是國民黨，游士林對國民黨的主張曾經認真學習過，可是功夫白費了，他終究還是沒有弄明白。游士林既不能被國民政府說服，也不能說服自己糊裡糊塗地接受這一切，他感到非常痛苦。他對政府宣傳反感至極，專制到連大腦都要控制，讓人只能聽到這一種聲音，游士林實在受不了。手再大也遮不住天，捂不住所有人的耳朵吧。

  他認為一個好的政黨一定是吸引人加入，而不是強迫別人加入。

  別說他沒有對國民黨的信仰，就是有，也會因為這樣的專制不假思索恐懼地離開了。

  事實上，這種說法並不得人心。不但游士林不相信，就是許多國民黨人也不相信，不死不活的黨務以及爾虞我詐的鬥爭早已經使他們厭倦透頂。許多人，包括知識分子、政府官員、學者，不管是贊成或反對馬克思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是一切學問的基礎幾乎已經成為社會共識，許多人在這種哲學中看見了新的曙光。許多人一天一天地轉變起來，在公開講話時，經常得意地運用一下馬克思主義思想，炫耀自己思想先進，以表示自己進步，與年輕人貼近。非常可笑的是，許多國民黨人也在講馬克思主義，現在使用馬克思主義已經成為全社會極時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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