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在110 民警那兒，水工和柳雪分別在兩間辦公室里接受訊問。審了半天，那個水工已經把他的情況都一五一十地說了，當水工說到上級領導的夫人挨揍這一節時，110 的民警敏感地意識到，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民事案件，如果輕率地罰點款就把這兩人給放了，到時上級領導或市領導追究下來，那他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但這個水工卻與打人事件沒有關係，他只不過是採取了威逼手段，違背女性意志圖謀強姦未遂，他是一下子出不去了。柳雪如果不是因為涉及打人事件，她的行為屬於正當防衛，做完筆錄就應該放她回去。他們打了一個電話給刑警那邊問問他們怎麼處理打人事件，刑警那邊沒好聲氣地說：「我們刑警的事用得著你們110 來管？」110這邊的民警馬上就氣餒了，他們知道刑警一向牛氣得很，從來就沒看得上他們110 的民警，今天這一問純屬沒事找氣受。但他們還是忍住沒發作，又問：「我們這邊抓了一個女的，可能也涉及那個打人事件，她是你們那邊抓走的楊醫生的『炮友』，要不我們派人把她送來交你們審訊？」110民警說話有點急，一時不知怎麼樣稱呼案件中的柳雪，一著急連「炮友」

  這樣的非專業術語都用上了。刑警那邊說：「還送個屁！我們這邊抓的人都被領導放走了，你們還送什麼人來？」說完就掛了電話。110 的民警對響著忙音的手機罵了一句：「他媽的，牛什麼牛，有本事你們當市長去、當省長去啊，還不一樣是個民警，牛什麼牛？」他旁邊一個民警就笑笑說：「哥，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傷了身體，說不定哪天哥當了刑警隊長，再去整死那些傢伙。」那110 的民警就出來找柳雪說：「你，可以回去了，但你得找一個人做擔保，萬一有問題你得隨叫隨到。」那民警也不知道剛才那個刑警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萬一是假話，現在將柳雪放了，到時候市領導再要找這個人，他們到哪裡找去？辦事還得留一手才牢靠。柳雪說：「找人擔保，這麼晚我到哪找人去？」民警說：「找不到人那就在這裡老實待著吧，什麼時候找到了擔保人再回去。」說完就打算離開辦公室。柳雪說：「哎，等一下，我想想該找誰呢？隨便一個什麼人都可以嗎？」民警說：「要找行政事業單位的人喲。」柳雪想了想，就撥通了凌嫣的電話，電話很久沒人接，柳雪看了看表，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估計凌嫣睡著了吧。她於是接著又撥了三次，終於撥通了。那邊凌嫣說：「喂，柳雪啊？

  這麼晚打電話，什麼事？」柳雪說：「你快來派出所一趟，我被110 抓了，你過來擔保一下。」凌嫣睡到半夜被叫醒，稀里糊塗的還沒搞清狀況，帶著睡意，軟綿綿地問：「他們為什麼抓你？」柳雪見凌嫣問來問去，沒有想從床上爬起來的樣子，就打趣地說：「我賣淫，被他們抓了現行，救人如救火，你趕緊來吧。」凌嫣知道這是柳雪的鬼話，就也打趣地說：「你這個沒底線的傢伙，我懶得理你，何況這樣的醜事，我一個女人家的怎麼好意思來擔保，要不我打電話給師父來擔保你吧。」柳雪知道凌嫣是一個容易認真的人，如果她真的打電話給了郭江，那郭江肯定會來擔保她，但一定會對她更加失望的。她趕忙說：「不行不行，還是你來吧，我情願把牢底坐穿也不能讓他知道。」凌嫣這時已經完全醒過來了，也知道柳雪是真的需要人去擔保，她一邊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一邊說：「好吧，我來，你在世界上還有怕的人，說明你還是有拯救餘地的，我馬上就來。你問問民警要不要帶什麼手續來？」柳雪就拿著手機去問民警，民警也沒想到這個問題，他們只不過是想把事情辦得牢靠一點，哪裡就想到了什麼手續不手續。想了一會兒，民警說：「那就讓你朋友帶上身份證，並帶上蓋了公章的身份證明，證明她是行政事業單位的人就行了。」柳雪就把民警的話和凌嫣說了一遍，凌嫣也聽到了民警的話，心頭不禁一震，心想：「蓋公章那可是要分管局領導簽字的，這個時間點打電話給分管領導嗎？那不是要把柳雪的事情說出來，這種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如就找師父郭江，跟他倒是好說，可是柳雪又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真是難辦。」轉念一想：「公章就在我辦公室鎖著，要不我直接蓋一個吧，雖然程序不合規，但是這個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於是她急匆匆騎著「小電驢」往稅務局趕去。一路上陰森森的，風吹得街道兩邊的樹葉沙沙作響，她總覺得兩旁樹背後影影綽綽有人躲著，不禁打了幾個哆嗦，她從來沒有這麼晚出來過。到了局裡，大樓的門還沒有開，這是凌嫣當時沒想到過的，她想叫門衛，但用手一拉，門竟然沒上鎖，開了。她悄悄地走進去，到電梯口，發現電梯沒有上電，只好一層層爬上去。辦公樓的感應燈壞了許多，暗暗地照著，影影綽綽地把凌嫣的影子拉長投映到樓梯的牆上或台階上。到了六樓她的辦公室門口，凌嫣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往身上一摸，發現辦公室的鑰匙沒帶，出門太著急，它還在家裡的包里放著呢，凌嫣懊惱地叫了一聲：「該死！」這時，一束手電筒的光朝凌嫣這邊射來，凌嫣嚇得尖叫起來，她回頭發現一個男人正站在走廊的中間，強光照射下，凌嫣什麼也看不清楚，她用手掩住眼睛，三魂蕩蕩，七魄悠悠，強打精神地說：「你是誰？

