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2024-09-14 07:44:46 作者: 朱文浩
  陸續有人從各個地方來看望濮局長,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形成的規矩,但凡一個領導調任另外一個地方,就會有一些老部下或所謂玩得好的人從各個地方來看望,至於接待費用來自哪裡,誰也不會去過問。如果來看望濮局長的來客當中,以原國稅的人員為主,濮局長往往會叫郭江也去陪同。

  由於郭江在原國稅系統也認識一些人,有的關係還比較好,所以郭江見濮局長召喚一般也都會去參與,畢竟濮局長也好,來客也好,能夠兩邊都討好也不是什麼壞事,人生嘛,誰少得了朋友呢?濮局長在酒席上顯得為人很豪爽的樣子,他雖然酒量不大,但喝得很大氣,哪怕是喝得現場去衛生間裡嘔吐也接著喝,來客很感動,說:「濮局長為人很夠意思,調離了我們那兒真是可惜了。」郭江想:「如果這話他們現任局長聽到了該作如何想呢?」但郭江自然也只是想想而已,絕對是不會把這話說出口的。一次,又是有人來看望濮局長,散席後客人走了,濮局長和司機一同送郭江回家,郭江本來是要司機先送濮局長回家的,但濮局長說:「郭局長,今天還是先送你回家吧,我要看看你家住哪裡。」郭江說:「領導要家訪嗎?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到了郭江住的學校,濮局長說:「郭局長住學校?環境一定很好吧,我陪你進去看看,也散散步吧。」說完,他命令司機就在校門外停車等著,他就和郭江一步三搖地走進校園。校園裡一片寂靜,教學樓里學生都在晚自習,郭江知道妻子馨兒在坐班。濮局長說:「我們到你們學校的操場上走走吧?」郭江說:「要不到家裡坐坐?」濮局長說:「不了,還真的去家訪啊,我今天只是想和你走走,隨便說說話。」郭江說:「哦,領導今天是要和我談談心嗎?好吧,反正我今天喝了不少,那就酒後吐真言吧,但說錯了,濮局長可別介意,我這個人一貫是個炮筒子,說話不太拐彎抹角的,因為那樣太累。」濮局長說:「要的就是你的真話,我來這裡時間也不短了,還很少和郭局長真正談一次心呢,今天趁著月色正好,酒意正濃,我們就邊散步,邊搖擺,邊聊天吧。人生有緣在一起共事,這是幸事,正副職之間能夠推心置腹,何其快哉。」郭江見濮局長興趣很濃的樣子,突然說了一句:「凌嫣是我的親戚!」濮局長一愣,然後說:「哦,明白,明白!」郭江聽他這樣一說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然後他們又在操場上走了兩圈,無非還是說一些班子之間應該互相支持、關心、照顧、配合的話。後來,郭江見濮培庸有些意興闌珊,就要把他送到校門口去,濮培庸不肯,但郭江執意要送,濮培庸也就不再堅持了。

  送走了濮培庸,郭江打了電話給凌嫣,把今天的事大略說了一遍,並說:「我對濮局長說你是我的親戚,他說他明白。我估計他說不定會問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戚,到時候怎麼回答就看你了。」凌嫣也回了一句:「明白。」郭江就把電話掛了。

  後來,稅務總局下文件說,各縣(市)局班子成員副職在同一地方滿十年的,要異地交流。按文件規定,清水市稅務局有兩名班子副職滿了十年。其中一個班子副職已經五十五歲了,他覺得再到異地沒什麼意思,就要求退出黨委,不再進行交流,而另一個五十一歲,他想了想就交流了。

  梵山市稅務局也有兩名副職年滿十年,於是就交流到清水市來。人來了,班子分工就要確定下來,否則全局的運轉就成了問題。於是濮局長就又忙起來,他先要找各副職聊聊天,了解一下副職們心中對分工的想法。他找到郭江時,郭江對他說:「你看看吧,如果別人不想分管的可以拿出來讓我分管。」濮局長說:「也不是別人不想分管的工作給你管,現在不是找你談,想聽一下你的想法嗎?」郭江說:「我年齡也大了,想輕鬆一點,要不你看著分工吧。」濮局長說:「一貫聽說郭局長工作很出色,也很盡責,今天你這樣一說可見郭局長還是很謙虛的。我的意思是各位副局長都既分管一些行政工作也分管一些稅收業務工作。」由於之前,凌嫣對郭江說:「如果師父能分管辦公室那我的工作可能會好做一點。」郭江對她說:「呵,之前還真沒想到這一層,當時只想到濮局長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會讓你好過一點,所以對他說你是我親戚。如果現在濮局長說由於我們是親戚關係應該迴避,我反倒沒有理由了。」現在既然濮局長向他詢問對分工的想法,郭江就說:「要不,我來分管辦公室工作吧,至於我分管的機關服務中心,由於將來會涉及很多機密,而且我們關係並不密切,所以我就拱手讓出來吧。」濮局長說:「機關服務中心讓出來那倒可以,至於辦公室工作嘛,我另有人選。」郭江聽他這樣說,就說:「既然你早就胸有成竹,那還不如你直接說出你對我的分工考慮吧,省得太費事,我也不需要總猜來猜去嘛。」濮局長笑了笑說:「你就分管信息中心、人事、風險管理吧,怎麼樣?」郭江想了想說:「那就這樣吧!」又問:「還有其他事嗎?如果沒有,我就走了。」濮局長又是笑了笑,沒說話,郭江就走出了濮局長辦公室。

