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07:43:09 作者: 禾子
  那時,整日裡沒有事情可做,心裡沒有被時間追趕的焦慮,覺得時光好慢,恨不得快快長大,自己好做自己的主。

  每天早上,都是文靜和文杰起床最晚。睡醒後,文靜先是在床上躺著,看到一大半屋子還沉在黑暗裡,太陽從門口進來,將黑暗一片一片逼退,光明隨後一片一片漫潤過來。然後,在淡淡的晨霧裡,文靜看到灰塵顆粒在陽光下,神奇地懸浮在空氣中排成了一列列縱隊。忽而微風也來故意搗亂湊趣,把安靜的隊伍吹斜了攪亂了,跳起沒心沒肺的舞蹈。那一刻,沒有人來打擾,無憂無慮,生活安逸得好像一切都掉入了甜甜的睡眠,簡單而又純粹。如果生活總是這樣,那一定令人沉醉,還有什麼可以拿來抱怨。

  偶爾,文靜醒得比較早,會看到她的姥娘趴在梳妝匣前對著鏡子細細地辮髮,發尾用紅頭繩綁緊,然後將頭髮握成一個小發篹,將紅頭繩小心地藏在裡面,她那個年齡是不好俏麗的,再用黑色發網罩上,最後一左一右各別上一支黑色發卡,她姥娘的頭髮永遠抿得油光水滑。每天早起早睡,淨洗臉光梳頭,將自己收拾得乾淨利落是她們那代人的好習慣。

  等到文杰也醒了,文靜就起床,收拾好床鋪,就去廚房,看到她姥娘將柴火抱進廚房裡,她媽媽誠秀左手拉風箱右手往灶塘里續柴火。她小姨誠翠和好玉米面以後,與她姥娘一起,兩手一上一下靈活地交替按壓著,將團好的玉米面餅子一個個乾脆利落地烀在大鐵鍋的鍋壁上,大鐵鍋里熱騰騰地熬著小米稀飯。

  誠敬才十九歲,他從村南頭的水井裡挑水回家,一把提起水桶,把水「嘩啦」一下全倒進屋檐下的大水缸里。文靜就與文杰去掃地,從屋裡掃到院裡,再掃到院外,游士林還是沒有回家。游士林因為是地主,每天一早,他必須在生產隊出工前把大街掃乾淨,文靜就與文杰去路上迎她姥爺。

  村子裡,家家戶戶騰起了炊煙,空氣里飯香與柴火燃燒的煙火氣混雜在一起,直把人的五臟六腑熨帖得格外舒服滿足,不知道安撫了多少顆絕望不安的心靈。空氣經過了黑夜的沉澱更新,炊煙與晨霧混合在一起,好像無色的輕紗溫情地籠罩了整個小村莊。溫度適宜舒服,微風可心地吹著,太陽新鮮地照耀著,即使再失望再傷心的人,在早晨也會對生活油然而生出新的希望。

  路邊的野草和野花在晶瑩剔透的露珠映襯下,生命力噴薄而出,綠得誘人艷得耀眼,好像讓人看到了新鮮的希望。文靜挑挑揀揀采了一些喇叭花、苦菜花和狗尾巴草,把它們仔細地捧在手心裡,一再嗅嗅它們的香甜。看到從地里回家的人們,褲腿和鞋被露水打濕了,她心裡生了羨慕,也故意跑去地里蹚一蹚。

  文靜和文杰邊走邊玩,也就看到游士林從東方走來,身後是萬丈光芒。游士林身穿白色小褂深色褲子,沐浴在金色陽光里光芒耀眼,虛幻膨脹,使人不敢拿眼總是直視。他身後是彩色斑斕的太陽,他小腿以下部分陷在文靜眼睛的彩光里,他就好像走在雲端,使文靜看不清他的腳,讓她覺得自己的姥爺好像神仙一般遠遠地輕移腳步,很不真實、毫不費勁地飄浮過來。

  直到游士林走到自己近前,文靜才醒過來,迎著他走上前,去牽他的手,因為在他的腳下正好有一條小河溝。

  那時游士林的眼睛已經全瞎了,仰了頭正衝著明亮的陽光才能看到一絲絲光線。游士林馬上體貼到了文靜的心情,輕聲對她說:「沒事,走熟了,我認得路。」游士林走熟的路沒有問題,可是沒有走過的路就要出事了。

  有一次,於老三故意安排游士林去一個他沒有走過的地方做工,他不敢不去,摸索著去了,就掉進了一口深深的機井裡。

  幸虧家人找到了他,不然就沒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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