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07:39:25 作者: 禾子
  游士林記得梁漱溟先生說過:「要本著自己的思想去實行、去實踐。」他認真、誠實地做自己,他真實坦蕩,他的言行舉止都在別人不反對而自己又不反感的情況下發生。他並不願意與人直接發生爭執,能避免就避免,能逃避就逃避,這不是因為他害怕別人,而是他怕麻煩,不肯用粗鄙野蠻的方式對待別人。

  當然,在必要時,他也會勉強自己刻意去做一些讓別人滿意討別人喜歡的事情。在思想方面他比別人自由得多,差不多完全獨來獨往,但他的行事並不比人家更大膽,完全符合風俗禮教的約束,而使人說不出他的壞話,甚至認為他是安守本分的人,有讓人尊敬的良好道德。

  游士林覺得自己再普通不過了,可是違背了自己的本心去做事,他實在做不來,也堅持不下去。他不認同的事情,他不屑於去算計。他不是沒有心機,如果高興的話他也蠻有城府。

  只是他不想這樣,不喜歡的人和事躲開了好了,何必再去浪費精力,在雞零狗碎的利益裡面糾纏不清。這樣他在學校里就沒有辦法去糊弄,也掩藏不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如此一來,他糊塗了,他怎麼能跟那些與他信仰不一樣的人一起叫喊一起工作呢?那是他們的要求,又不是他的要求,關鍵是他並不認可那些要求,他怎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呢?在這個團體裡,他的意識和意志都不見了,這一點使他又驚愕又慌張,難道他竟不能思想嗎?這是一個令他非常煩惱的問題。

  游士林看到自己的工作與自己的目的不相符,有時候甚至是背道而馳。他對自己認真參與、投入了極大熱情的鄉村建設越來越感到懷疑和失望。

  中國的出路到底在哪裡?日本侵略軍已越過山海關,在華北增兵至兩萬人,侵占了北寧鐵路沿線地區。日軍強征大批中國人修築軍事設施,工程竣工後屠殺中國人,拋屍海河或荒郊野外。日本軍隊的飛機不斷在平津上空呼嘯掠過,經常舉行軍事演習。華北五省已危在日夕,中華民族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整個華北已經安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游士林不認可國民黨政府對日退讓、「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作為一個中國人自然而然地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的本能發動了,他萌發了抑制不住的血性,包容、默許了他的學生自發的愛國行動。

  學校里當然少不了加入了國民黨的教員和學員,有人早就看不慣游士林,一心想將他的校長之位取而代之,可是無奈一直沒有找到他的差錯。他有才幹,學校就是他張羅起來的,工作開展得也不錯。如今游士林遮蓋不住自己心中的思想,公然消極應對政府,放任學生的革命行動,有心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就把他的情形悄悄打了小報告。於是他受到嚴厲訓斥,說他本末倒置,說他在這兒的工作第一要務就是教育群眾信奉黨國。他極不服氣地聽著這些教訓,終於忍受了,因為他也害怕政府把他看做共產黨來對付他,把他抓起來關進監獄裡。他能有什麼話和他們說呢?他們三句不離本行,翻來覆去永遠都是「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他實在受不了。

  「你覺得這樣有勁嗎?」游士林常常這樣問自己,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政府內彼此的猜忌與黨派間的仇視以及爭權奪利,使他感到非常心累而又厭惡。

  學校里當然還有隱蔽起來的共產黨員,早就注意到他,就接近他,拉他加入了共產黨領導的讀書會,向他揭露國民黨政府統治的陰謀和內部矛盾,結合時事向他宣傳馬克思主義理論,於是他成了國共兩黨爭奪的對象。在這場爭奪中,游士林作為校長,占據了一個比較重要的位置,根本沒有辦法逃避了,去做一個中間派或者做一個置身事外的人,這兩者之間沒有中間位置可以讓他站,都不退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許多人都被莫名其妙地裹挾了進去。

  鄉村工作者不能一心一意地把自己的思想落實到實踐里,反而落入了黨派鬥爭之中,正事反而很不容易實行。這種情況也不是梁漱溟先生最初能預料到的,他根本不想這樣,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他的鄉村建設就仰賴於韓復榘政府的支持。「如果能像盧作孚先生那樣經濟自籌自主,在四川北碚搞的鄉村現代化,就好了。」面對自己的困境,梁漱溟先生也忍不住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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