  清水市稅務局的核心業務部門——稅政股由梵山市交流過來的一名副局長管理著,這位副局長叫文良采,這出乎清水市稅務局很多幹部的意料,因為清水市的一名副局長之前曾經放話出來說他會接管稅政工作,大家都相信了這風聲,因為聽說他之前就和濮局長很熟,濮局長來了以後,他總是忙前忙後,很是一副不亦樂乎的樣子,但此次卻並不是他,這讓很多人感覺到莫名其妙,後來又據傳,之所以沒讓他分管稅政工作,是因為濮局長認為這位副局長還是太年輕,處理事情還不是很老道。也不知道這位副局長在水落石出以後會怎麼想?

  濮局長似乎真的認為清水市的企業稅收有很多風險,於是他決定和文良采加大以票管稅的力度,他們商定的最後辦法是,對企業的票種和領購限額進行重新核定,並將分局的權限上收到市局,也就是文良采手裡,而文良采又直接對濮局長負責。這樣一來,幾乎所有企業都要到文良采那兒報到露臉。企業的法人也好,領票員也好,通過領票一事就都認識了清水市稅務局的文良采副局長,也同時知道清水市稅務局換了「老大」。但這裡面的一個副作用是:很多企業認為這樣繁瑣的購票方式和當前國家的優化營商環境背道而馳。因為,按照文良采的規定,一些企業的發票增量都是臨時性的,這次增加了只是意味著暫時,下個月依然恢復到最低限量,如果要增加領票數量,還得重新找文良采。有些企業如果關係處理不到位,或者文良采認為理由不充分,那連基本票量都領不到。

  部分企業就據此向上告狀或直接撥打12366 稅務服務熱線,但都沒有什麼效果。因為濮局長在處理上級關係和解釋時頗有一些套路,他對相關領導們說:「清水市局以前的管理上存在著軟弱敷衍的問題,導致稅收風險盤根錯節,剪不斷,理還亂,必須有一個矯枉過正,壯士斷腕的過程,只有這樣才能把洶湧澎湃的風險池治理得風平浪靜,海晏河清,乾坤朗朗。」

  上級領導見他信誓旦旦,誓死恢復大好山河的樣子,再加上濮培庸又請又送地對自己禮遇有加,也就對此事不聞不問起來,但為了免除自己的責任,還是要求清水市稅務局做好維穩工作以平息輿論。濮培庸和文良采見自己的「公關」奏效,氣勢洶洶的告狀潮也沒能撼動他們的一根毫毛,就越來越放肆起來。他們在一次局務會上說:「近來,大家都覺得我們的限票行動動了大家的權力奶酪,其實這個情況我們是有預判的,但沒關係,待我們把風險擠乾淨了再把權力還給稅源管理部門。如今政府的要求和真實稅源之間的差距是很大的,我們一方面要加強稅收征管,一方面又要放水入池,也就是說要引進平台企業,但平台企業一定要有序進入,不能泥沙俱下,更不能魚龍混雜,是貓是狗都進來了。更不能唯政府領導之命是從,要做到以我為主,有關係的要看是什麼關係,不能是關係就讓進來,我們更多的是要認稅務系統的關係,特別是上級局領導的關係,只有這樣,當企業稅收碰到風險的時候,自然有上級領導去擺平,我們要的是稅收,不要帶太大風險的稅收。單靠我們市局班子幾個領導,要想擺平越來越高階的稅收風險檢查,明顯是捉襟見肘、力不從心的,這點大家必須明白,這也就是我們現在大張旗鼓,寧願得罪人也要重新核定票種票量的原因所在。」

  與會人員聽他們這樣一說,既覺得新鮮有理又覺得荒唐可笑。稅務系統的上級領導,難道都會為平台企業打招呼遞條子?那這稅務系統的領導成了什麼?在這樣領導下的稅務系統又成了什麼?濮培庸和文良采自覺他們的講話生動有力,而且觀點獨到新穎,與眾不同,但沒想到與會人員卻是「你不說我還清楚,你越說我越糊塗」起來,一時迷茫的眼睛裡流露出麻木和不屑。濮培庸見他的鼓動完全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掃興地宣布散會。人們也沒有停留,默默地夾著筆記本走出了會議室。濮培庸叫了一聲:「郭局長,你留一下。」郭江看了他一眼,就又返回了原座位說:「有事嗎?」

  濮培庸說:「作為分管稅收風險的副局長,你覺得我今天會議上的講話怎麼樣?」郭江強笑了一下說:「你們的講話生動活潑,但我還沒有消化好,所以暫時不好評論。」濮培庸和文良采相視一笑,沒說什麼,郭江仍是夾著筆記本昂著頭走了。濮培庸對文良采說:「我們的觀點反應平平呢!」

  文良采說:「清水市局的幹部溫良恭儉讓慣了,思想陳舊,方式老套,我們其實也不用過於在意,只是按我們既定的方略做就是了。」濮培庸點了點頭,和文良采一起走出了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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