  想幹什麼？」那人說：「凌主任，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了？」那聲音洪亮，在空蕩蕩的走廊里發出瘮人的回聲，又差一點沒把凌嫣的魂給嚇到天上去了。凌嫣尖叫地說：「你怎麼像鬼一樣地站在這裡？」原來那個人是大樓的門衛，他起來上廁所，出來時見一個人影上樓去了，他就拿著警棍和手電筒尾隨上來，後來發現是凌嫣。凌嫣說：「我有事要加班哩，你那裡不是有各個辦公室的鑰匙嗎，快去幫我拿來，我的鑰匙沒帶。」門衛說了一聲「好」，就晃著手電筒下樓去了。凌嫣打開手機的音樂播放器，她要緩解一下所受的驚嚇，同時也為自己等待的時間壯壯膽。音樂剛起，就感覺腳上被什麼衝撞了一下，她嚇得大叫一聲，手機也掉在了地上，音樂驟停。

  只聽見「吱、吱」的幾聲，兩隻碩大的老鼠驚慌失措地順著門衛剛才下樓的方向跑走了。凌嫣驚魂未定，蹲下身子去撿手機，發現手機完好無損，剛才因受驚嚇，手動了一下把音樂播放器的暫停鍵給按住了。她撿了手機站直身，一隻手突然伸向她，凌嫣又嚇得尖叫起來，抬頭一看原來是門衛拿了鑰匙回來了。門衛也嚇了一跳，嚅嚅地說：「你們女人真膽小，這樣就嚇死人了？這麼晚還加什麼班，搞得人家都沒有好覺睡！」

  凌嫣開門進辦公室，蓋了章，飛也似地跑下了樓梯，幾次差點摔在了樓梯上。到了大門口，她發現大樓的門竟然被鎖上了，大廳里昏黃的燈光照在大廳高大的綠色植物和一座石砌的假山上，像鬼魅一樣可怕。

  凌嫣不由得在心裡暗罵了一聲，但沒辦法，人在屋檐下，還得找門衛開門放自己出去，她耐著性子輕輕地敲著門衛室的門，幾次都沒有反應，大廳里一片寂靜，靜得可以聽見凌嫣自己的呼吸聲。凌嫣邊敲邊看著大廳，大廳里的感應燈隨著敲門聲，一閃一閃，忽明忽暗，像是有鬼在嘲笑她的無能為力一樣。凌嫣又有點害怕，又有幾分憤怒，她「哐當」一下，用腳踢開了門，門開了，她隨手打開了門衛室的燈，室內一隻蝙蝠「唧」地一聲從凌嫣頭頂飛過，嚇得她一低頭差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定了定驚走了的半邊魂，打眼往裡看去，房間裡並無半個人影，這下凌嫣真有點怕了，她幾乎不敢回頭看去，怕又會看到門衛打著手電筒映照的那張打著十幾個皺褶的煞白的核桃似的老臉，她一直往裡看著，不斷用眼睛確認出房間裡沒人，同時又用心感受著確認她身後也沒有人，然後就轉身走出了房間。

  凌嫣用手機打了門衛的電話：「喂，你在哪裡啊，怎麼把門也鎖上了？」

  門衛用沙啞的聲音說：「我在巡樓哩，怕有人進來嚇著你所以才把門鎖了。」

  凌嫣聽他這樣回答真是哭笑不得，說：「快過來開門，我要出去了。」隨後，大廳里又一片沉寂，只有那接觸不良的感應燈一閃一閃，把假山和高大植物照出不明不暗的樣子。一會兒門開了，門衛還想解釋什麼，凌嫣已經一溜煙地跑出去了。她一路哼著歌為自己壯膽，開著「小電驢」趕到了派出所，院門虛掩，她推開鐵門進去，三樓有一間房的燈光亮著，凌嫣順著光線爬上去，但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凌嫣想：「今天真是出了鬼，怎麼總是找不到人呢？」想到鬼，她又有些害怕了，她似乎不能確定自己今天晚上在幹什麼？也記不清到底是不是柳雪給她打過電話。她撥通了柳雪的手機，但沒人接電話，手機的鈴聲卻像是從她背後傳過來，凌嫣慢慢地回過頭，鈴聲一下子又停下來了。她再次撥通柳雪的電話，鈴聲還是從背後傳過來，她仔細靜聽，覺得這聲音應該是二樓傳過來的。凌嫣在心裡默默為自己壯膽，下到二樓，但手機鈴聲又停了，她故意把自己的腳步聲放大，踩出「鏗鏗」的聲音，她再次撥通柳雪的電話，但似乎鈴聲又是從一樓傳過來，再靜聽一下，又似乎是從三樓傳出來，這時凌嫣有點恍惚了，她不得不仔細辨識著。「我在這裡！」一個聲音突然大聲叫起來，差點把凌嫣的胰臟都嚇出來，她聽出來了這是柳雪的聲音，她也大聲罵了一聲：「你叫去死啊，媽的！」柳雪笑著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怎麼要這麼久呢？你去一樓的101 辦公室把那民警叫過來開門，他怕我跑了，又怕我漂亮勾引住了他，他把我反鎖在二樓。」凌嫣說：「你是漂亮，你就是一個女鬼，害得我一夜總是碰鬼！」說完鬼字，凌嫣又呸呸起來，她下樓叫醒了那個民警，那民警打開燈，瞟了凌嫣一眼，凌嫣將身份證和單位證明交給他。那民警打著哈欠就隨凌嫣上二樓把柳雪放出來。

  柳雪笑著說：「姐姐，真是感謝你呵，這麼晚還肯來救我，我們師父不知道吧！」凌嫣大聲說道：「誰是你姐姐，媽的，你還有完沒完，沒事瞎搞什麼？」柳雪哪裡知道這晚的事，她還以為凌嫣是心疼她哩，於是安慰她說：「好姐姐，我也是鬼迷心竅，上了賊人的當，下次不會了。」凌嫣聽柳雪又說出一個「鬼」字，心想：「今天真是碰上鬼了，好像有鬼纏身似的。」再看了看柳雪，突然覺得她真是狐媚十足，不由得心裡害怕起來。

  她們走出派出所，凌嫣問：「我們去哪裡？」柳雪說：「當然去你住的地方，難道我們也去開房嗎？你不是我喜歡的菜！」凌嫣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說：「收起你的狐狸尾巴吧，師父已經知道你的事了」。柳雪啊的一聲說：「你怎麼能對他說呢？壞了壞了！難道你不知道我正在要他幫我找工作嗎？」凌嫣說：「知道啊，那又怎麼樣，難道他會因為你這事而不幫你找嗎？」柳雪說：「他是肯定會幫我的，就怕他對他的『老情人』把我這事說了，他『老情人』會覺得我這個人更不靠譜，找理由不用我。」

  凌嫣撇著嘴說：「該！」柳雪抱住凌嫣的肩膀說：「你一定沒和師父講對吧？」凌嫣裝出很嚴肅的樣子說：「你說呢？」然後兩人哈哈大笑起來，把路旁一樹的麻雀驚得喳喳地飛走了，這時凌嫣一點也不覺得沙沙的樹枝有什麼好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